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原礼来信【完结】>第67章 2018-2016(1)

  “醒了吗?”

  江语乔声音很轻, 像是耳语。

  向苒缓缓吐了口气,声音更轻:“嗯。”

  “还早,刚五点, 还要不要睡?”

  向苒呆呆的, 像是还在做梦:“嗯。”

  江语乔看着她笑,清晨起风, 窗外偶尔有树叶碰撞的声响和一两声欢快的鸟鸣,整个城市正在慢慢苏醒, 近旁不断传来轰隆声响, 是早班地铁呼啸而过。

  “向苒?”

  她轻声唤,像是怕吓到她。

  向苒眨了下眼。

  “向苒?”

  她回应:“嗯。”

  “做噩梦了吗?”

  “嗯......嗯。”

  “是什么梦?”

  向苒犹豫片刻, 回忆说:“梦见......梦见高中时, 你在买早饭?”

  “高中吗?我买了什么?”

  “鸡蛋灌饼。”

  “好吃吗?学校门口那家吗?”

  “嗯, 很好吃, 不过你没吃到。”

  “为什么没吃到?”

  江语乔一句一句,顺着她的回应慢慢提问, 像是在哄一位刚刚睡醒的小朋友。

  “因为......”小朋友皱了皱眉,“因为, 车子爆炸了。”

  “啊?”江语乔故作惊讶, “这么可怕啊?”

  “嗯, 很可怕的。”

  向苒嘀咕,抬眼去看江语乔,她在试探,而她在说一些明知故问的问题, 像是当真以为她做了噩梦。

  她知道吗?她不知道吗?向苒仍在猜。

  “那?再睡一会儿吗?”

  向苒摇头:“醒了就睡不着了。”

  已经五点了, 再过一会儿,江语乔就要离开了, 她舍不得,但她不能去抓她的手。

  “对了。”江语乔起身拿来手机,“我先把房费转给你,你的手机号是?”

  向苒也坐起来,输入自己的号码,似是无意地说:“都认识这么久了,居然没留过联系方式。”

  江语乔点头,一本正经:“对,不过没事,现在有了。”

  叮铃一声,支付宝提示转账成功,向苒看了一眼,发现江语乔转的是全款:“说好平摊的,咱俩一人一半。”

  她想把钱转回去,被江语乔按住了手腕。

  “不要,学生证都是你的,怎么能收你的钱。”

  “学生证是学生证,房费是房费,不是一码事。”

  向苒换另一只手,又被江语乔按住。

  她们面对而坐,两双手交叠按在床上,维持着类似十指相握的亲密姿势,身子前倾、靠得很近,因为淋雨受凉,江语乔呼吸时夹杂着轻微鼻音,落在向苒耳中,略显急促。

  或许急促的不是江语乔,而是她自己。

  雨后的太阳比往日更盛,晨光穿透窗帘缝隙钻进屋子,光斑跳动着爬上床,昨夜的冷空气荡然无存,四周传来棉被暖绒的香气,江语乔身上是暖的,掌心要更暖些。

  她仍抓着向苒的手,在这个即将成为永恒的短暂瞬间。

  “向苒。”

  她心里默念,不小心念出声。

  “嗯?”

  江语乔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接下来的问题需要鼓足勇气。

  “你相信......你相信人可以穿越时空吗?”

  向苒垂下眼,又看她:“我相信。”

  “那......如果让你回到过去,你会做些什么?”

  会做些什么?向苒慢慢回想着。

  “或者说?你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吗?”

  她把她的问题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没有了,除去无法逆转的生死,向苒感到遗憾的过去都已经改变了,若说唯一的不可求......她看向江语乔,江语乔不是过去的遗憾,她是长久的、永恒的遗憾。

  若她爱她一辈子,那她便是一辈子的遗憾。

  可是,可是一辈子那么长,真的要和遗憾二字捆绑在一起变成沉重的枷锁吗,她不能拥有其他的选择吗?

  向苒翻动左手,手心朝上,和江语乔相握。

  江语乔没躲,听见她说:“有。”

  “关于什么呢?”

  她又问,声音有些抖。

  向苒深呼吸,她想说,关于你。

  关于遥远的注视,关于慌乱的紧张,关于不知所起、无可言说,关于放不下、舍不得,关于需要保守的秘密,关于不可告人的爱。

  “关于......”

  向苒努力鼓足勇气,忽然,尖锐的铃声穿透而入,江语乔的闹钟响了,一瞬间,所有涌上心头的冲动和期盼统统散去,向苒松开手,背对着江语乔吐了口气。

  太冒险了。

  她穿鞋下床,拿来椅子上的外衣递过来,像是全然忘记了刚刚的问题:“几点了,要回去了吗?”

  江语乔看了眼时间:“还早,要不要去吃早饭?”

