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奥尔多手中拿着一本《相对论》,鼻梁上驾着一副眼镜。

  咖啡厅有些嘈杂,但是两人都没有说话,反倒显得这桌更为安静,只有费奥尔多时不时翻动书页的声音响起。

  “你有想过要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中吗?”忽然,费奥尔多问道。

  他没有抬头,看上去更像是自言自语,户川彻慢了半拍才转过脸去,恰好对费奥尔多看向他的视线。

  费奥尔多将手中的《相对论》翻过来,这本物理学的著作文字密密麻麻,一眼望过去看不见重点。

  户川彻扫了一眼,挪开视线,忽然像是要求证什么似的,视线又转了回去,不自禁的落在其中的一行字上。

  ——时空扭曲理论。

  “……时空是一种互相交织的四维空间,物体的位置、质量、速度,会影响时空的结构以及形状,当物体运动或者产生引力的时候,周遭的时空会扭曲——此即为时空扭曲理论。”

  费奥尔多不紧不慢的开口,慢悠悠翻过一页纸。

  “听起来很有趣不是吗?这么一来的话,那么所谓的穿越、平行时空就都可以存在了。各种各样的世界就像是超市货架上的商品,我们不能决定出生的世界,如果可以挑选的话,你想要生活在怎样的世界中呢?”

  户川彻回答:“这个想法未免也太天马行空了。”

  费奥尔多浅笑,“只是一个假设而已,每个人都有心目中的完美世界。”

  户川彻没有沉默很久,很快他就认真回答:“我觉得像现在这样的世界就已经很好了。”

  费奥尔多几不可见的怔愣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户川彻会这样回答,但很快他再次微笑起来,“是吗?能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你已经没有遗憾了。”

  户川彻看向窗外忙碌的人流,只是轻声说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去想没有意义。”

  他又转头看向费奥尔多,神色难得透着点疏离,“我和你应该没有见过,你问这些干什么?”

  费奥尔多勾唇浅笑,“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毕竟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你是个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故事的人。”

  户川彻:“你往旁边看,这个咖啡馆里的人都是这样。”

  费奥尔多还真转头看了一下,“我只看到了附近的上班族和学生。”

  户川彻:“他们身上难道没有故事?”

  费奥尔多一怔,最后笑了一下,“好吧,你说的有道理。”

  恰巧此时,他之前点的咖啡端了上来,费奥尔多道了声谢,漫不经心的将咖啡表面的漂亮拉花搅散,“我倒觉得这个世界还不够完美,如果少一些流脓的烂疮,它还可以离伊甸园更近一些。”

  这话听起来像是某些有抱负的学生会说的话,毕竟每个人年轻时都想要改变世界,就连问及梦想,都异口同声的说要当大科学家,区别是有些人付出了努力,而有些人则在长大后就将其抛在了脑后。

  “你想要将那些烂疮挖掉?”户川彻问,想了想,又说道:“战争、疫病、天灾?”

  费奥尔多则回答,“嗯,我正在努力。”

  “那就助你成功吧。”户川彻余光瞥见了高层派来的咒术师,知道短暂的休息时光已经结束,于是起身离开。

  费奥尔多合上《相对论》,转头看着户川彻的背影,轻声道:“借你吉言。”

  他再回过头后,果戈里已经坐在了户川彻的位置上。

  他探头去看户川彻尚未走远的背影,结果差点被发现。

  果戈里“嗖”的吧头扭了回来,十分夸张且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胸脯,“啊——好险!普罗米修斯先生好敏锐!”

  “普罗米修斯?”费奥尔多抬眸,“你之前不还叫他伊卡洛斯。”

  “不,不,不,”果戈里摇手指,“伊卡洛斯,装上翅膀飞向太阳最后又坠落的伊卡洛斯,他追求自由,但是死于自由,精神却获得了真正的自由,但是他不一样,他对自由的追求太肤浅了。”

  费奥尔多端起咖啡浅浅喝了一口,“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果戈里勾起一个夸张的笑,“所以他只能是普罗米修斯。”

  “可悲又可怜的盗火者,带来了火焰,但最终——”

  “只能被锁在山上反复经历开膛破肚的折磨。”

  **

  户川彻走入了一个死胡同。

  胡同里没什么光线,只有角落放着一个垃圾桶,附近有苍蝇在飞。

  有阳光从巷子口照进来,但很快就被挡住了——两个咒术师走了进来,一个抬着下巴看人,一个嘴角挂着不屑的笑容。

  “户川彻,要是识相点就赶紧现在束手就擒。”其中一人把刀尖对准了户川彻。

  另一人则显得漫不经心的,“快点,我待会还有场电影要看。”

  户川彻抬头,身后的墙上还站了一个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同样有一句开场词。

  “搞不明白,一个普通人居然需要派三个术师过来。”

  户川彻想起了计划开始前,五条悟对他说的话,那天五条悟直接塞给了他一个名单。名单上分门别类,标注了哪些是友军,不能动;哪些处于中立位置,可以揍;哪些是老橘子铁杆盟友,可以往死里揍。

