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潜梗着脖子,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程辨是他身边武功最高的人,竟只交手一招半式就断言自己不是对手,若非他对程辨的性子了如指掌, 只怕要认为对方是在故意推脱。

  程潜颇为忌惮地看了眼季陵, 这个墨袍书生一副弱不经风的花瓶样,没想到还有点本事, 果然绝色美人不似那些个俗物容易得手。环顾四周,热闹的人群已经自发围拢过来, 对着此处的情形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看什么看, 都特么给爷滚!”程潜把怒火发泄到百姓身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还得在路州城混下去,不能把脸丢尽了。想到这里,程潜对着身后的侍从们一挥手:“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说罢转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朝季陵咬牙放狠话:“你有种,给爷等着, 弄不死你。”

  季陵略一挑眉, 手腕轻甩,一道疾影从指尖飞出, 带着破空之声掠到程潜眼前,程潜以为是暗器,“啊”地大叫一声摔了个马趴, 鼻子狠狠嗑在路边的石头上。侍从们七手八脚将他扶起来, 他抹了把鼻血回头一看, 才发现那不过是季陵在摊上随手拿起的一张薄纸。

  昔日横行霸道的恶少这回踢到了钉子, 狼狈滑稽的模样让众人爆发出哄堂大笑, 程潜涨红着脸冲了出去, 这次没敢再回头。

  总算出了口恶气的人们都在叫好, 季陵正欲离开,忽地听见人群里穿来一阵掌声,他觉察到了什么,朝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公子深藏不露,不畏强权,实在令我等佩服至极!”

  说话这人竟是卫捷。

  他本已走出一段距离,听闻此处的动静折身返回查看,正好看到了季陵击退程辨的一幕。卫捷自身武功不算高,但身边个个都是能人,他很是欣赏季陵的身手和胆识,自然而然地生出与之结交的想法。

  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白孤想起季陵曾说面前这人欠了他钱,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就感觉自己的小指被勾了勾,痒痒的。

  他侧头看了季陵一眼,对方眼神示意他不要出声,从容对卫捷行了个平礼,淡然道:“拳脚功夫不足挂齿,阁下谬赞了。”

  卫捷哈哈一笑,同样回了个礼:“公子过谦了。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是何方人士?”

  季陵:“敝姓季,单名一个陵字,家住江州,此番经过路州城,实是前往京都赴考。”

  卫捷恍然:“武试么?”

  若是这位季公子参加武试,那魁首的位置大概是定下了。

  季陵却是一笑:“文试。”

  文试出文臣,武试出武将,近年来边境安稳,大夏朝重文轻武,要想真正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文试是最好的选择,季陵厌恶武将,就算能得魁首,也断然不会参加武试。

  卫捷惭愧道:“没想到季公子文修武备,是在下狭隘了。”

  他又道:“在下名叫黄捷,家里在京城营商,今日实在为季公子的风姿所折服,公子若不嫌弃,可愿与我一道入京?”

  这话正中季陵下怀,他摩挲着指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卫捷分析利弊,仿佛全然不知对方身份,只真诚地在为对方着想。

  “黄公子有所不知,方才与我对上的那人其实是路州知府之子,他为人睚眦必报,我此番得罪了他,他必不会轻易放过。黄公子的美意季陵心领了,只是这种时候你还是与我保持距离为好,若叫他以为我们有私交,连累到公子,必定令我愧疚难当。”

  卫捷露出了然的神色,抽出折扇,扇柄在掌心一敲,气定神闲:“季公子不必忧心,黄某在官场上还算有些门道,必不会让那程潜胡作非为。”

  路州知府放任亲眷在路州城专权跋扈,百姓积怨已久,他身为皇储,就该为民情愿,将这等蛀虫清除扫净。

  二人对视一眼,谈笑间,这偌大的路州城便换了一番天地。

  京中最近不甚太平,当今圣上春秋见长,对朝政的把持难免力不从心,朝堂上对于早立太子的看法莫衷一是,几位成年的皇子都各有野望,暗地里纷争不断。在这么个紧要关头,皇上竟开始信奉道家方士们长生丹药的说法,新封了位据说是得道高人的道士为国师,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做了大半辈子的九五至尊,临了却因为寿数将近而感到力不从心,看着手中的权力一点点被瓜分,想必换了谁也不会甘心。