  向苒犹豫了一下:“你时间来得及吗,今天还要上课。”

  “没事,上午的课不是很重要。”江语乔整理好睡得乱糟糟的里衣,“我们去吃馄饨好不好,我知道一家卖馄饨的小店。”

  原礼大学城位于城西郊区,这边本是几个村子的聚集地,而后高校外迁城市改建,村里田地被征用,医科大后面建了四个小区用于拆迁安置,这些年慢慢发展成了民办美食城,家家户户窗子外都贴着招牌,放眼望去全是好吃的。

  美食城离医科大操场很近,江语乔的舍友们常在夜跑后抱着烤冷面上楼,江语乔并不常来,只有早起从家里赶回来,路过时会来喝一碗馄饨汤。

  她们选了张店门外的小桌子,大妈迎上来问:“看看吃什么?饼子还没熟,这会儿只能点馄饨。”

  江语乔指了指墙上的菜单,问向苒:“三鲜的可以吗?”

  向苒点头,江语乔答:“两碗三鲜馄饨,加蛋加肉沫,再加半团竹升面,虾皮紫菜都要,对了,甜水好了吗?”

  “好了好了,刚熬好的。”大妈一一记下,过了片刻,端来一壶甜水。

  江语乔拿来杯子:“这是这家的特色,用马蹄、玉米、甘蔗和南瓜煮的,很好喝。”

  屋里忙活的大爷听见她说,敞开嗓门接了一句:“可不,我们这可比奶茶好喝!”

  向苒弯着眼睛笑,甜水有些烫,她小口抿了一点点,还是烫到了舌尖,立刻缩回去舔了舔嘴唇。

  “好喝吗?”

  “嗯,就是有点热,你平时经常来吗,我没在菜单上看到这个。”

  “之前早上从家里回来,总来这边吃早饭,食堂人多,需要排队,这边早上人少些,吃完可以直接去教室,有时候路上冷,喝一点馄饨汤会舒服很多。”

  “三鲜的最好吃?”

  江语乔打包票:“最最最好吃。你能吃辣的话,可以加一点点辣椒油,辣椒油是老板自己炸的,别人家没有这个味儿。”

  说着话,大妈端来两碗馄饨,还有一小碟刚切好的葱花。

  江语乔夹起些放进碗里,用勺子舀起热汤拌匀,很快,葱花的香气混着鸡汤飘上来,她有些饿了,吃得着急些,也被烫到了舌头。

  向苒看着她笑,江语乔也笑,解释说:“太久没吃了。”

  大爷正在一旁收拾桌子,插话说:“你是好久没来了,学习忙吧,这大学生啊,也不轻松。”

  江语乔随口答:“嗯,还好。”

  向苒帮她掀开这个话题,问道:“大爷,您是当地人吗,听口音不像?”

  “不是,这不孩子在这边定居了,我们就在这边做营生,都有,都有七八年了吧。”

  大妈高声回:“九年,都九年了,咱零九年就过来了,你忘啦?”

  “哦,是。”大爷想了想,“可不是零九年,这一晃可真快,零九年你俩还是小孩呢吧。”

  向苒没说话,江语乔说:“对,零九年我们还在上小学,小学六年级。”

  2009年,她为什么会回到2009年呢,江语乔仍旧不知道,她抬眼去看向苒,向苒没有看她,还在小口喝着馄饨汤。

  江语乔转动勺子,热气缓缓飘上来,借着热气遮挡,她问:“你还记得2009年吗?”

  向苒没抬头,对着起伏的紫菜说:“记得一点。”

  “六年级......你小学在哪里读书呢?”

  “四小,在我家附近。”

  四小离山塘小学很遥远,江语乔其实想问,2009年你认识我吗?2009年我们见过面吗?但她思来想去,仍在犹豫。

  向苒吃完,擦干净手起身结账,江语乔连忙去拦:“我来我来,我带你来的。”

  “不行,你不要房费,总该让我请一顿饭。”

  江语乔还要念,向苒干脆抢过她的手机抱在怀里,江语乔追了两步拦住她,伸出手又不敢乱动,僵持一会儿没有办法,只好听她的。

  馄饨店离公交站不远,距离下一辆车到站还有一刻钟的时间,两人端着甜水往公交站走,向苒问:“回去要坐很久吧,要和老师说一声吗?”

  江语乔松开吸管:“已经说过了。”

  “哦,前两节是什么课?不上不要紧吗?”

  江语乔胡说八道:“自习和体育,不要紧。”

  这人撒谎越来越敷衍,向苒没戳穿,只笑:“真幸运,一大早就是自习。”

  江语乔心虚,转移话题:“你呢?你上午什么课?”

  向苒翻出课表看了看:“十点前没课,三四节是新闻采访,我们小组约了去博物馆拍摄,专业课都在下午,不过只有两节。”

  十点前没课吗......

  离公交站越来越近,江语乔走得越来越慢。

  “那你十点前要去做什么?”

  “去自习室练长笛吧,学校十一月有校庆演出,我参加了鼓乐队,最近要开始排练了。”

  “你会吹长笛吗?”

  “一点点,小时候学过一点。”

  “那......”江语乔不想走,“我去陪你排练好不好,我没有听过长笛。”

  当然好,向苒不敢表现出来,只是问:“那你不回去上课了吗?”

