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原礼来信【完结】>第51章 2018-2014(5)

  2014年11月7日, 放学后,江语乔骑着自行车来到文具店。

  高二课业更多,她的笔本用得飞快, 每周五结束都要进行采买, 校门口那几家人太多,江语乔懒得和人挤, 每次都会骑二十分钟自行车来书市,路上可以吹吹风看看景, 算是她难得的休息时间。

  书市是个旧货市场, 破烂玩意一大堆,新出的教辅资料能买到, 十年前的报社小报也能买到, 若有耐心一家一家逛过去, 还能淘到些当年限量发行的小说画册, 有的还带着亲签,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反正店主长着同一条舌头,都说是真的。

  初中时江语乔和肖艺闲来无事, 周末经常跑来闲逛, 端着盒臭豆腐晃晃悠悠, 一逛就是一下午。但现在再也没有时间供她们浪费了,江语乔骑着自行车穿过两排商贩,又钻进一条小路,七拐八拐转了几分钟, 把车子停在最里面的一家小店前。

  小店不大, 约莫只有二十平左右,是用之前存冬煤的厂房改建的, 店里隔出里外两间,里面住人,外面卖货,东西不多,只有些旧报纸旧杂志,文具种类齐全,但都是些基础款,平日少有人来。

  江语乔伸手推门,玻璃门一推哗啦哗啦直响,四下窜风,店主是位聋哑大爷,听不见,只看见门边的报纸又飞了,忙把挡风的棉布帘子压实了些。

  江语乔常来,大爷认识她,笑呵呵地打了个手势,江语乔看不懂,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

  店里除了大爷,还有位阿姨,约莫四十来岁,穿一件暗红色花袄站在炉子前嗑瓜子,见到有客人,热热闹闹招呼着:“小同学啊,小同学买书还是买文具,要书就去里面找,文具在外排,你看看要什么。”

  大爷朝着阿姨比划了几下,动作大开大合,像是手语也能写连笔字,江语乔是看不懂的,阿姨伸出脚,把瓜子皮往炉子里一扫,抬头和江语乔解释:“小同学常来是吧,我是隔壁卖砚台的,按辈分算他姑姐,表的。”

  这种话江语乔过年时常能听见,她小时候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后出去拜年,一屋子都是陌生的脸,总有叔叔阿姨过来自我介绍,蒋琬便会笑呵呵地拍江语乔一把,让她喊人。

  瓜子带出的闲话还在继续:“生下来就是聋子,家里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也就这么搁着了,好在认识几个字,还能做点营生,不至于饿死,那人生下来,不就得活着吗,好赖都是一辈子。”

  表姑姐絮絮叨叨,江语乔一遍应付着,一边耐心选笔,最近她的笔用得太快,每次来文具店都要耗掉不少钱,高一时她还喜欢选些新鲜样式,到了高二就只买笔芯了,能省一点省一点,眼看又是期末考,下周恐怕没有时间来,江语乔一口气买了两盒笔芯,外加一摞本子,还有一些修正带,细胶带一类的小物件。

  大爷双手接过去,每拿起一样,便伸手在纸上写一个数字,等江语乔看清,才去按计算器,反复算了两遍才确定。江语乔付过钱,转身想走,大爷说不出话,追了两步拍拍她的胳膊。表姑姐替他说:“他让你等会儿。”

  江语乔不明所以,乖乖停下来,看大爷钻进里屋,抱出一个硕大的纸盒,对着江语乔那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满四十,可抽奖。”

  江语乔摆摆手,她都多大了,哪里还要玩什么洞洞奖。

  纸盒上一共十六个格子,大爷朝她举过来,指来指去,又点头,表姑姐看他比划完,帮忙说:“他说每个都有奖,让你选。”

  纸盒看起来很简陋,应该是大爷自己做的,他大概费了很多心思,才琢磨出这个招揽顾客的方式,江语乔看着那十六个完整的格子,实在不忍扫兴,便随便选了个数字七,七号,她的生日,或许会有些好运气。