  权势这东西如同大烟,人一旦沾上便极易成瘾,为它变得面目全非,不复本心。

  卫捷急于进京,季陵答应了与他同行,今晚便是他们宿在路州城的最后一夜。季陵只穿着中衣,照旧点了烛火看书,身形清俊挺拔。白孤抱着他的外袍,将它放在床上铺开,一丝不苟地叠着。

  摸到某处异常的触感,他动作一顿,揪起来细细看了看,发现袖口处破了个不太明显的口子,像是磨损出来的。动作轻巧地溜下床,不知从哪翻出了针线。

  季陵分出点心思留意着他的动作,见他埋着脑袋许久不抬头,便偏头看了一眼。

  白孤坐在床边,腿上盖着自己的外袍,一手捏着根银针,认真在袖口上缝缝补补,修长十指掩在半截袖口下,指尖白中透粉。自然垂下的长发以红色发绳挽在脑后,额前一缕发丝落在眼前,乖巧垂眸时竟有几分婉约的风情,仿佛官老爷家中温柔小意的妻室。

  季陵眉头一拧,对自己心中生出的想法感到几分莫名。

  白孤效仿话本中的贤妻为意中人缝补衣物,但这活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笨拙钻研了半天,破口是缝好了,针脚却是歪歪扭扭,像条扭曲的爬虫,这效果还不如不缝。

  他红着脸将刚缝好的线拆掉,生嫩的指腹不小心被针尖儿戳了个小点,冒出一粒血珠,白孤立马含住指尖,带着点心虚拿余光撇了季陵一眼,却见他正支着脑袋望着这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伤着手了?”

  白孤连忙摇头,拒不承认。

  要是季陵知道他连缝个衣服都做不好,嫌弃他了怎么办?

  “你好好看书,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

  白孤一愣,抬眼看去,季陵慵懒地靠在桌边,烛光映在他的眸中,如星辰般跃动闪烁,嘴角笑意疏浅。

  耳垂没来由地开始发热,白孤抬手摸了一下,觉得自己心跳快得不正常,脑中胡乱猜测着对方说的话是认真还是玩笑。

  这是很没道理的事,他的皮囊极美,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最能吸人眼球的存在,他也早就习惯了旁人惊艳的注视与赞美,此时此刻却因为季陵一句话陷入自我怀疑。

  好看吗……真的在说他吗?

  季陵扰乱了一池春水便事不关己继续看书,白孤本来就不会针线活,心乱了便更做不好,眼看快要到就寝的时辰了,他悄摸地使了个小法术偷懒,破损的袖口恢复如初,他长长地叹出口气,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呼……娇妻真难当。

  看完书夜已深了,季陵走到床边,在白孤殷切的注视下抱起被褥,转身时衣摆一紧。拉住他的那只手莹白如玉,力道却是一点儿不含糊。

  季陵回过头,见白孤半伏在床边上,单薄的衣襟略有些松垮,状似无意地露出肩头一小片肌肤,自下而上盈盈望过来的目光柔得像水,饱满唇珠轻咬在齿间,仿佛熟透的果实诱人采撷。

  这狐狸精又开始勾.引人了。

  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白孤嗓音千回百转:“郎君,今日不与我同寝么?”

  狐狸精一旦开始缠人便轻易不会罢休,季陵转眸看了眼自己被攥出褶皱的衣摆,不由得想起了昨夜种种。

  白孤是铁了心要与他睡在一处,就算他睡到矮塌上,晚间也难保对方不会强行挤上来,与其到时候麻烦换床,不如一开始就遂了这狐狸的意,不管怎么说,该做的不该做的两人都已做尽,似乎也没有强行避嫌的必要了。

  “那便安寝罢。”

