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应云碎不得不信宿命这种东西。

  穿书前这一年的1月4日,他在家里突发心脏病,本就羸弱的身体彻底走向下坡路。

  穿书后的同一天,葬礼,他竟也开始承受好久都没有经历过的胸闷窒息。

  他不知道这是否与告别逝者的气氛、看到迟燎偷拍的对象和被一家人群起而攻之有关系,还是单纯只是命运注定——穿书赠与的福利都在一一收回,无论是带给他亲情的温琴,还是一个相较有精力的身体。

  甚至小庄的出现,好像也是要收回迟燎。

  但迟燎却抱起了他。

  被人大肆讨论,被应海泼一身酒,应云碎都能装作云淡风轻,不动声色地忍耐疼痛,明明已经快站不稳都能剜出最不屑不卑的眼神。

  但膝下被有力的手臂一绕,脸贴过熟悉的胸膛,看到昂贵的西装领上别着的胸针还是他兴致所起在街边买的漂亮十元货时,应云碎却绷不住地皱起眉来,视线一片片发黑,耳畔也模糊乱嗡,透出痛苦的样子,像个被瞬间戳破的气球。

  他听不到迟燎的话,看不到迟燎的行动,感觉他好像是又很暴戾地踹了应海一脚,再和应建明说了几句听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至少语气是毛骨悚然的。

  骤然有人维护的感觉让应云碎眼睛酸。

  他模糊地目视着天花板设计浮夸的顶灯,希望迟燎不要因为看到小庄就松开他。

  也不是说要和小庄争个高下,替身和白月光地位的差距他还是颇有自知之明,只是他怕迟燎把自己松开后,他真没啥力气再不狼狈地站得笔直。

  至少现在,别松开他。

  希望神奇的有效。迟燎把他抱得很紧,无视因他的到来越来越混乱的人群,还很不耐地对挡道的小庄说:“滚开。”

  小庄温饱线挣扎的普通老百姓,平常哪儿见过这么单枪匹马气场强大的男人,冲进葬礼跟演电视剧似的,立马就偏开了脚步,吓得眼睛睁大。

  迟燎便擦过他阔步往前走,很匆忙,毫不在意他似的。

  人真复杂,即便应云碎虚弱万分,这一瞬却仍有精力泛起复杂的心情——疑惑中又有些欣喜。

  为什么这么冷淡?

  许总管亦步亦趋地跟着:“小蒋总,车刚刚停到对面去了。”

  “许向,麻烦你再回去趟,”迟燎侧脸冷峻,“把个人叫过来你就可以下班了。”

  -

  李故丧宴中途离席,因为联系不上一个朋友有些心焦,在透气的地方继续打电话。

  再回来时发现肃穆的现场已调转成了荒诞,应海捂着肚子躺在地板,应建明一脸暴躁苦相,披着黑大衣的迟燎把应云碎抱紧。

  明明大家都穿的黑色,迟燎却仍像最浓的那抹阴影,锋利强势,生人勿近。

  众人像分享个大瓜一样夸夸其谈,“梵龙科技的蒋总把假少爷抱走了!”李故不知前因后果,只觉得应云碎被带走挺好的。

  哪儿知没过多久,一人突然过来,礼貌地征求能否也带走他,说有急事。

  李故疑虑重重地再次登上“小蒋总”的车,这次是宾利。

  他面色变得严肃。

  应云碎虚弱地躺在副驾,微闭着眼,胸口起伏得很厉害,艰难呼吸着。迟燎蹲在外面,刚喂了他吃药,这会儿擦着他脸上残留的酒液和冷汗。

  “他还好吗?”李故问。

  “我不知道。”迟燎绷着嘴角,没看李故,“我得带他去医院。我听说你家也是从医的,你能先看看吗?”

