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皮期刚结束的叶悄浑身都散发着虚弱, 虫族的幼崽都这样,新皮肤新细胞还有新面容,生长出来后就只想躺在叶片上晒太阳。

  叶悄看着路因希亚, 莫名感觉自己在他目光所及的范围里, 被紧紧笼罩。

  “悄悄, 绑你手的不是拉斐尔,是谁?”

  路因希亚低柔着声音, 手去勾叶悄的手指,让他把手放在自己脖子的黑粗环上。叶悄缩着手指,却被摊开, 放在项圈上,“王还不相信我吗?”

  那里有一道钢铁禁锢, 是每只雄虫的噩梦,因为精神力抑制环, 他们不能肆意放纵脾气,就像猫科动物失去了指甲。

  可是路因希亚是自愿的,他甚至自愿把解开枷锁的“钥匙”换成了自己的指纹,从今以后, 路因希亚永失自由的权利。

  路因希亚问的问题还悬在叶悄心头, 那天晚上没回答他, 但他见过叶悄最狼狈的一面,所以,叶悄对他可以袒露心扉。

  叶悄半阖着眼皮,垂着眼睛, 在等待着什么。路因希亚看了一眼弥安, 冷淡道:“还不走吗?”

  弥安是个有眼色的,察觉出气氛不对, 但是他盯着路因希亚看了会儿,挑了挑右眉,有几分痞气,深吸一口气,说:“是,小殿下”,这才背过身去离开小花园。

  弥安也能看懂手语,叶悄不想让弥安知道,无声地叹了口气。

  【是菲林,他绑住我的手,说我是卑劣的F级,最擅长玩弄高等级雄虫的感情。

  护卫拿了一块脏布,要堵我的嘴,被他拦住了,他说哑巴不用堵嘴,哪怕被拉斐尔睡也叫不出声。

  他还说,我勾引拉斐尔,因为是哑巴,所以——】

  叶悄不能再说了,因为路因希亚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到要捏碎他的骨头,但只有一瞬,路因希亚很快恢复了理智。

  雄虫俊美的脸庞冰冷如霜,眸色渐浓,胸膛明显起伏着,紧紧绷着下颌线,精神力明显强烈波动起来,叶悄撞进他动了怒的眼眸,下意识别开了头。

  虫族面对实力更强大的同类发出战斗信号时,通常会选择回避,而不是迎头相撞,除非是雄性争夺雌性的求偶权。

  可是路因希亚没发出火来,而是尽力忍着。

  他能保持冷静,叶悄心里还没那么紧张。如果路因希亚的精神力暴走起来,叶悄就得着手治疗他的精神力,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要一去梳理雄虫的精神力,他就头很痛。

  路因希亚是半跪着的,可他貌似跪不住了,微微挺起上身,把叶悄的手放到他膝盖上按着,然后另只手的手指摩挲过叶悄的唇角,拨开他紧咬着下唇的牙齿。

  叶悄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强忍着情绪。

  毕竟他真的忘不了,那天是他的生日,他们像绑货物一样绑住他,难堪透了。

  最难堪的是,除了他,所有军校生都衣着华丽,就连路因希亚也一身雪白礼服,叶悄相形见绌,就像被嘲笑的小丑。

  “别咬,再咬就破了。”路因希亚声音喑哑。

  叶悄怔怔地看着他,牙齿松开,吐出不小心咬到的他的手指,却尝到了血的味道。他本来不想咬伤路因希亚,但貌似对方感觉不到疼痛,浑身低气压,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越来越差。

  如果那天路因希亚没有赶到,叶悄大概会被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菲林的样子,根本不打算放他。

  路因希亚缓慢眨眼,睫毛垂着,把手的血随意在草地上擦了擦。

  过了会儿,他低声说:“菲林的军队集中在南部地区,守护着帝国六条边境线之一,想要把他彻底剥离现有的权力结构有难度。悄悄只管好好学习,别再把这件事记挂在心里,最近都不要乱走,也不要和一些有权势的雄虫联系太近。”