  江语乔伸出手,将附在格子上的薄纸轻轻捅破,指尖熟悉的触感带来陈旧的记忆,屋里太暖了,暖得像是夏天,而曾经,她的确拥有过这样的夏天,蝉鸣嘹亮的夏日,大爷大妈在校门口卖樱桃水和水宝宝,她跑得快,自告奋勇帮同学“代购”,得来的跑腿费全花在了门口的文具店里。

  那时文具店很流行洞洞奖,五毛钱抽一次,纸盒里能翻出首饰玩具一类的小东西,江语乔是个臭手,每次抽到的不是丑橡皮就是丑铅笔,倒是肖艺连着抽了五个戒指,一根手指头套一个,和江语乔炫耀了好几天。

  那时候的快乐好简单,江语乔忽然也有些期待,这一次,她能抽到些什么呢?盒子里装着一张小卡片,她慢慢拿出来,郑重其事地闭着眼,默念了两句叽哩哇啦的咒语才睁眼看,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映入眼帘,居然是特等奖。

  特殊的日子,特等奖,比一等奖还要厉害的特等奖,江语乔看着那张纸,她最近太累了,此刻抓到幸福,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爷手舞足蹈地朝着表姑姐比划,看起来比她还要兴奋,表姑姐问:“特等奖是什么啊?”

  大爷钻进里屋,小心翼翼地端出个正方形的小盒子,盒子似乎有些重量,表姑姐踮着脚看过来,连江语乔都开始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水晶球,礼品店里常卖的,转动时有音乐响起的,生日最适合收到的水晶球。

  礼品店里卖的那些,配乐大多是天空之城、卡农、梦中的婚礼一类。肖艺就有一个,中学时有个喜欢她的男生送的,肖艺上课时鼓捣着玩,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给正在讲题的数学老师配了段乐,然后被数学老师连骂了两节课。

  想起她那倒霉样儿,江语乔仍旧想笑,她伸手,把水晶球从盒子里抱出来,看见里面是个戴着红色围巾和帽子的小女孩,小女孩站在雪地里,手里抱着一颗糖果,摇晃时白色粉末从她头顶飘落,像是雪花。

  “哎呦。”表姑姐凑近了看,“这做的真好看哎,我看别的店里也有卖的,这还能响呢,是不?”

  江语乔点点头,转动发条,清脆的乐声从她手心传来。

  “啧,真好听哟。”表姑姐问,“这是什么曲儿,钢琴的吧。”

  江语乔不知道,她平时不太听钢琴曲,可是用力想,却又觉得熟悉,小女孩仍在抱着糖果旋转,躲在门外的向苒探出头,小心偷看。

  “生日快乐。”她在心里说。

  半个月前,向苒在网上看到了自制水晶球的视频,十天前,她设计好图纸去采购材料,七天前,她找到工厂,花了三个小时把《鸟之诗》刻进钢板,又画了四个小时捏出戴红帽子的江语乔,足足等了五天胶水才彻底风干,昨天晚上,向苒来到这家店,在纸上写写画画,求大爷帮忙。

  一个小时前,她上完最后一节课,半小时前,她跨上自行车追上江语乔,她和她一起等过红绿灯,路过买糖葫芦的街口,在人流复杂的天桥下堵了三分钟,又穿过路况复杂的旧货市场,最终到达这家小小文具店。

  《鸟之诗》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向苒看不清江语乔的神色,只能看见旋转的水晶球。

  但她确定,她是开心的。

  这就可以了。

  她大费周章做的这一切,无非是想说,她希望她的人生,永远可以是特等奖。

  她的生日愿望,是对她的生日祝福。

  乐声结束,江语乔将水晶球装进书包,向苒跨上车,准备像来时一样悄悄离开,她背好书包,用力一蹬,忽然,脚腕瞬间脱力,向苒重心不稳险些摔倒,踉跄了两下堪堪撑住,发现自行车的链条掉了。

