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屏障崩塌。
两个毫无干系的空间失去了维系的力量, 如同两个气泡剥离，发出“啵”的一声，屏障缓慢地破碎。
褚泽眼前那些氤氲的水雾, 在空气中渐渐隐没, 直至了无痕迹。
拂过发梢鬓角的藤蔓花朵, 也如云般一点点消失不见。
他并没有真正的杀死神明。
他现在也没有能够杀死对方的实力。
在抵抗规则磨损的数万年时光里，祂将自己的意识划分千万, 寄生在不同生命的身体内, 以此来分散祂本体的力量，让本体不必承受更多的磨损。
但即使如此, 祂本体残存的能量，依旧可以匹敌一位全盛时期的六阶异能者，并不是褚泽可以轻易消灭的。
若非褚泽在创生之域进入了旧日碎片之中，跨越数万年的光阴, 在祂的灵魂内留下一道“门”, ——褚泽恐怕不会如此轻松消灭对方的本体。
韩亭熙盘腿坐在地面上，他专门躲过湿滑的青苔，找到一个干燥的地方坐下，手里捏着一条细长的草叶, 手指灵活地打结。
效仿古人结绳记事, 他的心里如同有一个稳定的计时器, 精确地每隔十五分钟打一个结。
当绳结出现两个的时候。
韩亭熙抬起了脑袋, 看向紧闭的门。
他察觉到了空间屏障的消失，一缕昏黄的光, 伴随着铁门滑过石质地面的声音, 从门的缝隙里倾斜射出。
紧接着，一只手稳稳推开了门, 室内的油灯光芒瞬间照在了昏暗的密道里。
褚泽背着光走近。
踏着光的影子，韩亭熙一只手向后称地，一只手绕着草叶，在褚泽的眼中，恍惚与记忆中三年前的那个少年身影渐渐重合。
“我回来了。”
褚泽弯腰，大手按在韩亭熙的头上，眸低的神色认真又温和，像是在向三年前的少年，说一声“我依然在”。
韩亭熙单手握住褚泽的手，仰起头，笑了起来。
声音拖长，眼眸明亮似星，唇角弯起：
“什么神明嘛……好弱。”
“拉我起来。”
韩亭熙心中压着的一块石头在这一刻消失不见，让他起了玩心。
他腿一伸直，故意往下拉褚泽：“快点。”
力道不大。
但褚泽顺从着伏下了身，直到单膝跪地，手撑在韩亭熙大腿一侧，另一只手搭在韩亭熙腰上。
褚泽微微低头，低声一笑：“地上脏。”
韩亭熙挑了挑眉，不太在乎。
只是嘴角挑起，看上去鲜活漂亮得很。
褚泽于是握住他的腰，身向前倾，膝盖顶在韩亭熙两条腿之间，以一种猎食者的姿态，舔咬住了韩亭熙的喉结，再一路向上，最终将红如玫瑰的唇含在齿间吸·吮，如同吮·咬着甜蜜的花浆。
韩亭熙双手撑在后面，仰着头，发出轻轻的鼻音，喉结上下滚动，承·受着上方爱人的掠夺，却沉沦其中，并甘之如饴。
油灯倏然熄灭。
黑暗密道里唯一的光束消失，只余山体内自然的声息。
褚泽揽着韩亭熙的腰，慢慢站了起来，将人搂在怀里，捏住下巴又亲了两口，才拉开距离。
“祂死了？”韩亭熙嗓音带着一点倦懒，靠在褚泽身上，让褚泽推着他往前走。
“没有。”褚泽笑了笑，“哪那么容易死。”
韩亭熙重重啧了一声，显得很不满：“你留下的那个手段也不能弄死祂啊……”
两人走出了山体，外界清新的风吹过，山体外，风一吹，紧凑的树木之间发出哗啦的声音，如同绿意的波涛。
褚泽抬手遮了一下太阳，似笑非笑：“数万年间，唯一的神明……”
他懒懒揽住韩亭熙的肩膀：“即使祂本体虚弱，也并不是好对付的，祂有无数的寄生体，在某种意义上，除了宇宙规则的磨损，祂近乎永恒。”
他正是利用了对方本体虚弱这一点，在缪斯之爱基地这个一切命运的起始点，找到了过去和现在的联系，从而定位到对方。
傲慢的神灵，在今日自尝恶果。
多年被神明阴影笼罩的枷锁，此时终于松垮脱落。
命运的长河之上，照进了曦光。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韩亭熙轻哼一声，“祂早晚要死在你手上。”
褚泽捏住他的后颈掐了两下，笑道：“感谢少校阁下的信任，褚泽必向您制定的目标砥砺前行……”
小腿被韩亭熙踢了一下。
没在这个话题上再继续聊下去，韩亭熙转而问：“现在去看傻蛋？”
“傻蛋……”
褚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低声重复了一遍：“傻蛋……”
“怎么了？”
过去的一段记忆，与最近的一段记忆忽然有了联系。
褚泽神色变得严肃了几分，看向韩亭熙：“当初傻蛋的异常，你还记得吗？”
