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睁开眼睛,冬日暖阳洒满整间屋子,两米宽的大床上鹅绒被子松软舒服的让人不想翻身。

  木门敲了两下,他回应之后才被推开。

  “大哥。”江湛正要坐起来。

  “别起猛了。难得休息再睡会儿。”

  江湛看了眼手机,8点多了,好久没睡过这么迟。

  老徐回了条微信:[大半夜让我突然查账单,昨晚你们那桌912块哈。]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子,一身螺纹棉布睡衣干净齐整,“大哥,楼下是小栎的声音?”

  “对。跟她小侄女正玩着呢,都20了,也没个大学生的样子,我没让她上来闹你。”

  江家兄妹三人关系很好,圈里是人人皆知的佳话。

  江湛嘴里的大哥是联江集团的新任总裁,江浩。

  在外面也是雷厉风行的企业创始人,比江湛大3岁,如今已结婚生子,有个小女儿。

  江父走得早,上任之后,他一个人撑起了江家。

  上大学那几年忙得没黑没白,一直是江湛照顾着小妹妹江栎,他总觉得愧对弟弟妹妹,联江集团稳定之后,他所有休息时间都拿来陪伴家里人。

  他问江湛,“昨晚你是怎么回事儿?”

  “就是喝了点酒。”江湛主动去端放在床头柜上的宿醉黄姜蜂蜜水。

  “跟大哥也不想说?”江浩看着窗外,“你无论喜欢什么样的人,大哥都支持你。只是,总跟他不明不白,大哥看着心痛……”

  “等等,大哥,你在说什么人?”江湛真被他说的一下子没跟上,“昨晚是喝得不少,但大哥知道我的酒量,没断过片。”

  “大哥在书房看见那辆车了。”

  “那辆出租?”

  “还嘴硬说没断片?你能打到宾利飞驰出租?”

  “宾利……?”

  “对。傅家的车,又是景阳吗?”

  “不是。”江湛脸上一沉,眼底还是挂着血丝,看着通红。

  江湛下车的时候,看过车牌号,【0121】他的生日,一瞬以为是幻觉,多看了一眼,所以记住了。

  “行。你这么说,大哥就信你。”江浩从江湛手里接过来黄姜汤碗。

  如今傅景阳有婚约的事儿已经公开,他不敢带太多语气,也不愿意跟弟弟聊得沉重,但有些话,他还是不能不说。

  “江湛,大哥也是过来人。知道你的感受,就是怕你受委屈。”他顿了顿,“昨晚没用张叔帮忙,大哥帮你换的睡衣。”

  “酒精反应,我真没事儿。”江湛抓着枕头的手紧了紧。

  昨晚,他做梦了。

  半夜惊醒出了一身汗,身下也湿了。

  梦里看不清脸,场景跟下午急救的拍摄现场很像,他被黑衣刺客压在喜床上。

  “想要就说出来。”

  “这是喜床,就是做这种事的地方。”

  “……”

  然而,就算看不清脸,梦里黑衣刺客的声音,他记得。

  “大哥也是男人,憋久了,这也是正常反应。你把自己弄的太累了,要不然大哥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江湛摇摇头,“大哥,不用了。我挺想一个人。渤医大有师父罩着,我想忙段日子。”

  “行。这个是景阳寄过来的礼物,伪装成普通邮寄包裹,我跟你说一声。就帮你退回去。”江浩正要去收拾盒子。

  礼物盒上有小机关,被触动到了,突然盒盖打开,有声音传出来。

  “江湛,我想你!”

  江浩把盒子朝着地上猛摔了一下,声音不断。

  “这块百达翡丽请你收下,我设定了倒计时,两年之后,你生日的时候会自动停下,那一天我一定回来……”

  江浩在脚下猛踩了几脚,盒子才哑了声。

  “混蛋,卑鄙!”

