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冲突

  画室里的人来来往往,已经快进入暑假结尾阶段了。大多数都是想继续选择美术专业的,也有一小部分的人只是想过来体验几节课而已。南有岁在这里画出的画已经叠了厚厚一沓,从下到上按照时间顺序,可以看出他的飞速进步,连老师都很开心地称赞他的确掌握了挺多要领。

  “下课后要不要去我家一起玩,我最近买了很多游戏卡带,或者我教你打篮球,我觉得我篮球技术还不错,教你应该是够格的,每天在画室坐着不运动的话会损伤身体,也不能除了画画什么事都不玩啊对吧。”

  南有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太过于敏感,最近许理泉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邀请自己去他家里玩,平日里的热情程度也过了头,某些事情一旦超过了最高界限,就会让人怀疑是不是有别的意图所在。

  “抱歉,我和我哥哥约好了要早点回去,今天阿姨会回来,没法缺席。”这不是借口,南有岁认真地回复着,又说道: “谢谢你。”

  “啊好吧,那就下次再说。”许理泉的表情有些许的崩裂,随后又露出了开朗的笑容,突然指着面前的画说道: “你这里的透视好像有点问题,要不要再改一下?”

  “哪里?”南有岁眉心抽紧,看了好几眼都没看出来他所说的问题在哪里,甚至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脑子不清醒了。

  “就是左边这一块。”许理泉突然拽起他拿着笔的右手,力度不轻。

  南有岁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就要上手,他不习惯和别人有这样的身体接触,于是飞快地移开了自己的手,连带着那只笔都滚落到了地上,直到碰到墙边自己停了下来。

  “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我看你一直找不到所以……”许理泉的表情倒没有呈现太多的歉意,让人分不清他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南有岁觉得很费解,但找不到这种疑惑的源头在哪里,他摇摇头,说道: “没关系,其实你指得再清楚一点就可以了。”

  捡起笔之后,南有岁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他说道: “我要先走了。”

  忽然他听见了很夸张的声音,再往窗外一瞟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雨势从一开始就有着暴雨的倾向,天瞬间就暗了下来,变得灰蒙蒙。

  “下雨了,再不走可能会下得越来越大,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南有岁问道。

  “现在现在,你等我一下,正好我跟你一起走。”

  两把伞撑在中雨之中,雨滴打在伞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夏日的雨天不仅不凉快,反而很闷热,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南有岁看着脚下的路,一不注意就要踩一个水坑,溅起的水落在他的裤脚。

  “真是不巧,我还说教你打篮球呢,天公不作美。”许理泉抬头看看大雨,摸了摸鼻子随口说道。

  狂风吹过,正中南有岁手中的那把伞,整个伞面都被掀翻了,落下来的雨浇到了他的头发上,很快就变得湿湿的,衣服也不能幸免。他在风中努力挽救着手中的伞,却怎么也翻不过来,就像是空气中有强力胶水一样。

  “我来试试。”许理泉也帮着他把伞整理好,力度一偏却直接把伞骨搞坏了。伞的半边是完好的,另一边却像凋谢了一般,塌了一块进去。

  南有岁僵住在了那里,他看着坏掉的伞骨,不明白刚刚是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不是这伞质量不好啊,或者是因为风力的作用,恰巧很寸就折了。”

  南有岁摇摇头,面容上露出些失落的表情,在许理泉脱手之时,他把伞拿在自己手里,转了转,想试试能不能把它将就恢复一下,让它看起来不至于这么弱不禁风。

  “这把伞对你来说很珍贵吗?一把伞而已,实在不行……”

  “没事。”尝试了几次之后还是修不好,身上的衣服都被浸湿了一块,南有岁像是自言自语道: “同样的伞有很多,再买一把就好了,你不用自责。”

  “那就好,先别管伞了,你都快被淋成落汤鸡了,快到我的伞下躲一下。”许理泉再一次拽着他的手腕,这次的力度比上一次还要大上几分,带着不容置辩的意思,差点把他拽到踉跄一下。

  “你自己打就好,我的伞还能再用。”南有岁想拒绝他,像不习惯肢体接触那样,他也不喜欢和别人站在同一把伞之下,他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争不过他的力气,导致手腕都在发痛,火辣辣的,用力到手腕骨似乎都要被捏碎了。

  南有岁微微皱着眉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话没说出来,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不知道是不是出了错觉。

  直到眼前的世界旋转了半圈,手心感受到一阵触感,反应过来之后他已经身处在熟悉之人的怀抱之中,熟悉的味道让他感到安心,紧绷的面容变得放松了一些,他的身体半侧着,微微仰起头想往侧后面看。

  “他怕疼。”

  南有岁看见江应浔面庞的时候,他正好说了话,身体贴得很近,能够感受到他说话时的震颤,这种感觉仿佛是要穿透身体直达心脏一样,他有一瞬间的怔楞,低下头,他看见他们的手牵在一起。