  白孤眼睛一亮,立马蹭到墙边,留出大片位置给季陵睡。

  果然,族训是对的,连郎君也没能抵御住半遮半掩的诱惑!白孤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烛火熄灭,房间沉入黑暗,他静心等待了一会儿,察觉到身侧之人呼吸声变得平稳绵长,终于忍不住动了动,手臂如蛇一般从季陵的被角钻了进去。

  还未来得及触碰到什么,手腕倏地一紧,黑暗中响起对方清明的声音。

  “别乱动。”

  季陵并没有睡着,白孤的小动作直接被抓了个现行,他在这方面向来没什么羞耻心,闻言非但没有脸红,反而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整个人钻进季陵被子里,偏头靠上对方,指尖在他的胸口暧昧地打着圈。

  “夜里风大,我冷嘛~”

  今夜没有月光,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季陵无声睁眼,能清晰感觉到身旁柔润的温度,他想说窗户关得很严,再大的风也吹不进来,最后却只是放开了禁锢对方的手,揽住他的肩膀闭上眼睛:“明日一早便要赶路,早些睡吧。”

  窗外风声呜咽,凉意沁人,白孤勾唇枕在心上人宽厚的肩膀上,一夜好梦。

  路州与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这数百里的距离车马却足足行了将近半月,并非因为道路崎岖,只是他们一行人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沿街乞讨的乞丐,灾年逃荒的流民,地方官府欺压百姓……许多问题在季陵这里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轻易揭过,卫捷却事事上心。

  整个大夏朝廷从内部开始便已经坏掉了,上层矛盾转移到下层,表现在百姓身上便是灾年难度,民生凋敝,君王逐渐失去民心。只要陈旧的制度仍然存在,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即使今日救下这些人,明日他们依旧会陷足于同样的困境,力气用错了地方,做多少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日后推行新政的君王此时尚未领悟这个道理,季陵旁敲侧击地向他提了几句,他对季陵的欣赏之意便更为浓厚,自觉遇上了一位文治武功的贤良能人,事事都要来征询季陵的意见。

  卫捷或许本人不算经世之才,但胜在从善如流,手下人才众多,也不外乎后来能成为一位明君。

  每每与他商讨国势策论,见他眼中对自己掩饰不住的惊叹敬佩之意,季陵免不得生出些耐人寻味的观感,昔日朝堂上分歧争端不断的君臣,换了个处境,竟也能促膝长谈。

  可见观念并不是那么难以动摇的东西,也许不知在何时,它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只是人们自身尚未察觉罢了。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马蹄声踏进京都城门时,卫捷已对季陵付出了全然的信任,进入京城后,他不仅公开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邀请季陵入住皇子府,继续为他出谋划策。

  十三皇子亲口相邀,季陵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与白孤一道,顺利成章地住进去,成为了皇储座上宾,更是时常与卫捷一起座谈论道,结识风雅之人,还未参加文试便已在京中小有名气,不少人都想要见识见识这位籍籍无名却深得皇子青睐的书生是何模样。

  对于白孤,卫捷一开始也误以为他是季陵的妻子,季陵解释他们二人只是志同道合的至交好友,卫捷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姝容绝色之人竟是男子,怔愣片刻后连连道歉。

  只是京城不比外面,规矩更多,卫捷身份摆在那,即使存在感不强,明里暗里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皇子府,白孤雌雄莫辨的容貌极易招惹是非,不得已换上了一眼便能识别出性别的男子打扮,平日里便跟着季陵,以好友相称。

  季陵一边准备文试,一边经营人脉,日子倒也过得相安无事。

  皇帝近日来愈发沉迷丹药,已有数日不曾早朝,朝廷人心浮动,皇子们都暗中准备着夺取太子之位,卫捷隐而不发许多年,此时也到了预备锋芒初现的时候。

  这日,卫捷在府中宴请某位大臣,季陵也应邀入宴。

  卫捷为了这场宴会特意提前挑了十几名舞姬,个个面容姣好身段一绝,白孤生怕季陵看上了其中的哪一个,索性扮作贴身书童紧跟在他身后,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细枝末节,就像是护崽的猫儿,谁来靠近都要被龇牙吓唬一番。