  江语乔又胡说:“没事,重要的课都在下午,下午回去也来得及。”

  原礼大学宿舍楼之间离得近,左右各起一段楼梯,中间搭出的房间便是各个学院的自习室,音影院的自习室稍远些,要先走一段路,再跨过一段人工湖。

  向苒解释说:“新校区比较大,各个地方都离得远。”

  江语乔点头:“嗯,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向苒歪头看她。

  “嗯......我有个同学也在这里,和我说过。”

  向苒不多问,只说:“你同学好多。”

  路边草丛里有黑猫晒太阳,正襟危坐,霸气外露,学生路过蹲下来拍照,小猫仰头配合,学生们欢呼一声,小猫喵呜一声。

  江语乔盯着看,也跟着靠近,蹲下来摸了摸小猫的头,嘴里念叨着:“摸摸小猫头......”

  有女生接话:“万事不用愁。”

  围观群众哈哈大笑,向苒介绍说:“这是经管院的学长,平时总在这一片出没,大家吃完饭回宿舍,都会顺路带些吃的给他,附近的小卖店里也放着猫粮,都是学生寄存的。”

  再往前走,路过一个岔路口,向苒领她去走小路。

  “我平时会从这边去上课,抄近路可以少走五分钟,那边那几栋就是我们专业的教学楼,有时候在那栋,有时候在后面那栋,还有一半的时间我们在校外做作业,如果上选修,就要去风艺楼那边,那边还有个音乐馆,不过不能随便参观。”

  江语乔抬头看,向苒说的,正是实学楼和德雨楼。

  “政教楼在哪里?”

  “政教楼吗?”向苒踮踮脚,指向更远处,“在那边,图书馆外面有一栋二层小楼,那边就是政教楼。”

  江语乔想了想,忽然问:“学生会值班是在政教楼吗?你们学生会需要帮老师取快递吗?”

  “需要。”向苒撇嘴,“快递区可在食堂那边,好远,好烦。”

  “果然,我们也需要。”

  “嗯?你之前也有参加学生会吗?”这个向苒倒是不知道。

  “不是,我的舍友是学生会的,听她们说要取快递、要值班、听讲座写报告做会议摘要,哦,还要开会,学生会学生会,学生会的学生有开不完的会。”

  江语乔拖起长音,逗得向苒哈哈笑,她蹲下来,捡起一片小石子,学着江语乔曾教给她的技法,朝着湖面扔了出去。

  照旧是“扑通”一声。

  好难,练习了几天依旧没什么长进,比高数还难。

  但她并不觉得难过,此时此刻,江语乔就在她身边,两个人并排聊天,或是停下来看看景,秋日的阳光啊晨风啊扑在她们身上,刚刚路过一片海棠,再往前走,还能看见几株芙蓉。

  这样就很好了。

  向苒从未奢求过其他,她最放纵的愿望,不过是此刻细水长流的快乐。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眯起眼,余光看向江语乔,江语乔和她并肩,衣角蹭着她的衣角。

  江语乔察觉,扭过头看她,向苒忙错开脸,看向看不见尽头的湖面,湖面波光粼粼,闪烁的光亮让人头昏眼晕,她和江语乔在一起时,总是处在这样迷炫的、仿佛醉酒的状态中,有时想得清楚明白,道理一摆一大堆,有时又沉迷进去,生出些越界的妄念。

  心绪变来变去,像是秋日的天,孩子的脸。

  再往前走,路变窄,向苒加快脚步,和江语乔拉开一段距离。

  似乎再靠近,江语乔便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忽然,一朵花砸落在江语乔肩头,是一朵木槿,江语乔捡起来,背过手捧在身后。

  “向苒。”

  “嗯?”向苒回应,却并不回头。

  “向苒?”

  她又喊,再往前几步,终于走到开阔的主路。

  “怎么了?”

  江语乔问:“有人送过你花吗?”

  向苒一愣,她有想起什么吗,看神情并不像,或许只是随口问问吧,毕竟2009年是那样久远的回忆。

  她可以回答没有,然而她犹豫了,犹豫的片刻,侥幸趁虚而入。

  她答:“有。”

  江语乔的心顿时坠落。

  向苒收到过花,那很好,很正常,生日送礼物并不能说明什么,亲手做蛋糕也不能说明什么,就算是每年都匿名出现,那也只是小时候的事情,向苒总有自己的生活,反正,江语乔才不想知道她的花是谁送的。

  她深吸一口气,听见向苒问:“那你呢,有人送过你花吗?”

  没有吧,反正向苒的情报里,没有。

  江语乔偏偏要说有。

  她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些什么,说话要拐弯抹角,情绪像一团乱麻,简直不像她。

  “嗯......”向苒僵硬地笑了下,尽量做出不在意的神情,“什么花?”

  江语乔赌气地盯着她。

  几秒前的情绪被推翻,江语乔又在想,亲手做蛋糕不能说明什么吗?那帽子呢?水晶球呢?发绳呢?还有那棵梅花树。

  她当然收到过花。

  “梅花,冬天的红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