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原礼来信【完结】>第48章 2018-2014(2)

  冒着大雨走了一路, 受了风、着了凉,原本好转的发烧又开始反复。

  许是头晕的缘故,江语乔的声音似乎隔着一层水, 听不分明, 于是向苒垂着头,凑得近些、更近些, 江语乔伸手扶住她:“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向苒哪里都不舒服,身上肌肉酸胀, 每个关节都在疼, 小腹传来一阵又一阵刺痛,鼻腔渐渐被堵住了, 呼吸时要费力张开嘴, 可是冷风灌进喉咙, 又带起生硬的疼。她摇头, 不愿意说话,只是伸手抱住江语乔的胳膊。

  向苒很轻, 靠在人的肩膀上,像只脆弱的小蝴蝶。

  江语乔稍稍坐直, 让她靠着舒服些, 侧过脸小声和她商量着:“你到松坪路口站下车是吗?尚丽家园北区?待会到站我陪你下车, 先打车送你回去。”

  向苒点了下头,头发划过江语乔的脖颈,是柔软的。

  “你家里有人吗,你住在几零几, 要不要打电话让家里人来接?”

  向苒摇了下头, 头发又划向江语乔的下巴:“401。”

  摇头是没有人还是不用?江语乔不明白,但看她不舒服, 便不忍心问了。

  下雨天不好打车,她们在公交站等了五分钟,加价加了一倍,仍显示前方有二十人在排队,好在雨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里全是清凉的泥土香,向苒的小腹依然在痛,她感觉不太好,握紧江语乔的手询问:“要不我们走回去?”

  她的脸色已经发白了,再这么等下去怕是要烧得更厉害,江语乔连忙答好:“你扶好我,需要我开导航吗?”

  向苒摇头:“不用,导航的路不通,得绕路。”

  尚丽家园离公交站并不远,但因为小区修路,北区大门暂时关闭,只能绕去对角线上的南门,从公交站到南门要走十五分钟,向苒又是个病号,走不快,耽误的时间也就更多些。

  约莫走了一半,向苒忽然开口:“我想去下卫生间。”

  她小腹痛得厉害,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江语乔忙去找,拐过路口发现一家肯德基,店里挤满了躲雨的人,好在卫生间无人使用,江语乔送她到门口,轻声说:“我就在门外,你有事就喊我。”

  说完,她帮她摘下了背包和外衣。

  过了五分钟,向苒还没有出来,江语乔忍不住敲门:“怎么样,还好吗?”

  向苒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好:“你带卫生巾了吗?”

  “没有。”江语乔想了想,“不过这附近有家超市,你等等,我去买,很快。”

  卫生间在肯德基二楼,卫生巾的货架又在超市二楼,江语乔楼上楼下跑了一大圈,路上脚滑,差点撞到人,被大妈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干嘛呢干嘛呢!你那眼珠子不看人啊!”

  江语乔闷声挨骂,也没计较她在人行道上骑自行车的事儿,喊着对不起离开,她这一路仿佛火烧屁股,像个人形窜天猴,然而到了向苒面前却又压下急喘的呼吸,不肯让她看出端倪,装模做样地说:“我回来了,你伸手,我从下面塞进去。”

  除了卫生巾,江语乔还买了一些暖宝宝,附近没有药店,就算是有,止痛药起效也要好一段时间,不如暖宝宝效果来得快,虽是治标不治本的,但总能舒服些。

  向苒洗过手,江语乔拉她坐下,先撕开一张暖宝宝让她握在手里,又撕开一张让她贴在肚子上,然后再把剩下的一张一张往她袖子上贴——刚刚她总把伞往江语乔的方向推,身上湿了一半。

  “你感觉冷吗?”江语乔低着头忙碌,“不着急走,先休息一下喝点热的,我刚点了杯橙汁。”

  受凉痛经最是难熬,江语乔总在经期第二天馋冰棍,又每一次都奉行及时行乐,有今天没明天的人生信条,因此十次月经要倒下八次,每每痛得坐立难安,只能倒在床上打滚,周文红气得不行又心疼,一边骂她一边喂她热糖水。

  店员喊号取餐,江语乔端来橙汁,小心去掉盖子吹了吹:“还好,不是很烫,喝一点吧,身上能舒服些。”

  向苒不说话,只看着她,用江语乔招架不住的目光。

  江语乔轻轻咳了声,错开眼,又看她:“现在只有咖啡牛奶和橙汁,太晚了,喝咖啡会睡不着,有人对牛奶过敏,我怕你不能喝,所以选了橙汁,怎么了,你不喜欢橙汁吗?”

  她慢慢的,小声解释着。

  向苒摇摇头:“喜欢。”

  很喜欢,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被烫得蜷缩起来,很快又舒展开,身上升起一层温热的汗,是舒服的。

  江语乔问:“还要吃些别的吗?你饿不饿?”