  宴上推杯换盏,宾主尽欢,舞姬们随着乐声摇曳身姿,轻纱浮动,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乐曲进行到最高处时,领舞在众位舞姬的簇拥下旋身而出,她身着飘逸红裙,赤足上前,纤细脚腕上系着银铃,随着轻快的舞步一步一响,红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明艳动人的眸子,眼波流转时带着勾魂摄魄的魅力。

  视线扫过她时白孤微不可察地愣了下,掌心不自觉地收紧。

  季陵杯中酒已见底,抬手正要续杯,忽然眼前光线暗下,一只纤纤玉手从旁边伸出,柔情万分地覆上他的手背。抬眼一看,那遮面的舞姬不知何时跪坐在他的桌案前,看向他的眼中盛满细碎的波光。

  “大人,奴婢为您斟酒。”

  季陵勾唇微笑,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

  舞姬羞怯低下头,执起酒壶,清冽的酒液缓缓倒入季陵杯中,她柔声道:“大人请用。”

  季陵颔首:“有劳。”

  也许是这酒香醉人,舞姬起身时不知怎么晕了一下,腰肢一软,好巧不巧地倒进季陵怀中。

  她小声惊呼,扶着额角,目光微敛的娇弱模样让人不忍责怪:“多谢大人,奴婢失礼了。”

  季陵托着她的背,垂眸看下来,俊朗的眉眼笼罩在阴影中,晦暗莫辨,一如既往和缓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可还能起身么?”

  舞姬试探着动了动身子,然后蹙起秀眉道:“似乎是扭伤了脚,大人……”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觉得手腕一紧,接着便传来一股大力,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猛地将她从季陵怀中拽了出来。

  舞姬娇呼一声倒在地上,疼得双目含泪,抬眼望去,只见白孤面色冰冷,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凶戾。

  “离他远点!”

  舞姬吓得瑟瑟发抖,也不敢说话,梨花带雨地看向季陵,季陵仿佛没注意到她的视线,慢条斯理地执起酒杯放到唇边。

  白孤见状抬手夺过酒杯,杯中酒液因着这突如其来动作溅出些许,沾湿了他的衣襟。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宾客出声询问,季陵笑言应对,态度如沐春风般温和,看着白孤的目光却染上了几分凉意。

  这里可不是他能肆意发作的地方。

  白孤咬紧下唇,情绪几度变换,忽然仰首将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他眼底泛起生理性的湿润,一言不发放回酒杯,自己重新将酒斟满,推到季陵面前。

  宾客见状促狭笑了两声,打趣道:“你这小厮实在不识趣,有美人对季公子投怀送抱是好事,郎才女貌风情月意,指不定就能成就一段佳话,你不帮着你家公子也就罢了,怎么还把人往外推呢?”

  他这话精准踩中了白孤的雷区,他瞳孔骤缩,心里话脱口而出:“他有我就够了!”

  这句话掷地有声,震得连乐曲都仿佛有片刻的停顿,那宾客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几分空白,下意识看向季陵。

  季陵皱眉道:“白孤,不得对客人无礼,退下。”

  白孤知道自己莽撞了,他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错,但为了不让季陵生气,他还是忍着性子顺从离开了,拉着旁边的舞姬一起。

  宾客干笑两声:“这奴仆,倒是对季公子一片赤诚之心。”

  他说得还是保守了些,白孤方才的表现比那些在心上人面前争风吃醋的姑娘们更甚,不过他是男子,这么说总让人觉得怪异,他这才换了个说法。

  季陵露出无奈的神色:“让大人见笑了。”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他并非奴仆。”

  白孤拉着舞姬走得飞快,一路穿过走廊凉亭,直到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假山后,才一把将人推了进去,冷声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离开了众人视线,那舞姬泫然欲泣的可怜神情立马变了个样,她抽出自己的手,不慌不忙地捋了捋头发,嗔怪地瞪了白孤一眼:“哎呀你瞧你,把人家手都抓痛了,多日不见,你怎么变得越来越粗鲁了,这样子还怎么勾引男人?”