  真是字面上的,关键时刻掉链子。

  江语乔已经朝着门外走来。

  向苒慌忙跳下车,她环顾四周,往左是垃圾堆,往右,几间商铺紧紧相连,至少要走出五十米才有拐角,别说五十米了,就是躲出去五米的时间也是没有的。

  江语乔已经推开玻璃门,吱呀吱呀的背景乐中,向苒躲无可躲,被她看住。

  “向苒?”

  向苒一时语塞,傻里傻气地回了句:“你好。”

  活像个偷车子的贼。

  “你来买东西吗?”江语乔没多想,寒暄着跨上自行车,看起来是要走,“你去哪里?回家还是?”

  她扭头,又看了一眼向苒,这才发现她的车子坏了。

  江语乔脚一点地,将车刹住,跳下车走过来查看,向苒轻声说:“我踩了一下,链条忽然掉了。”

  山塘庄半数都是土路,颠簸难走,自行车掉链条是常有的事情,挂回去就好,不是什么难事。市场里没有修车的,推出去找修车摊,怕是要走上半个小时,冰天雪地的冻死个人。向苒看起来,也不像是抗冻的样子。

  江语乔犹豫片刻,蹲下身子,一手扯动链条,一手转动脚踏板,尝试把卡在缝隙的链条扯出来,链条卡得紧,她尝试了几下,没什么效果,抬头问:“有绳子吗?”

  “绳子?你等等。”向苒三两步跑进店里,朝着大爷问,“大爷,有绳子吗?”

  说完,她才想起大爷听不见,慌忙闭嘴,手忙脚乱地去抓桌上的纸,表姑姐从里屋走出来,高声问:“绳子?要那干嘛用?”

  向苒也不知道江语乔要做些什么,她问她要,她便乖乖来找,片刻后,向苒扯着一条腕口粗的大麻绳跑回来,喘着粗气问:“这个行不行?”

  江语乔笑得无奈:“当然不行啦,这绳子是拿来锁门的。”

  向苒看着她发呆,最近太累了,她许久没见她这么笑过了,十六岁,那么好的年纪,就是该笑一笑的嘛。

  “什么是爱?”

  她想起她曾说过的话。

  “爱是快乐的,是美好的,是能带给人幸福的东西......”

  但也可以,是心疼的。

  江语乔把麻绳拿到一边,起身打开书包,把刚买的文具倒在车筐里,又把塑料袋拧成一股绳,用发夹勾着从链条下的缝隙里穿进去:“这个地方摔了一下,缝隙比较大,链条就比较容易掉下去,还好你力气不大,卡死了就麻烦了。”

  她喊向苒来看,让她凑近些,再凑近些。

  江语乔用力将挡片掰开,拽起塑料袋,把卡住的链条往上提,好在向苒踩了一下便没再继续,链条卡得不深,她拽了一会儿,脚踏板总算能顺利转动,江语乔把沾满黑油的塑料袋扔到一旁,耐心的、一点一点把料条挂回去。

  等她修完,向苒从包里翻出湿纸巾递过来,链条上都是油,擦也擦不干净,江语乔晚上还有补习班,擦了几下胡乱放弃,确定向苒车子没问题后转身离开:“我走啦,你注意安全。”

  起风了,原礼的冬日,总是多风,向苒的头发被风吹动,垂落到外衣胸前。

  江语乔踩动自行车,又停住,从手腕上取下一个发圈递给她。

  “你头发乱了。”

  向苒眨着眼看她。

  “挡眼睛,骑车很危险的。”江语乔看着她说,“还是绑起来吧。”

  发圈是蓝色的,很漂亮,向苒接过来,将头发拢到脑后。

  的确,她头发乱了,都怪这看热闹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