  叶悄听出他话里隐藏的含义,不知道是他的野心,还是他的报复。

  路因希亚不是平常的雄虫,虫族社会里,他不凭借莱因戈里的帮助也成为了金字塔尖的虫,叶悄亲眼看见,雄父信赖他、雄虫们恐惧他、雌虫喜爱他,虫族新闻里早晚有他的名字。

  而他是不是一个为了所求什么都敢做的虫?不被承认也好,被羞辱也好,他总能把事吞进肚子里,自己消化。

  叶悄看着他,想起自己,更加不想再提起自己的过往。现在他是虫王,更应该把这些情绪割舍,他要对得起他的位置。

  路因希亚盯着他的嘴唇,似乎想要起身,做些什么。

  脸快要凑近的时候,叶悄用手抵挡住他的肩膀,脚下意识踩在了他的腿上,然后用手指示意他:【你站起来。】

  路因希亚停下前倾的体态,低下头,看见叶悄脚上那双黑带绑腿的长军靴,鞋底被擦得很干净,踩在他雪白制服裤子上也毫无痕迹。

  “这是命令,还是王生气了,要惩罚我?”路因希亚轻声说。

  叶悄觉得他情绪很不正常,被他握住小腿的时候,叶悄顿时觉得踩着他腿是个不成熟的反应,但腿被握得很紧,想抽也抽不开。路因希亚的手细长,骨节分明,一只手就能包裹住他一圈小腿,甚至抽出心思,制止他要跑的动作,还眼睛抬起来看着他。

  “这是我送王的那一双吗?”路因希亚低声说,“早知道王喜欢,我就多做几双。”

  叶悄问他,【你做的?拿什么做?】

  路因希亚低声说:“蝴蝶的肋骨做鞋底,剪掉的蝶翼做鞋撑,健康的S级身体生长速度很快,精神力不受控制的时候,从身上摘点东西很正常。”

  叶悄震惊,抿着唇,比划着:【别闹了,别再给我做鞋子。】

  路因希亚笑了笑,“嗯,不闹了,我听悄悄的。”

  但是叶悄想逃开却又被他抓住了,悚然抬眸,路因希亚的眼神就像那天雨后观景台里,用蝴蝶吸蜜的口器舔过他身体时,叶悄无意间瞥见他的眼神一样。

  他平时优雅得体,但每每要做点出格的事情时,就会用这种凝聚发暗的眼神看着叶悄。

  叶悄被眼前的蓝色瞳孔晃了一下,直到被他咬了下唇角,吃了一下疼,才怔怔望着他。

  路因希亚还跪着,蓝眼睛自下而上看过来,发丝还沾在叶悄湿漉漉的皮肤上,叶悄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雄蝶口器麻痹猎物的分泌液体。

  叶悄垂着眼睛,看着路因希亚敞开领口里,不小心露出那道疤。

  【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的一个秘密?】叶悄比划着,【否则不公平。】

  路因希亚知道他在看什么,柔声说:“我胸口这道伤疤,就是取肋骨导致的,但是在我小的时候。

  雌父死了,是舅舅把我带大,但舅舅也有照顾不周的时候,那时候我快要死了,是一只很小的雌虫救了我,他紧紧抱着我,治愈了我。

  所以,我一直保留着这道伤疤,可是那只雌虫不见了,我再也没有找到他,如果他还活着,应该也会忘了我吧。”

  路因希亚的神情有些低落,叶悄没想到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一时间气势落了下风,只好手语:【你活得很好,没有辜负他的帮助。】

  “嗯,”路因希亚点头,把他的脚放在地上,叶悄松了口气,然后就被他压在宽敞椅子里,叶悄毫不设防,腿还被架在他臂弯里,听见他低沉说:“我不会放过拉斐尔。”

  路因希亚抚摸着叶悄的脸,叶悄双手握住他肩膀,发出一些微弱的气音,想让他冷静。但路因希亚似乎不受控了,动作很轻柔,解开叶悄衣服底下扣子,手伸进去,手掌盖在他小腹虫纹上。

  叶悄浑身一颤,觉得热,但腿和身体都在他手里,手指紧紧收拢抓住他肩膀,抿着嘴唇盯着他。

  “悄悄乖,”路因希亚低声说,“上一个蝴蝶印记没了,再让我标记你一下,不疼的。”

  确实不疼,但总感觉被哄骗了。路因希亚吮咬着他滚烫的耳垂,叶悄别过脸,睫毛颤抖着,咬着下嘴唇,眼神不知道往哪看,直到路因希亚的手从他衣服里拿出来。

  “好了,这次如果有虫碰你,我立刻就知道。”

  路因希亚和他分开,把他扶起来,扣好衣扣,轻抚着叶悄胸口,帮他放松呼吸。

  刚好这时候,金泰找到叶悄,看见路因希亚,他说:“正好,王和小殿下跟我一起去圣殿,圣者要见王。”

  叶悄和路因希亚对视一眼,路因希亚怒气未消,但仍安抚地按了按叶悄的肩膀,低声说:“我陪你去。”

  叶悄点头,跟着金泰去圣殿的时候,心里已经想到了会是什么事,昨夜菲拉古逼他说出来,他有所保留,今天不知道怎么面对菲拉古,也怕雄父知道一切,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菲拉古让金泰把叶悄送到他身边的位置,叶悄坐立不安,搬着凳子,朝着离菲拉古相反的方向一步步慢慢挪动着。

