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撞破

  夏季的气息越来越浓烈,白天被拉得很长,街边路人穿得都很清凉,手里拿着雪糕缓解高温带来的生理不适。南有岁按照导航找到沈祺所住的地方,灰蓝色的天空笼罩着他,莫名觉得空气中漂浮着微苦衰颓,这种反差让他有些不安。

  第六感在作祟,他又给明洋发了条信息,告诉他已经快到了。

  依旧是没有答复。

  按了门铃之后,来接应的是家里的阿姨,面上露出疑问的表情,打量了南有岁一番,问道: “是小祺的同学吗,过来找他玩?真是不巧,他半小时前出门了,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出门了?”南有岁嘀咕了一下,又看了眼时间,的确约的就是这个时候,他微微皱着眉,问道: “沈学长有说出去要做什么吗?”

  “还没问他就匆匆跑出去了,要不给他打个电话?”话音刚落,她的手机震动着,示意了一下连忙接起道: “诶沈先生您说……”

  很是纳闷,明洋和沈祺都不是那种会平白无故放别人鸽子的人,于是他分别给这两个人打了电话,遗憾的是全部都是暂时无法接通,之前和明洋联系时候会产生的异样感觉在这一刻似乎化为了实体,回程路上,种满的梧桐树落下的阴影压着他的身体,没怎么犹豫他就准备去明洋的家里。

  地址之前貌似是发过的,他翻了一会儿聊天记录,庆幸没有被自动删除。明洋住的地方是个老小区,只有一条极其狭窄的过道,两边的房屋突出窗户,密密麻麻一片,嘈杂声充斥着这片拥挤的天地,稍不注意就被身后的行人撞到。

  似乎看见了明洋的背影,他立刻抓捕到了,脚步快了起来,很怕会走丢,手里握着的冰水也变成了常温,化掉的水珠顺着他的手指和手腕滴落在地上,他随意往身后的书包里一塞,差点撞到转角处突出的墙面。

  “明……”

  名字还没喊出来,他看见明洋正和另一个人在争执,一开始交谈还很正常,也许是克制隐忍了太久,看上去明显壮很多,头发稀疏的那个人毫不犹豫想扇明洋一巴掌,却被明洋截了下来。

  一阵风吹过,树叶作响,像是隐形的旁观者,南有岁吃惊地看着他们,不用多想就能看出来对方应该是明洋的爸爸,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起了这么大的争执,这种直白的暴力一瞬间把他拉回了幼儿时期。那时候所在的福利院也是充斥着大喊大叫与冷嘲热讽。

  久远到,就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再给你一次机会,我当那些话全都没有听见,你丢不丢人?我……我都没脸说!是不是这些年我亏待了你,你成心气我来的?”明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睁着眼睛一脸愤怒,带着很多不解,他缓了缓继续说道: “明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之前确实对你不够好,这点我承认,但你知道你现在都在做些什么吗?”

  “我没错。”明洋面上有些丧气,却没有屈服的意思,他盯着明烽说道: “你凭什么管我?”

  仅仅是强硬了这么一回,他的表情就有些绷不住,眼睛变红,不敢再直视谁的视线,垂着头看着灰色的地面,用气音说着: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这是我自己思考了很多很多遍才确定的选择,我一点都不轻松啊。”

  “你……你!你会后悔的!”明烽用鼻子喘着气,他气得直拍胸口,指着明洋什么也说不出来,气愤地又骂了他一句,动作激烈地转过身走进了单元楼里,消失在黑暗之中。

  南有岁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一无所知,他认知清楚的时候明烽已经走了,他左右看看,立刻跑到了明洋的面前,见他抱着膝盖蹲在那里,只露出一颗低落的脑袋,身体时不时在抖动。

  突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说话才好,按照他对明洋的理解,他觉得此时的明洋应该更需要自己的空间,于是他在稍远一点距离也同他一起坐了下来,观察着他的状态。彼时他的状态也不是很好,脑袋里浮现的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线条,那是自主行为之下的涂抹动作。

  他不想回忆起自己糟糕的经历,也不想看见别人也会受到这样的痛苦。

  头一次对时间的流逝失去了知觉,南有岁盯着明洋直到出神。

  “南……”明洋抽噎一下了,他有些暴力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你来啦?”

  扯出了一个很尴尬的笑容。

  “嗯。”南有岁点点头,朝他靠近了一些,从书包里拿出抽纸给他递了过去,先行说道: “你还好吗?”

