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疼一下, 就算被虫子咬了一口也不碍事。

  叶悄没有慌张,应该是身体的异样,自从蜕皮结束之后, 他的身体就步入了恢复状态, 但因为催熟饮料的副作用, 他的身体开始反噬他,皮肤时常干燥, 头疼,甚至于稍微用力碾一下皮肤都会疼痛难忍。

  他的尾钩也开始发育,尾钩根部的性腺扩张呈圆形, 体内的生育囊胀痛,产卵道也有如针扎。

  这些生理变化, 叶悄不敢和哥哥们或者菲拉古说,他是他的雄父, 叶悄不想让他太担心。

  好在他的私虫医生很照顾他的情绪,一直调整着用药量,监控着他的身体数据,也替他保守秘密。

  给他下药的一定是只雄虫, 因为他们体会不到雌虫稚嫩的器官被强行牵引发育的痛苦, 叶悄因此变得懒洋洋的, 上课的时候经常会走神,被老师叫起来,允许他去休息室里睡一觉。

  叶悄先是把小熊玩具放在床头摆好,然后用手帕擦掉脖子上的血, 关掉台灯, 躺进被子里,看着窗外的月光射进房间, 试着入睡。

  可是他的体温在缓慢地上升,梦境混乱,叶悄意识到自己发烧了,醒过来,手虚弱地按向床头的呼唤按钮。

  按了两下没有反应,很奇怪。

  叶悄回来时还看见门口高等级护卫队站在门口……叶悄捂着头,想起来,确实有异样,他们没有向他打招呼,以前他回房间,他们会把口袋里藏了一天的糖果偷偷塞进他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重新站岗。

  叶悄掀开被子,挣扎着起身,光着脚跑去门外,石板路冰凉,他仔细观察护卫,终于发现他们头盔边缘淌出来的污血。

  叶悄意识到他们死了,无声地愣在原地,然后,他迟缓地解下其中一只雄虫的头盔,看见雄虫脖子上还有新鲜的缝合痕迹。

  叶悄的瞳孔剧烈颤动起来。

  他昨天给了自己一颗草莓味的夹心软糖,因为道谢,他还羞红了脸。

  叶悄怔怔的看着周围,尽管头疼得像是有把斧头在砍天灵盖,但他视力还完好,能保持冷静。

  眼前,西边花园一角有一只身穿黑色长袍的雄虫,折断花枝,凄凉悠然的眼神安静地望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叶悄没想到拉斐尔会在王庭里杀虫。

  他的目的一定是自己,这些所有惨死的虫都是无辜的。

  整个行宫里已经空无一虫,血腥程度堪比战场,行宫里的十处监控云台均被摧毁,弹药库被锁上,所有能用来自卫反击的武器全部失灵。

  叶悄仍然是很平静地,蹲下,从护卫的剑鞘里抽出镶嵌猫眼石的长剑,握在手里。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然后在拉斐尔走近他的时候,抬剑抵住了他的喉咙。

  手腕用力,刺了进去。

  拉斐尔瞪大了双眼,似乎没想到叶悄会伤他,手掌张开完全包裹住剑身,而叶悄木然地抽走剑,在他手掌和喉咙里留下了剑刃刺伤的疤痕,剑随着他的手垂下,叶悄心如死灰地看着他狰狞的面孔。

  叶悄不再想听拉斐尔骂他是“哑巴”,也不想再让拉斐尔伤害他身边的虫。

  可是一切已经难以挽回。

  如何伤害自己都没关系,叶悄承受得住,但无关的虫因自己而受伤,叶悄绝对不允许。

  在他喊来其他护卫一起杀光之前,就让他也尝尝做哑巴的滋味吧。

  拉斐尔修长苍白的手捂着脖颈间的血窟窿,刺眼的红色血液顺着他指缝滴滴答答淌进领口里,他盯着叶悄,张开嘴巴,叫不出声音,冰蓝双眼缩成长线,触须在淡蓝长发里极速晃荡,缠绕住叶悄的脖子。