  应云碎迷迷蒙蒙的,很想拦住迟燎“去医院”,但头晕来得太快,或许是白天的压抑突然爆发,或许是看到迟燎后很多东西都在宕机,这会儿他别说装模作样地逞强,真挤一句话都困难。

  便只拍了拍迟燎的手。

  迟燎握紧。

  李故苦笑,他家只是搞医疗器械的:“抱歉我不行,我们现在赶忙过去吧。”

  “那你帮我开车。”迟燎说,不容置喙发号施令的口吻。还利索地把许总管轰走了。

  李故眼角微抽。

  但看了看应云碎苍白的脸,他还是大气地忍了下来,坐上主驾拉好安全带:“你带小碎坐到后座去?”

  迟燎摇头,松开应云碎的手,自己坐到了后排,吩咐个司机般继续发号施令:“先走。”

  “……”

  李故真想白他一眼。

  三分钟后,车转了个弯汇入一条小路,迟燎说:“停一下。”便匆匆下车。

  李故看了看应云碎,手搁在胸口已经昏睡过去了,唇白如纸鬓角凝汗,有些慌乱。

  万一情况危急咋办,这迟燎真事儿多。

  过了两分钟,迟燎艰难地背了另外个男人走过来。

  长长拖着的腿,和精干的板寸头型,李故并不陌生。

  是他今天想联系也没联系上的人,叶森。

  即便外面罩着件宽大羽绒服,也挡不住叶森里面鲜血淋漓。他已昏迷不醒,一坐上车就往窗边倒去。

  李故眼镜里反射着红色的液体,渐渐凝住。

  “……他出什么事儿了?”

  迟燎给叶森拉好安全带。

  叶森比他壮比他高,背进车并不是易事,他气喘吁吁,又凑前看了看双眼紧闭的应云碎,呼吸变得更快,睫毛都颤抖起来。

  他没回答李故的问题,只说:“麻烦开快点就近去个医院,他们都需要治疗。”

  “李故,求求你。”

  最后三个字很难想象是从迟燎嘴里说出来,李故对视上一双强装冷静却掩饰不住恐慌的眼睛,突然从这张冷厉深邃的脸上窥见了一个十八九岁男生的影子。

  一辆车两个昏迷对象,他也紧张焦急,拉下手刹,沉声:“好。你别急。”

  最近的医院十公里。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们才成功把两人送进急诊,大脑都是空白的,全是下意识的行动。

  好在双方都没有大碍,应云碎是老毛病,再加上这几天情绪起伏大,心律失常。叶森要严重点儿,身上好几处骨折和各种意义的伤口,不过身体素质好也无危险。

  医院小,病人暂且在急诊病房观察。两个病床挨着,迟燎看李故坐到的是叶森病床旁边,觉得他挺识相。自己则坐到应云碎床边,脸往他手心儿一下一下蹭,专注地像在完成一个朝拜仪式。

  李故余光见他的侧脸,不知道是不是医院加持,竟显得有些脆弱。葬礼的气场都像一种伪装。

  他去接了两杯水,给迟燎递了一杯,看迟燎一脑门儿汗:“这儿暖气这么高,你不脱外套?”

  “不了,我再待一会儿就得回公司一趟,”迟燎说,“李故哥,还得麻烦你照顾一下。”

  “没事。”

  迟燎指指右床:“那是叶森,也是我很重要的人,所以你也不要忽略他。”

  李故笑笑:“不会的。”

  又嘱咐了几句,迟燎再安静地看了应云碎几分钟后,便很利落地离开了。

  刚下电梯,他人就晃了下。

  忙扶住墙壁,缓了几秒,抬手摸了下后脑勺的伤口。

  血差不多干了。

  黑大衣是完美的伪装,没人知道他的后颈和衬衫衣领衣领都是一小滩血。照理来说也应该在医院包扎一下。

  但迟燎是不可能在这里接受治疗的,他光是站在走廊闻到消毒酒精的味道,看到那排排病床,都觉得噬骨发麻。

  他也得快点回公司。

  只是他有些头晕眼花,过来可以拜托李故帮忙开车,离开……叫代驾吗?

