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云碎压根儿不知道顾在洲今天要过来拍戏。

  也是他这会儿吊儿郎当地出现,他才意识到迟燎并不是空穴来风地来当群演。就是确保眼下这种主角攻会来招惹自己的情况,他能挡在自己身前。

  确实是结结实实挡完了。《悬阁寅时》算是个群像戏,但从戏份和咖位来看,顾在洲是当之无愧的一番,一身服化道都比人精致很多,黑衣如墨冷傲俊逸得很。

  但可能是个子高肩膀宽又穿的“盔甲”,迟燎一个群演相竟也不输男一号的气势,强硬却不莽撞。

  应云碎永远不会随便因一句话都被刺激情绪。此时迟燎跟根硬朗的松似的杵在他全部视野里,他听到他淡声吐出三个字“滚远点”,知道这人也是没把主角攻放在眼里的,便只是安心地就着阴影吃起盒饭来。淡定冷静,高高挂起地把自己摘到对峙之外。

  他甚至就只听清了顾在洲的两句话,一句是“刚当上真老总就来跑龙套,你以为开公司是过家家么”;一句是“我又不是你哥,应云碎和我在拍一部戏。你别像只疯狗见人就咬。”大致能够判断出来,顾在洲虽是主角立场,但他既无法做到像蒋玉那样对迟燎恨之入骨,也无法成为迟燎的眼中钉,轻轻松松就能激怒他。

  到头来这本书的对立还是兄弟间的对立。

  盒饭吃了一半,顾在洲意味深长睨了应云碎一眼后离开。迟燎又坐下来,呼出一口气:“烦死了,终于滚了。”

  应云碎就像是没见过顾在洲,只说:“快吃饭,都凉了。”

  迟燎把盒饭里零星几片鱼肉夹到应云碎碗里:“这伙食好差,以后还是我给你带饭。”说得嫌弃,但他自己又狼吞虎咽吃得很快,像饿坏了。

  就剩几口时又想起什么,从盔甲内衬里变戏法般掏出一小袋核桃仁。

  被已经皱巴巴的保鲜袋装着,看上去毫无卖相,他塞手绢似的塞到应云碎手里:“差点忘了,这个对心脏好,给你在片场吃。”

  应云碎眨眨眼:“你啥时候剥的?”

  “今天早上在公司开会的时候。”

  应云碎无法想象迟燎如何做到在会议室这么严肃的场合拿个核桃钳撬啊撬,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能三个小时后就是龙套样地在自己眼前躺倒,他甚至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有没有去上学。反正迟燎就像有好几个分身,好几张面孔,几分钟前对别人说滚远点几分钟后只会展示剥的核桃。

  保鲜袋看上去都有些脏兮兮汗涔涔,但里面的坚果却白白的圆圆的剥得很好。

  他拈起两瓣慢慢地嚼,心也像这核桃一样,最坚硬的壳早就被人剥了,内里则一咬即碎,摇摇欲坠地陷在迷茫却香甜的真空中。

  迟燎想起来要自拍,正拿起手机,镜头还没框呢,应云碎蓦然把手里剩下的那瓣核桃塞进他嘴里,指腹还擦了擦他的嘴唇。

  突如其来的亲密主动总是让迟燎招架不及,他愣了愣:

  “咋了云碎哥?”

  “没什么。”应云碎说,手指直接戳向相机框里的圆圈拍摄按钮,把他那副傻样儿记录下来:“你剥得你自己也吃。”

  接下来几天迟燎真每天都以各种群演或打杂身份在剧组晃。

  也不知道是通了关系还是选角导演看中他是个帅哥。

  应云碎倒是因通了关系,每天排的戏不算多,顺利的话都是三个小时内收工。这三个小时他都能感受到迟燎黏糊的眼神,盯着他和别人搭戏,盯着他和场记交谈,盯着他是否被顾在洲找茬。

  顾在洲还真没找过他,大影帝每天都被簇拥,没闲心关注“伴侣弟弟的伴侣”。

  所以这一周过得还挺舒服的。不可否认,应云碎虽客观觉得迟燎在剧组是给他自己增添负担——迟燎的事儿多到爆炸,却每次还要亲自开车送他回家,送完后就匆匆离开,一秒从闲人切换成大忙人。有时候应云碎半夜惊醒找不到可以依靠的胸膛,还能依稀看到客厅沙发上散发出的微弱光亮。

  可是主观上,他又自私地享受片场有迟燎的存在。

  就所有人都是同事,结果暗戳戳有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同事是接吻拥抱的结婚对象,那种隐秘的熟悉感踏实感,真的挺爽。

  有一天应云碎拍得又累又紧张,鼻青脸肿尸体样的迟燎便神通广大地把他带到个道具间,拼好两张桌子,垫上一堆群演的衣服,再把自己本来穿的大衣铺在最上面,让应云碎在那里小睡,他会去守门。

  应云碎有莓姐,只是迟燎出现后他就不动声色让他的经纪人隐身了。他看着迟燎笨拙又麻利地做好这一切,也没忍心告诉他莓姐其实有给他准备休息时的折叠椅,默默躺上了两张桌子。

  道具间逼仄潮湿,还有一种腐朽积压的怪味,应云碎看着迟燎,浅淡的瞳孔渐渐染了深色。

  他突然拽住迟燎脏兮兮的群演衣领:“亲我。”

  迟燎怔愣:“什么?”

  “迟燎,亲我。”

  迟燎还没反应过来,应云碎就手臂绕过迟燎脖子。

  那天下午要拍一场大场面的武戏。

  是火海戏。

  应云碎这人,说好听点是自尊心比较强,说难听点就是死要面儿,他是连吃药都喜欢默默在角落不愿被看到的人,怎么可能透露出他怕火。他只能越临近开拍越不可遏制地吊胆提心,于是在开拍前四十分钟,在晦暗的道具间,去主动索吻,去扣住迟燎的后颈,像盲眼琴师扣住他唯一能依靠的古琴。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吻,用他那总是冰凉的嘴唇,像仲夏夜的星去奔向迟燎。迟燎很快回应,很快占据了上风,手撑着两张桌子的缝隙,一下一下地把星星拱热,吮吸探寻。在瑶海岛时他的初吻还莽撞且笨拙,如今却无比游刃有余,把他克制得很深的欲望聚集成唇齿间最温柔嚣张的攻击。

  视线里是肌肤光影与肮脏墙壁的混合,道具室外面是脚步和对讲机的声音,道具室里面是应云碎被吻到溺毙的喘息。

  良久,待两人艰难地分开,应云碎有些空茫地注视着迟燎的喉结,忍不住说了实话:“迟燎,我有点紧张待会儿的戏。”

  迟燎舔了下他耳朵,应云碎像只猫儿一样全身颤抖了下,手指抠住垫在身下的迟燎的大衣。

  迟燎用气音缓缓说:“别怕云碎哥。”

  好奇怪,应云碎明明说的紧张,迟燎却并没问他紧张的是什么,还自动翻译的是害怕。

  好像他不需要了解,又好像他早已足够了解,只拍了拍他的右背,手指隔着好几层布料去勾画那介于深红和紫棕之间的艳丽伤疤,安抚着他:

  “我不是在嘛,别怕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