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悄陷入一场很长的梦境里, 他现在脑子转得很慢,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心脏的迟缓跳动好像让他的脑袋也跟着笨起来, 死过一次的感觉就是轻飘飘的, 好像不盖被子的话, 会直接飘到云层里。

  为什么要回4号实验楼?不要回去,他们会把3毫米的针扎进他的脊椎, 会把他放进保育箱里,打开他的腹腔,冷眼观察他, 宛如观察一只没有生命的虫。

  叶悄睁不开眼,只能感觉一双手在给他擦汗, 还在他胸膛上不停抚摸,叶悄喘不过气, 心跳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神奇的是,他还能听见一道安慰的声音。

  “没事了,没事了, 睡吧, 悄悄, 我在这里陪着你。”

  叶悄真的相信他说的“没事了”,因为叶悄很希望什么事情都不会再发生,不再有虫因他而死,不再有虫因他悲伤。

  叶悄希望所有虫都好好的, 虽然他没有什么理由这样想, 但如果成为王的话,是应该以身作则, 积极面对生活中的困难的。

  圣殿外,菲拉古看见风尘仆仆归来的弥安,路因希亚也等了很久,得到菲拉古的允许后,他直接进去看叶悄,看样子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弥安等他走了,才低声说:“圣者,给王使用多足隐翅虫的是维克多,我看见那只胡蜂进了维克多的行宫,再没出来过。我已经吩咐把行宫围住,逼他出来,维克多一下子就承认了,情急之下,还把给王下催熟剂的事也一并说了,祈求您只惩罚他一只虫,不要牵涉到他的兄弟。”

  菲拉古对这个答案有点吃惊,毕竟叶悄已经说过是拉斐尔了。不过他还是点点头,看着门内层层守卫把守,说:“先把维克多扣押,等悄悄醒了再处置。”

  顿了顿,菲拉古说:“前王室只有三个雄虫殿下,维克多和菲林都对悄悄不利过,我没有处置他们,因为我还得征得悄悄的意见,他应该直面发生过的种种痛苦,才能得到成长。”

  弥安觉得有些残忍,但他不会当着菲拉古的面反驳他,而是细心挖掘他深层的意思:“您在想拉斐尔?”

  菲拉古把真相告诉弥安,心平气和地说:“我只是在想,明明要杀悄悄的虫是拉斐尔,维克多却肯为拉斐尔扛罪,只是因为他是他弟弟。我曾经对拉斐尔盲目信任,差点把悄悄交到他手里,导致悄悄很没安全感,这是我对拉斐尔和悄悄关系的疏忽,现在我如果把洛加利塔家族全部连根拔起,那么反对悄悄当王的声音会越来越多,说我不念旧情,只想着自己的孩子。”

  弥安谨慎的说:“如果您为了虫族诸多种族的安定考虑,不惩罚他们,我也理解您。”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菲拉古轻声说:“我想说,惩罚该惩罚的,奖赏该奖赏的,拉斐尔的事情我会着重调查,并且公之于众。在那之外,我会教导悄悄,帮助他成为虫族心服口服的王,他还是太年轻了。”

  菲拉古是很想补偿叶悄的,尽管他也做不太好一个好雄父,但他会尽力的。

  弥安担忧道:“可是拉斐尔不见了,要通缉他吗?维克多包庇他的罪行,只怕他越逃越远。”

  菲拉古语气低沉说:“他既然敢这么做,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伤害悄悄的虫,我不会放过。”

  第二天,叶悄没有起床,他没力气,连抬起手指都做不到。一直到第四天,他才恢复过来,帝国舰队载着他们,驶向4号实验楼,停在入港口。

  叶悄一反常态,说什么都不肯下来,连卡默斯都拿他束手无策,叶悄唯一不抗拒的只有菲拉古,这让卡默斯很震惊,他对弥安使眼色,把所有雄虫护卫先带下了星舰。

  星舰里只有叶悄和菲拉古两只虫。

  菲拉古不骄不躁,把手递到叶悄眼前,温声说:“宝宝,要不要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

  叶悄摇摇头,那里只有痛苦,才没有快乐。

  菲拉古莞尔一笑,“就算那里只有痛苦的回忆,但雄父想陪你用新的记忆覆盖旧的记忆,或许我们会有新的收获。”

  叶悄迟疑着,菲拉古晃了晃手,对他发出邀请,叶悄忍不住心软了,轻轻握住他的手,随着他站起来,走下星舰。

  实验员们不敢抬头看叶悄,叶悄路过他们的时候,也没有回头看,只知道他们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抖,但他并不在乎他们到底有多害怕。

  叶悄对他们的忏悔没有兴趣。

  但是菲拉古和卡默斯很受影响,弥安沉不住气,但不管他怎么逼问,实验员也不肯说,他们似乎笃定只要道歉就可以得到原谅。

  实验楼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一楼尽头的储物间里摆放着各种实验记录,拐角地下室不能入内,三楼叶悄住过的地方还是破败,叶悄每走到一处,都有尘封的回忆被解开。

