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夜空点着繁星,空站在甲板上,风吹起他的衣角。

  冰冷的夜风吹散了他未化开的忧愁,眼中的迷茫残存了片刻,又很快化作清明。

  缥缈的白雾在黑夜中看得并不真切,朦胧中却透着足以用肉眼辨别的真实。

  回来了么?

  空喃喃自语着,缓缓垂下眼帘。

  虽然早早做足了准备,明明在这个世界也已生活了一年之久。可当真的离开提瓦特时,寂寞与不甘还是难以抑制地从心口浮现

  空也未曾没有想过,『星神』,星,他们的选择难道就是正确的么?

  也许还存在着更多,更好的选择,也许未来并非星所预见的那般糟糕。

  可通往未来的道路已几近堵死,只剩下这最后一条。

  留给空唯二的选择,便是放弃一切——亲人、伙伴...包括自己。

  或是遵照『星神』的安排,在这条他们早已布局好的道路上继续前进,永远不能后退。

  只是下一次再回到那片熟悉的土地,又要过去多久呢?

  这场旅途的尽头,到底又在何处?

  一道猝不及防的响声打断了他的哀愁,那似乎是桌子被碰倒在地时发出的响动。除了一声略带沉闷,重物砸落的声音,紧随其后的还有一阵“噼里啪啦”,明显玻璃、瓷器落地且被砸碎的清脆声。

  是有客人喝醉酒摔倒了吧。

  这种情况对于舞会而言并不算罕见,总有那么一些人,明明酒量一般,却还要装作豪迈且海量的样子,一杯接着一杯灌下肚,最终落了个狼狈的结局。

  这么想着,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陡然愣在原地。

  ——穿着高档西服,优雅晚礼服的男人女人们一个个面容呆滞,双目无神地游荡在甲板、舞会大厅之中。他们半睁着眼睛,似乎是在梦游。走起路来虚浮而蹒跚,踉踉跄跄,时不时便会被周遭的事物扳倒,却又在重重刷在地面后,不顾疼痛颇有毅力地再度爬起,继续游荡的行为,仿佛被人抽去了灵魂。

  这样古怪的场景,空并不陌生。

  异世界存在着一个热门的题材:丧尸。

  或病毒,或鬼魂...因为各种因素被感染的人类逐渐失去意识,只会根据本能不断游荡,然后扑向任何发出动静的存在,撕咬着每一个被触碰到的生命体。

  为了展现出丧尸的可怖性,无论影视作品还是游戏作品都不约而同将丧失描绘成皮肤发白,干枯憔悴,沾满鲜血,嘶吼着不断扑向任何生命体的诡异形象。

  但如今出现在空面前,举止怪异的人,却并没有丧失标志性的腐朽感。他们就像身上精心设计的着装,仍然光鲜亮丽,胸口微弱却执着地起伏着,哪怕听见声音,也没有如丧失般展现出极强的攻击性与偏执感。

  这些人是在...做梦?

  凝视着这些人一举一动片刻后,空终于得到了一个确定的答案。

  他、达达利亚...甚至是钟离,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拉入一场诡谲的梦境中。尽管梦境出现的真正目的是引导他们前往另一个提瓦特,并带给他们那个世界不过是“梦”的错误认知。

  ...梦境的真正目的,当真只是为了引导他们前往平行时空的提瓦特么?

  一个微妙的想法猝不及防浮现在空的脑海之中,但现实让他很快无暇思考这个突如其来的疑问。

  迎面的海风虽冷,却也不过堪堪吹起衣角,比起海上常见的风暴不过是小打小闹。可就是这样“微弱”的风,本该平静的海面却陡升巨浪。翻起的浪花不断拍打着邮轮,放在陆地宛若庞然大物的邮轮,如今却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孤独而无措地漂泊着。

