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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 陆风惑睁开双眼。
他身处一间陌生的厢房之内。厢房干净整洁,布置周到,这里似乎是一家客栈。
他是怎么来到这家客栈的?陆风惑有些忘了。不过回忆起昨晚的梦境, 陆风惑将手臂搭在额头之上,阖眼而笑。他竟然会做这样的梦境, 竟然梦见了宋孤阳。
陆风惑起身下床。
从二楼下去的时候, 陆风惑看见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袭白袍, 站在柜台旁边。他墨发被白色发带半束,侧身身姿疏雅, 松风水月。
陆风惑停住脚步,片刻转身藏于转角处。
昨夜之事……竟然不是梦境?
陆风惑凌乱了片刻, 逐渐整理好思绪。左右他昨天没有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情, 应该没什么问题。
想清楚之后,陆风惑从转角处走出来。
此处地处边城, 宋孤阳出现在此处,定然是有事过来处理。果然如此, 陆风惑询问一番,得知边城近来屡次有怪事发生。
其实也不算是怪事。边城近来只要有人成婚,男女双方两家人口定然会暴毙而亡。这事虽然听起来奇怪无比, 然而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宋孤阳此次前来,正是来处理此事。
陆风惑得知此事之后, 提出要跟着一起帮忙。
宋孤阳并未拒绝。
想要知道成婚之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好的做法自然是亲眼去看一看。他们找到一户准备结亲的人家,然后混进了成亲的队伍。
成婚的队伍走了大半天的山路,在接近傍晚的时候, 终于到达了新郎的住处。那是一处农家小院, 小院四处挂满红绸, 看起来分外喜庆。
进门、跨火盆、拜堂……一直到流程结束,陆风惑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男女双方宾客尽欢,四处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陆风惑手中一杯清酒,转身蹲在房檐下思考人生。这里看起来十分正常,那这怪事是不会发生了?
正当陆风惑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看到一人从眼前走过。那人穿着一身红色喜服,胸前戴花格外显眼。
是新郎啊。
陆风惑不在意地将手中清酒一饮而尽。正想再来一杯,却发现有点不对劲。那新郎从他眼前走过的时候,红艳艳的衣袍随风飘起。衣袍之下……是一双骨架粗细的双腿。
那是腿??
与其说那是腿,倒不如说那是骨架。
陆风惑回头看去,只见新郎正在给宾客敬酒。
这新郎有点意思。
陆风惑将手中杯子倒满清水,随即挤开新郎身边的人,开始一杯一杯向着新郎敬酒。五杯过后,陆风惑拉着新郎的衣领,将人拉到了房间角落的位置。
新郎双颊微红,看起来有些醉了。
陆风惑便伸手拉他袍脚。
此举未能成功。
只见新郎双手稳稳拦住陆风惑的手,他双眸狠戾,面色阴沉,哪里还有刚刚醉酒的半分神态。
“咦,这新郎……被掉包了啊。”陆风惑自言自语。
话音未落,陆风惑猛然往后倒退三步,避开了周围的暗器。他身手极其灵活,落地之后还反用内劲,硬生生逼得暗器调转方向,攻向新郎。
新郎翻转身体,躲过了那些暗器。他站在窗台处,眯眼打量着陆风惑,声音喑哑,“你是何人?”
眼前之人一身白衣,面容皎皎。新郎心中清楚,刚才他发动的暗器极快,他与此人距离又极近,这江湖之上能避开的人寥寥无几。不巧,那些能避开的人他心中大概都有数。可是眼前之人,他竟然不在他熟知范围内。
此人是谁?
陆风惑随手在房间内取了一截木头,将那木头当作刀用。
打斗之间,新郎看着那略微熟悉的刀法,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此人用刀,若此人是武林中人,那必然就是那一位了。
那位常年戴着面具,无人知道其真面目,如此说来倒与此人对的上。
可是,若是如此……若是如此,他还打什么打?!这根本毫无胜算!
新郎如此想着,面上神色更沉。他趁机启动房内早就布置下的机关,打算先困住此人,随后先走为上。
离开之前,新郎回望这间农家小院,最终还是有些不甘心。来都来了,还布置了这么一番,要是就这样空手而归,难免不忿。就算要离开,最起码……他要杀死那一对新人。
如此想着,新郎转道去了新房。
新房之内四处都是红绸。推开房门,只见一人立于桌前。那人一身雪衣,墨发倾泻至腰际。他背对房门,隐隐能看见一只雪色玉手,拿着一方墨黑砚台。
听见开门声,那人转过身来,浅茶瞳眸干净明澈。
此人只是一个背影,便传递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新郎转身便走,却被一柄利剑堵住去路。
利剑锋芒毕露,散发着阵阵寒意,正好抵在脖颈的位置。剑刃未触及脖颈,剑气却将那脖颈划出一道血线。
“郭无缘。”宋孤阳如此喊道。
郭无缘属实无奈了。他何德何能,让这两位联手过来对付他。这两人只要随意一人出现在江湖上,那都能让江湖地动山摇。联手过来对付他,他应该感到荣幸?