  “大哥,没事儿。”江湛拽了拽江浩的袖子,摇了摇头。

  “你啊,到了自己都是没事儿。”江浩无奈地看了眼一脸平静的江湛,忍着火,嘴唇都在哆嗦,没再说下去。

  其实不用别人说,江湛一直很清醒。他清醒着在火坑里把自己燃成了灰烬。

  傅景阳是傅家大少,跟他一起长大。

  上大学之后,他学医,景阳学商,两个人的学校不在一个城市。

  见面的次数少了,景阳要打破好兄弟这层关系,跟他再走近一步。

  江湛一直是个性子冷的人,拒绝后,一度断了联系。

  偏偏大三那一年,江湛在国外,母亲突然心梗,眼前只有傅景阳,是他把江母送进医院,才让江母抢救及时,脱险后多陪伴了江家兄妹四年。

  这件事,他对傅景阳是心存感激的。

  然而,中间不止恩情。

  傅景阳请来了好医生,一直伴母亲左右。

  江湛课程紧,不能常回来,他甚至跨洋过海短短的周末也会赶到加州去跟他说江母的身体状况。

  四年之后,江母离开时,也是傅景阳陪着江湛走出了人生一段低谷。

  毕业后,25岁成了傅总的景阳提出来要跟江湛走进一步的条件。

  之后,就是四整年。

  一个月前的平安夜。

  江湛侧卧着,在自己的公寓里被傅景阳抱在了怀里。

  傅景阳掀开了江湛那边的被子,故意把人露在外面,哑声说:“江湛,明天我就走了。你能不能,主动一次?”

  江湛咬着唇,轻轻摇了摇头。

  “江湛,我知道是我趁人之危,拿伯母那件事把你抱上了床,你并不愿意。”

  “你一直不太主动,但你也没抗拒。所以,你也是有感觉的,对吗?你回答我啊。你倒是回答我一次好不好!”

  身后被猛然顶撞了一下,江湛整个人在被子外面打了个寒颤。

  “江湛,你有你的工作,虽然赚的就是我助理的零花钱,但我从来没拦着不让你去。这次跟赵家千金联姻以后,傅家在海外的市场才能真正运转起来。你能懂,你是支持我的,对吗?”

  傅景阳发出了咬牙切齿的低吼,“好吧,你不爱说话。就别怪我照顾不到你的情绪……”

  “景阳,说好的最后一次,别废话。”江湛没回头,趴下身子,双手抓紧了白色的被单,手背上血管凸起,把单薄的被单揪出来了两个小揪揪。

  他身后的人,边做边爆着粗口,中间休息几分钟也一直嘴上不停。

  “都被我艹软了,你怎么就不能服个软。”

  “你太冷了,你有心吗。”

  “说你喜欢我,就说一次。”

  “……”

  之后的一夜,江过嘴唇咬破了,他也没再吭一声。

  没什么可说的,带着条件的床伴而已,分就分了,怎么会跟“喜欢”两个字挂上钩。

  那一夜之后,景阳去了英国,江湛第二天连床都爬不起来。

  到了中午,他头疼欲裂又口渴的厉害,喝了口隔夜凉水吞下退烧药,翻身就摔在了地上。

  四年的床伴,换来母亲四年的陪伴。

  妹妹先天性疑难心脏病,如果刚上初中就没了母亲,她一定挺不过来。

  江湛一次次告诉自己,这份交换是值得的。

  反正这辈子,他也不觉得会遇到什么人。

  他生的太晚,母亲走了,才成为一名真正的心外医生,救不了已逝的母亲。

  剩下的日子,他只想陪着妹妹,不想再看到妹妹痛苦,从解救妹妹的初衷去一步步去完成他体外心脏移植的构想。

  作为一个快三十的男人,已经这样了,他的心早就死透了。

  羞辱的是,心虽然封死了,但一次次磋磨,让他体会到了所谓身不由己,床上被景阳几次阴阳怪气地叫做口嫌体正直的闷骚包……

  也好,他不怨任何人,一个男人,睡就睡了,谈不上什么无法挽回的损失。

  这段经历让他再不会相信任何幼稚的情感,掏心挖肺的爱情听起来都是不切实际的科幻。

  为此,他可以一门心思地扑在工作上。

  29岁,渤大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手术预约在半年外,他早已名声鹤立。

  作为一个活在众人敬仰目光中的医生,他反而更理智,也因此变得更冷漠淡然。

  不相信就不会有期待,这世间情感不过如此。

  江湛不想再回忆任何关于傅景阳的片段。

  “大哥,也可能是我遇到了个喜欢的人。”他眼尾强挤了个笑,撒了个谎,但很自然。

  不这么解释昨晚的事儿,江浩真能列个表,又继续给他介绍“朋友”,江湛不想浪费时间。

  噗通一声,好大个人扑在床上,直接撞进江湛怀里。

  “大哥不是好人,骗我说二哥没醒。”趴在鹅绒被子上面的江栎双手杵着下巴,听见了后面半句话,看着江湛,“过生日都不理我们了,二哥外面真有人啦?”