  叶悄感觉到窒息,身体温度越发滚烫,失去氧气让他眼前发黑,猝然无力地闭上眼睛。

  叶悄握着剑柄的手还在颤抖,但是菲拉古教导他的第一个防卫措施,他记住了,没有给雄父丢脸。

  怪异的是,紧缠他脖子的触须反而松开了。

  拉斐尔受了很重的伤,血喷了满墙,墙角的白色蔷薇开得很旺盛,绿叶却迸溅星星点点的血痕,风吹过,花影在白墙上摇晃,倒映出一双无声的漆黑影子。

  叶悄倒退一步,剑尖无力地垂在地面上,支撑他的身体。

  叶悄的心很慌,不知道是身体带来的肌肉乏力还是因为恐惧,这股烧热来势汹汹,迅猛增温,叶悄开始剧烈咳嗽,嘴角有血。

  他没伤害过任何虫,但是今天他为拉斐尔破例。

  什么是“王”?

  生杀予夺的权力?说一不二的权威?

  都是,也都不是。

  拉斐尔咬紧牙关,刺骨疼痛让他眼神发僵,更有狠意,蜂翼从肩胛骨里破皮肉而出,长袍撕拉一声裂开。

  叶悄站不稳,瘫倒在地,回身朝反方向爬。

  然而胡蜂漆黑长满刚毛的触肢将叶悄拉近他身体前方,把叶悄完全固定在血淋淋的怀抱里。

  叶悄迷迷糊糊的,想他应该是疼疯了,眼睛里冒出血光,嘴角上扬,他居然还放开手,用带着血的五根手指抹在了叶悄的脸颊上,还抹在他手腕上。

  叶悄从没直接接触过拉斐尔的血液,以前都是抽他的血给拉斐尔用。

  叶悄眼睁睁看着那抹红一碰到自己的皮肤,就活生生变成了夜幕般的蓝紫色,在白皙光滑的皮肤上消失不见。

  融合血?

  叶悄在书上看见过这种血液与皮肤间的反应,给它命名的虫被称为“黑君主”,“药虫计划”的创始虫。

  这个神奇的疯子出身于蜻蜓目差翅亚目,是蜻蜓族少见的毒性虫,出身黑市最底层的混混,被孤立、歧视、甚至折断半边翅膀。据说,他创立“药虫基金会”最初的目的不是做慈善,在失去虫母的年代,他想要克隆脱离原始虫身、已经成人形的高等种虫族,寻找有虫母潜质的虫,来满足他对虫母的追求。

  黑君主因此发现了很多虫族基因的秘密,他还为融合血单开了一章节讲解。

  融合血存在于同血型间,互融发生的概率只有10%,两只虫的思维和梦境会在一瞬间共和,交织成类似于虚拟网络的共享精神力,获得彼此的力量,但这会让彼此双方都失去一部分特质和记忆。