  菲拉古发现了叶悄的小动作,没有责怪他,袍子底部伸出一条柔软肢体,卷住叶悄的凳子腿,不让他再跑远了。

  “离雄父近一点好不好?”菲拉古温柔小意地叫他,声音也很小。

  叶悄抬头看着他,然后在触手卷走他的时候,没有抵抗,温顺地坐在菲拉古身边。

  菲拉古看着叶悄,柔声说:“虫族有近97亿居民,你是虫族的王,雄父一直不想让你接触到不干净的东西,但雄父也在想,你是我和兰偌的孩子,如果你不会处理问题,那就是雄父的责任。雄父想知道,你生日那天,你在哪里受了伤?”

  叶悄看了看菲拉古,又看了眼菲林,后者脸色难看。

  叶悄不确定菲拉古要干什么。

  菲拉古曾为二皇子菲林的出生祈祷祝福,南部的第二军团是菲拉古送给菲林的成年礼,他们认识很多年。

  看见叶悄不信任的眼神,菲拉古的心像被撕裂一样,他忍不住想亲近小虫崽,便伸手摸了摸叶悄柔软的脸颊,叶悄很乖地让他摸,但是眼睛里的神情骗不了人。

  听见菲拉古这样亲呢地对叶悄,菲林后背骤然冰凉,不知为何,他直觉,素来孤傲的圣者对叶悄动了情。

  曾有虫说,圣者贪恋权势,所以用手段挤走了兰偌身边的雄虫追求者,他没日没夜纠缠兰偌,虫母生了一窝又一窝,这些孩子又被他利用,投入战场,战争接连害死了兰偌,他坐拥虫族最高的地位,根本是无心无情的雄虫,所以虫族恐惧他。

  但也许事实不是那样。圣者的眼眸里含着泪光,菲林心肝颤抖,荒唐地认为自己可能要倒霉了。

  “菲拉古圣者,我和王之间是有过误会,我给王道歉,求王网开一面。”

  菲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面对叶悄时他尚且能保持冷静,但面对菲拉古时,他甚至感觉到一股热流冲向下三路。没有虫能直面圣者之怒。

  菲拉古问叶悄,“宝贝你说,真的是误会吗?”

  谁会把蓄意伤害当作误会?叶悄望着菲拉古,抿着嘴唇,摇摇头。

  菲林口不择言:“王这么善良,我给王道歉,我是昏了头,只顾着弟弟,圣者,求您体谅我当哥哥的心情!”

  路因希亚轻声说,“道歉有用的话,审判庭的虫都该被辞退了。老师,我可以代替王,把事件原委说出来。”

  菲林几乎是怒吼:“不!你根本不知道,你在编造事实!你什么都没看见!”

  菲拉古道:“你说。”

  路因希亚不受影响,说:“菲林阁下叫下属绑架王,用手铐铐住手,捆住了脚,扔进了第一军校废弃器材室里,那里都是灰尘,王的手腕和脚腕磨得全是鲜血,灰混着血干涸在伤口上,肿胀破了皮,王被绑了十个小时,疼得用头撞门。

  我看见王时,王的嘴被布堵住了,您知道王本来就不会说话,那块布还是脏的,王的衣服也被撕坏了。

  我把王抱到军校里的小河边洗漱,您正在给拉斐尔祝贺生日,可是那天也是王的生日,奥斯汀、卡默斯和加文给王准备了庆生饭,但是王饿着肚子一整晚,趴在我身上一直哭。

  这是我看见的。但是王告诉我,菲林阁下说他是卑劣的F级,只会玩弄高等级雄虫的感情,因为是哑巴,所以被欺负也不会叫。

  老师,那个时候,您将虫母冕下的祝福和洛加利塔王室的祝福,一同赋予了拉斐尔,夸他满是荣耀,连星辰也为他折腰,没有顾得上王,晚上,我把王送回家,王因此修养了好久。”

  路因希亚说道,仿佛他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朗诵机器,他所说的话,不带有一丝私虫情绪,然后,他沉静地回到原处。

  这是事实,叶悄却难以回顾,脸红发胀,站起身,想要离开,他没想到路因希亚的记忆力这么好,用言语完全还原了当晚的情形。

  “宝贝,看你的表情,这是真的了。”菲拉古轻声说。

  顿时,连金泰和总议长都跪了下来,满殿的雄虫全部跪下,雌虫的反应稍慢一点,但也低下头。对于雄虫而言,感受到雄虫的愤怒远比雌虫要快速。

  菲拉古的精神力登时笼罩了圣殿。

  “菲林,你抬起头,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

  菲拉古低声说:“所以,你的侍卫半途冲上典礼台,是告诉拉斐尔这件事。”

  “……”

  “你告诉拉斐尔,你绑了我的虫崽,让拉斐尔去看他的笑话,是吗?”

