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荧光映出影子来, 隔着浓雾、模模糊糊地，看不太分明。
季庭探究地盯着看。
荧光似乎越来越亮，眼前的雾似乎是罩在眼前的厚纱, 方才的仙气此刻格外令虫气恼。
等风来、等风来。
有什么轻轻掀动他耳畔碎发, 季庭在心中默不作声地数着节拍。
一、二、三——
凉风席卷而来, 撩开眼前的白纱, 雾气轻飘飘地被带走, 丝丝缕缕翻滚的雾浪仿若她转身时飘扬的裙摆。
云开雾散, 露出奇幻森林的真容。
微弱的、和谐的荧光映入眼帘。
土地发亮, 好像聚集了什么，泛着星星点点的浅蓝色光芒，月影下婆娑, 随着土地的形状起伏, 如同熔化后流荡的金属。
地上的草也泛蓝, 青幽幽的, 纤长垂落, 草上有什么昆虫, 原本是黑的，此刻正慢慢变亮，努力让自己适应环境。
树也发亮, 树干似乎泛黄, 可它自身过于厚重, 季庭看得不太分明, 只有树叶能证明。
荧光顺着树干漫上树梢，在叶脉里流淌, 透过薄薄的叶肉映出来。叶子本是深沉的绿，却被亮丽的黄强硬打破了气场, 两者中和，它此刻嫩的惊人。
是春天刚刚舒展开小叶的新绿，被一场雨冲洗得干净，随后雨过天晴，正对阳光下，似乎半透明的颜色。
这几棵树，傍晚时还略显暗淡，此刻却脱胎换骨，摇曳着，犹如屹立伊甸的卡巴拉。
整片森林都是神的禁地、梦的花园。
而他此刻就在中央。
季庭看过荧光海，遇过荧光蕈，都没有此刻来的震撼。
月夜下，坠入精灵之森。
他突然十分后悔。
不该关直播的，该给他们看看。
没有最好的地方，每一帧都最好。
一转眼，刚刚散开的雾又拢起来，森林的护卫回归，窥探者被无情驱逐。
季庭失落地垂下眼眸。
他好想和什么虫分享此刻的悸动。
将自己带回帐篷里折叠放置，季庭撑着下巴自个儿纠结好久，还是下定决心点开了他的光脑。
[图片.][图片.][图片.]
[少将，看看这个！]
屏住呼吸，季庭眼巴巴地等待伊莱森的回复。
没有回复。
季庭狠狠闭眼，恨不得转头用帐篷闷死自己。
服了你了！找谁不好！没有自制力是吧！
大晚上的非得去打扰他，特伦斯没有眼？？？
季庭知道伊莱森估计没看见，他看见了不会不回，但这不妨碍他跟自己生气。
其实在那天晚上，季庭曾短暂讨厌伊莱森。
大概两三秒吧。
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他了，怎么不疏远我？
他不是厌雄吗！
他又厌雄，又不喜欢结婚，估计更不喜欢自己，可他就那副样子。
有危险也冲上来，晚上也送他回家，觉得危险就派虫暗中保护，帮助他走出困境，还会收他买的甜白。
这难道是厌雄该有的样子吗？
本来不过萍水相逢，就一张脸，大不了身材再好一些，我能有多喜欢？
就像冷不丁被蚊子咬了一口，即使当时难耐一些，不多久也就好了，虫总会忘，不挠就不会痒。
都是他招的！他明知道！
可是他也不喜欢我。
季庭感到一点点，不太多的难过。
他要是喜欢我，不会那么闲适、精准，不会那么周全礼貌、游刃有余。
他就是客气一下，像个礼数周全的绅士，挑不出一点错处，对别的雄子也会这样。
就像一个完全陌生的雄虫突兀地在路上跟他打招呼，他也会垂下冰蓝的眼睛，带点惊讶，但显得冷淡而温柔。
“早安，阁下。”
季庭胡思乱想。
他不生气伊莱森怎么样，他早知道，那是另外一个虫。独立的，有思想的，与他没有半毛钱责任相关的虫。
他就生气自己，怎么没有骨气，明明想单纯的感谢他，和他有一点联系，却不能干脆利索的摆个笑脸。心思黏黏糊糊，不能就像他平日表现的那样大方明白。
发个消息不是什么事，他跟少将也能算得上朋友。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紧张，不知道在期待什么，说明他没有放下，这才是值得生气的错误。
可能是不自律的结果？
季庭把脸皱成苦瓜。
不能让伊莱森知道，会被他拿捏的！
伊莱森是很好的，但也没有那么好。
自律者自由！季庭握拳，反手把图片给列表里的所有虫都发了一遍，连方秘书都收到一份。
T帝：[！！！]
T帝：[分享给我的吗？]
政通虫和：[奇幻森林的晚上？注意安全！]
危行：[好看。]
小黄：[哇！这是什么游戏！]
不朽铃：[很梦幻的地方，怎么没播出来？]
不朽铃：[图片卖版权吗？]
……
季庭冷酷地翻阅了他们的回复，然后通通已读不回。
这就是自由。
一阵风过来，帐篷微微抖动。
季庭突然凝住了眼神。
