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秦元禹的批阅, 齐况愣了一瞬,这就是李成当时正在调查的案件吗?
上面写着, 当时的李成正在负责追击一个流窜多地的邪/恶/教/派,其实负责追击的捕快并不只有李成一个,不过教派本身不大,里面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但他们的成员在隐藏身份这方面的能力都很不错,因此避开了不少捕快。
最后,是李成将剩余的成员全部追击到的。
内容不多, 齐况很快便看完了,他合上奏折, 开始思索,若想阅读到调查案件的全部过程,他需要去刑部查看他们的案宗。
但这并不容易。
不仅会打草惊蛇,还会收到刑部官员的阻拦。
毕竟,一起十一年前的邪/教调查案突然被重启案宗,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在怀疑他们的办案能力。
所以齐况很快便排除了这个想法, 而且,他应该也不需要阅读卷宗。
他真正想调查的是柳如茵和李成的关系。
李成本在调查邪/教成员, 为何突然找到了柳如茵?
齐况心中一动,除非,柳如茵正是那个教派的一员。
最不济, 也跟那个教派关系密切。
而且, 为什么只有李成追击到了剩下的成员?刑部办案经验丰富的捕快那么多,为何只有李成一人能够抓住他们?
这些问题都汇集在一个人身上——柳如茵。
齐况猛地站起身来, 朝门外走去,他想他找到接下来的线索了!
……
看完齐况递过来的奏折, 又看了眼最后消息来源处自己的名字,施永明微勾起唇角,抬头看向眼前的齐况,轻声说道:“你打算怎么做?”
“去刑部。”
屈指在奏折上敲了敲,施永明继续问道:“调阅案宗吗?”
齐况摇摇头,“不需要,施大人讲得已经非常清楚了,我只是想去看看被关押在刑部大狱里的那个教派的其他成员们。”
施永明动作一顿,将奏折推了推,“我批准了。”
“把这个奏折交给卢经武,他会带你去的。”
齐况上前几步,接过奏折,应了一声,“是。”
卢经武,刑部侍郎,四品的官居然亲自带他去找那些成员?
心中的疑惑刚刚升起,很快地,齐况自己便将它压了下去,他对这些背后的博弈和算计不感兴趣,既然陛下没有告诉他,那便是不需要他知道。
……
看着牢狱中的那个蓬头垢面的男人,齐况微微皱眉,侧身看向旁边的卢经武,轻声询问道:“只剩他一个了吗?”
卢经武点点头,显然也有些尴尬,“没错,虽然那个教派不大,但是里面的人各个作恶多端,被抓到之后就陆陆续续被处决了。剩的这个还是因为参与不多,所以被留到了现在。”
说着,他自己似乎也觉得不太好意思,连忙道:“不如我去申请阅读案宗吧?”
齐况摇摇头,“不用了,麻烦卢侍郎了,能不能先让我和他聊一聊?”
卢经武顿了顿,点头,“好。”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齐况和牢狱里仍低着头不发一言的男人。
“钱山,对吗?”
男人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哑着嗓子开口道:“大人还是叫我钱三吧。”
“是到我处决的时间了吗?”
齐况还没有回答,男人便长长地叹了口气,缓慢地动了动手脚,就要站起身,“也该到时间了,毕竟我害了那么多人……”
“不,钱三,我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钱三动作一顿,又瘫回了原地,低着头,继续沉默。
齐况神情一动,“……你很想被处决?”
钱三又是一阵沉默,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哑声开口道:“不想死,但知道自己该死。”
齐况刚想继续发问,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对方的名字,“……为什么叫自己钱三,而不是钱山?”
齐况清楚地看到男人手掌蜷缩了一下,看来,这是关键。
他看向对方,期待着接下来的答案。
“……因为我不配。”男人终于还是开了口,然后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二十五年前,我捡了一个女孩,我捡到她的时候,她满身是血。她说她是从亲人们的尸体中爬出来的,她说她没有亲人了,她说以后我就是她的亲人。”
他扯了扯嘴角,从喉咙里挤出一抹笑声,“这个名字就是她给我取的,她说我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我庇护了她,就像大山一样。”
“所以,她给我取名字,山。”
一个名字涌到齐况嘴边,但最后,他还是没有说出口,“……那为什么说自己不配?”
钱三又是一阵沉默,声音越发沙哑,“因为,因为是我把她带到了地狱里。”
他突然变得情绪激动起来,看起来还颇有些癫狂,他看向齐况,“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都会那些隐蔽之法吗?”
“就是从如茵身上学到的!”