  海浪愈来愈大,仅凭肉眼也可以判断,若继续让海浪持续下去,很快便会化作足以将邮轮淹没的浪潮。

  ——如今甲板上的聚集的人虽不多,却也有几十人。

  以他们如今梦游般毫无防护的状态,莫说十几米的巨浪,哪怕是如今浪潮带来的颠簸,都有可能让他们一不小心掉落进海中。

  『空:达达利亚、魈、钟离、七七!你们都清醒着吗?快出来帮忙!』

  就在消息发送出去的一瞬间,一道墨色的光芒从屋内冲出,一眨眼的功夫便冲至在甲板上游荡的客人身后,干净利落地将他们敲晕,带回大厅中。

  很快,钟离、七七与达达利亚也先后离开大厅,加入了临时的救援行动中。

  有伙伴们的加入,甲板上的几十人很快全部被带入大厅内。空将大门锁住,钟离又用岩柱堵住几个出口,加固了防御,确定屋内的人不会到处乱跑,或让海水涌入其中,众人这才略松了口气。

  “你们怎么在屋里耽搁了这么久?难道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稍稍放松一些后,空这才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达达利亚,问道。

  面对空的询问,达达利亚却露出了毫无防备的茫然,似乎是在思索着空问题的含义,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很奇怪...在你用系统通知我们之后,我才有了从梦中醒来的感觉。”

  也就是说,直到联系达达利亚之前,他一直都像邮轮上的其他客人一样“梦游”?

  这可是达达利亚,拥有『神之眼』与『邪眼』,并已经融合成为系统的一部分,已经脱离了纯粹“人类”的范畴,是一团有意识,有思想,有记忆的能量体,却仍然被这股诡异的能量操控,陷入混沌的梦境中。

  “莫非连钟离也...”

  达达利亚点头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和我应该是同一时间清醒。”

  这下便有些麻烦了。

  这意味着,直到他联系达达利亚他们前,他很有可能是整艘邮轮上“唯一”清醒的人。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身为岩王帝君的钟离属于实力的天花板,连这个世界的“伪神”魏尔伦面对钟离也无任何反抗的余地。

  可如今钟离却被这不知名的力量操控,在无意识中陷入梦境。

  这件事背后存在着『丰饶』的手笔,以『星神』的力量而言,会对钟离产生影响也无可厚非。

  但问题偏偏出在这里。如今的『星神』并非“敌人”,而是“盟友”。

  这个世界的变动与毁灭『星神』并不在意,它不过是『星神』挑选后为他成为『开拓』提供养分的地方。只是为了能让过程变得更顺利,祂们利用了这个世界同样想要突破宿命的想法,提升了这个世界神明的意识维度,让祂能够参与进『星神』的布局中,“利用”旅行者摆脱世界的宿命,让自己的宇宙能够获得永恒的未来。

  也就是说,『星神』、这个世界的神明,以及他自身所属于的提瓦特,三个阵营的共同目的都是一致的——打破桎梏,独立世界,并让世界走向更好的未来。

  为了能够更好的做到这一点,『星神』选择的方式是利用“剧情”漏洞强行串联两个世界,让本该与另一个世界毫无关联的他强行成为了只作为剧情背景板登场,最神秘的『星神』:『开拓』阿基维利。

  但异世界并不存在『星神』这般成为了宇宙法则的高等存在,『星神』则用了另一种更简单粗暴的方法:利用漏洞将“那个”世界的人拉入这些被创造的世界,也就是所谓的召唤“穿越者”。

  “穿越者”同样可以起到破局的作用,哪怕是对于这个世界拥有绝对统治力的“修正程序”也无法干扰他们的行动。

  可旅行者也好,穿越者也罢,本质上只是想要让这个世界拥有破局的力量,而非在此之前就将世界搞得一团糟,不等完成“破局”,便已经走向自我毁灭。

  这也就意味着,也许『星神』并不想要对这个世界造成太大的干扰。毕竟还有“修正程序”的存在,任何混乱都有可能对祂们的目的造成影响,这个世界的神明也不可能愿意看着自己的世界被『星神』的信仰侵蚀,变得像是克苏鲁系小说中充斥着各式各样混乱且疯狂的教派。

  『智识』与『丰饶』,不过是『星神』最初为了能够让我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系,确定当我在提瓦特开启穿越后,能精准地送至这个世界,才特意带我来到这个世界,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作为未来的“标记”。

  以当时的科技发展程度,当真能够拥有解析『星神』的力量么?