  “多大点事。”明洋笑笑,他抽出纸擦擦眼睛,有些歉意地说道: “真是对不起,本来说好了今天一起玩的,结果……”

  他脑子迟钝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说道: “你没去沈……沈学长家里吗?”

  “我去了,但是他没有在家里,所以就过来找你了。”南有岁看着他的眼睛红得过分,手里捏着一张纸,伸出手臂帮他擦掉了流到脸颊上的泪水,抿了抿唇说道: “他刚才打到你吗?是不是很痛。”

  明洋想笑,却也有点想哭,他摇了摇头,张开手臂抱了南有岁一下,一时没有说话,静默了很久之后他缓缓说道: “你都不问发生了什么吗,万一我要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你也会相信支持我吗?”

  “会。”南有岁点点头,蹲久了之后腿有些麻,他换了个姿势,没管兜里手机的震动,看着他说道: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

  “也许我真是呢。”明洋弯起嘴角,一种怪异的表情在他脸上呈现,他又自顾自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没什么,逗你的而已,其实……其实确实发生了一件,对常人来说很难理解的事情。”

  “别想了。”南有岁尝试安慰他,说出口的时候才意识到他完全是受到了江应浔的影响,连他平日说话方式都模仿上了,想到这他很刻意地清了下嗓子,继续说道: “坚持你自己所认为正确的。”

  明洋点了下头,依旧保持着抱住膝盖的动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份安静一直持续到急促脚步声的出现,还伴随着很快的呼吸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明洋,对不起。”

  南有岁一抬头,竟然看见了沈祺,他遵从着自己的直觉,给他们让了位子站了起来,有些搞不明白地看着他们,一时间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倾听。

  “你不用道歉,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无关。”明洋又露出他的招牌笑容,握住沈祺伸出的手,借力站了起来,他锤锤自己的双腿,说道: “你也没必要过来。”

  “不是这样的。”沈祺露出很复杂的神情,这是一种南有岁形容不出来的表情,知晓学习的词汇在这一瞬间全部消散了,脑袋变得很空,但他有种错觉。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沈祺手上握住的奶茶掉落在地上,汁液缓慢地浸湿了地面,形成更黑的一片,呈现的形状像是加了黑白滤镜的火焰,似乎很轻易地就能够将在场的人卷入其中。

  他们说话的声音又小又快,南有岁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一层自己戳不破的玻璃屏障,于是离得更远了些,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江应浔的面容,只不过这种想法只存在了三秒钟,就被自己强行打破了。

  “抱歉,鸽了你,实在是没想到,下次再约时间?”沈祺对他充满歉意地一笑。

  “没关系。”南有岁摆摆手表示没关系,为了缓解气氛说了一句: “你们怎么说了一样的话。”

  “因为真的麻烦了你。”明洋将手里的一包抽纸还给了南有岁,非常诚恳地说道: “谢谢你。”

  南有岁摇摇头,忽然看见他手臂上一条很长的伤口,什么也没管地握住他的那只手腕, “你受伤了,还在流血。”

  “哦。”明洋看了一眼,没什么所谓的样子,像是习惯了一样,反倒是带着安抚性质地对他说道: “没关系啦,小伤,到医院的功夫都能痊愈了。”

  “这哪里是小伤……”明明看起来就很狰狞,幻想那条伤口在自己手臂上,应该很痛。

  “让我看看。”沈祺皱着眉看着明洋的伤口,沉默了几秒,看了一眼道: “和我去医院。”

  “不去……”明洋态度有些执拗,视线瞥向一旁。

  “去吧,自愈要很长时间,期间要忍受很多疼痛,如果有药物的加持,就不需要这么痛苦了。”南有岁垂下眼睛看他的伤口还在渗着血,虽然不知道明洋和他爸爸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痛苦,但总归是很令人窒息的事情,不然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沈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巴张张闭闭最终还是没有说出点什么来,他拉着明洋说道: “谢谢你,你帮了我们很多,我会带他去医院的,不用担心。”

  对于突然的感谢,以及他的话里有话,南有岁一时没有明白,机械地点点头,他说道: “好。”

  背影越来越小,他们一直在说着什么话,距离靠得越来越近,快要贴在一起,南有岁起初还没觉得有什么,只能听见他们细微的谈论声黏在浓稠的空气之中。

  外面的喇叭叫卖声隐约出现,充当的作用像是蝉鸣,南有岁打开锁屏,看见江应浔给他发送的消息,还没点进去,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地就抬起了头,他看见沈祺和明洋拥抱着亲吻在一起。