“这是如茵的天赋,她天生存在感极低,而且濒死后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假死状态,所以,所以……那群畜生为了学会这些,一遍又一遍地让如茵陷入假死!”
“我救不了她!我甚至也学会了从她身上学到的东西!”
“我是罪人,我该死……”
男人一阵哭喊,又是一阵唾骂,然后便是一阵自责愧疚。
再听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后,齐况站直身体,俯视着对方,轻声说道:“嗯,确实该死。”
说完,齐况便转身离开了,原来是假死脱身。
这样想着,齐况心中竟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他已经猜到了这个可能,一个性格极度坚韧的女子怎么可能轻易自杀?
不过,从亲人们的尸体中爬出来?是满门被灭了吗?而李成又为何会愧疚呢?
思考片刻,齐况神情一顿,李成认得她,而且应该很早便认得,李成能够抓到那些成员的背后应该也有柳如茵的帮助。
毕竟是从柳如茵身上学来的隐蔽之法,自然瞒不过柳如茵自己。
这样想着,迎着卢经武的视线,齐况对着他微微一笑,他想他知道柳如茵在哪了。
困扰他十一年的案件,终于结束了。
……
那日的聚会后,秦元禹自己便有意减少了待在兵马司的时间,一是不想参与进军营的派系斗争里,二来待在兵马司这么久,他也学到了不少知识,再待下去,估计也没什么必要了。
三哥那边捷报频频传来,等三哥回来,就让他把百户的职位撤掉吧。
早早下班回来的秦元禹,看到公案上再度冒出来的奏折,脸色一黑,又要开始加班了。
他现在面板上已经有三十多点数了,但就是没有时间去学那些法术。他应该是修仙历史上第一个筑基前期却还是只会一个灵鹤传音术的修仙者吧。
踱步走到公案前,秦元禹将奏折打开,果然是裴少贤的,这些估计都是他递上来的奏折。
秦元禹一一阅读后,认命地开始批阅,只是,看着剩下的最后一本,将其打开,却发现,是齐况递上来的。
秦元禹心中疑惑,但还是开始阅读起来。末了,他合上奏折,满门被灭?
而且据齐况推测,估计还是李成也是如此……
他两均为一场灭门惨案的幸存者,只是比起柳如茵,李成算是幸运些,家族被灭时应该并不在家中,而柳如茵则因为天赋,陷入假死状态,所以幸存下来。
后来,为了调查满门被灭一案的李成进入刑部,成为一名捕快,想要调查到真正的凶手,而柳如茵则被钱三捡到,然后带到邪/教中,受尽折磨。
十一年前,负责调查邪/教成员的李成顺藤摸瓜,找到了柳如茵。自此,少年玩伴,历经磨难后,终于再次相遇。
只是,一个成了追捕邪/教的捕快,一个却在邪/教内受尽磨难,成了邪/教的一员。
不知道那日碰面时,他们聊了什么,或是相顾无言,又或是秉烛夜谈,总之……秦元禹叹了口气,命运弄人。
之后,柳如茵假死脱身,跟在李成身边,一起寻找当初的凶手。
一明一暗,犹如一体。
放下奏折,秦元禹又想起了那日聚会上李成眼中的恨意,而且齐况自己也推论,李成和柳如茵的仇人应该是军营之人。
所以,是吴畅吗?
可军营之人又为何会做出灭人满门的事情?
……
翌日。
早早结束工作的秦元禹刚要回家,抬头却见一个百户站在门口,看起来还有几分眼熟,应该是在聚会中见过。
见秦元禹注意到他,那人上前几步,说道:“张百户。”
秦元禹动作微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扯出一抹笑意,“孙百户来找我,是想问那天的事情吗?”
孙平愣了一下,将秦元禹扯到无人的地方后才笑着说道:“张百户真是快人快语。”
他点点头,有些忐忑地询问道:“那日……千户没有生我们的气吧?”
“我们当日真是喝醉了,口无遮拦……”
秦元禹笑了笑,“那倒没有。不过,我也很好奇,千户和那位指挥使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啊?”
孙平迟疑了下,还是开口解释了一番。
听着倒是和李成的解释大差不差,看来,李成控制不住情绪时都会拿同个理由搪塞他们。
只是,说完后,孙平顿了顿,又犹豫着开口道:“不过,我觉得应该不只是因为这个。”
秦元禹顿时又来了兴趣,“怎么说?”