  叶悄感觉到力量的流失,握在手中的剑开始握不住。拉斐尔看起来像是丧失了理智,双眼凝固,逐渐变得像死气沉沉的玻璃珠。

  不管拉斐尔做这一步最想要的效果是什么,叶悄都不能把剑扔掉,他趁着有力气,再度抬起剑,搁在拉斐尔肩膀上,割了过去。

  鲜血横流,半柄剑刃埋进拉斐尔的侧颈,剑刃的方位很偏,割到了颈椎骨,卡在骨缝里。

  剑被拉斐尔用力拔了出去,插在地面的泥土里,他的分神给叶悄制造了机会,叶悄矮身从他的禁锢里脱身。

  但只脱离了两秒,叶悄的力气以沙漏里的流沙速度迅速宣泄,跪倒在地上,匍匐向前。

  然后他的腰被胡蜂的尾针用力包裹住,将他往后拖。

  叶悄再次被卷入拉斐尔腥甜冰凉的湿冷长袍当中。

  拉斐尔垂下眼眸,冷漠秀美的脸庞犹如鬼魅阴森,他发出“she…hhhh…h…”的旧风箱般的恐怖嗡鸣声,双手握住叶悄的腰,让他看着自己的喉咙。

  叶悄从他眼中看见了恨意,不是脖子被这把剑割伤的恨意,而是王位被夺,失去雌虫营养供给源,权势一朝失去,被逼迫到绝境里的眼神。

  叶悄对这情绪太熟悉,小的时候他被按在床上抽取髓液、抽血、摘取肾脏、做每一批特效药的第一个试验品时,他也会有这种情绪。

  曾经有实验员提出过疑问:“零号对小殿下这么重要,等同于第二条生命,为什么总让他第一个涉险?”

  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叶悄虽然珍贵,但不是独一无二的,哪怕他死了,其他雌虫也可以代替他的作用供养小殿下。但如果其他等级比他高的虫死了,是我们的损失。”

  拉斐尔迫使叶悄看着他。

  冒血的窟窿血肉模糊,肌肉纤维却飞速编织成全新的肌理,完全堵住撕烂的伤口。

  雄虫的等级以S级为至高,但不代表不能超越S级,拉斐尔曾经以王庭军团的指挥官名义收复一颗星球,并不全是依靠战场上军医的治疗,而是他的精神力已经越过S级达到了S+,可以自主愈合不太致命的伤。

  拉斐尔拧了拧脖子,用手捏着喉骨,似乎疼痛让他难受,但短暂的时间就恢复过来,低声说:“是谁教你用剑的?”

  叶悄看起来已经没有可以反击的余地了,但他有个办法可以麻痹拉斐尔,尽管要付出一点代价,他把胳膊放在拉斐尔虫肢刚毛的倒刺上狠狠一划,划破了皮肤,举到拉斐尔眼前。

  拉斐尔会喜欢他的血液的。

  果然,蓝眸紧紧盯着叶悄的胳膊,拉斐尔不停吞咽着口水,刚刚愈合的喉咙疤痕似乎又要裂开,捏住叶悄腰的手愈发收紧,心跳声伴随着精神力将波折线可视化。

  胡蜂露出了本相,贪婪渴求着蜜糖。

  叶悄用手语告诉他,【你想喝的话,就把我抱进屋子里。】

  拉斐尔定定看着叶悄,叶悄并不能确定用食物引诱野兽是否能奏效,但他现在没别的办法。

  房间的殿里全都是血,圆形立柱,二层看台,中央水池,拉斐尔浑身是血,横抱着叶悄,把他放在床上平躺着,“按照你的要求做好了。”

  叶悄像一支枯萎的花被葬在棺材里。

  拉斐尔看着他,“叶悄,你似乎变了。”

  没有虫是一成不变的。叶悄想,总要在失败里找到解决办法,就算是两败俱伤也好过坐着等死。

  以前他不懂这个道理,直到王冠选择了他。

  叶悄看着拉斐尔低下头,在他喉骨的腺体附近狠狠吸嗅,嘶哑声音低声道:“你该履行你的承诺了吧,把你的脖子抬起来。”

