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渣攻撤回了一条BE【完结番外】>第52章 前世(二)

  入夜, 季陵练了一天功,沐浴完穿衣时,衣服里忽然掉出了一本书。

  他一边擦头发一边捡起来, 慢半拍想起, 这个……似乎是江鱼今天塞给他的。

  回想江鱼给他书时一脸讳莫如深,再三嘱咐要他晚上睡前一个人的时候才能看, 季陵多多少少被他勾起了点好奇心。

  夜色还不算太晚,他索性倚在床头, 借着烛光随意翻开了书。

  ……

  第一回

  【山神庙外风雨未歇, 温柔乡中鱼水情深】

  话说杨州府江都县有一书生, 姓赵名琼字延卿。威仪棣棣,衣裳楚楚,丰神色泽,虽貌姑仙人不过是也。

  而赵生读书好学,三坟五典、诸子百家、莫不穷究。内典玄宗, 亦所谙明, 潜心功名性命。

  年十八,乃独身赴考, 路途艰涩不必多说。是日风雨大作,赵生寻得半处敝庙遮身,顿首欲睡, 听闻嬉笑呤呤之声, 不觉精神大振。

  定睛看去, 一娇娥拂帘而出, 粉脸朱唇, 生红白闪灼, 不能捉摸, 恍若仙妹宛如神女,身穿青绢海专,愈觉红白可爱。娇娇艳传,极人间之美,赵生侧目偷观,亦觉自惭形秽。

  娇娥掩口娇笑,宛转似莺啼:相公风神俊朗,妾好生爱慕,敢借半枕如何?

  赵生大喜,自当应允。

  ……

  俄而雨骤,渐闻水声潺潺,妙语声声。赵生快心之至,问道:睡者何人,君不能再战矣。娇娥道:相公风力甚高,何又怯战。赵生道:姑逊一筹。娇娥道:承让。

  赵生遂款匕轻匕,不使情纵,得趣而已。既而云雨已必,赵生道:何物出灵,作怪产此尤物。令吾又憎又怜,若不遇,安知世间之乐,有如此者,吾兴于永以为好矣。

  娇娥道:相公果爱我。我跟了相公便是。

  不知赵生果应准否,且听下回分解。

  ……

  季陵头一次看到用词如此直白大胆的书,比起从前看过的志怪话本放肆百倍不止。

  他尚在不谙世事的年纪,做过最出格的事儿也不过是伙同江鱼偷溜进梨园后台,远远看了一眼那花旦的模样。如今猝不及防看到这样的话本,又惊又奇,心跳都加快许多。

  他又往下看了几回,这才知道与那书生缠绵的女子竟是狐妖所化,两人一同进京,正是浓情蜜意时,书生高中探花,被出身高贵的官家小姐看上,欲与之结为秦晋之好。

  季陵不知不觉看入了迷,正要翻到下回,忽地听闻油灯发出细微炸响,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夜已深了。

  明日还要早起扎马步,季陵压下继续看话本的念头,将书随意往书架上一放,便扯了被子安寝。

  睡意渐浓,迷迷糊糊中,季陵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痴缠在他身上,他百般推拒不得,竟叫她在唇边落下一吻。

  情窦未开的小公子又急又羞,蒙住那女子的嘴,忽地便看清楚了对方笑意横生的琥珀色眼眸。

  “郎君……可还认得我么?”

  季陵吓得一激灵,突如其来的坠落感让他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悬在床外,若再迟片刻醒来,他便已经摔下去了。

  他深深喘了两声,发觉自己背上的衣服竟都已被汗水湿透。

  经此一事,季陵一连半月都没有再去过猎场。

  直到某日,边境战事彻底结束,匈奴同意签订停战契约,这意味着大夏边境持续了十数年之久的战乱彻底结束,百姓终于不必继续受难。

  作为首要功臣的凌将军大受封赏,官位连升两级,在朝中地位已是如日中天,赏无可赏。武将皆以他为首,百姓更是将其奉若天神。

  将军府内热热闹闹笙歌鼎沸,难得摆了宴席庆祝,凌佚甚至破天荒地给季陵放了个假,准他这两日不必背书,练功时间也可减半。

  季陵忽然闲了下来,倒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不知怎么就想起来猎场里那只白狐,它的伤如今应该好全了吧?