  向苒又摇头,她什么也不想吃,只想靠一靠江语乔。十几岁的年少时光里,她常常会有这样的念头:靠一靠她,碰一碰她,抱一抱她......

  向苒会纵容自己在妄念中沉溺片刻,然后强迫自己清醒,看见江语乔坐下,便换到稍远的位置,看见江语乔走近,便躲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她不是小孩子了。

  她又喝了一口橙汁,而后忽然靠上江语乔的肩,和她并肩看着窗外。

  江语乔有些不知所措,僵硬着去摸她的额头:“头疼吗?”

  向苒笑,对啊,头太疼了。

  向苒的中学时代,她们总是一前一后,她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她坐在前排做作业,她坐在后排看书,她和她之间总有一段距离,轻易就能靠近,但无论如何都不能靠近的距离。

  那是向苒允许自己动心的必要条件,必须坚守的行为准则。

  可她还是过线了,世界并没有毁灭。

  路灯照亮湿漉漉的水泥地,她捧着热橙汁靠在她的肩膀上,在这个潮湿的夜晚。

  向苒身上传来好闻的香气,不知道是洗发水还是别的什么,又或许是橙汁的味道,江语乔分辨不清,她缓缓坐直身子,放慢呼吸,看见玻璃倒影里,向苒的长发垂在她的胸前。

  那个瞬间,她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橙汁是什么味道的?真的是橙子味道的吗?”

  她从来没有点过肯德基的橙汁,热橙汁和冰橙汁的味道一样吗?如果加一些牛奶进去呢,味道会更好吗?

  江语乔漫无边际地想着一些怪问题,像是在逃避其他奇怪的问题。

  到家时已经过了七点,沈柳给向苒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打通,急得不行,正要出门找人,忽然听见门铃响,连忙迎上来。

  江语乔朝她问好:“阿姨好,我是......我是向苒的同学,她发烧不舒服,我就送她回来了。”

  “啊呀,同学好同学好。”沈柳回应两句,连忙去看向苒,“这脸色怎么这么差啊,快进来快进来,哟,这衣服怎么都湿了,你这孩子也是,发着烧还要往外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向苒翻出手机看了看:“静音了,没听到。”

  沈柳伸手去拽她的衣服:“快把外套脱了,这整的湿乎乎的,你不遭罪谁遭罪?”

  向苒乖乖照做,沈柳又去看江语乔:“哎,小同学是吧,小同学叫什么名字啊。”

  那个拼桌喝丸子汤的清晨,对于沈柳来说,已经过去五年了,她当然认不出她,江语乔回答:“我叫江语乔。”

  “语、乔?”沈柳觉得熟悉,但又想不起来,伸手去摸江语乔的袖子,“哎呀,你这衣服更湿,快脱下来换一件,我拿去给你烤烤,这穿身上不等着落病呢。”

  江语乔推脱了一下:“不用了阿姨,我马上就回家了。”

  “回什么呀,没看这又要下雨,我给你烤一会儿,等雨停了你再走,这穿着湿衣服,冷气进了骨子,你现在不觉得,老了是要得骨头病的。”

  江语乔一愣,这话奶奶也说过,沈柳趁她愣神的功夫,迅速脱下她的外衣,又找来一件绒衣让她穿上:“入了秋屋里凉,你先披着点苒苒的衣服,我锅里炖了梨汤,润肺的,待会你俩一人喝一碗,这身上就暖和了。”

  向苒问:“家里有布洛芬吗?”

  “布洛芬?我得找找,你来大姨妈了?”

  “嗯,痛得厉害。”

  “那快去躺着,你说你这瞎折腾什么。”

  沈柳把向苒推进卧室,翻了半天却没找到药,扭头和江语乔说,“哎,语乔,叫语乔是吧,家里止痛药没有了,感冒药也不多了,阿姨出去买点,你帮阿姨看着点苒苒,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行不。”

  向苒听见,在屋里嘟囔着:“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

  江语乔已经应下了:“好。”

  沈柳给她搬来一把椅子,让她坐在向苒床头,椅子上套着钩针防护套,是四只表情各异的小兔子。

  向苒见她盯着看,解释说:“老房子,隔音不好,拖椅子楼下会听到,就做了些防护套。”

  “你做的吗?”