  这个世界的神明——世界意识可并未消失,祂时刻注视着一切,协助『星神』完成这场跨越位面的操作。

  倘若『星神』残留了任何的信息,以祂的力量想要抹去也并非什么什么难事。

  可偏偏这些『星神』残留的痕迹与知识,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获得了长达三十年之久的发展,并逐渐疯狂。

  『星神』也并非全然与疯狂相连。根据星透露的消息,『星神』所在的世界,每个『星神』都拥有自己令使与信仰组织。比如『记忆』的流光忆庭。在那个名为『星穹铁道』的世界中,是一个庞大、中立,且广为人知的组织。

  可唯独这个世界残留的『星神』信仰,充斥着疯狂、恐惧、诡异。

  也许从一开始我便猜错了。『星神』对这个世界的干涉微乎其微,祂们并不愿,也没有任何性质干扰这个世界。贸然动用『星神』的力量干涉这个世界,很有可能会提前导致世界的崩溃。

  因此,哪怕是将我带去平行世界的提瓦特,祂们也选择了“梦境”这个不会对现实造成太大影响的温和方式...不,并非是祂们的选择,而是当时的我已经陷入梦境的控制中。为了能够让我脱离梦境的控制,才会利用梦境的力量,让我前往平行世界的提瓦特。

  否则,以那位『欢愉』的个性,又怎会准备得如此仓促而无趣呢?

  正因为我知晓了世界的本质,解除了“枷锁”,回到如今的世界后才能不受到梦境的干扰。

  只可惜这些也不过是根据蛛丝马迹进行的猜测而已。真是的,这些『星神』也太过谜语人了些,有些话不能再说得明白些么?非要让我一个人绞尽脑汁猜测祂们的目的与想法。

  空叹了口气,在心中吐槽道。

  这声吐槽才刚刚收尾,一道奇异的旋律就这么猝不及防涌入耳中。

  最初是一道男声的低语,说着强调古怪的诡异语言。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声音涌入其中,声音逐渐浑厚,化作一首曲调怪异,让人毛骨悚然的合唱。

  乐声顺着海风飘入,来自天空,来自海洋深处,来自朦胧的白雾之中。

  “...你们有没有听见歌声?”

  空搓了搓裸露在外的小臂皮肤,打了个短促的寒颤。

  但面对他的询问,达达利亚与魈却齐齐浮现出茫然的表情,唯独钟离眼中闪过一道若有所思:“我感觉到空气中存在着某种波动,原来在你耳中,这些是‘歌声’么?”

  “你也听不见?”

  本以为不过又是如梦境中唱诗班那些故弄玄虚的存在,可当知晓钟离也无法听见歌声,空的表情才终于变得凝重。

  难道是因为我被选中成为『开拓』,才能听见歌声么?

  越来越多的问题浮现在心头,空蹙起眉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在提瓦特度过了数周,离开这个世界前的记忆都变得有些模糊。他搜索着脑海中的画面,很快意识到一个关键信息:松田真司。

  这个将他邀请至邮轮,对『丰饶』、黑衣组织,以及这艘邮轮的真正目的都十分了解的男人。以及那间装潢特殊,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却被用作餐厅的怪异房间。

  “我有一些事需要立刻确定。”空看向钟离和七七:“这里的人就交给你们了。”

  说罢,目光又落向达达利亚与魈:“邮轮上还有许多分散的客人,如今的环境实在不够安全,可以麻烦你们统一将他们带到大厅保护么?”

  “没问提。”达达利亚和魈一口应下。

  安排完毕后,空深吸一口气,朝着楼顶直奔而去。

  ...