  户川彻记忆力不错,只看了几遍就将那份名单了然于胸,此刻一个个对过去,意料之中的发现来的都属于可以往死里揍的那一类。

  怪不得,眼前这三位的傲慢如出一辙,且都喜欢在战前放无意义的狠话。

  户川彻静静的看着他们。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

  其中一人皱眉,在咒术界内部,他们的身份带给了他们比普通术师要多很多的资源,再加上自身天赋尚可,所以实力在同龄人中也算拿的出手,因此并未真正将户川彻放在眼里。

  而站在咒术高层的立场看,户川彻是包藏祸心、且将所有人都耍了一遍的罪魁祸首。

  很难说高层们大张旗鼓派人追杀他,是真的为了咒术界的安危,还是想要一雪前耻。

  户川彻更倾向于两者皆有。

  毕竟他假死的那场葬礼真的很盛大,而高层们在想起户川彻这个名字后,也终于想起了他们在户川彻的葬礼上说的有多么的情真意切、声泪俱下,又给了户川彻多么高的赞誉。

  当时的一字字、一句句,在今日都化为了扇向高层们的巴掌,显得他们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而这种细腻又不可为外人道的心思,则清晰的传给了眼前的这三位咒术师。

  对方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

  户川彻冷静的掏枪,直接开枪打断了他的话。

  “你……”对方蓦的睁大了眼睛,低头,看到右肩绽出了一朵血花,疼痛后知后觉的袭来,他未出口的话语转而化为了一声痛呼。

  直至户川彻即将要开第二枪的时候,另外两人才反应过来,立刻出手攻击!

  太阳逐渐西沉,地上的树影偏移了一个微笑的角度。

  一刻钟后,户川彻将最后一个人扔进那个垃圾桶里,然后盖上了盖子。

  他一脚踩在垃圾桶盖上,一边解开外衣给腹部的伤口包扎。

  “你们肯定没怎么跟人对战过,应该也没接触过诅咒师,所有的战术和动作都太过想当然了——用对付咒灵的那套对付人可不行。”

  户川彻不紧不慢的说道,用双氧水消毒伤口,然后尝试采用加压包扎让伤口止血——刚才的那场战斗还是给他造成了些许伤口,不过都不致命就是了。

  解决完伤口后,户川彻悄无声息的离开。

  他走在屋檐的阴影下,身旁是来来去去的行人。

  忽然,他神色微动。

  ——一些极其细微的动静若有似无的传入了他的耳朵,那是不同于行人的脚步声,更像是有人跟着他。

  户川彻双眸微敛,加快脚步走入了一条巷子,那人跟上去,却发现巷子里空无一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把抢就抵住了他的腰。

  户川彻站在他的身后,面容冷淡,“你跟着……”

  户川彻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这个人是夏油杰。

  “杰?”户川彻收回枪,神情从冷淡变为茫然,紧跟着又从茫然变成疑惑,“你这副打扮……难道有什么特殊意义?”

  夏油杰低头瞥了眼身上的袈裟,灵幻新隆曾经的评价在脑海中再度浮现,最后化为了大大的两个字——中二。

  夏油杰轻咳一声,“……一些任务需要,很快就会换掉的。”

  户川彻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突然出家了。”

  他顿了顿,又问起了灵幻新隆和茂夫,“他们还好吗?”

  夏油杰嘴角勾起一个笑,“他们很好,那是一个……非常好的世界。”

  这条巷子里没有什么人,只有行人不断的从巷口走过,光线在这儿止步,一明一暗仿佛分割成两个世界。

  夏油杰非常难得的站在巷子里光线明亮的位置,金色的阳光在他的发梢停留,像是镀了一层浅淡的碎金,瞳仁映照着太阳,仿佛广阔无垠的海面上冉冉升起一轮红日。

  夏油杰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他一时间没有开口,只是侧头看着不远处墙缝里的杂草,片刻后又转过头,一双眼睛看向户川彻。

  “彻,我想当逃兵,不对,我……”

  夏油杰觉得这个表述有些不恰当,想要换个说法,户川彻却非常自然的答应了。

  他在身上的口袋里翻找:“不想当咒术师了吗?不想就不想吧,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而且这不能叫做逃兵,人的一生中换几份工作是十分正常的事,你不过是去寻找一种更舒适的生活方式。”

  “嗯……嗯……”夏油杰抿唇,感觉自己在某一时刻像是新生的、赤/身裸/体的婴儿,但是阳光金灿灿的洒下,反倒有种泡在温水中的熨帖感。

  “还有,我有一件……解决不了的事。”夏油杰深吸一口气,又浅浅吐出,“我想请你帮我。”

  “帮帮我吧,彻。”

  就像灵幻先生帮助茂夫一样。

  自己掌控不了的力量,换到别人身上就能如臂指使。

  那么自己解决不了的、内耗的、纠结的事,就如同在阳光下晒阴潮发霉的被子一样,全数去交给另一个人吧。

  而那些如山岳压在身上、如沼泽般攀附纠缠的人与事,就去找其他的帮手,帮忙搬开吧。

  所以——

  帮帮我吧,彻。

  救救我吧,彻。

  “好呀。”户川彻回答,他说话时候看了夏油杰一眼,嘴角挂着浅淡的笑,但很快又再度低下头在口袋中翻找。

  “你在找什么?”夏油杰问,他感觉自己像是忽然卸下了肩上重担,这种仿若受了恩惠的不平衡感,让他迫切的想要帮户川彻做什么。

  “我在找……啊!找到了!”

  户川彻忽然抬头,“这是我之前在便利店里为了凑优惠买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但是我身上只剩这个了。”

  他将一颗糖果塞到了夏油杰手中。

  “欢迎回来,杰。”

  微风忽起,拂动碧波绿浪。

  夏油杰怔怔看着他,忽觉夏季竟已接近尾声。

  他的苦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