  当时江应浔并没有拉扯他的手腕,而是扣住他的手指让他过来,这样不太容易感受到疼痛。

  江应浔用了点力气,让他和自己面对着,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松开,转而虚虚地放在他的腰侧,并没有什么接触面。

  “我不是故意的,他伞坏了,看他一直在淋雨就想让他来我的伞下躲雨。”许理泉摆摆手,又强调了几遍自己没有什么恶意,语速过于急迫。

  他的声音充当了背景噪音的作用,江应浔垂下眼睛看了他一眼,瞳眸在阴天之中显得更黑,随后和南有岁询问了什么,托起他的手腕看了一眼,还是有些发红。

  南有岁摇了摇头,说道: “哥哥,我们回家吧。”

  大雨被阻隔在了伞外,南有岁拎了一下紧贴在身上的衣服,他抱着书包,转头对江应浔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有点奇怪,不过可能是错觉。”

  “哪里奇怪。”江应浔问他,面容多了一丝严肃,转头看着反方向的许理泉,只能看见他的一点背影。

  “说不上来。”南有岁拉开书包拉链,说道: “不说他了,给你看我今天画的画。”

  难得分心,过了两三秒钟,江应浔才回答了一句“嗯。”

  。

  第二天一早,南有岁起床迷糊着洗漱穿好衣服之后,他下楼梯发现江应浔端正地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听到动静的时候,他偏了下头,说道: “醒了?”

  “哥哥你怎么起得这么早,今天要出门吗?”南有岁清醒了一些,他问道。

  “嗯。”江应浔微微点头,起身拿了属于南有岁的那份早餐,说道: “陪你去上课。”

  “很麻烦吧,我自己可以去的。”南有岁走了过去,咬了一口吐司补充说道: “还有两天就不用上了。”

  最后江应浔还是陪他去上课了,没有像昨晚那样下了暴雨,但还是有微微小雨,出行不太方便,到了画室之后,很罕见地,没有见到其他过来上课的同学,南有岁有些纳闷,他还对江应浔说了一句, “是不是因为雨天,大家出行不便,所以都来晚了啊?”

  分针绕着顺时针走过,又等了十分钟,画室里还是不见有别人过来,门外传来快速的走路声音,这声音停止之时,南有岁看向门口,正和一个人的视线对上。

  “林老师。”南有岁打着招呼。

  “诶小南你在教室里?早上我在群里发了通知,今天下雨交通不方便,上午就先不用来上课了,下午过来就可以。来这一趟路上怎么样?是不是很堵车,我还差点遇上追尾了。”林老师话很多,讲起话来容易扯到许多其他的事情。

  “还好。”南有岁回想了一下,实话说当时他只顾着和江应浔聊天了,没有怎么注意周边的情况。

  “那正好你先别急着回去,昨天的画带来了吗?我给你单独讲讲,很快。”林老师笑着说道。

  “带来了,”南有岁有些激动,他拿出自己的画, “谢谢林老师。”

  转身之际,他对江应浔说道: “哥哥你等我一会。”

  在南有岁没走几分钟之后,江应浔接到了个电话,是江唐岳打过来的,看着备注的时候他犹豫了十几秒钟,一时间没有什么动作,直到响了二十多秒,他走出了教室,找到了一个角落口接了电话。

  出乎意料的是,江唐岳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强势生硬,而是绕了好几个弯,似乎只是想关心他现在的生活怎么样而已,在他以为江唐岳想要迈入主题说此次电话目的的时候,江唐岳匆匆告别就挂断了电话。

  他握着手机按照来路走了回去,站在后门的位置,猝不及防看见了许理泉,他猫着腰看起来鬼鬼祟祟,正往柜子里塞着什么,很难分辨,只能看见是张白纸。

  江应浔狐疑,微微皱着眉看着他的背影,待他自己转过来对上视线的时候,他显然是吓了一跳,差点发出惊呼,忙不迭地将那几张纸拼命往身后塞着,看起来心虚又惶恐。

  “你在干什么。”江应浔觉得自己的直觉应该不会出错,他走到许理泉的面前,比他高了半个头。

  仅仅是在体型上,许理泉就感觉到了压迫感,他眼神飘忽一下了,假装自然地说道: “没干什么啊,我回来拿个东西而已,现在已经拿到了,没其他事情了。”

  根本不需要他的同意,江应浔拉扯出被他藏在身后的东西,纸张被攥得皱皱巴巴,清晰的白纸黑字,看到的一瞬间,江应浔的瞳孔放大了一些,他形容不上来那一瞬间的心情是如何,像是有一双隐形的双手扼住他的脖子,造成虚假的窒息感。

  他的情绪从来没有那么失控过。

  简单的几个字,却好似需要用很久来消化,体内的五脏六腑变成深不可测的海洋,波涛汹涌。

  “还给我!”许理泉的防线在这一瞬间破碎,仿若被窥见了他最肮脏的内心,终于是被戳穿了他平日里的精心伪装。

  人模狗样。

  江应浔将那沓纸攥得很用力,毫不客气地接住了许理泉激动之下抬起的胳膊,僵持之下,许理泉忍受不住被扣住的疼痛,他说道: “松手松手。”

  “他是心善才对你那么客气,不要把他的善良当成是你情绪的宣泄口。”

  周边环绕着低气压,江应浔自以为已经很努力克制自己情绪在和他说话了,毕竟这栋楼里还有别人,不能让别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阴沟里的老鼠。”许理泉破罐子破摔,他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 “口口声声说你们是兄弟,谁家兄弟像你们这样,你们觉得自己的关系很普通?正常人看不出来,我看不出来吗?我承认我就是该死的同性恋,你们也一样是,不对吗?”