  位于邮轮顶部的私人餐厅,松田真司坐在轮椅上,看着空白的墙壁,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发呆。

  但空并不想探究他此刻究竟在做些什么,他推开大门,让屋外的寒冷渗透屋内的温暖,面无表情看着轮椅上的男人,缓步向他走去。

  松田真司似乎并没有料到会有人在这一时刻出现在自己的“秘密基地”之中,他闻声望去,陡然撞见一张原本并不该在此刻看见的脸,双眼出现了片刻的失神。良久,才强压着震惊故作冷静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空挑挑眉毛:“我以为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松田真司习惯性浮现的笑容出现了片刻的僵硬,但这份略微的慌乱很快又被他掩饰下去,再度恢复了初见的优雅:“你说的这些话,我听着有些不明白。 ”

  “用不着与我装糊涂。”空环顾四周,眼神与口吻一样冰冷:“原先我以为你不过也是受到『丰饶』影响,想要利用这次航行见我一面,并寻找解除诅咒的可怜人。可如今看来——这个房间只怕不是你独特癖好吧?让我猜猜看。这看似‘朴素’的装修风格,莫非有着能够抵御‘梦境’侵蚀的力量么?”

  “...空先生,有些话不说透是一种待人接物的礼仪。”

  “我觉得比起你的故弄玄虚,我至少还保持着基本的尊重。”空冷冰冰地看着他:“这艘邮轮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可面对他的质问,松田真司却像是听见了什么惊奇的事情一般瞪大了眼睛,奇怪道:“空先生,你似乎看起来...很焦虑?这可真是让人意外啊。之前与你交谈的时候,哪怕我直白地告诉你,我有秘密隐藏,且是与这艘邮轮息息相关的秘密,你也并未向我追问。直到我结束晚宴,让我的秘书送你离开,你也从未展露出对‘真相’的半分兴趣。就算这一切与我无关,你如今表现得这般焦躁而冰冷,又有什么意义呢?”

  松田真司的话直白而冷漠,空的眼神暗了暗,却并未出声否认。

  松田真司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任何问题。正如他所说,机会早就给了自己,可他却从未选择刨根问底。

  现在又过来气冲冲地询问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怎么看都有些可笑了。

  这一切的根本原因,不过是他太过轻敌,太过自傲了。

  细数穿越后的种种经历,即便是误以为『星神』是敌人的时候,对方所展现出的力量也并未让空感到真正的顾忌。更别提如今面对过最强的对手魏尔伦,在钟离面前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而他们如今所在的米花町,更是连异能力者也不见一人。哪怕是面对同样来自异世界,甚至来自比提瓦特更高位面的穿越者,也无法对他产生任何的威胁。

  就连那些口口声声说着“阴谋”、“造神”,所谓的各个组织政权,也从未真正意义上对他们动手过。

  这个世界似乎一切都是那么弱小,平静地连风浪也翻不起多少。即便偶尔超出一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也可以笼统地将它们全数推给『星神』。

  还记得刚刚来到异世界时,他处处小心,生怕自己的力量被他人察觉,生怕自己的实力不够,因为得意忘形而让自己,让伙伴们陷入危险。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即便是在听到诸如“造神计划”这样的词汇,乃至知晓米花町下方存在一个偌大的阵法时,他的内心都没有出现太大的波动。

  再危险又如何?他现在可以靠氪金随意调动钟离他们储藏的力量,让他们瞬间恢复至实力巅峰,轻易而举便能碾压这个世界一切的阴谋诡计。

  任何糟心的事在绝对的暴力面前都显得脆弱不堪。

  这份自信感,让他在面对贝尔摩德递出的邀请函后想也不想便踏上了邮轮之行,在明知道松田真司有重要的事瞒着他时,也没有刨根问底,而是因为自信面对任何事情都能轻松解决,就这么任由对方敷衍过去了。

  直到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存在着如同『星神』般,能够对他们产生影响的强大力量,才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危机的存在。