  白孤在季陵面前可不是这副模样,他没好气道:“不关你的事。”

  舞姬睨着他,指尖勾了勾他的下巴,娇笑道:“本事没什么长进,脾气倒是越发大了。”

  说着,她忽然凑近,细细嗅闻着白孤身上的气息,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大,他身上充满了那个男人的味道。

  “这么快就得手了?看来我的本事还真让你学会了几分。”

  白孤冷哼了声,倒是没有反驳。

  这女子名唤胡仙儿,与白孤一样,是只化形成功的狐妖。她属于赤狐一族,化成人形的时间更早,是十分符合大众刻板印象的狐妖,常年游走在各色人类中间,靠吸食他们的精气增进修为。不过她深知路不能走绝的道理,从不在同一人身边多待,吸食过一次后就换下一个,免得身上沾了人命。

  为了得到更多口粮,她可谓是将狐妖的媚术钻研到了极致,连骨子里都透露着媚意,要真看上了哪个男人,只需要勾勾手指,就能让他们自己乖乖躺到床上,说东绝不往西。

  白孤从前向她学了许多,譬如如何一眼让男人注意到自己,如何激发男人的保护欲,如何将男人勾上自己的床……毫无疑问,这些理论最后都实践在了季陵身上,效果似乎还不错。

  想起最后一次见白孤时他说的话,胡仙儿问道:“所以今天这个男人就是你要找的人?”

  她一提起这个,白孤就想到方才她倒在季陵怀中的样子,顿时又是一阵郁结,皱眉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别这么小气嘛~”胡仙儿婷婷袅袅地往假山上一靠,她这个人有点恶趣味,就喜欢逗人,见白孤明显稳不住了,反而更来兴致,支着下巴慢悠悠道:“我又不缺男人,放心,不会跟你抢的。我只是好奇,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不辞幸苦地找了这么多年,还有……他知道你的身份么?”

  自然是不知道的。

  白孤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他化形时便将季陵吓到过一次,如今好不容易把人找到,他怎么敢再让对方知道,如果季陵不能接受……那样的代价他实在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见他这个样子,胡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他的脑袋:“人类多薄情,没有彻底看清此人真心之前,千万不可付出太多。”

  她行走世间多年,对情爱二字司空见惯,深刻明白有些人的心比石头都冷,多的是人献上真情后只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一头栽在这种人身上,不值当。

  胡仙儿觉得白孤这个后辈傻傻的,不过受了那人类一点儿恩情,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对他好,把他们狐狸精的脸都丢光了。

  她说了这些,也不知道白孤听没听进去,只听他抬眸道:“你别再出现在他面前。”

  得,看来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胡仙儿气笑了,故意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那人心里对你到底是何种情意?今晚我便去帮你试探一番,若他能对我不为所动,那便说明他还有几分可靠。”

  白孤:“不要!”

  他才不要让胡仙儿靠近季陵,季陵本就喜欢女子,自己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边有一席之地,若是……若是他真看上了胡仙儿,自己岂不是更没机会了?

  “试探”这种事情,是建立在两人有一定信任感的基础上,而在季陵面前,白孤是从来都没有半点信心的。

  白孤道:“你若还念着你我同族之谊,便答应我不要这样做。”

  不然……他可从来不会念什么同族之谊。

  “啧。”胡仙儿见不得他这样患得患失的样子,明明是个容貌绝色的大美人,要什么样的人找不到,非得吊死在一棵树上。

  “行行行,我答应你。”她掩着鼻尖,对白孤道:“我看你还是先去沐浴吧,这一身酒味儿,熏得我脑袋都晕了。”

  他们狐妖可是碰不得酒的。

  白孤脸色变了变,抬起袖子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什么也没闻到,临走前,他一步三回头道:“你要遵守承诺,别靠近他,你答应过我的!”

  胡仙儿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族里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值钱的货!