  他再次独自前往猎场,这次还未进入树林,便看着一道小小的白色身影朝自己疾冲而来,快得好似一道闪电,蒙头便撞进他的胸口。

  季陵伸手捉起小狐狸,见它狗崽似的在自己脖颈处嗅闻,痒得他直想发笑:“瞧你这模样,看来已是大好了。”

  许久未见,小狐狸就像见到了主人,爪子不停在他身上巴拉,蓬松雪白的大尾巴垂在身后一摇一晃,湿漉漉的眼睛实在惹人怜爱。

  季陵在它之前受伤的地方探了探,发现已经摸不出半点痕迹,本想就此放它离开,可一看它我见犹怜的模样,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他把小狐狸放下,然后在它面前放了半只烧鸡,这是他不久前在宴席上偷藏的,狐狸应该会喜欢吃吧?

  小狐狸凑上前闻了闻,而后眼睛一亮,埋头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喉咙里还一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耳尖一抖一抖,仿佛很享受似的。

  季陵蹲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它,见它如此天真无邪,心中越发觉得自己前些日子做的梦没道理。

  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怎么可能变成什么美色惑人的妖女呢?可见那不正经的话本实在害人不浅。

  季陵一心软,便又不知不觉地与这狐狸厮混了半月,冬季到来之后,积雪满地,季陵时常与它在雪中打闹,它毛色近似雪白,有时一个不注意,季陵就找不到它的身形了,但只要对着雪地唤一声“小白”,它便会变戏法似的忽然出现,扑到季陵怀中。

  这样的事情多发生几次后,季陵便在小狐狸前爪上绑上一截红绳,鲜艳的颜色在一片炫目的雪白中格外显眼,这样即使是在雪地里,他也能一眼就找到对方。

  入冬之后凌佚对他的管教愈发严厉了,他频繁前往猎场的行为也终于引起了家里人的注意,季陵不得已只好减少了外出的次数,最后一次去见小白时,他让它回家去,别再等他了。

  可小白实在固执,怎么都不肯走,季陵无法,只好与它约定,等何时父亲外出离家了,他便再来。

  这一别,便是数月之久。

  小白舍不得离开,季陵又何曾舍得?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将对方视作了自己十分要好的伙伴,若不是父亲积威太重,他早就带它回家了。

  一整个冬天的时间里,季陵一边念书一边练功,闲时与江鱼打鸟遛马,日子看似过得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心中却时常挂念着自己远在猎场的狐狸朋友。

  边境太平,举国无战事,作为大将军的凌佚闲居家中,每日除了操练士兵,还要操练自己的独子,将季陵逼得苦不堪言。

  这天,季陵刚背完新的策论,去书房找父亲时,发现凌佚手中拿着一封密信,眉头紧锁,面色沉重。

  季陵少有见到父亲如此忧虑的模样,在他的印象中,每次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便只有一个理由。

  季陵出声问道:“父亲……边境又有战事了么?”

  凌佚看了他一眼,将看过的密信扔进暖炉中焚毁。

  “军中内应传来急报,匈奴此次停战,不过是假借和谈的名义让我们放松警惕。如今他们已经在后方暗中集结人马,只待我方大军撤离,便要立即卷土重来。”

  季陵一惊,疑虑道:“可凌家军里并无人发现边境有任何异动,这消息果真属实么?”

  凌佚道:“兵不可一日无将,无论消息是真是假,但凡有一点开战的可能,我便要立刻赶到前线,以备战事。”

  季陵微微握紧了手里的书。

  上一次战事爆发时,凌佚离家征战四年之久,季陵也有四年未曾与自己的父亲见面。而这次如若真的开战,他们父子俩下一次见面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季陵忽然抬头道:“父亲,让我同你一起去吧!”