有东西过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滑过伊莱森的聊天栏，继续欣赏他新增的自由。
一只黑翼灰头鸟在头顶盘桓一周，又慢悠悠振翅飞走。
头部浅灰，腹部偏灰白，无斑纹，喙艳红色，翅长羽黑，尾部短。
莽原特有的一种鸟，东升鸟。
季庭抬着头，赞叹地望着它飞走，静坐一刻，随后不再跟自己较劲，钻进帐篷里休息去了。
……
季庭猜的没错，伊莱森真的在忙。
他在开会……准确的说，他在受训。
训诫他的虫是中将康士坦·凯恩，一个年过六十且刚毅严肃中年雌虫，统帅第三军近十年的正军长，伊莱森的顶头上司。
最为重要的是，这是他的师父。
莫纳·伊莱森十七岁考入中央军校，全科成绩优异，稳坐三年首席，二十一岁在一次校方演习中遇上外族卧底交易现场，握着一把彩弹枪绝地翻盘，击杀对方十一人，破格授中尉军衔，编入远征军。
在那之前，凯恩中将就是他校内的讲师，对这个杰出而骄傲的首席很有印象。伊莱森入伍后，干脆把他编入自己麾下，认成了徒弟。九年来亲自照料，多有提拔。
他的话，伊莱森绝不能置之不理。
就是要吃晚饭的时候，凯恩把伊莱森叫去会议室。
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听说你跟雄保会交易了以后三年的志愿名额，合同都签完了。现在，带着给你出这主意的那个脑子，和你那算这笔账的会计，到我办公室旁边来。”
伊莱森抱着双臂，对着这条消息思考了一会儿，最后确认。
自己不用带任何虫。
他孤零零地去了，凯恩中将早坐在会议室中，见他一个虫走进来，额上青筋一跳。
伊莱森做事一向是妥帖的，并且有主意，除了他自己的职责，军中的一些其他事务也常被凯恩全权交给他负责，这其中就包括与雄保会的合作。
志愿雄子访问是雄保会和军部共同组织的慰军活动，具体大概是军部出钱，雄保会出虫，定期的安排一些雄子到各地军部散发信息素，释放天性亲近自然。
当然，除了自然，也可以亲近一下有意的军雌。
雄保会对志愿雄子的安排也是于雄子等级有关，原则上越高等的雄子访问次数越少。例如季庭，当他还是A级时，他从没听说过什么志愿不志愿。而当他成为E级雄子，催促他参与志愿的短讯日日刷新。
是一个双方得利的共赢项目。
每年年中，各军部都会和雄保会商谈下一年的合作，两边拉扯一下，试图让对方掏得更多。
签合同不是问题，问题是伊莱森一口气签了三年，而且对象是总会。
总会！高级雄子的调配全从总会出，对方既然肯签，说明伊莱森给出的其他条件也必然不少，相应的，下几年第三军的志愿雄子等级会有质的飞跃，军营里那帮老虫的日子也更好一些。
三年！三年间得有多少变故，星航不通怎么办？军部开拔怎么办？安排好的雄子出问题了怎么办？到时候又是无穷无尽的扯皮。
伊莱森其实也算擅长这个，但凯恩不愿意让他去做。
他一想到总会那边贪婪的嘴脸就凝眉，不明白伊莱森为什么这么做。
他把伊莱森扣在会议室盘问了整整两个小时，杯子里的水都喝空了。期间伊莱森的光脑响个不停，被他收上来关掉。
就那么忙？
一直到华灯初上，他才放过伊莱森。
伊莱森握着失而复得的光脑走出会议室时，不由得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别看凯恩只是个军雌，可他当军雌四十年，几乎一刻不停的远征，跟议会要钱时什么花招没见过？对待一切问题都犀利而敏感，不娴于辞令的直来直往也是攻击性的一部分，伊莱森应付的相当吃力。
可他不能欺骗凯恩，即使他没办法说出全部真相。
怎么说，在损友撺掇下关爱雄虫，结果被小雄虫的委屈巴巴冲昏头脑，一时理智出走答应了跟雄保会赎虫？
赎的还是A级雄子。
伊莱森现在只庆幸当时还知道要点钱。
他那点工资和奖励早都补贴给了去世军雌的家属，自己跟家里关系又不怎么样，少将的身份就是个光鲜的躯壳，实质上的伊莱森的资产跟他家那套样板房差不了多少。
摆个样子罢了。
三年的志愿合同其实是他和雄保会正常商议后的结果。那些靠着伊莱森的关系联络和商讨的，没有写进合同的，走了伊莱森少将私账的，才是他捞出季庭付出的代价。
绕了一圈，季庭的钱花在季庭身上，伊莱森少将白当了中间商，还不幸落得师父一顿数落。
伊莱森只能当自己做好事，顺手打开了光脑。
那几张照片静静待在季庭的对话窗口。
……
是很梦幻，遇见美景时也会想起我吗？
……
好像也挺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