他都跑到边城来了,又不是在中原各地。他也就杀了十数户人家而已,这两人至于吗??!
宋孤阳来此并不单单是因为郭无缘在此作恶,还有另一重原因。他瞳色深了些许,“你可见过逍遥剑尊?”
逍遥剑尊,天阳宗前任宗主,也正是宋孤阳的师父。
听闻此言,郭无缘目光躲闪。江湖传闻逍遥剑尊早在十年前便退隐江湖,然而郭无缘知道不是的。那位天阳宗的前宗主,早在十年前便失去踪迹,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天阳宗长老为了稳固人心,于是对外宣布逍遥剑尊退隐江湖。
去岁宋孤阳暴露出宋九的身份,郭无缘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位天阳宗宗主放着偌大一个天阳宗不管,为何要换成宋九的身份,去江湖四处游历?如此想来,这位江湖至尊多半是在寻找逍遥剑尊的消息。
若是如此,郭无缘唇角微微上扬。
他的确见过逍遥剑尊,不巧,还意外得到他身上的一个东西。那东西如今或许可以拿来一用,保住自己的性命。
“宋宗主,在下可以很诚恳地告诉您,在下见过逍遥剑尊。”郭无缘认真道。
无视脖子上的利剑,郭无缘从身上取出一个扳指,伸手递给宋孤阳。
银制扳指,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看上去古朴而精巧。
宋孤阳接过那扳指。
冰凉的扳指,却又是熟悉无比的扳指。
宋孤阳似乎又回忆起了从前。那是一只向他展开的大手,手掌苍老宽大,手上有着厚重的剑茧,食指上戴着这么个扳指。
抬头看去,手的主人一身朴素白袍。他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看上去是那么慈祥。
剑尊双眸弯弯,向他伸出苍老的手掌。
“孤阳。”
——孤阳。
恍惚只是一瞬间。然而就是这么一瞬间,郭无缘避开了脖颈上的利剑,同时向宋孤阳那边抛去一件机关。
看着那黑沉的机关,郭无缘脸上闪过几分肉痛之色。这可是他研究了数年的作品,专门用来困住宋孤阳此类对上便毫无胜算的人,只此一件,还只能用一次,是消耗品!
不过也没事,这机关研究出来,本来就是用来逃命的。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机关落地瞬间,数条锁链从地面破土而出,紧紧绞住宋孤阳双臂。
这机关锁链融合了五行八卦及阴阳道法之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武林中人若想挣脱这机关,必定会将内力冲击在这机关之上,然而机关讲求天法循环,会将所有内力尽数返还到被困之人身上。
也就是说,就算是宋孤阳,恐怕也一时摆脱不了这机关。
“宋宗主,你想知道你师父的消息,然而我只在八年前的金陵远远见过他一面。这扳指是在当时地面上找到的,其余消息,我一概不知。您想知道其他的什么消息,我是真没有了。”郭无缘跳上墙角。
他不准备杀死宋孤阳。这位有多少后手尚且不知,而且这位武力成谜,就算想杀他,这么一时半会也杀不了,他就不自取其辱了。
“如此,再会。”郭无缘笑嘻嘻地告别,然而此话刚落,一道刀光闪过,郭无缘从墙头摔落。
他的身躯被拦腰斩断,一分为二。下肢摔落在地,白色中裤之下,钢铁做成的机械双腿暴露出来。
“竟然真是义肢。”陆风惑赶过来。
如此说来,眼前这位新郎的身份不言而喻。
郭无缘面色瞬间沉冷下来,他盯着陆风惑,眼神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类似于蛇类,冰冷阴毒。
陆风惑可不想和他废话。这人当初炸死泉镇不少人,还害得便宜徒弟家破人亡,如今又在边城兴风作浪。新仇旧恨一起上,陆风惑只想要他的命。
刀光翻飞,郭无缘用尽暗器,然而身上依旧不断出现道道刀痕。动作之间,郭无缘吹响骨哨,却见院内立即出现数个钢铁人偶。
郭无缘敢来这里,自然有自己保命的手段。再者来说,他可号称偶师,身边没几个人偶怎么可能。
宋孤阳唇角微抿,纤长睫毛垂落,澄澈瞳眸倒映着手腕之上的黑沉锁链。
锁链之上镌刻着阴阳八卦,此时此刻,那被郭无缘认定为威力无穷的心血之作,正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出道道裂缝。
锁链还未彻底断裂,战局已定。
郭无缘无意纠缠,只想快速离开此地。人偶傀儡虽然功力不及陆风惑,但是胜在数量极多。在这些人偶傀儡的干扰下,陆风惑只在数息之间,便失去的郭无缘的身影。
陆风惑皱眉,不悦地将在场所有傀儡劈成两半。
片刻之后,陆风惑转身,看向宋孤阳。
宋孤阳身上那锁链,似乎是郭无缘的得意之作。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被困之人用内力破不了,这东西或许必需要外人以外力破坏。
陆风惑走过去,“我来帮你。”
手指触及黑沉锁链,刚刚运劲想要破坏,那锁链便碎成了渣渣,掉落在地。
陆风惑:???