  窗外的小雨又变成了暴雨,雨滴强烈冲击地面的声音一瞬间在耳边炸开,江应浔觉得自己的思绪很乱,他突然理解为什么很多人在面对麻乱的时候会选择使用暴力,因为那样最简单,不用在这短暂的几十秒内想清楚可能要用很长时间才想明白的事情。

  他盯着许理泉说道: “这就是你造谣的原因?因为得不到他人的回应而泼脏水,这样幼稚的伎俩,你觉得你可以用几次。用下流的眼光对别人的关系进行揣度,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对自己的性取向感到愤怒羞耻,诋毁别人来维持自己的心安,谁会尊重这样的人。”

  许理泉气急败坏,他喘着气,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愤怒地看了江应浔一眼,却无法做到直视他的目光,最终垂下视线看着地板。

  “我就是这样懦弱的人。”许理泉深呼吸着,他摇摇头继续道: “本来我也没想把它真的发出去,就算没被你撞见,我也会全部收回来,这些都是恶果。”

  那沓纸依旧被江应浔紧紧地攥在手中,他拧着眉,浑身凛冽,唇角被压得平直。

  “你放心,画室我肯定不会再来了,以后也不会打扰他,我本来对他……算了。”许理泉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我很佩服你,真的。”

  他带着一身狼狈离开,撕碎了狂躁外壳之后的他,呈现出来是的无比脆弱的本质,迷失在某条道路上的他,变得莽撞又冲动。

  握紧的手渐渐松开,江应浔发现由于太用力,手心被攥出了深深的烙印,一时半会难以消退。

  那像是无声的提醒。

  许理泉说得很错误,但在某些地方,却也没错。

  江应浔走进厕所,将那些纸张展开,上面是造谣南有岁是同性恋的内容,全部撕碎之后,确保无法拼凑出任何完整的内容之后,把它们一一冲走了。

  心脏似乎被掏出了一个黑色的洞,浑身流动的血液都快凝固了,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些纸张真的被传出去之后,这会对南有岁造成多大的影响。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在很多方面,南有岁是纯粹的,就像他对别人一律的好评一样。别人对他热情,他也会用自己的真心对待别人,这种天然的纯真是难能可贵的。

  江应浔并不想让南有岁知道这些隐藏在阳光之下的阴暗面。

  再一次回到教室的时候,南有岁背着书包在四处张望着什么,见到江应浔的时候他很开心地松了一口气说道: “哥哥你刚刚去哪里了?我找了好久都没看见你,还以为你有事先离开了。”

  “没有离开。”看见这样单纯的南有岁,江应浔的声线由于刚才的情绪波动导致有些紧绷,他刻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放松正常,说道: “什么时候结束的。”

  “几分钟之前吧,”南有岁的眼角弯起,眼睛亮亮的,像是等夸的小孩, “林老师说我进步很大,让我继续努力,她真的很厉害,几句话就说明了我现阶段存在的问题。”

  “嗯,”江应浔听着他说话, “很棒。”

  南有岁眼神很好地看见了江应浔手背上的一点擦伤,他立刻双手捧起,语气焦灼地说道: “哥哥你受伤了,都流血了。”

  江应浔顺着看了一眼,这个伤口他都没有注意到,可能是刚刚不小心划到了哪个尖锐的地方,他收回自己的手,说道: “没事,很快就会愈合。”

  “那是不是很疼,我帮你吹吹。”南有岁脸颊微微鼓起,帮他吹着伤口,看起来特别认真。

  明明只是一点小伤口而已,他都会这么在意。

  见他这样,江应浔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却突然想到许理泉说的那些话,很快,他就停止了摸头发的动作。

  “哥哥,你是不是不太开心。”南有岁望着他说道。

  “我哪里不开心。”江应浔反问他。

  “就是感觉。”南有岁朝前面走了两步,面对着他,伸出手放在他的脸庞上,想将他的嘴角弯起弧度,结果却得到了一个看起来很是变扭的“人工笑容”。

  “好吧,强扭的瓜不甜。”南有岁转回了身,装着成熟的语气说道: “要不我哄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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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晚了,抱歉呜呜呜(最近时间好阴间)

  最近这几章都会使用时间大法,时间跨度比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