  不过……看着白孤略微不稳的步伐,她又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倒在那个人类杯里的酒,可是加了料的呀……

  夜幕低垂,乐声渐歇,季陵送走了宾客,又与卫捷商谈了一会儿,回到房间时已经很晚了,他在桌边坐下,揉着额角闭目养神。他今天喝了不少酒,如今后劲上头,脑海一片昏沉。

  休息了一会儿,他发觉屋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少了个人。

  往常只要一到晚上,白孤就必然会钻进季陵的屋内,躺在床上催促他赶快就寝。白孤当然有自己的房间,但他偏不睡,要么抱怨自己房里的地龙不够暖和,要么说房门关不严吱吱呀呀吵得他睡不安稳,要么说下雨打雷他吓得不敢睡,总有理由天天赖在季陵床上,季陵也就随他去了。

  可今日夜色已深,白孤却不见人影,季陵不知怎得就想起了白日里宴会上发生的事。

  他生气了?

  季陵嗤笑一声,脱了外袍随手搁在床边。

  生气便生气,难道还要他去哄不成?

  -

  白孤将自己泡在热水中,升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洗了许久,身上的酒味似乎消散了,他却觉得水温似乎变得越来越高,将他蒸出一身薄汗,时间久了脑袋也晕乎乎的。

  皮肤深处渐渐渗出痒意,怎么挠也没法缓解,他湿淋淋地出水,草草裹了件衣服便倒在床上,肌肤与床褥接触的瞬间便泛起大片红潮,敏感得不像话。

  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白孤眼底湿润,只觉得痒热交加,浑身止不住地战栗,他把自己缩成一团,不停在身上抓挠,控制不住变得尖锐的指甲在后背上留下一道道红印。

  他迷蒙着眸子,神志不清,被这陌生的感觉逼得快要发疯。

  他到底是怎么了?

  季陵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白孤衣衫凌乱蜷缩在床上,身体颤抖着,口中发出哭泣般的低吟。

  他神色一凛,锁好门来到床前,拨开白孤垂落的发丝,发现对方体温高得不像话。

  “你这是……”

  白孤因情热变得混沌的眸子有片刻清明,他如同沙漠中独行许久的旅人终于得到一碰清水,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立刻缠上季陵的手,将脸也贴上去,然后惬意地眯起眼睛。

  好凉……好舒服。

  季陵一时没有防备,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单手撑在床榻上稳住身形,抬眼时两人距离极近,一种奇异的香味从白孤的领口逸散出来。这香味与季陵在破庙里那次闻到的味道很像,却浓郁得多,朝着季陵扑面而来,他的身体深处顿时生出一股燥热,呼吸也变得粗重了几分。

  白孤被这难耐的感觉折磨得不上不下,本能驱使他抓着季陵的手放到身后某处,他半睁着眼,汗水滑落到眼角,竟像是流泪一般,哑着嗓子低声祈求:“帮帮我,季陵,帮我……”

  指尖触感濡湿,泛着晶亮的水光。

  季陵指腹向下按了按,白孤短促地叫了一声,身体剧烈颤抖,有什么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从他衣摆下钻了出来,讨好地攀着季陵手腕一路往上。

  那是一条蓬松的雪白色尾巴。

  安抚的动作忽然停下了,白孤不满地用小腿蹭着季陵,腰身弓起柔韧的弧度,浑然不知自己的狐狸尾巴已经不受控制露了出来。

  狐狸尾巴有自己的想法,末端的尖尖在季陵手背上搭了搭,像是正对他点头打招呼。

  连完整的人形都维持不住了……季陵垂眼看着在自己怀里不安分的人,他似乎难受得厉害,哼唧声里带上了点小小的泣音。

  季陵自己也不好受,狐妖发.情时身体无意识散发出媚香,效果不亚于烈性春.药,一刻不停地吸引着心上人同自己交欢,不过短短的一小段时间,季陵的后背都已经湿透了。

  耳边仿佛有个声音不停催促他,去侵夺,去占有,让眼前这个人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在此之前,季陵从没对任何人任何事产生过这么强烈的欲.望。欲.望是个可好可坏的东西,人能掌握它时,它便是鞭策进取的良药,被它掌控时,人则会失去清醒,失去理智,成为感官的奴隶。

  季陵讨厌一切会让自己失控的事情。

  白孤并不知道季陵正在经历怎样的抗争,身体上的难受半天也得不到缓解,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埋首到季陵腹下,牙关一合,抬起头来时,齿间叼着季陵的腰带,他身子往后倒,整根腰带便顺势抽了出来。