陆风惑有点迷茫。
这得意之作,这么容易破坏的吗?
陆风惑来不及细想,便听宋孤阳诚恳道:“多谢。”
温润动听的嗓音。
“举手之劳。”陆风惑立刻直起身来。
这人手腕都红了。雪色的皮肤,精致的手腕上红痕道道,看起来别有一番美感。
让人想要凌虐的美感。
不对……他可不是变态!
陆风惑出神之际,蓦地落入一个充满雪松檀香的怀抱。额头抵在身前之人的肩膀上,眼前尽是雪色纱衣,鼻尖满是淡雅的香气。
腰间被一只手箍住。
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腾空而起。
宋孤阳一手抱紧身前之人,一手攥住一颗钢铁制成的头颅。雪白如玉雕的手指微微用力,那头颅立刻四分五裂。
——不知何时起,地上被一分为二的人偶再次动了起来,疯狂向二人发起攻击。
宋孤阳面色不变,徒手解决完几个就近的人偶,随后拾回利剑,将院内人偶全部处理干净。
陆风惑还没有回过神来,这些人偶便被解决完毕。陆风惑手中抓起一把身前之人的雪白衣料,只感觉柔软无比,好似一捧洁白的云。
突然有点不舍得放开。
“这次轮到我说多谢了。”陆风惑稍微加深这个拥抱,随即放开双手,眉眼弯弯。
此事结束后,新郎在柴房被发现,好在新郎只是晕了过去,身上无伤。至此婚礼无一伤亡,继续举办了下去。
时间很快到了夜晚。
新郎家为陆风惑二人安排了住处。陆风惑吃饱喝足,看见有下人端来半桶羊奶,顿时想做点餐后甜点尝尝。
在现代是时候,陆风惑偶尔会动手做些小点心。这个时代虽然条件有限,食材也有限,但好歹被他做出一道焦糖布丁。
陆风惑尝了尝,味道不错。
于是带着甜点去了宋孤阳的院落。
宋孤阳的院落房间并未亮灯,只有走廊一排昏黄的灯光。院落中央的石桌上,宋孤阳手中一个银制扳指。
扳指古朴精巧,在月光下泛着点点银光。
宋孤阳长睫轻颤。
十年了。
这是第一次得到师父的消息。
扳指未变,师父却不见了。
物是人非。
犹记得师父向他伸出宽厚的手掌,牵住他的手指。老者瞳仁棕黄,眼底满是笑意。
他的声音苍老慈祥,“孤阳。”
温暖的手掌轻轻放在头顶,苍老的声音柔声教诲,“孤阳,为君者最忌失去公允。你要记住,你不仅仅是你自己。权力最顶端的人,不受律法约束,就是因为如此,公平公正才至关重要。”
“苍生黎民既然让你坐在那个位置上,那么你便要护好他们。”
“……”
老者面带慈爱的微笑,眼角笑纹浅浅。
师父……
两岁拜师,师父早已成为他的亲人。那是他父亲般的存在。
然而那记忆中的笑容却以无法挽回的姿态消逝而去,就如同师父这个人一般,突然消失不见,再无踪迹。
师父……
十年了。
您究竟去了哪里?