  凌佚闻言怔愣一瞬,而后难得露出了些许柔和的神情,他注视着个头堪堪达到自己胸口高的儿子,布满厚茧的大掌落在对方肩膀上。

  “我的儿子,等你长大之后,为父可以带上你一起,但现在……你还不够。”

  “我可以!”季陵头一次鼓起勇气反驳自己的父亲,他急切道:“父亲教我的那套枪法,我已经练得很好了!”

  凌佚低低笑了两声,摇头:“不够,远远不够。凌钰,你要明白,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其中利害更是与前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靠武力,是无法立足的。”

  他取下自己闲置数月的战甲,语气深长:“为父逼着你看书,你总是不愿,若是某天你能真正领会其中真意,那时的你,才有站上前线的资格。”

  就这样,凌佚带着两个副将连夜离家,奔赴战场。季陵没能跟随,在府里郁闷了好几天,还是想不明白他父亲的意思。

  不过少年人大抵都是如此,年纪不大忘性大,季陵打听了许久的消息,也没听说边境有快要开战的迹象,渐渐地也就不再对此事耿耿于怀。

  江鱼更甚,江副将临行前他还哭得死去活来,这会儿又像个没事人似的,挂着红通通的笑脸,天天来敲季陵的窗,要他出去一起晒太阳。

  今年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数天前还堆积在屋檐下的冰雪悄无声息消弭殆尽,褪光了叶片的树枝又抽出新芽,处处绿意盎然。

  季陵这才反应过来父亲离家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他可以随意进出猎场,不怕被人发现了!

  他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只烧鸡,带着它迫不及待地去了猎场,想要快点见到自己阔别数月的伙伴。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撞见那样的场景。

  眼前的生物似人非人,似兽非兽,明明是人类的四肢,却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白色长毛,竖耳,利爪,兽尾,还有那双冰冷的,充满凶性的眼睛,无一不让季陵胆寒。

  他惊叫一声,手中烧鸡落地,在泥地上滚了半圈,沾满灰尘。

  季陵却什么也顾不得了,那怪异生物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他身上,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尖啸,四肢动了动,似乎想要朝他扑过来。

  “怪……怪物!”

  季陵低声喃喃,嘴唇发白,身体颤抖着不停往后退。

  那怪物似乎发了狂,猛地往前爬动几下,季陵彻底崩溃了,跌跌撞撞站起来转身就跑。

  他拼命逃跑,脑中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总算从受惊过度的状态中稍稍恢复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离家不远的地方。他往回看了一眼,身后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看到的东西只是他的幻觉。

  但他无比确信,那绝不是幻觉,而是给他留下了深刻阴影的恐怖存在。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甩了甩脑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白呢?

  那东西出现在小白的洞穴附近,那它会不会有危险?

  季陵越想越觉得忧虑,很想回去看看,心里又怕得不行。

  犹豫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小白一定要救,但是不能靠他自己一个人,他得回府里叫上几个身手好的侍卫,兴许人多一点,他便没那么怕了。

  想到小白也许正在等他,季陵不由得加快了步伐,飞快地向着将军府的方向奔去。

  然而,当他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目睹了将军府方向升起的滚滚浓烟时,脚下一滞,差点从山顶摔下去。

  手臂擦破鲜血汩汩,他半点也顾不上,慌乱起身望向将军府的方向。

  断壁残垣,火光冲天,漫天灰烬在空中浮沉。

  椒ⒸⒶⓇⒶⓜⒺⓁ汤这也不是幻觉。

  “发……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季陵的眼睛瞬间就红了,无数可怕的猜测从脑海中闪过,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出了一趟门,家里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疯狂跑回家的,他只知道,当看到鲜血如河流般蜿蜒流淌,熟悉的面孔全都变成惨白尸体,如货物般一具具陈列在院中时,他仿佛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季陵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一刻他几乎被剥夺了所有感官,世界一片寂静,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

  忽然,转角似乎有道人影闪过,季陵狠狠打了个冷颤,眸子死死盯着那个方向,脚下微动,想要过去。

  可他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便有人从身后将他打晕,他什么也没看清,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昏迷。

