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钟, 秦淮一袭黑色西装和导师,韩以霜三人一同出现在会议门口。

  这次交流会不同于普通宴会的觥筹交错,而是整个很严肃的氛围。演讲台下围堆了一排颜色浅淡的花, 演讲台后是一面很大的显示屏, 已经放映了准备好的图片,红字白底,简单而不失严谨, 演讲台下面是一行行座位, 除了首排采用舒服的沙发, 其他都是铺着简单白色椅套的椅子。

  邀请函上标明了座位。

  秦淮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那张放在桌上, 顺着桌面滑至工作人员面前, 却在瞥到导师的邀请函后,食指指腹一个用力,又把那张精美的卡纸移到手前。

  “不好意思。”秦淮从口袋里重新掏出一张,“是这张。”

  尽管秦淮动作很快,周围两个人正登记名字,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但能在五星级酒店做服务人员,眼力劲就算再差,时间长了也还是会有长进。

  门口的工作人员是位长相亲和力很强的beta, 在导师和韩以霜登记完姓名后, 顺手从自己口袋拿出一支笔,拧开帽,双手递过去, “小姐,您的。”

  秦淮:“?”

  工作人员示意手里的登记册, 笑着说:“小姐,您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秦淮接过笔, 干净的手指握着黑色中性笔,在垂头写下自己的名字。

  内场已经来了不少人,正坐在椅子上随手翻看手机消磨时间。秦淮跟在导师身后落座。座位并没有很靠前,而是在中间角落的位置。秦淮对于座位都不挑剔,她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了手掌大小的纸展开,垂着眸子,细细地看起来。

  今天出门之前,胳膊实在酸疼,没有办法举起来。

  沈织自知理亏,拿了笔和纸乖乖在角落替秦淮誊抄。

  秦淮看到一半时,不少人已经进来落座。她快速浏览完将纸收起来,在放回口袋时,手机“嗡嗡”震了两声。

  不用猜也知道谁。

  秦淮摁亮屏幕,满屏的骚扰信息一箩筐地弹跳出来,其实内容都没有那么不正经,只是那些那些颜文字还有表情稍显一丝奔放。

  【沈小只:姐姐今天不在家(亲吻爱心),房间已开(亲亲),来吗(勾手指)?】

  这次参会的人各各面容严谨,穿着正式,规矩地坐在位置上翻看手机储存的内容,唯恐漏掉一个重要信息而错失机会。唯有秦淮是个例外,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所有隐晦的,不敢公之于众的东西纷纷平铺展开。

  秦淮抿着唇,狭长的眼睫微微上扬,浓稠的黑色自然掩饰眼底的所有情绪。

  她紧紧盯着那行字,犹豫片刻,最终在熄灭屏幕和回复消息之间选择了后者。

  【秦淮:乖乖等我回来。】

  这一条发送完后,那边果然安静,秦淮处理完页面所有未读消息后,也便熄了屏幕。

  训狗从来都不是一朝一夕,如果只打她巴掌,不给她一点甜头,时间长了,狗狗也会离她越来越远。

  在首排坐满了人后,这次交流会也正式开始。

  首先是主持人上台,其次是发起人上台讲话。大多说的都是场面话,秦淮应和着拍手,眼神没有丝毫不耐烦。

  等到第三个人上台时,秦淮原本正倚在椅子上,在看到西装革履的男性alpha上台后,先是一愣,眼神难得闪过一丝诧异。

  是沈织的父亲。

  隔着不到五米的距离,中年男性alpha面容不见上次见面时的温和,更多的是一种处于上位者的威严。

  秦淮拍了张照片,顺手发给沈织。

  【秦淮:你也来了?】

  那边回复很快,好像随时在等这个消息。

  【沈小只:被发现了(对手指)】

  【秦淮:那你人呢?】

  【沈小只:陪我爸妈坐着呢。】

  沈织父亲就在台上,那沈织现在陪的谁自然不言而喻。秦淮不知怎的,心底竟然产出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在关掉聊天框之前,特意叮嘱沈织不要再给她发消息了。

  沈织父亲作为这次活动的主办方,大概讲述了这场活动举办的必要性,因此要说的话并不多,大概两三分钟就讲完了。

  在秦淮目送那道背影下台时,攥在手心的手机忽然又“嗡嗡”震动两下。

  【沈小只:我妈邀请你晚上一起吃顿饭。】

  伴随着中年alpha下台,会议掌声断断续续。秦淮坐直身子,一眼就看见了第一排的年轻alpha。

  比起周围alpha的严谨,沈织打扮稍微偏向松弛那一挂。她同意穿的也是衬衫西装,头发却用一个绸带蝴蝶结绑起来,正面容沉静地盯着台子上。

  那样的沈织和私底下很不一样,身上那种稚嫩张扬的气质被alpha身上天然的压迫感所取代,她不需要说话,只需要安静坐在那里,就可以让所有一切异议全部消息。

  秦淮看着那条以句话结尾的话,艰难回复过去。

  【秦淮:好。】

  一听到秦淮答应下来,刚才还寂静的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就连坐在旁边的韩以霜都分来一抹眼神。