  叶悄可以接受被他喝掉血液,这不是第一回,他能承受得住。重点是,他要让拉斐尔保持着能害死虫的高傲,一步步走向毁灭。

  总要迈出这一步。叶悄克服恐惧,引颈受戮。

  如果能让拉斐尔上瘾,他不介意自毁。

  拉斐尔的牙齿就快要碰到叶悄的脖子,却突然停了下来。

  叶悄在他掌中剧烈颤抖。

  脆弱的脖颈可以一口洞穿,像开败了花耷拉下脑袋,叶悄的头反方向垂着,汗浸湿了他白皙的脸,就像冰霜打烂白蔷薇的花蕊,唇瓣是冰雪天盛放的红玫瑰。

  疼,浑身都疼…

  他身体里一定有东西。

  叶悄感觉颅骨内像裂开地缝,隐翅虫在颅内游走,银白的光团在他皮肤里,顺着太阳穴青筋、侧脸、颈部青筋,犹如晦涩玫瑰绽开微弱的光,殉在盛大的夜色里。

  有如柿子般鲜红的隐翅虫隐没在他身体里,渐渐缩小。

  叶悄疼得失去意识。

  拉斐尔却脸色苍白,他摇晃着叶悄的肩膀,却发现叶悄毫无力气。

  “叶悄?”

  拉斐尔俯身,却听不见叶悄的心跳。

  叶悄的呼吸骤然停止。

  拉斐尔浑身僵硬,冷汗湿透,马上给叶悄做心脏按压,然而毫无效果。

  按黑君主的原话来说,多足隐翅虫的能力并不是致死,只是迷幻、引诱信息素饥.渴,除非隐翅虫在改变血液DNA的过程中,爱上了高等虫族的信息素味道,那么就会转而吞吃虫族的脏器,与之共生。

  叶悄在那天晚上喝掉了维克多准备的催熟饮料,是由毫不知情的侍应生递给叶悄的。

  拉斐尔什么都知道,他只想要叶悄,不论以何种方式,他默许维克多为他报仇的行为,虫族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

  多足隐翅虫是很挑剔的小宠物,在首都星的黑市里,它们价格昂贵。

  “可是……隐翅虫怎么会爱上F级的雌虫?”拉斐尔死死盯住叶悄胸膛上团成一团的隐翅虫。

  虫在叶悄血液里安睡,白光在叶悄心口曝了一片,隐没在心脏。

  隐翅虫居然想要居住在叶悄身体里?这不可能!这不应该!整个虫族就没有过原始隐翅虫不想残害虫族,而想要依恋虫族的情况!

  虫族的蜕皮期前后半个月确实是每只虫最脆弱的时候,等级越高,抵抗皮肤皲裂、内脏扩张的症状就越轻,叶悄失去那么多S级神经节,确实会难熬一点,但不会死。

  拉斐尔的头嗡嗡作响,他没想让叶悄死。

  怎么会这么严重?明明只能让叶悄昏迷一阵子!

  拉斐尔所有的计划全部被打乱,黑君主的融合血效应让他的精神力得到短暂提升,尽管是以燃烧生命力为代价,但他就快要从叶悄身上得到想要的营养补充了。

  但虫族在进化过程中存在许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

  首都星的黑市他常去,没有一只虫像叶悄,是最低劣的F,却对虫有最激烈的吸引力。

  难道是他身上还有S级基因残留?

  拉斐尔低下头。

  “砰。”

  “砰————”

  叶悄的心脏只剩下最后一丝活力,声音越来越弱。

  如果不把多足隐翅虫取出来,叶悄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寂静的夜里。

  但那需要开膛破肚,不打麻药。

  连着多足隐翅虫,在心脏上剜下一小块肉。

  拉斐尔没有犹豫,他说不出对叶悄他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曾经他说想要叶悄做雌君的那句话,是真心的。

  但他也打心眼里瞧不起F级,叶悄是不一样,哪怕他们之间已经无法挽回感情,但他也不想让叶悄死。

  就这样纠缠下去不好吗?他可以改变对F级的态度,只要叶悄愿意与他继续共生,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只剩下叶悄了。

  他甚至可以找到黑君主隐居的地方,不是每只虫都想要黑君主回来找到新虫母吗?他用这个做筹码,能不能换回叶悄的再一次垂怜?

  万般情绪,无法细说。

  来不及了。

  拉斐尔飞速回到殿门外,随便从哪个护卫身上拿出一柄剑,却听见门外有虫不停徘徊的脚步声。

  门在他眼前被缓缓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