揭示心事

  邻省的Q海滨城市,南有岁跟着方湾他们几个人抽了周六日过来这边游玩,来的时候过于匆忙,东西都没有怎么准备好,原本想找江应浔知会他一声,但他最近在跟着导师做学校的科研项目,基本上看不见他本人,就连手机消息都很少发,有时候上午发的消息傍晚才回复。

  鉴于他这么忙碌,南有岁也不好打扰他,想了想就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时间赶得刚刚好,驱车到海边的时候恰是黄昏,燃烧的落日照映着辽阔的海域,沙滩以及浅水区域行走着很多游客,南有岁像他们一样手里拎着鞋子,脚踩在湿沙上,感受着身体的下限,却被身旁的小孩轻轻碰了下手臂,他转头过去,小孩把手臂举得高高的,声音很甜, “哥哥,送给你贝壳呀。”

  贝壳缺了一角,却完全不影响它本身的漂亮,他在小孩的期待之下接过了,弯下身和他说道: “谢谢你呀。”

  “不用谢啦。”蹦蹦跳跳又去给其他人纷发贝壳。

  这种东西看起来很廉价,但对于不在海边生长的人来说却有种令人很难理解的珍贵感,手心滑过粗糙的贝壳表面,第一反应就是想好好保存它然后交给江应浔当作是旅行礼物。

  虽然严格来说,旅行和礼物,这两者哪一个都不沾边。

  喧闹间陡然出现一道嘹亮的叫声,甚至像是自动生成了扩音效果一般,很有穿透力,喊得类似于某某某,我喜欢你之类的老土话。

  “我天,他不嫌尴尬吗,好丢人啊。”林月一捂着脸,默默离他远了一些,南有岁站在他的身后,差点被他撞上,也跟着后退了几步,查看脚下沙土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斑驳的沙子,上面是各种人写的名字缩写和话语,基本都和表白心意有关。

  南有岁特意避开了那一块,小心自己踩到。他觉得不管是在海边大喊别人的姓名,还是将名字写在沙滩上,都像是揭开了原本深藏于心的秘密一样,这样一想,他的视线停留的时间就有点长,直到方湾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他在看什么,他才回过神。

  看完海之后,又去感受了一下充满烟火气息的街边烧烤,已经不再是盛夏,但这群人还是穿着短袖,啤酒杯在空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所有的烦恼和开心事都可以在这一方之地诉说,南有岁在林月一的怂恿下只喝了一口特产的啤酒,他觉得不好喝,所以放下了,继续和他们聊着天。

  “待会别找酒店了,直接去邓朔家里吧,反正他家就在这附近,不远,怎么样?”林月一揽着邓朔的肩膀,笑着说道。

  “行啊,你都这么开口了,我还能拒绝不成?”邓朔一脸无语的表情。

  几个人又提着打包好的麻小回去,晚风和煦,步行道路上都是休闲散步的路人,看上去都很放松,没走多长时间就到了邓朔的家里,他输入密码打开家门之后开了灯,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把买回来的菜品摆在餐桌上,几个人围着坐了下来。

  “你小子,昨晚又大干到几点?今天让你过来这一趟不会把精气都费完了吧。”林月一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空袋子时,对着谈在星毫不遮掩地吐槽他。

  谈在星皱着眉一开始没听懂,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自己的锁骨下面, “嘁”一声,说道: “滚。”

  南有岁也看了过去,皮肤表面有零星的红色吻痕,确实很显眼,谈在星察觉到他投过来的眼神之后耸耸肩,见餐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之后,欠欠儿地说道: “我男朋友给我打视频了,你们小点声哦。”

  “死边去。”方湾也看不下去了,手拍过去差点糊了他的脸,移到南有岁的旁边对他说道: “别把我们小南带坏了,真烦人。”

  “成年了成年了,又不是小孩儿。”林月一双臂抱胸, “啧”了两声, “诶上次发群里那视频你……”

  “吃你的吧。”方湾毫不客气地用小龙虾堵住了他的嘴,把这不靠谱的人推走。

  提到视频这件事,南有岁又回忆起了这段时间的事情,甚至是更久远的时候,特别是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和江应浔之间数不过来的肢体互动,一瞬间让他耳尖变成了微微红色。

  “虽然但是,你有没有偷偷喜欢谁?说出来给我听听,我认不认识啊。”方湾表现出了她的八卦本质,压低了声音说道。

  悄无声息地,谈在星回来了,一脸怪笑,他挑挑眉说道: “我也很好奇。”

  “在聊什么,加我一个。”

  “说到这个,你知不知道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啊,就好像真的在喜欢谁一样。”方湾换了个沾满了料汁的手套。

  “有这么明显吗?”南有岁有些吃惊地回答她所说的,立刻抬起头看方湾的眼睛。

  “?”方湾索性不吃麻小了,将板凳拖得更近了一点,有些激动地说道: “你真是一钓就上钩啊,可算被我逮到了,本来就是问着玩玩,真有?”