  他并没有昏睡太久,他的潜意识逼着自己迅速清醒过来。

  季陵艰难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某个狭小阴暗的空间中,周围一片漆黑,头顶一指宽的小小缝隙透进来的火光,便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有人绑住了他的手脚,还堵上了他的嘴,让他只能被动待在这个地方,连站起身都做不到。

  身边传来拼命压抑着的啜泣。

  季陵僵硬地转头望去,对上一张此刻觉得亲切至极的少年的脸。

  衣料摩擦发出响动,江鱼抬头,发现季陵醒了过来。但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给季陵松绑,只是看着对方无声地流泪。

  江鱼哭起来总是惊天动地的,得让所有人都听出他的伤心,这是第一次,他在季陵面前落泪,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季陵醒来后,他仿佛终于找到了一点慰藉,蹭到季陵身边,把头靠在他肩上,身体不停发抖。

  他很害怕。

  将军府一夜之间满门被屠,那些曾经会说会笑的人们都变成了躺在地上不会动的尸体,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只知道这个逼仄的地窖便是自己与凌钰唯一的避难所。

  挺过去……挺过去就好了……

  等上面的人都走掉,他们就可以逃出去了……

  再坚持一会儿吧,一小会儿就好……

  他瑟缩着抱紧了季陵的胳膊,两颗同样孤苦凄惶的心脏靠近彼此,他艰难从中汲取一点力量。

  季陵不停地挣扎,想要摆脱身上的束缚,江鱼连忙按住他,小声道:“别动,会被他们发现的。”

  见季陵眼含泪光看着自己,江鱼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伸手擦掉,呜咽道:“别这么看着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

  将军府上下一百一十九口人,一夜之间被尽数屠杀。

  “凌钰……只有我们了。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季陵闻言全身一颤,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中滚落。江鱼捏起袖子给他擦泪,稚嫩的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还学着大人的样子摸摸他的头,小声抽泣着安慰他:

  “凌钰,你别难过,还有我呢,有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没关系……就算所有人都不在了……他们两人还可以相依为命,怎样都好,一切都会过去的……

  江鱼在心中不停祈祷时,头顶出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其间夹杂着刻意压低的嗓音。

  “还差一个。”

  “差谁?”

  “是个小孩,跑不远。”

  “大概是在哪躲起来了,搜仔细点儿,别放过暗门地窖之类的地方,必须把人找出来!”

  两人同时听到了这个声音,空气有片刻的寂静。

  江鱼忽然背过身,张嘴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往下流,狼狈得不成样子,却是一点儿哭声也没泄露出来。

  他身体抖动了半晌,压抑住眼泪,缓缓转过身,点星般的眸子看着季陵。

  “对不起啊,凌钰……刚刚的话,我……我可能要食言了。”

  季陵定定望着他,呼吸加速,心中升起某种强烈的不安。

  下一秒,江鱼慢慢站起身,透过头顶唯一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见周围暂时无人,他推开伪装,双手一撑,便从地窖里翻了出去。

  看出了他想做什么,季陵疯狂挣扎起来,充血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上方,刺眼的光线让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跪倒在地,额角青筋暴起,手腕被麻绳磨得血肉模糊。季陵想叫他的名字,但嘴里堵着东西,喉咙嘶哑泣血,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别去……求你了,江鱼……别去……

  江鱼心里其实害怕极了,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们两个谁也没法活。他抖着手将地窖门重新盖好伪装起来,透过那道小小的缝隙,季陵还能看见他脸上常年带着的红晕。

  江鱼最后还是挤出了一个笑。

  “凌钰,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哦。”

  季陵的瞳孔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暗下去了。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或者只过去了短短十几秒,腥红粘稠的鲜血像蛇一般沿着地面缓缓匍匐向前,然后从头顶缝隙中蜿蜒而下。

  滴答,滴答……

  它们落在季陵脸上,落进季陵眼里。

  还是温热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本来打算日万的,结果写到这里忽然破防爆哭,把室友都吓到了,实在写不下去了,对不起大家呜呜呜呜

  【注:文中文部分描写引用了醉西湖心月主人《宜香春质》中的句子】

  最后:表白我的鼠鼠,爱你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