  “起来。”江湛笑着扶着江栎。

  “干嘛呢。人家刚过来,要说正经事儿。”江栎扭着身子把自己包裹在了被子里,探出来脑袋,软蓬蓬的头发下面是一张可爱的小圆脸,眼睛跟江湛很像,但比他要柔要暖太多。

  “二哥哥,你今天休息,下午陪陪我呗。”

  江浩手指头戳在小妹脑门子上,“别撒娇,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儿。再说,你二哥哪次休息不是陪你。”

  江湛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算是答应了。

  “太好了。首映啊!首映的票,好不容易弄到的。哥,我跟你们说,这可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男神……”

  “都20岁了,看个电影一直满口‘二哥哥’撒娇,真有男神了,你给我找回来啊。”江浩靠在床边,跟家里妹妹怼起来,没一点儿江总范儿。

  “大哥,别这么说,是我愿意陪她。”

  江栎隔着被子,笑弯了眉眼,嘴里一口一个二哥哥最好,撒起娇来跟小侄女儿一个幼儿园大班儿。

  “看你把她惯的。”江浩夸张地长叹口气。

  江栎有先天性心脏疾患,治疗的晚,好不容易上了大学才渐渐安稳下来。

  疾病的事儿,虽然兄弟俩都张口不提,但心里都清楚。

  妹妹性格开朗,最难的时候都是笑着过来的。所以两个哥哥都宠着她。

  趁着江栎下楼打扮,江浩悄悄问江湛,“小栎说的男神,你去看看,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能对小栎好,大哥愿意出手……”

  “大哥,如今的小姑娘都是嘴边挂着个男神,别当真。”江湛说着话,拉开衣柜,套上条以前的牛仔裤,随手抓了件大学那会儿的白衬衫。

  江浩往楼下看了眼,“小栎越来越漂亮了,打扮起来就是咱渤广第一美人儿。”

  “大哥,这种爷爷活着都不说的话,你还是自己咽肚子里吧。”太土了。不过他也认同。

  “江湛,你也是有身份的主任了,怎么出门还是一条学生牛仔裤。”

  说完妹妹,又来说他。

  “今天就是去看电影,也不是上电视。”

  江湛跟妹妹穿着情侣羽绒服,朝着身后的老哥哥挥挥手,径直踏出江家大院儿。

  电影院里,全场满座,江湛跟妹妹在最后一排。

  “二哥,给你。”

  “干什么?”

  “擦眼泪的毛巾啊,保证你哗哗淌眼泪。”

  江湛默默接了。

  他这个人连生理眼泪都控制的住,哪还会有眼泪。

  电影一开场,只一张脸的镜头,江栎就捂着嘴忍不住哽咽,“好帅。”

  镜头上的脸,隔了个夜,再次相逢,又是那个影帝Kevin。

  原来,他是妹妹的男神。

  开场不久,就是一段男女主角的吻戏。

  “啊啊。”悄声嘀咕的妹妹,似乎很兴奋。

  后面是什么戏份,也能猜个大概,江湛神色平淡,把羽绒服放在座位上,告诉妹妹他出去一趟。

  都是成年人,不至于看个电影就躲闪。

  江湛只是很难对这种爱情片尖叫了。

  昨晚没睡好,他只是想出来吸一服烟,看着画面里的人跟女主角继续暧昧戏份,他怕在里面睡着了。

  推开吸烟室的门,里面有一个人,没抽烟只是站着。

  他点上烟,保持着合理尊重的距离,脸冲着门。

  “电影不好看?”低磁的声音很熟悉。

  江湛缓缓转过头,隔着淡淡一缕青烟,对上一双狭长的瑞凤眼。

  昨天才见过,方才又屏幕上看过。

  贺凯文,这次是妹妹的男神,这事儿他记得。

  江湛轻轻裹上烟蒂,堵上双唇,只摇摇头。

  “一个人出来,朋友不会见怪?”

  “是妹妹。”似乎多此一举,江湛又转过身补了句,“亲妹妹。”

  不用这么介绍,贺凯文也记得江栎,他们同岁,还做过一个月的初中同学。

  “嗯。很漂亮。”贺凯文往他旁边靠了一步,两个人隔着半米,倚着靠栏,“我是说你妹妹很可爱。”

  普通的一句社交礼节,但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多了层色彩,江湛微微蹙眉,卡下烟灰,漠然张口,“912,对吗?”

  “什么?”没听懂。贺凯文微微笑了。

  “昨晚让你付了酒钱,我想自己来。”江湛不卑不亢。

  “噢。要我微信是么。给。”贺凯文唇角一勾,递过来了微信二维码。

  “不用吧。我只想付款。”江湛瞥了眼他的手机页面,并没去加好友。

  “可以。”他手心朝上伸过来,好像很坦诚,“工作手机,现在管得严,没有收费码。现金吗?”