  南有岁没点头也没摇头,只不过手指缠绕在一起的动作出卖了他的内心,他低下头看地板上的纹理,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说道: “我想应该是的。”

  “什么叫应该嘛,你也太不坚定了,说明你不是真的喜欢那个人。”方湾摆摆手。

  “不是的。”南有岁立刻否定了她的说法,却又说不出点什么补充的话。

  他只是还需要再好好想一想而已。

  很快这个话题就被跳过了,他们继续谈天说地,说不着调的话,将餐桌搞作一团,充斥着混乱的烟火气息。

  “这家烧烤不错, N城的烧烤还是太收敛了,吃起来没什么味道。”谈在星点评着,他递给了南有岁一串,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清了清嗓子之后他将声音压得很低,问道: “你真的不是喜欢你哥哥吗。”

  尾音偏向于陈述句,没有几分疑问的成分。

  南有岁被呛了一下,连忙接过方湾递给他的水,温水滑过他的嗓子,异物感消失了很多,他缓了一会儿之后还保持着握住杯子的动作。

  杯子中的水渐渐趋向于平稳,却给他的情绪带来了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静。被揭穿了内心之后,似乎有细细密密的针扎着他的皮肤,让他清醒了起码十二分,他忽然想到那个在海边大叫的人,以及在沙滩上写字的游客。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就类似于这样,无差。

  “发生什么了这是,突然呛着了?”好奇地瞟了几眼,她敲了下谈在星的背说道: “是不是你说了什么话。”

  “天地良心,”谈在星摊开双手, “我能说什么啊。”

  谈在星没管南有岁回答是否,趁其他人没注意把他拉到一边,还特意又看了几眼,确认他们没有看向这边,靠在墙壁上和他随意聊天, “讲道理,我说这些话也许没什么作用。我的观点一直是喜欢的话就表达出来,人生这么短暂,纠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你是因为顾虑同性的话,其实这很正常不是吗?我们生来不是为了迎合谁的眼光,成为自我,享受人生,比起承受他人的眼光压力下伪装成他们所认为的样子,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认真听完他说话之后的南有岁点点头,赞同他说的这些,猝然想起江应浔曾经和他说的差不多想法的话语,他缓缓说道: “我没有顾虑过这些,我不在意。”

  “那很好啊。”谈在星看着他迟疑的表情,猜测他的想法, “你还差一个好的时机和一点勇气。”

  回到沙发上坐着的时候,邓朔开始玩他的电吉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让这片本就有些吵闹的空间变得更聒噪一点。但南有岁的思绪显然在神游,特别是谈在星刚刚和他说的那一番话让他的思考陷得更深,犹如踏进了沼泽地,抬哪只脚都只会加速陷入的过程。

  自动忽略了电吉他存在感极强的声音,南有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脑内却把他这短暂的十几年时间像走马灯一样全都重新放映一遍,毫无疑问地,每一个阶段都有江应浔的陪伴,心情低谷期与情绪巅峰期江应浔的参与度极高。想象中的电影收尾时,林月一晃了他一下。

  “来玩游戏啊,我带你们,放心吧不会死得很惨。”

  “就你那技术,多修炼几年再回来吧,我都怕我忍不住把你骂死伤害我们的友谊。”

  “别听他的,破游戏浪费人生,小南你玩什么?”方湾问他。

  “啊……”南有岁用了几秒钟反应过来,他打开自己的手机给他们看: “我不太玩游戏。”

  “手机也太极简了,也没几个app啊,”方湾眯着眼睛看过去, “你还留着这游戏呐,是不是前几年火了一阵的那个?现在还玩吗?”

  “偶尔会看看。”

  “也是,这种建造类游戏玩家粘性都挺高的,毕竟家园都是自己一砖一瓦亲力亲为建成的,换谁都舍不得吧。”

  “是的。”虽然都是间隔了好久才上线,每次上线都只会看几分钟,但这个游戏也算是陪伴了他好多年,意义远比游戏本身重要。

  有些时候还会借助它的记录功能写一些话,保存在家园的玻璃球里。

  激烈的游戏声效响起,南有岁加入其中,有些心不在焉,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太早死亡,却还是躲不过敌人的追打,最后躺在地上耗空自己的血条。谈在星动了下自己的胳膊碰碰他,说道: “要不要我帮帮你?”