宋孤阳眉眼显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来。
陆风惑便是这个时候来的。他将食盒里那道点心摆放在桌案上,还贴心地准备了一个小勺子,“尝尝。”
现代的点心,小宋一定没尝过。
宋孤阳微怔。月光之下,白衣墨发的至尊眉眼漂亮,高挺的鼻梁泛着浅淡的粉色,微蹙的长眉泛着淡淡的忧愁,看起来极具破碎感。然而这么一怔神,那种破碎感便消失了。
陆风惑在他对面坐下。
其实不是自己想吃甜点。
而是不想看到这位露出忧伤的神色。
宋孤阳似乎看出了他的用意,含笑轻声道:“多谢。”
陆风惑略微偏头,唇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布丁口感细腻,带着醇厚的奶香,软滑香甜。
“味道很好,我很喜欢。”他说。
陆风惑以手支颔,看着白衣至尊将那块布丁吃完。
我也很喜欢。
山林之内,郭无缘躺在池岸。他身上浸染鲜血,由于义肢被砍断,他只能狼狈地匍匐在地。
郭无缘不觉得难受。
比这更糟糕的境遇他都经历过,不是么。
年少时期家中大火,那无情的大火烧毁了一切。他的父母亲人、他的宅院财富、他的双腿容貌,他一切的一切都毁在那场大火之中。
现在这算什么。
郭无缘嗤笑一声。
傀儡人偶猎捕去了,此地空余他一人。却听枯草之上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
有人来了。
郭无缘懒懒地掀开眼皮,似乎对来人不感兴趣。
来人鼻尖一颗小痣,容貌秾丽。他出声轻嘲,“真是狼狈啊,偶师。没有了双腿,所以只能爬吗?”
郭无缘淡淡反击,“阁下不也差不多。想来谁也不知道,震慑江湖的毒医,其实已有将死之相。”
“别急。”宰父映将伸指抵在唇中,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我帮你治腿,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郭无缘正要开口。
宰父映轻笑,“别急着拒绝,我们可是有相同的敌人。宋孤阳与陆绝,正道与魔道之首。只要这两人还在一日,便没有我们的逍遥之日。”
郭无缘可没有多大兴趣和他结盟。不过闲着也是闲着,玩玩似乎也不错。于是他勾唇道:“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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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风惑与宋孤阳回到城内。
陆风惑在边城是有宅院的,只不过他不常去住。那宅院属于镜月宫置办的落脚点,周围暗桩多如牛毛。
陆风惑邀请宋孤阳来这小住休整。
刚回来不久,便看到有人上门来访。
来者一身锦袍,浑身上下写着“养尊处优”四个字。他手里还拿着把扇子,看上去颇为风流。正是陆风惑这段时间在边城交的好友宗书意!
“有人没?”宗书意边走边问。
“有人在吗?!”声音逐渐变大。
陆风惑躺在院内躺椅上,“爸爸在这。”
宗书意:……
“爹,儿子没钱了,给钱!”宗书意反应极快。
“你爹也没钱,这年头钱不好挣。儿子你好好挣钱,挣完来养爹。”陆风惑懒洋洋答话。
宗书意没忍住笑了出来。
“好了,找我有什么事?”陆风惑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前天晚上他们醉酒之后,宗书意一觉醒来,发现酒楼并无陆风惑的踪迹。他去茶楼还有这处宅院也没有发现陆风惑,不由得有些担心。
今天路过这边,正好看到大门敞开着的,所以进来看看。还好看到了人,要不然再多一会儿,他就要去报官了。
宗书意在陆风惑旁边的方石上坐下。
“还好你没事,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这莫名其妙消失不见,连只言片语都未留下,未免有些吓人。谁知道你遭到了什么。”宗书意道。
“劳烦费心,下次定不会不告而别。”陆风惑道。
“可别。你这样端正规矩地说话,感觉怪怪的。”宗书意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陆风惑:……
宗书意:“昨日没找到你人,我还以为那说书先生偷偷回来找人将你绑走了。”
陆风惑:……的确绑了,只不过是半个月前。现在那说书先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宗书意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木刻平安符,将它递给陆风惑,“阿姐今早拉我去寺庙,我特地帮你求的,就希望你平安。”
陆风惑接过平安符。
豁,天宁寺。香客如云,一符难求。
“有心了。”陆风惑收下这份心意。
容颜皎皎的青年收下符箓,随即抬眼看过来。那眉眼带笑,瞬间仿佛映亮了整个堂院。
天人之姿可没有一点水分。
偏偏那幅容貌的主人没有一点自觉,还笑吟吟地道谢。
宗书意控制不住,心脏猛然快速跳动。
在这一刻,宗书意感觉,只要能让眼前人一笑,付之性命也值得!
片刻回神。
呸!什么付之性命!