  空的沉默似乎给了松田真司极大的肯定,他原本紧绷着的身体忽然放松了许多,后背靠在轮椅上,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实。

  “不过也无所谓了,你是众神偏爱的存在,是被选定的『神之子』。你有傲慢的资格,也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众人的‘爱’。”

  “你在说些什么?”空皱起眉头,隐隐察觉到松田真司话语背后的疯狂。

  松田真司不再看空,他推着轮椅,行至墙边,将手掌贴上白皙光洁的墙壁,像摩挲心爱的孩子一般,轻轻地抚摸着它。

  “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完全不会受到『梦之虫』的干扰。”松田真司轻叹一声:“可惜了,这场盛大的宴会,本不该让你醒得这么早。”

  “『梦之虫』?”又是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这群所谓信仰『丰饶』的家伙,手中果然藏着大量的秘密。

  也许是觉得空已经苏醒,继续隐瞒下去也没了意思,又或者松田真司存在着其他的念头。但无论他怎么想,面对空直白的询问,这一次他却不再遮掩,而是直白回答道:“海上的白雾,你不是见到了么?”

  “可你不是说那是海中的实验体产生的能量么?”

  “我并未骗你。可如此庞大、足以对生命体,乃至精神都产生干扰的能量,将它们遗留在海上,你不觉得这是在暴殄天物么?『梦之虫』,这是我们在南非发现的一种昆虫,用能量对它进行饲养后,它获得了快速分裂,制造梦境的力量,我们为它取名『梦之虫』。它的个头实在很小,比尘埃更细,更轻。如今它生活在这片海域,每当夜晚,海中的能量渗透至空气之中时,它们便会迅速聚拢,化作白雾,并编制出一场真实而盛大的梦境。”松田真司说着,拍了拍墙壁:“将『梦之虫』碾碎,与一种特殊的矿物混合后制成的涂料,能够完美隔绝『梦之虫』的梦境力量。这可惜,这种涂料还是太过敏感,任何金属都有可能导致它失效。”

  “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祭祀。”松田真司侧过头,目光直白而打量着空:“如此明显的事,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这艘邮轮,那些学生,来到这里的每一个客人,都是祭品。”

  “...也包括你我?”

  “不不不,你又怎么可能会是祭品呢?”松田真司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是这艘邮轮上最最尊贵的客人,又怎么可以用‘祭品’二字来形容?至于我,我当然是。能够成为伟大的祭品,是我的荣幸。”

  松田真司的眼神充满了疯狂,这让空隐隐有些不安。

  “可成为祭品,你也会死。”

  “呵呵,我受着『丰饶』的诅咒,又怎么会惧怕生死呢?”松田真司说得云淡风轻:“生命诞生于海洋,如今,我也不过是回归其中。”

  沾染『丰饶』诅咒的人类落入大海,他们的躯壳被鱼类吞噬,灵魂却未消散,随着□□与鱼类同化,变成了“人鱼”。

  当意识到“人鱼”究竟因什么而诞生时,空一阵恶寒。

  “那你准备这个房间是做什么?”

  既然注定成为祭品,这个房间岂不是毫无意义?

  面对他的询问,松田真司却笑着摇了摇头。

  “如此盛大的祭祀,若只能在梦中观看,岂不是辜负么?”

  “......”

  简直就是个疯子。

  空在心中骂了一声,深吸一口气,问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你们祭祀的对象是『丰饶』?”

  “『丰饶』?过去也许是祂,可如今却不是了。”松田真司的口吻相当随意,似乎并不觉得突然改变信仰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存在于外星的神明固然强大,始终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人类从来便是这样,就算是神,也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心安理得地进行信仰。”

  他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空的脸上,直白的打量让空有些恶寒,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神明本就不该具象,祂是虚无的,不真实的。祂不爱世人,世人也无需爱祂,一切不过建立在等价基础上,我们供给信仰,祂为我们提供力量。”

  松田真司操纵轮椅,慢慢转过身,让自己直面空的目光:“而如今的我们需要做的,便是为他献上最完美的躯壳。”

  说罢,他似乎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只可惜了,到最后,我还是没能听见圣歌。据说,每当祭祀开始时,受到神明馈赠的生灵便会奏响圣歌。”

  圣歌?莫非是...