  “帮什么。”南有岁放下手柄,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他。

  眼睛一瞟突然看见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看见来电备注的时候他心惊一下了,立马把手机拿过来想按下接听键,仔细一看时间都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我去你的宿舍了,你的舍友说你今晚不回去住。”江应浔的声音混杂着风声,听起来有些急促,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我在Q市,你太忙了就没和你说,哥哥你为什么去我宿舍了,都忙完了吗?”

  “忙完了。”江应浔的语速降为了正常速度,顿了一秒钟之后继续道: “下次去哪里和我发消息,我没有那么忙。”

  “嗯嗯,不用担心,我正……”

  话完没说还,手机就被谈在星拿过去了,他对着南有岁摆出将食指放在嘴边的动作,说道: “他现在正和我们待在一块玩游戏呢,和我们一起出来玩也要向你报备吗?”

  “小南是你什么人啊,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吗?”

  压根没想到是这个走向,南有岁知道谈在星是在践行刚刚所说的帮忙,但他还是觉得这样的话还是过激了一点,而且很难听清对面在说些什么,连忙示意让谈在星不要再说下去,把手机拿了回来,却发现通话已经显示挂断了。

  “我挂的。”谈在星歪了歪头,非常客观地说道: “你能说你现在不想让你哥哥过来吗?”

  这句话让南有岁怔了一下,他抿抿唇,最终没有说出点什么来。谈在星把位置发给了江应浔之后,拍拍南有岁的肩膀站起身往远处走一些说道: “我现在真的好像一个恶人。”

  “老天,你终于要醒悟了吗?”方湾在疯狂游戏的时候抽空回了他一句,其实她根本不清楚之间到底聊了些什么。

  南有岁还是给江应浔发了条消息告诉他不要过来,毕竟这不是市内的距离,而是跨了个省,夜晚出行很不安全。

  江应浔只回了他一个“嗯”,没有说多余的话,看着这个回复,南有岁理所当然以为他不会过来,于是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躺下,看着他们玩游戏,只是更加心不在焉,想着想着他觉得很疲惫,困意席卷,眼皮开始打架,撑不住睡了过去。

  但是睡得并不踏实,其他人让他回屋睡的时候他拒绝了,其实他很认床,在别的地方总是睡着睡着就醒过来,他窝在沙发上也不知道在执着些什么。

  “送他回屋里睡吧,一晚上就在这睡觉也不是事儿啊。”方湾扭头看看他。

  “别。”谈在星阻止了,颇有深意像在卖关子似的说道: “他在等人。”

  “你有病,瞎说什么东西。”林月一抖一下了,显然是没明白他的话,而是想到了别的东西,往房间看了一圈之后抱紧自己说道: “这屋里不会有什么吧。”

  “有你个头,”方湾简直无语了, “你们就不该加入音乐社,隔壁戏剧社欢迎你们。”

  南有岁听不见他们的玩笑话,开始做起了梦,梦里很混乱,缺少明确的时间顺序,全是零散的片段,这是他的梦境最贴近现实的一次,没有那些天马行空,也没能拥有超能力,有的只是平静的日常,他和江应浔一起吃饭上学,但唯一一点不同的是,江应浔有了喜欢的人,梦境的后面,他和江应浔的交集越来越少,只能看见他和喜欢之人远去的背影。

  这绝对算得上是一场超级噩梦。南有岁很快地睁开眼睛,心脏感觉到一丝刺痛,似乎是为了配合他的情绪,头顶的灯闪了一下,这种低落的情绪很快就蔓延了他的全身,让他短短时间内缓不过来。

  梦境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害怕。

  他动动自己的手指,发现手臂有点麻,移动了一下之后他偏头看了一眼,林月一四叉八仰地睡在另一侧的沙发床上,谈在星抱着双臂靠着沙发闭上眼睛,另外两个人应该是回屋去了。

  屋内只有一盏幽暗的小夜灯,南有岁没有了什么困意,他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两点了,在这个时候起来真是糟糕的时间点。他发觉自己的喉咙有点干,想起身去接杯水,动作轻悄悄的,怕把其他人吵醒。

  结果越是注意就容易翻车,暗光下没看见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扔在这的玩偶,他被绊了一下,手里的玻璃杯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激烈的碰撞声,玻璃瞬间飞溅,他处在一片碎渣之间,有些难以抉择方向。

