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居殿。

  鎏金兽首的铜炉里飘着袅袅的烟,犹记得第一次进宫时,他紧紧的跟在丁老将军的身后,全身僵硬紧绷,险些连路都不会走了,掌心不住的冒汗,于是便不停的蹭着裤腿。

  丁老将军看了他一眼,“皇上也是人,同样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瞧你那点出息。”

  这话并没有让他好过,反而更紧张了。

  他全程只盯着丁老将军,生怕哪一步做错了,惹别人笑话,让皇上动怒,他只低着头,耳边是义父跟皇上对答的话语声,铿锵有力,不卑不亢。

  男人的脊背笔直,恭敬里透着顶天立地的气概。

  跪安的时候,他偷偷的瞄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只是极快的一眼,男人面目威严,蓄着胡须,果然是同他们一样,是个人,并非神。

  只这一次御座上换成了个黄口小儿。

  承平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打量着候在一旁的丁弃,男人身体健硕,体型高大,光站在那儿就很难让人不注意,他站的笔直,下巴微微低着,神情肃穆。

  “让爱卿久等了。”

  丁弃道了不敢。

  承平帝又道:“先帝信你,朕自然也信你。如今京中局势多变,朕身边一直没有得力之人,还好爱卿你回来了。”明明是小孩的声音,却故作深沉说着大人的话,丁弃总觉得有些别扭。

  他拱手,“单凭皇上差遣。”

  承平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朕想将京中的防卫交给你,唯有交给你朕才放心。”

  丁弃愣了一下,然后跪下谢恩。

  “末将领命。”

  承平帝示意一旁的大太监康清源将虎符令牌送了过去,“朕便将自己和整个大渝的未来都交给将军了。”

  丁弃双手接过令牌。

  “定不辱命,誓死保护皇上,护卫大渝。”

  声音顿挫有力,让人听了就很有安全感。

  承平帝脸上笑意更浓,道了平身,“朕听闻前几日|你去瑞王叔那儿了,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弃愣了一下。

  第一反应,是个美人,比女人还美还弱的美人。

  “末将才刚回京,跟摄政王只有数面之缘,实在不知王爷是何种性情之人。”这话说的半真半假,他虽为武人,却不是傻子。

  那日去瑞王府,瞧府中的设计布置俨然暗含了五行八卦之术,若是不精通此道只怕进去就得迷路,况徐知忌一个多病的王爷,能在京中活到今日,还得先帝临终托孤,成了摄政王。

  肯定不是个简单的人。

  承平帝也不为难他,笑了笑。

  “你和瑞王叔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朕的江山还得靠你二人相助才能长治久安。”

  ......

  将军府,寿安堂。

  丁庚武一进来就随手拿了颗果子塞进嘴巴,大口嚼了起来,“咦?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您以前不是要礼佛到傍晚才归的吗?”

  丁老太太看着小儿子吊儿郎当的样子,额角跳了跳。

  “让你跟丁弃多接触接触,你接触了吗?”

  丁庚武“哼”了一声,“他就是个木头桩子,跟他有什么好接触的,太无趣了。”

  丁老太太气的胸口一阵发疼,奈何是自己生的,现在又都成家立业了,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只得忍着,默念了好几遍佛经,才将堵在心口的那口气压了下去。

  “镇远大将军这个名号,可是我们丁家的。”

  丁庚武亏得名字里带了个武字,可他自小就是个顽皮的,不爱读书,更不爱习武,只知道潇洒快活,吃喝玩乐,因嘴巴里有东西,他支吾了两声。

  “是我们丁家的?怎么了?”

  丁老太太扶额。

  丁庚武察言观色,上前给老人家揉着额角,“娘,您这个年纪就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烦那些神做什么?况且家里还有大哥顶着呢,轮也轮不到我,再一个小弃也姓丁,也是咱们丁家的人。”

  “滚!”

  丁老太太喝骂了一句,她怕再跟这个傻儿子说下去,她会被活活气死。

  她怎么生出这么个不长进的东西呢?

  丁庚武将剩下的果子塞进嘴里,一阵风似的就跑了,到了院门口险些撞到了刚从宫里回来的丁弃,他拍了拍丁弃的肩膀。

  “娘今天好像有点不高兴,你小心点。”

  丁弃点头。

  “知道了。”

  屋子里的光线有点暗,里面点着檀香。

  “母亲。”

  丁老太太睁开眼,“来啦。”又让一旁的婆子给他搬了个小杌子,见丁弃坐下,便慢悠悠的开了口,“上回同你说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办啊?”

  “母亲,军中之事跟京中文官不一样,您也知道义父的军功都是他一刀一枪自己干出来的,当年义父带着我入军,也是从最基础的做起,个中辛苦,岂是小武哥能受得了的,况战场上刀剑无眼,实在是危险,倘或小武哥有个好歹,我如何向义父和您交代。”

  “哼!”

  丁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这么些年我也没求过你什么事,现而今就求你这一件事,你竟也不答应?到底不是丁家出来的,心就不在一条上。”

  丁弃默了默。

  丁老太太自觉失言,轻咳了两声,坐直了身子。

  “你跟瑞王很熟?”

  “啊?”丁弃茫然的看了过去,怎的今日人人都在问徐知忌,“不熟。”

  丁老太太狐疑,“真的?”

  “我久在边地,怎么可能会认识他?”丁弃说完,丁老太太一琢磨,这话也在理,可是那瑞王为何会无缘无故的来威胁她呢?

  她半垂着眼睛,眼角皱纹堆积在一起,让人看不清那眼底的算计。

  “你今年也二十三了。你看你小文哥和小武哥的孩子都开蒙认字了,从前你在边地,娘也关心不到,如今好容易回来了,也该合计合计了,娘记得你回来那日,皇上赏了好些个美人。”

  对付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的软肋上下刀子。

  那个瑞王不是在乎丁弃吗?

  那她就好好疼疼这个义子。

  丁弃拱手,“儿子不急,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议也不迟。”

  丁老太太笑道。

  “自然了,正经的亲事肯定要好好挑一挑,你这个年纪放一两个通房在房里那也是应该的,疲乏时也好有人松松筋骨,说说话。”

  丁弃刚要再驳,丁老太太抢先一步。

  “这事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