  杂乱的绿色树叶下,两个人的身影就像是经过了特殊处理,永久停留在了南有岁的眼睛里,他怔楞着,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缓慢下坠,心脏停了五分之一秒,却像是经过一场漫长的中世纪那样,有一张隐形的网正将他慢慢地收紧,渗入血肉与骨骼,淤积在心底的位置。

  所有的困惑都在一瞬间得到了解答。

  暂时将周围的世界忘却,他遵循内心的导航,坐上地铁途经N大,走过那条后来才熟悉的道路,回到了熟悉的房屋,他趴在自己的床上,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准确来说,是没有感受。闭上眼睛猛然睁起,他才想到江应浔好像给他发了消息?

  [Saros:上午的考试十一点半结束,需要我去接你吗?]

  [Saros:你在哪?]

  [Saros:回消息。]

  这几条消息的时间间隔很长,一看时间都已经十二点多了,他立刻敲着屏幕想回消息,却听见大门口传来轻微的开锁声音,南有岁惊坐而起,他歪着脑袋想看那边是什么动静,见到是江应浔之后,他扔掉了手机,带着些歉意地说道: “我没看微信。”

  “嗯。”江应浔站在他的面前,什么多余的举动也没有,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忽然说道: “发生什么了?”

  “啊。”南有岁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是自己的表情太夸张了?他有些心虚地说道: “没什么啊。”

  江应浔微微皱着眉,显然不相信,他没表态,转了个方向想去厨房,随口一问: “中午想吃什么。”

  “随便……”说完之后南有岁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掉进了陷阱,他立刻捂住自己的嘴,然而于事无补。

  谁聚餐完了回来还需要再吃一顿啊。

  但江应浔没有戳穿他的意思,也没有追问,反而真的只是去了厨房,又返回了一趟到客厅对着南有岁的房间里说道: “过来。”

  南有岁从床上爬起来,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进了厨房,油烟机的声音很吵人,他站在一旁看着排列在台面上的食材不知所措。

  “帮我把这盘清洗一下。”江应浔出声,伸出手指示意一下。

  “嗯。”南有岁照做了,有些纳闷,毕竟平时日江应浔是从来不会让他进厨房帮忙的,有时候心血来潮都会被推出去让他等一会。

  这种尴尬的沉默让南有岁忍受不了,他用余光瞟了一眼江应浔,装作闲谈似地说道: “我看见明洋和他爸爸吵架了。”

  “因为什么。”江应浔的回答一针见血,没有太在意的样子,接过南有岁手中的餐盘,见他没有回答,偏过头看他一下。

  “我不知道。”南有岁说了谎,没什么底气,边说边查看江应浔的神情,说了别的转移话题, “只看见吵得还挺凶的,明洋还受伤了,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去医院。”

  “然后呢。”食材入锅的时候发出激烈的噼啪声,油滴溅起,南有岁站在旁边没注意被溅到了一下,滚烫的感觉侵蚀着他的皮肤,他抬起手侧一看,并没有发现什么红色的痕迹,好像只是错觉。

  “没看见别的?”江应浔补充说道。

  “我应该看见什么。”南有岁已经学会了将问题抛回去,他从站在江应浔的右边换到站在了右边,呆呆地看他的手。

  谁也没有说话。

  午饭南有岁并没有吃多少,帮着江应浔收拾完之后他要回自己的卧室,他拉上了窗帘,换成睡衣之后他躺在床上,盖了薄薄的被子。

  敲门声响起,江应浔走了进来,帮他把什么东西放在了床头,说道: “你的钥匙忘在了进门的柜子上。”

  “噢。”南有岁稍微起身意思了一下,暖光作用下他打了个哈欠,屋子里是温和的睡眠香薰味道,他抱着自己的被子,小声说了一句, “我要睡了。”

  江应浔微微点头,手放在灯光按键上按了一下,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黑暗之中。窗帘的遮光效果的确很好,正午时分像是夜晚一样。

  “哥哥。”南有岁看他半转过身的身躯,轮廓分明,整个身体沉浸在昏暗之中,只是看不清眉眼的表情,他垂下视线道: “其实我看见明洋和沈学长亲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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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上正轨了,开窍进度……(我也不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