  那他还可以睡一觉。

  但想到叶森被人围殴的样子,蒋玉砸过来的高尔夫球杆,应海扑到应云碎脸上的白酒,迟燎昏沉疲惫的脑袋又瞬间清醒过来。

  睡个屁。

  脸上迅速切换到了最冷淡傲慢到无懈可击的样子。他不信代驾,还是决定自己开车。

  -

  躺在病床上,应云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在火灾逃生,找不到门,不知道是该向左拐还是向右拐,纠结了一会儿,便选择向右。

  结果是一片毫无退路的火海。

  然后时间突然倒转了,他又退回去,这次说,那改成向左吧。

  却撞见了小庄。

  他一下子醒了,睁眼一瞬头脑便清明。

  慢慢呼出一口气。

  忍不住回溯梦境。

  前面很真实,他火灾时确实面对过这样一个选择——明明就是从小长大的福利院,他却晕晕乎乎在黑烟里迷了路,靠着直觉向右拐去。

  左拐会是怎样的呢?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可梦见小庄多少有点离奇了,也不知道在暗示些什么,难道他已经对迟燎的“白月光”耿耿于怀到这一步了吗?

  但迟燎好像都忘了他。

  应云碎动了动,偏头。

  隔壁床是一个伤口满满的叶森。

  他吓了一跳。

  叶森伤口看着吓人,人却是醒的,甚至还精神地给他打了个招呼:“嫂子。”

  “……”这会儿应云碎对这个称呼格外无语。

  以他的性格和常理,他都应该首先关照一下叶森看起来伤得不轻的身体,但梦境加持,嫂子一听,他好像缺少一些理智,开口第一句就颇有些幽怨:“别这么叫我。”

  叶森一愣,眼睛疑惑地眨了眨。

  有些表情和迟燎还挺像的。应云碎叹了口气,眼神落到叶森胸口缠着的纱布:“你还好吧?这是怎么了?”

  “没事。”叶森抿起嘴角,讳莫如深,“你呢?”

  应云碎说:“我也没事。但……”欲言又止。

  “怎么了?”

  应云碎沉默了两秒。

  最后主观情绪战胜了客观思维,他忍不住了,索性毫无铺垫直接开问:“叶森,我问你个事儿。我今天看到迟燎喜欢的人了。”

  “?不是你吗?”

  应云碎一副“你少来”的表情,撒了个小谎:“不是。迟燎以前给我看过他的偷拍对象,他说我和他长得很像所以才和我结婚。那就是他白月光的意思,我今天看到了。”

  叶森摇头:“哦,那不是迟少的白月光,他和你结婚也不是因为你像他。”

  听到这话,一股暖流从应云碎心脏里滋得一下冒出,慢慢蔓延到四肢。

  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叶森又补充一句:“是像另一个人。”

  暖意回流冷却,应云碎蹙起眉:“像谁?”

  叶森挠了挠下巴的伤口:“我也不认识。迟少说他八九岁时就记住他了,很善良一人。”

  心情小小地做了个过山车,应云碎垂眸:“哦,这样。”

  明明还想问很多问题,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问了,觉得自己有病,还自讨苦吃。

  大概是看出应云碎瞬间低落的情绪,叶森安抚:“嫂子你放心,迟少现在最喜欢的就是你,不会有人能代替的。”

  应云碎冷笑:“如果我是像别人,那迟早会被那个别人代替。”

  “不不,不会的,那个别人已经死了。”叶森说。

  应云碎惊讶抬眸:“什么?”

  “那个人已经死了,所以迟少之前才拍长得像的,然后是遇见你。”

  应云碎心脏一悬:“怎么死的?”

  叶森模糊道。“我不知道,好像是火灾吧。”

  应云碎听到心跳重重一击的声音。

  “火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