  空眼中一闪而过的古怪情绪并未被松田真司错过。他愣了一瞬,忽然发出一声癫狂的笑。

  “你听见了?哈哈,你居然真的听见了!”

  之后,无论空如何询问,松田真司都再未回答过半句,只会不停重复这一句话,再不做任何回答。

  可惜了,应该先问他,这场祭祀中自己到底处于什么定位。

  ...总不会是为神明献上的躯壳吧?

  ...突然觉得有很大的可能!

  空打了个寒颤,连忙打开系统,将方才得到的信息全部告诉钟离等人后,这才看着眼前已疯疯癫癫的松田真司,长叹了一声。

  总觉得,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

  与此同时,米花町街道。

  黑色的雾气从地面渗透,化作一个巨大的倒五角星,将米花町笼罩其中。

  路边的红色福特野马GT500内,赤井秀一点燃了一只香烟,右手夹着靠在窗边,也不抽,只看袅袅白烟顺着气流向上盘旋,消失在墨色的夜晚。

  隐约间,他仿佛感觉到什么,略有些困顿的双眼猛然清醒。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敏锐地观察着四周。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街边的电灯发出滋滋的响声。几只飞蛾围绕在灯泡边,不顾一切铺上那团炽热,直到身体变得焦黑,失去生命的迹象。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平静到甚至可以用“寂寥”二字形容。

  往日的米花町夜晚很少有这般平静,潜藏在黑暗中的犯罪者往往会在这一时刻出现,第二天清晨在这座城市的街头巷尾发现几具尸体已经是在平常不过的事。

  没有人知道这座城市的犯罪率为何永远高居不下,曾经令人害怕的犯罪事件,渐渐也成为了这座城市最普通不过的日常。只有偶然踏入米花町的人才会被这堪称惊悚的日常震撼到,从此对这座城市敬而远之。

  太安静了。

  赤井秀一想。

  这样安静的氛围,这样深沉的夜色,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在城市中静静流淌,让人躁动不安。

  距离赤井秀一不到一公里远的工藤家宅,工藤新一从梦中惊醒,满头都是汗水。

  他呆坐在床上用力喘·息着,许久,才从那令人窒息的恐惧中清醒。

  梦中的记忆早在苏醒的一瞬间便几乎消失不见,唯一记得的,便是一条漫长、黑暗且狭窄的深巷。他不停地奔跑在深巷之中,背后似乎有谁在追逐着他,无论他跑了多久,都无法摆脱那人的追捕,就像是曾经玩过的,名为“神庙逃亡”的主角一般。

  明明只是一场噩梦。

  他将头埋进曲起的膝盖,闷闷地想着。

  可为什么总觉得,这场噩梦会在未来某一天变成现实呢?

  相隔两条街的高级公寓顶楼,贝尔摩德享受着泡泡浴,手中摇晃着一杯红酒。

  陡然,她的动作一顿。由于这个突然的动作,酒杯中的红酒顿时洒出去大半。但贝尔摩德此刻却无心处理自己的失物,她愣愣地看向远方,被『丰饶』诅咒的身体让她比起常人能够多看见一些存在。

  隐约之间,似乎有点点黑雾从高楼间飘出,在米花町的上空堆积出一片厚重的黑云。

  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这座城市,低沉的气压惊起一片飞鸟,隐约间似有报丧鸟的叫声响起。

  许久未尝到的焦躁与不安浮上心头,如同那个沉闷的午后,第一次听闻异世界与未来的震撼。

  夜色渐浓,最后一盏灯消失在城市之中。

  这座平凡却又不那么平凡的小镇,无数人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