  “嗯。”

  江语乔和她讲起奶奶:“你手真巧,我奶奶也很会做这些,但我一点都不会,每次想学都没耐心,天天和毛线打架。”

  向苒笑她,笑着笑着咳嗽起来,江语乔便不敢说话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端坐着。

  向苒喝了口梨汤,缓缓说着:“我小时候也做不好,又着急,一做错就生闷气,我妈就笑我,说该让我去超市打酱油,小嘴翘起来,能挂二两。”

  这么多年过去了,妈妈的笑声仍在这间屋子里,向苒闭上眼,就能听见她的声音,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光色昏暗,江语乔听她描述,想象着小向苒耍脾气的样子,她的嘴巴翘着,胳膊是不是要抱在胸前?妈妈去拽她,她就甩开手,一副不好哄的样子?江语乔不自觉笑出声,向苒看她:“笑什么?”

  “没......”江语乔连忙正色,胡乱说着,“你爸爸呢,这么大的雨,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向苒犹豫了一瞬:“我爸爸,不住在这里了,他有新的家庭了。”

  江语乔愣住,连忙道歉:“对不起。”

  向苒摇摇头:“没事,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江语乔不敢再说话,只点了下头,她怕自己勾起她的伤心事,紧张地盯着她的神情,或许真如向苒所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如今再讲起,也只是一桩旧事。

  向苒的眼睛里装着一片静谧的湖泊,里面没有哀伤神色,却有一些江语乔说不分明,只觉得分外熟悉的东西。

  她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在世界末日之前。

  “向苒......我们......”

  钥匙转动的声音从前门传来,江语乔的问话被打断,沈柳端着杯温水进来送布洛芬,暖了暖手又去摸向苒的头:“哎呀,还是热,今儿个早点睡,别瞎熬夜了,饭我都做好了,我去热一热,你吃了就快睡觉,睡一觉就好了。”

  江语乔站起身:“那阿姨,我先回家了。”

  “急什么啊,你那衣服还没干呢,刚好留下吃饭,尝尝我们苒苒最爱吃的香肠,八里乡香肠,吃过没,那味儿老好了。”

  向苒看向她:“八里乡香肠?”

  话音落地,她的脑海中闪过很多新的记忆。

  “你可不能吃。”沈柳哄她,“你现在病着,这油腻的东西都吃不了,仔细胃难受,等好了,等好了我再去店里拿,少不了你的。”

  魏叔的店已经从铁道局那条街搬到附近的美食城,背景调查、店面装修、菜品定价,桩桩件件都是沈柳帮衬着安排的,当年沈柳拜托公司法务去调查,发现吉祥街的那份合同果然有漏洞,而后不出两个月,创业街项目就被叫停了,听说出面签合同的第三方公司卷走好几百万,到最后也没追回来。

  向苒哑着嗓子开口:“魏......魏叔呢?”

  “他今儿店里做货,且回不来呢。”沈柳问,“能坐起来不,能坐起来先喝点粥,有萝卜小菜,刚做好的。”

  江语乔还想走,向苒忽然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陪我吃顿晚饭吧。”

  江语乔袖子上的纽扣松了,向苒稍稍用力,扯下来握在手心。

  她们只是多年未见的普通同学,意外相逢便留在人家家里吃饭,是否太亲密了些?

  也太熟悉了。

  向苒没等到回答,指尖从她袖子上划过,勾着她的手,摇了又摇:“好不好?”

  她的声音沙沙的,小声询问时,像是撒娇。

  江语乔只好留下来。

  家里难得来客人,沈柳夹菜的手不停,围着江语乔问了许多问题,江语乔一一作答。

  她家住得不远,家里还有姐姐和弟弟,她排行老二,现在在一中读高三,是回来复读的。

  今天是在学校碰见的,她没带伞,向苒便带了她一段路。

  嗯,是同学,但不是同班,向苒是四班的,自己是三班的,高中的时候就认识。

  怎么认识的?其实第一次见面是在初三,当时她们在楼道里撞见老师,怕挨骂便躲到了心理教室,聊着聊着就认识了......

  沈柳给江语乔夹了些萝卜小菜:“尝尝这个,苒苒就爱吃这个,每年秋天都缠着我做。”

  江语乔咬了一口,是奶奶做给她的味道,奶奶的菜谱是和一位大厨学来的,说是大厨的自制秘方,轻易不外传,江语乔问:“阿姨,您是厨师吗?”

  “真会夸人。”沈柳笑,“怎么样?好吃吧,这可不是我琢磨的,也是跟人学的。”

  一扭头,她还在好奇些陈年往事,活像帮闺女把关,打探相亲对象家底子的:“躲去心理教室?聊什么了?”

  那样久远的事情,谁还会记得,江语乔“想不起来”,忽然听见向苒说:“我们在聊世界末日。”

  江语乔看向她,她也看过来:“你和我说,你是从未来来的,那你找到时空之门的钥匙了吗。”

  那样孩子气的傻话,向苒居然记得,江语乔没有回答,只是问她:“你还记得啊。”

  “嗯,可能是因为,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能穿越时空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