  季陵被他这一手弄得猝不及防,难得呆了呆,反应过来后便伸手想要拿回来。

  白孤咬着不松口,眉头一皱似乎是恼了,眼中有红色光亮一闪而过。

  季陵的身体瞬间僵住,随即瘫软下来,像是昏过去了一般,不受控制倒在床上。他睁着眼,神志还保留着,对外界的刺激也有感觉,能听能看,唯独不能动。

  白孤对他下了禁制。

  明明迷糊得快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却还记得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困住他。季陵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至于失控。

  “白孤,解开。”

  白孤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他吐出季陵的腰带,翻身将人压在自己身下,鼻尖在他颈间嗅来嗅去,确认了熟悉的气息后,毫不犹豫对着季陵的唇瓣一口咬了下去。

  磨磨蹭蹭不让他舒服的坏人,该罚!

  季陵嘶了一声,这一口咬的一点不含糊,他很快尝到了血腥味。

  他身体动不了也躲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像是剥洋葱般一层一层剥掉他的外衣,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心脏跳得飞快。

  “白孤……别,你清醒点!”

  白孤嫌他聒噪,一个禁言术将他的嘴也封上。

  终于安静了。

  在这件事上,他从前大多是被动接受,如今头一回做了主导,颇有些不得要领,生涩的动作磨人至极。

  他没轻没重的,背脊都僵直了一段时间,呼吸堵在喉咙口,汗涔涔的莹白指尖颤抖着按在季陵胸膛,缓了好一阵子才喘过气来。

  沾湿的尾巴被他顺到身前,随着动作轻摇慢晃,然后依恋地钻进季陵指间。

  白孤本来就没什么体力,不多时便倒在季陵胸口累得不行,偏偏身体的难受丝毫没有缓解,他紧紧抓着季陵一缕发丝,无措地啜泣了起来。

  茫然中,他听见季陵压着声音道:“解开。”

  同样的内容,此时说出来的感觉却和第一次完全不同,说话的人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看似平静的语气下,翻涌着熔岩般滚烫的热度。

  白孤似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对上一双火热的眸子,身子不自觉抖了抖,用剩下的最后一点脑子艰难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然后慢吞吞地解开了禁制。

  下一秒,两人位置颠倒,男人高大结实的身体压下来,白孤瞳孔皱缩,来不及出声,汹涌的浪潮瞬间便将他吞没了。

  ……

  晨间薄雾弥漫,空气潮湿而清冷,朝晖穿透雾气直落进房内,洒在肌肤上,却让人感觉不到分毫暖意。

  白孤神色惶然,怔怔盯着头顶床帐,昨夜的记忆在脑海中尽数浮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陷入那种状态,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想和季陵密不可分地交颈纠缠,像是疯了一样。

  他还……在季陵面前露出了尾巴。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季陵还未醒,此时就睡在他的身边,将他半个身体压在身下,温热的呼吸在耳畔呼出,白孤一动也不敢动。

  他怕极了,他不知道季陵醒来后,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

  恐惧……厌恶?

  如果季陵因此不让他继续留在身边,如果季陵要他走……他该怎么办呢?

  对方多年前逃走时的那个眼神至今仍是他忘不掉的梦魇,他真的没有勇气再承受一次那种痛苦了。

  白孤想着想着,眼睛里泛起泪光。

  此时他内心深处还抱有一丝微弱的侥幸。

  也许季陵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呢?也许……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雪白的尾巴还团在季陵掌心里,他忍着泪,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想要将它抽出来。

  只要他把尾巴藏好,抵死不认,也许……季陵会愿意放过他呢?

  细密的绒毛从掌心擦过,尾巴尖快要脱离出来的刹那,忽然重新被一把抓住了。

  尾巴毛瞬间炸起,白孤惊慌抬眸,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眸子。

  季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他注视着白孤,视线缓缓下移,落到被自己牢牢攥住的,拼命想要蜷缩起来的尾巴上。

  作者有话说:

  嘤~日万日得奴家想死(轻轻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