  “什么情况?”林月一猛地坐了起来,冲过去打开了灯,见到是南有岁之后摸着心脏喘着气。

  明亮的情况下就好收拾了,南有岁蹲下身先将比较大块的玻璃捡起来放在能够装置的小盒子里,谈在星也醒了,他踩着拖鞋看着这一片狼藉,也蹲下身帮着他。

  大门处似乎有敲门的声音,一开始还以为是幻听了,林月一像被点住了一样,他睁大着眼睛说道: “这么晚了,谁会过来敲门啊。”

  “我们现在抽不开身,你过去看。”谈在星对他说道。

  南有岁正专心捡玻璃,也没有多想什么,一直蹲着起来的时候脑袋一阵眩晕,他踉跄了一下,身体不稳,谈在星看见之后友好地扶了他一样,让他站稳。

  “谢……”话没说完整,他眼神对焦的时候看见面前站着江应浔,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揉了揉眼睛之后,他迟疑地开口: “哥哥,我不是说了别过来吗。”

  江应浔的视线短暂地在他和谈在星相触的手臂上停留了一会儿,很直白,他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是很好看,身上沾染了些凌晨时分的寒气,特别是南有岁这一句很容易产生歧义的话,他的眉心抽紧一些,而后松开了。

  “放心不下你。”他说道。

  他走到南有岁的面前,看了谈在星一眼,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 “谢谢你们照顾他,现在我要带走他了。”

  谈在星挑挑眉,分别看了江应浔和南有岁一眼。

  南有岁手里还端着小盒子,放在旁边的桌面上之后,有些怔楞,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江应浔突然出现在他身旁这件事。

  出了门之后,江应浔将手里的外套给他披上,说道: “外面冷。”

  “哥哥。”南有岁喊了他一声,而后眼睛垂下,将身上的外套裹紧了一些,呼吸着属于江应浔的气息,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要过来找我。”

  江应浔微微皱眉,不知道他突然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然了,却觉得那只是自己多想了而已。

  虽然他们对彼此都很了解,但保持绝对同频这件事情,非常难做到。

  外面下起了大雨,南有岁摸了摸江应浔衣袖,湿湿的触感,他才意识到身上这件外套所带来的潮气不是错觉,复杂的心情占据着他的身体,让他词穷,身体也变得绵软一些,搓搓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还没开多久的车,雨势就越来越大,大块的云层将天空挡得密不透风,空气里是雨天特有的泥草气息,雨滴猛烈地往下砸,冲撞车身的时候发出鼓一般的轰鸣声。肆虐的暴雨却让南有岁平静了下来,车内和外面是完全不同的景象,他看着车窗被雨水混作一团的光影,将自己的那些想法都抛弃到窗外,被暴躁的雨水淹没冲刷。

  他觉得谈在星说的很对。

  他缺少那个恰当的时机,也没有什么勇气。

  “太晚了,雨也很大,明天再回N城。”江应浔目光向前,音调低沉,在此刻却透着一种温暖和力度。

  “那我们现在去哪?”南有岁问道。

  没用多长时间,车停在了一家酒店面前,江应浔先下了车撑着伞,而后绕到另一边,打开了车门之后让南有岁下来,伸手示意了一下让他拿着手里的这把伞,自己又撑开了另一把,走在稍微前面一点的位置。

  南有岁有点不明白,明明之前都是打同一把伞的,怎么突然之间就要分成两把呢。

  他的另一只手放在口袋里,手指并不算放松,跟在江应浔的身后,没来得及组织好措辞问他,就已经到了酒店大厅,伞也不得不落下来。

  江应浔走在前面,和前台交谈着办理入住,前台人员有些抱歉地说道: “剩下的房间比较紧张,套间只剩下大床房了,不过两个人完全可以睡得下,不介意的话……”

  “麻烦订两间。”江应浔说道。

  南有岁看向江应浔,忽然间有些落寞,什么也没管地拽住江应浔的衣袖,碎发上沾了水,看起来湿漉漉的,他的眼神很诚恳,语气很轻地说道: “一间。”

  “一间就够了。”

  像是急迫为了证明点什么似的,他晃了一下江应浔的衣袖。

  江应浔看着他,静默了几秒,那种神情让他心里的某样东西断裂了,倏地想到谈在星和他说的那些话,思绪来回拉扯间,他头转了回去对前台人员说道: “那就改为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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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在是抱歉呜呜呜呜!!!这两天事比较多,下面的章节又比较重要(快要表白了),写得慢了些,对不起,滑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