  菲拉古一点点阅读着叶悄的过往,他感觉自己在剥开一颗还没成熟的洋葱,每剥开一层都会被刺激出眼泪,一直剥离到了最核心的部分,却只剩下纯白色最无害的一颗心。

  那是叶悄被狠狠戳伤过的心。

  叶悄对这一切都表现得很厌倦,他坐在最远离虫们的地方,菲拉古则根据他的记忆,得知这间屋子是他住过4年的小房间。

  卡默斯沉默片刻,说:“我也是在这里把叶悄抱回家的,那时候他那么小,就要承受那么多实验,反观拉斐尔,因为是小殿下,所以得到了千百倍的重视,我只是看不过去,当时没想过会被军部处罚,让我眼睁睁看着一只鲜活的小虫崽变得枯萎,我会很痛苦,所以我宁可受罚,从火海里救出叶悄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火海?”菲拉古皱着眉头说,“那是怎么回事?”

  卡默斯没想过叶悄连这些事都没告诉菲拉古,他决定替叶悄说,“维克多和萨缪尔放火烧叶悄。”

  菲拉古闭了闭眼,卡默斯别过头,随机问了一个当年的实验员,“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好好回答。”

  实验员低着头,“您…您说,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这些年我们一直很后悔,我——”

  菲拉古打断他,阴沉道:“够了,我不想听你们愧疚的话,你们对叶悄造成的伤害我已经很清楚了,违规实验的处罚是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流放到四级星际,这样的处罚不重,你不用哭丧着脸。

  我问你,我的悄悄到底是不是S级?你敢隐瞒我半句话,我会当场要你的脑袋。”

  实验员半个不字都不敢说,“是…是S级。我们摘除了叶悄的神经节,把那些S级神经节转移到了拉斐尔的脑域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王可能永远都是F级的雌虫了。”

  “不一定,”卡默斯冷漠说,“你现在就检测王的脑域,万一能长出来呢?”

  菲拉古说:“上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尽管话是这样说,但他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期待。

  叶悄在卡默斯的陪伴下进入检查室,要检查脑域,就要上仪器,叶悄紧紧闭上眼,抓住卡默斯的手,卡默斯低头轻吻他的额头,低声安慰着:“会好起来的,如果你没有长出神经节也没关系,就算是F级,我和哥哥们还有圣者都会一如既往地爱着你。”

  真的吗?叶悄茫然地比划着。我并不值得你们这样做。

  “真的。”卡默斯伸出小手指,温柔的说:“我们拉勾,约定好,我会一直一直爱着你,我们都会爱着你,只要你勾住我的手,就代表你会答应我,会接受我来爱你。”

  叶悄看着他,然后无声地笑起来,像一朵盛开的太阳花。

  卡默斯勾了勾手指,“悄悄,来嘛。”

  叶悄笑得眼睛都弯弯的,像一枚月牙,他很温顺地勾住卡默斯的手指,大拇指按住大拇指。

  然后他张开双臂,让卡默斯拥抱他。

  卡默斯紧紧抱住他,大手抚摸他的后背,说:“你乖乖的。”

  好像只要有了这个拥抱,叶悄就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自己永远是一只F级雌虫这个残酷的事实。

  实验仪器一直在响,检查漫长而复杂,因为没有疼痛,叶悄几乎要睡着了。

  “这怎么可能?”实验员突然说,“真的有S级的神经节长出来了!”

  卡默斯和菲拉古还有所有虫族全都围在仪器前,实验员颤抖着手指,指着屏幕上一片脑域里长出的稚嫩的神经节组织,一小片,但是放大之后很壮观,像虫族在偏远星球的基建一样高高矮矮。

  S级?

  叶悄慢吞吞地想,他看着眼前的虫,忽然就觉得,他不认识他们了。

  叶悄伸出手,他觉得最近他的头很痛,记忆也断断续续的,那一晚让他差点死掉的虫是谁?

  记不清了。

  可能也没有那么重要吧。

  实验员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王的身体遭受过重创,激发了全身器官的强烈抵抗,这组区域的神经都死了,现在是萌芽阶段,这就是神经节二次发育的副作用。”

  所有虫都欣喜的时候,只有菲拉古静静地看着叶悄,听见这句话,现场噤若寒蝉,菲拉古却有了反应,他回过头,阴晴不定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实验员不敢有半点隐瞒,“神经节一旦重新生长,就会造成长时间的头疼,如果中间能介入治疗的话还有机会顺利渡过,但如果一直不治疗的话,患者会到达第二个生长阶段。

  这一阶段本该是在母体里进行,但王的年龄不允许他回到母体里,所以他会以现在的状态进行“孵化期”,神经节重塑的过程会导致一些记忆的缺失,有可能生活不能自理,双商等同于七八岁的小虫崽,一直到神经节全部发育完成,才能回到正常状态,时间不会很长,大概三个月。”

  菲拉古愣在原地。

  叶悄一直忍着疼,没有告诉他。

  而拉斐尔的杀机,居然让他的悄悄变成了一个……丧失自主能力的小虫崽?

  很明显,叶悄已经显现出一点不正常了,他抱着膝盖,坐在长排的椅子上,眼睛看向窗外,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看的很入神,还在朝着空气淡淡的笑着,好像无忧也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