  出来抽根烟,兜里怎么也不可能装着这些纸币。

  让老徐查了酒钱,没准备好是自己理亏,江湛收了手机,从烟盒撕下一角,“可以打个欠条吗?”

  就这么急着跟他撇清关系?

  贺凯文还真带着笔,他接过来小纸片,写上三个数字,洋洋洒洒签上英文艺名,随即挑挑眼尾,硬绷直了唇线,“这是要我的签名?给。”

  江湛接过来签着名字的烟盒一角,显而易见有种被戏谑的感觉。

  打欠条也不是这么打,不过,没必要跟这个野小子纠结下去。

  江湛抬手摘下来手腕上的表,“这个可以吗?”

  他看都没看递了过去,冷声道:“算我们两清。”

  递过去的是第一次跟傅景阳去学会,在瑞士给自己买的R牌名表,价格说不上天价,一百个912是有的。

  早上看过那块生日表,江湛连看着自己的手表都会回想起来一些过去,干脆一把摘了。

  多昂贵的手表他都没兴趣,但这种摘了表还钱的操作,超出了贺凯文的社交礼节常识。

  让他想到了抗日老电影里,红军哥哥走进麦田里摘下怀表送乡亲的场面。可就算他是个演员,他也实在做不到握着手表,热泪盈眶。

  贺凯文手心放低,两只手很绅士地接过来江湛的手表,“我的签名,拍卖也到不了两万。不足江医生这块表的零头。”

  心里打着小算盘的贺凯文看起来可是落落大方,脸上看不到半分惊讶,“不过,江医生送的我就收了。至于差额,有机会,我还上。”

  江湛掐了烟蒂,转身离开:没机会。

  他只是不想欠别人的。

  电影结束,大家还在悠扬片尾曲中啜泣,突然屏幕上惊喜短视频告知:年末幸运抽奖,三组座位号可以得到主演Kevin的现场签名海报。

  江栎兴奋地抱着江湛的脖子,小女孩儿一样跳起来在江湛羽绒服的肩膀上激动的泪花蹭了个来回。

  真就这么巧?!江湛皱着眉,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签名的时候,被领到幕后,他陪着妹妹排在最尾。

  看着妹妹开心地小鹿一样围着他绕圈,扯着他的衣服蹦来蹦去。

  江湛没有打击妹妹,只静静守候。

  贺凯文俊秀签名之后,放下笔,抬头看着江栎,英俊的脸上荡漾着的微笑真能把人暖化。

  “恭喜你。我的签名是送给哪个小天使呢?”

  “Kevin您好。江湛,可以写江湛吗?他是我哥哥,我想祝他天天开心。”江栎看样子完全没认出来Kevin。

  这也不怪她,毕竟现在美轮美奂,又上了舞台妆完美五官都在发光的Kevin,很难让人联想到12岁时那个灰头土脸的少年。

  旁边的江湛脸上一黑,他也是签过名的人。医学会上签名就签名,怎么这么多废话!

  他清了清嗓子,“不用了。就写江栎吧。木乐栎。”

  贺凯文眼睛弯起来,眼帘里的褶子叠在一起,深邃又性感,他仰起头只看着江栎,完全低姿态的商量口吻,“江栎这个名字很可爱,我是要听你哥哥的吗?”既然江湛也要装作不认识他,他完美配合。

  江湛抢了句,“对。麻烦写给江栎。”我不要。后面三个字,不礼貌,他还是忍声咽了下去。

  “哇,哥你看,送给可爱的江栎,祝你开心每一天。Kevin。哥,好长好长好长的一句话呢!”江栎抱着签名跳了起来。

  “他哪儿长了!”14个字。小学生造句水准。江湛皱着眉,跟江栎低声嘀咕。

  “哥,你干嘛呢。”

  “你们兄妹关系真好。”贺凯文主动站起身,脸上维持着微笑,伸出手来,“文心妹妹,谢谢支持。”

  “她叫江栎……”

  江栎胳膊肘一顶,直接怼在亲哥腰上,悄声说:“哥,别说了。文心是Kevin对粉丝的爱称。”

  跟影帝激动的握手之后,江栎还在开心地小手绢擦泪花。

  贺凯文转过身冲着还一直绷着一脸严肃的江湛,再次露出会心的营业微笑,“文心哥哥,也谢谢您。”

  一只大手朝着他伸在眼前。

  江湛插在裤兜里的手还握着拳,被江栎蛮横地双手抓住手腕,好像搬着根木头,硬生生塞进了贺凯文的手心里。

  两个人的握手,看起来好像猜拳,包袱裹住了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