  秦淮立即给手机关了静音,等着主持人邀请下一个。

  主持人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omega,先是说了一大通感谢的话,继而将主题重新引在下一个人身上。

  “秦止境教授在今年发表了一篇论文,这篇论文一经发出,整个行业都为之惊讶,接下来请秦教授上台来讲。”

  清明节一面后,秦淮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过秦止境了。这种关系搁在别的家庭可能很奇怪,但在秦淮看来确是常态。

  那天下着雨,秦止境的话仿佛萦绕在耳际,秦淮只需要看到他就会想起。

  “各位同行,下午好。”

  秦淮安静地坐在台下,认真地看着台子上的人讲述着关于他后期抑制剂的发展方向。

  秦淮在这一片众人尊敬的目光中,难得失态地起身出去。

  她这次直接去了洗手间。因为举办这次会议,这家酒店在很早之前就停止了营业,现在所有人都聚在交流会,不管走廊还是洗手间都看不见一个人。

  秦淮顾不上化妆没化妆,只知道现在自己现在需要冷静。因此冰凉刺激的水洒在脸上时,她难得很重喘了口气。

  清明节过后,她将自己置身在封闭的箱子里,不想知道外面的任何事情,不想和外面有任何牵扯。本来就应该如此,她不过是世界中的一粒沙,落在不知名的角落,无波无澜地度过一生也挺好的。

  研究出毫无副作用的抑制剂有什么用?

  自然本就适者生存,这个世界存在这么长时间,从没有人试图修正种种的岔路,她又为什么去做呢?

  母亲自己死的重要吗?

  反正人已经没了,纠结在多也只是把自己的生活扯的一团糟罢了。

  这个世界乱糟糟的。

  秦淮叹了声气,抬脸看着镜子里的omega。眼神无神而冷淡,寡淡的脸上所有的负面情绪暴露出来而用她变得很可憎。

  就这样吧,不要去想那么多,不要去规定自己一定要如何。

  就那么平凡的生活下去。

  从洗手间出来,秦淮也没了继续去听的兴致。她转去了会议厅隔壁,一个简单的休憩场所。

  “刚才那个是秦止境吧?这么多年不见了,竟然真的像alpha一样。”

  休息室的门掩着,只留了一条及细小的门缝,里面的女性omega说话不分轻重,也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秦淮推门的手顿了顿,随后轻轻垂下。

  “也不知道顾清当时看上他什么了?”

  “顾清看上他?你搞笑的吧,据我所知,顾清当时压根就不喜欢他,只是因为怀孩子而没办法只能结婚。”

  “不喜欢还能怀孕?”

  “谁知道呢。不过怀孕之后,顾清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又是过往的冰山一角,秦淮只需要听见一个字,身体克制不住的激动起来,她脑袋嗡嗡地响,心脏仿佛从胸口要跳出来,就连神经都是麻痹的,以至于她在那一刻脑袋一片空白。

  “你们在说什么?”

  里面一共有三个omega围坐在桌旁,手里拿着酒杯,一边喝酒一边闲聊,她们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可保养的压根看不见一点细纹。听见开门声,三个omega齐齐看向门口。

  秦淮刚才洗脸时,忘记脸上带妆,经过那么一点糟蹋,除了口红花了点倒也没有其他变化。她的衬衫领上水渍斑驳,显得她整个人略微狼狈。

  参加这次会议的不是在学术界有一定地位的,就是家里有钱的,眼前一个omega怎么能压得住。坐在主位的omega轻飘飘觑了眼,不轻不重道:“怎么这么没规矩。”

  秦淮早就不在意别人说她什么了,理智全无的情况下,她连反驳都是无力的,只顾得上重复一句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声音沙哑且薄弱,就像一张可以轻易穿透的白纸。

  主位上的omega显然没有应付下去的兴趣,倒是旁边的omega开口,“我们说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会没有关系。

  顾清这个名字在秦淮这里代表了太多。一瞬间,她的脑袋浮现了太多画面。童年时,外公外婆的指责,尖锐的吵架声,摔碎的碗,以及像只流浪狗一样被关在外面。

  又怎么会不重要呢?

  她以为她可以放下,就像一粒沙般毫无存在感的活下去,却在听到顾清名字的时候发现,根本不可能。

  秦淮很少哭,因为哭在她这里代表着无能的表现,也是因为小时候流了太多眼泪,早把现在的流完了。

  可现在她哭了,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掉,仿佛眼前有块吸水的海绵,她只有不停的哭,那块海绵才能蓄满水。

  “因为她是我妈妈呀。”随着一滴泪滑落,秦淮闭上了眼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