用陆风惑的话来说,那就是颜控是病,得治!!
尽管知道自己又犯病了,犯了颜控的病。但是宗书意还是双颊微红,跟着对方一起笑了起来。
堂院转角之后,一截素白纱衣停留片刻,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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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风惑走在长廊上。
奇怪。
他帮宋小九安排好了住处,还贴心等待对方洗漱。这太阳都快落山了,宋小九怎么还没有处理好?
莫非是对堂院不满意?
没关系的,他在边城还有数套闲置的宅院,只不过没有打理罢了。等会问问小宋喜欢怎样的房屋。
走过走廊转角,迎面是一棵巨大的白梅花树。傍晚微凉的狂风迎面吹来,吹得廊下灯笼四晃,卷起漫天洁白花瓣。
风中几缕清冽的雪松檀香。
陆风惑抬头看去。
一人侧卧在廊下。素白纱衣长曳至地面,墨发倾泻在背后,夜风卷地而起,吹起几缕墨色长发。漫天花瓣之中,这位白衣宗主以手抵额,似乎在闭目小憩。
白衣宗主身姿清雅,别有一番风骨。走得近了,能看到这位颇有韵味的漂亮眉眼。
陆风惑在他身旁坐在。
离得这么近,陆风惑这才闻到空中几丝清冽酒香。
很淡的味道,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出来。
侧头看去,地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酒坛。
看着那所剩无几的酒坛,陆风惑微怔。
他崽很少喝酒。除了和徐远鸿相交时,被劝着尝尝味道,其他时候绝不碰酒。
饮酒影响思绪,浅尝则罢,醉饮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崽是正道化身,绝对的五好青年,公平公允,人间清醒。
就这样的一个崽,醉饮了???
宋小九,你崩人设了知不知道。
就这样睡在廊下,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凉。
陆风惑褪下外套,轻轻盖在白衣宗主身上。谁知道刚刚盖好,手上便被覆盖住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那手掌微凉,看起来漂亮得如同一件艺术品。
陆风惑抬头,便对上一双浅茶的澄澈的双眸。
此人睡着还好,一旦睁眼看着你,便会让人感觉不知所措。无他,此人外貌太受上天垂怜,格外澄澈、动人惊心。
啊……颜控竟是我自己。
陆风惑帮他盖好,“屋外寒凉,小憩便好,不宜久睡。”
宋孤阳勾唇,“你在担心我?”
那浅茶的瞳眸澄澈漂亮,倒映着陆风惑的身影。
陆风惑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一切都被这人看穿的错觉。
这位看来是真的喝醉了。
“当然是在担心你。”陆风惑道。
也不知道这位喝醉后会有什么反应。无论如何,先哄着吧。
此话一出,宋孤阳攥着陆风惑的手一紧。
陆风惑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天旋地转,他被人压在了矮塌之上。
白袍与素衣交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宋孤阳看着眼前之人清皎的容貌,瞳色渐渐变深。他面容分毫不变,让人完全窥不见他的半点思绪。
那纤长的睫毛轻颤,昭示着内心的不平静。
明明已经决心远离,却还是控制不住接近他、喜爱他。宋孤阳身份特殊,此人身份更是特殊。明明知晓是两条不同的道路,两人之间绝无可能……
陆风惑。
这三个字宛如被施加了咒术,深深镌刻在他内心深处。
早在玄月宗之时,宋孤阳便察觉到陆风惑对他的感情。只是宋孤阳身份特殊,注定不能给予回应。也是因为如此,宋孤阳才会一次又一次选择离去。本想就这样保持不远不近的位置,谁知道越是与陆风惑接触,越是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不去喜爱他。
看到他与旁人亲近时,会忍不住嫉妒。
嫉妒……这种情绪竟然会出现在他身上。
他真是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然而宋孤阳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事情,他从不后悔。
包括现在。
宋孤阳微微俯身,二者呼吸交缠。
停顿片刻,见对方并未反对,宋孤阳轻吻上他的嘴唇。
陆风惑瞪大双眼。
在这一刻,陆风惑脑海一片空白。原本纷乱复杂的思绪尽数消散,只余鼻尖浅淡的雪松檀香。对方的唇微凉柔软,酒香与檀香交织。
陆风惑觉得他快要溺毙在这醉人的浅香之中。
迷迷糊糊间,腰间似乎被什么轻微扯了一下。
宋孤阳取下对方腰间的木制护身符,随即放在身侧,随手微稔,那木制护身符便化作一堆齑粉,消散在漫天白梅与狂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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