孙平抬头看了眼秦元禹,直接开口道:“军中现在分为两派,一派是像吴畅吴指挥使这种出身江湖,然后被大乾招安之辈,没有受过正经的培训,但是个人武术颇为高强,在军中也占了一定地位。而且,他们很多人都是前几十年便被招进来了,根基颇深,在过去为大乾征战数年,名望和权势皆是不低。”
“另一派便是像李成李千户这种,身家清白,受过官家教育,身上也没有那些草寇的脾气秉性,这种人在几十年前并不算多,但是,近些年,随着大乾日渐安稳,这样的人越发多了,这一派系也逐渐占据了话语权。”
听到开头时,秦元禹便心生不妙,但也不好再开口打断,这种事情要么在对方开口前便拒绝倾听,要么干脆就听个清楚。
秦元禹也只好继续听下去,“……其实,李成李千户的逆反,我们都有所猜测。前十几年正是吴指挥使所在派系炙手可热之际,我们这些人都得在他们手下讨生活,所以,那时也没有什么派系之分。”
“其实,以李千户的功劳,他能坐到更高的位置,只是,吴指挥使不让。吴指挥使一直压着李千户的晋升,只为了让他彻底加入他的派系,然后接手他自己的位置。”
孙平叹了口气,“其实吴指挥使也不是故意使坏,他只是强硬且独断地认为,他给的才是最好的。”
“但是,他没有问过李千户自己的意愿,这大概也是他两如今隔阂的原因之一吧。”
“……所以,你们是哪一派系的人呢?”
闻言,孙平一愣,四下看了看,随后低声道:“我们自然是李千户这一派系的人。”
“那当日为何要帮着吴畅说话?”
孙平看了秦元禹一眼,这人说话怎么越来越大胆了?
看来背景果真不小,他们还真是找对人了。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道:“大乾最近出兵北笙的事情,张百户知道吧。吴指挥使所在的派系根基颇深,大都是些颇有经验的老兵,如今又正值战争……”
秦元禹瞬间意会,“他们又重新占据上风了?”
孙平面露苦涩,“其实,他们一直都是占据上风的,不过最近他们有些青黄不接,所以安分了一段时间。”
“说实在的,这两个派系其实也没有必要搞得泾渭分明,大家都是大乾的士兵,所以,所以那日……”
他没再多说,只是叹了口气,“是我们多嘴了。”
秦元禹拍拍孙平的肩膀,他们这些人也不想站队,只是有家有业的,实在不敢得罪那些上官。
“对了,那今日为何要来找我?”
孙平沉默了一瞬,“两日后,李千户要单独邀约吴指挥使。”
秦元禹神色一顿,蓦地想起了那灭门之案,“……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是吴指挥使透露的。”孙平神情越发苦涩,“吴指挥使真的很看好李千户,对李千户也很好。前几年的时候,他们的关系非常不错,李千户对吴指挥使也很是感激,所以我们那日也是想着,能不能帮他们缓和一下关系……”
“所以,这次邀约,吴指挥使颇为欣喜,甚至还暗中透露给我们。”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件事?”
孙平叹了口气,“我们怕李千户做什么傻事。”
秦元禹眉梢微挑,“为什么这么说?”
孙平摇摇头,“张百户来得晚,不太了解李千户,可我们这些人跟在李千户手下数年,太了解李千户的性格了。”
“他很固执,认定一件事就不会再改变。”
“那一日,我们也是想最后尝试,能不能帮他们缓和一下,可是,李千户的反应,你也看到了。”
“所以,两日后的邀约,在吴指挥使眼里,是两人关系的破冰。可在我们看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秦元禹心中微动,“所以,你们想让我去阻拦这件事?”
孙平摇摇头,“算不上阻拦,只是想请张百户你劝劝李千户,别让他做出什么傻事。”
“当然我们也曾想过自己出面,可是李千户现在应该不会想见我们。”
“张百户,你要劝劝李千户。有些事情,是万万不能做的。”
“纵使真有什么仇怨,也绝不能做出触碰大乾底线的事情。”
看着孙平坚定的目光,秦元禹甚至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沉默片刻后,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孙平俯身行了一礼,“那就多谢张百户了。”
望着孙平离去的背影,秦元禹心中感叹,虽说他们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但也的确是在为李成着想。
不要触碰底线……自然是,不要让李成出手谋害吴畅。无论是何种缘由,出手谋害大乾将领,在大乾,都是死罪。
可若真是他和齐况猜测的那样,吴畅和李成两人之间必然是不死不休。
秦元禹叹了口气,他得过去看看。
如果真是吴畅灭了李成和柳如茵两家满门,他会为他们讨个公道。毕竟,李成这人的确不错,这两人的命运也着实是坎坷。
不过,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去。他才刚刚开元境,若是他们真打起来,他也拦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