  “对不起!对不起!圣者,您饶了我!”菲林跪伏在地上,心有怨气,不能说自己是要劝拉斐尔不要睡叶悄,F级雌虫连叫都不会叫,睡了也没什么意思。

  “你居然是这样想的?”菲拉古的声音带着风雨欲来的意味,“你居然敢这么想我的悄悄?”

  菲林口不择言:“不,对不起!我不知道您真的会读心术——!”

  菲拉古眯了眯眼,深邃的漆黑眼眸仿佛没了生机的黑玻璃,白发黑眸冷厉如刀,伸出手,精神力幻化出一柄长剑,剑尖向后,飞向叶悄身前,剑柄朝着他。

  叶悄看着剑,没有接。

  然后叶悄的腰被菲拉古卷着,拽到身边,菲拉古把剑柄放在叶悄手里,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抖颤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这股怒火。

  “宝贝,我不问你为什么不说了,因为我没有做好,没有做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以后我不再逼迫你说了,是我不够资格,伤害你的虫,我一个都不会轻放,只要你别离开雄父,别让雄父日夜都担心你有没有吃饱穿暖,别对雄父这么残忍,你不认我就不认我,没关系的,我只要看着你好好长大,别的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了……”

  菲拉古的手修长宽大,轻松就能握住叶悄的整只手,他站在后面握着叶悄的手,带着他用剑尖,挑起菲林的下颌。

  剑尖顺着菲林的喉骨,划到他的领口,叶悄从没握过剑,菲拉古低声说:“宝宝,拿剑的时候,手不要抖,你不会,不着急,雄父一点点教你,我们慢慢来。”

  菲林动也不敢动,喉哦一吞咽,就能感觉到冰冷的剑尖,他冷汗直冒,“圣者,对不起,我不会再那样做了……”

  “哪样做?”菲拉古声压极低,漠然说:“你不要向我道歉,你向悄悄道歉,但不是现在。你只是孩子,我却不是你的父亲,其实不该我来教育你,但努比斯没有尽到做雄父的责任,只好由我代劳。”

  菲林从没见过这样的圣者,硬着头皮没有瘫倒。

  “他撕坏你衣服,让你浑身是伤,这第一笔账,先还给他。”菲拉古握着叶悄的手,剑尖割破菲林的制服,他所穿的制服精美别致,点缀珠宝,被剑割断了丝带,各色宝石散落一地。

  叶悄忍不住闭上眼,但是菲拉古轻柔地说:“宝宝,把眼睛睁开,我要你看着这把剑,仁慈和善良要用在必要的地方,假如有虫伤害你,你就要这样反击回去,你留下的情面,最终会成为刺回来的利刃。”

  叶悄慢慢睁开眼,这么久没有看见菲林,他的心跳仍然会加快。

  他想起,菲林说他不应该读军校,应该去雌奴交易所挂牌子。还说他勾引谁不行?非要勾引拉斐尔,要狠狠惩罚他一下,他才知道痛。

  菲拉古的呼吸更重。

  剑尖划开菲林的上半身衣服,菲林身下有不知名液体流出。

  菲拉古说:“第二笔账,对王不尊重,也还给你。”就在这把剑要割开他裤子时,努比斯闻讯而来,推开大门。

  菲林站起身,不顾一切跑到努比斯身边,“雄父!救救我!”

  努比斯已经了解了原委,却还是把他护在身后,替他求情:“圣者,放过菲林吧,从前的事他知道错了,西奥多现在好好的,也没有受伤,我让菲林陪着他,都是开玩笑——”

  “玩笑?”菲拉古冷声道:“你倒是提醒我了。”

  努比斯眼睁睁看着菲林叫嚷着“雄父救我”,一边被王庭近卫队铐上手腕带走,送进地牢,而菲拉古则让路因希亚带着叶悄出去。

  门在叶悄身后关上。

  圣殿里,只剩下努比斯和菲拉古。

  菲拉古的眼睛猩红一片,眼角眉梢分明俊美,却有一丝破碎般的泪光,他走到努比斯面前,居高临下的眼神,威严可怕。

  菲拉古声音很轻,“你为你的孩子求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孩子?他满身是血,一只虫窝在肮脏的破屋子里一整天,你现在让我放了菲林?那谁来放过我的悄悄?

  努比斯,这些年我记挂着你治理帝国有功劳,从来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要各个族群进献那么多高等级雌虫,你不知道高等级雌虫是不可多得的社会资源吗?事后他们都失踪了,你用他们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