“傻蛋的异常？”韩亭熙拧了一下眉，不过片刻就想了起来。
那是在4454年，他和褚泽，以及艾薇儿一起前往洛塔利亚尔共和国的途中。
途径眠树文明，在那里遇到了蓝。
而傻蛋，也正是在那时，出现了不符合人工智能程序般的异常。
韩亭熙：“在去洛塔利亚尔的时候？”
“当时我们在傻蛋身上，看到了‘生命’独有的智能表现，”褚泽道，“但我这一次去洛塔利亚尔共和国完成任务，或许找到了傻蛋这种表现的原因。”
但褚泽却没有立刻说明，而是转而道：“我在珀斯他们的营地内，看到过不少的智能机器人，当时我以为这是洛塔利亚尔人习惯使用各种智能机器的缘故……但现在再次回忆，却能发现那些机器人身上有着明显更高的智能表现。”
“这代表了什么？”韩亭熙有点疑惑。
褚泽又说：“我们当初在洛塔利亚尔研究所，恰好用精神力闯入了一处基地，记得吗？”
韩亭熙回忆着，半晌，轻声道：“我们在那里发现了很多被拘禁的孩子，年龄都很小，那个时候也正好碰到珀斯他们起义军的袭击。”
他顿了顿，有些不可思议地忽然抬起头，和褚泽对视：“不会吧——？那些孩子……”
声音变得有些干哑，他缓慢地说：“那些孩子，与这些智能机器人有关系。”
褚泽轻叹一声：“当时我没有注意那些机器人，但也有了些许猜测，不过一切还要在看到傻蛋之后才清楚。”
韩亭熙眉毛都拧在一起：“珀斯他们知道吗？”
褚泽摇头：“不清楚，他们与我不同，不能直观看到这些异常……不过，在4454年那次袭击解救孩子之后，应该有了几分猜测。”
“洛塔利亚尔的研究所，”韩亭熙压抑着情绪，低声骂了一句，“毫无人性，真是荒谬。”
褚泽摸了一把韩亭熙的头发，揉着他的脑袋。
在了解洛塔利亚尔共和国的政·体之后，他们的想法褚泽倒是能揣测出几分。
洛塔利亚尔所有新生儿出声之前都会经历一轮基因筛查，这一项并不影响他们被送去抚育园生活学习，于是也只被当做一次出生的合格检测，用来排查新生儿的疾病，来决定是否让孕体或者人工子宫停止妊娠等。
而那些因为基因不合格，就从而流产掉的孩子……是真的流产掉了吗？
洛塔利亚尔共和国，这样一个每一项社会资源都要分配到极致的国家，它又要用什么来填补孕育孩童的资源和费用呢？
褚泽想，是那些孩子。
他们没有被打掉，而是正常生产了出来，再被研究所圈养，作为那些智能机器人的原料。
而艾薇儿之前所疑惑的问题也得到了答案。
——这就是洛塔利亚尔共和国，人工智能远超人类如今文明水平的原因。
他们以“人”来制造“智能”。
至于为什么这个秘密，至今都未曾被外界得知……
在中心研究所核心十三人的把控之下，智脑对所有试图泄密的人，都会通过芯片，直接让对方失去开口的机会。
褚泽只是讽刺地一笑，他想起了曾经在傻蛋身上看到的，生命的痕迹。
这是一项巨大的利益链。
一个一级文明的疆土上，会诞生多少检测不合格的孩子？
洛塔利亚尔共和国对外以高昂价格出售的智能机器人，又有多少？
在利益的驱使和智脑的监控之下，事实的真相，已经并不重要了，甚至会在数十、数百年的重复中，变成一种如常识般的认知。
——不合格的孩童，就应该成为智能机器人这个产业链上的一环。
这是合理的。
这一切代表着，即使起义军解救了孩子们，但珀斯他们依然无法窥探到真相。
而褚泽——是一个特例。
指尖抚过眼眶，褚泽眸中的情绪却莫测。
他是这个世界不经意的来访者，却能够得知所有光明的、隐蔽的、不为人知的一切事情。
洛塔利亚尔共和国的关于智能机器人的秘密，只是其中一个。
他知道太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最初是一本书，再之后是神明、兽化病例、宇宙的阴影、世界树以及不死者文明……
褚泽望向了天空，天际一片湛蓝，再向外，则是深邃无垠的宇宙，星河璀璨，文明诞生于星空，所有智慧生命的辉煌依托于宇宙的万千规则。
宇宙赋予万物一切。
异能、精神力、生命的长度、不同的种族、星球、资源、时间与空间……
褚泽也只是其中渺小的一个，但却在这片宇宙内，诞生了最可怖的异能。
他记忆没有失去之前，就总是在想。
是他选择了《星界传说》这篇小说，还是这篇小说选择了他？
而【原初】这个能力，又是否来自宇宙的选择？
越接近实力的顶峰，他便越多思考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
不过回想起自己在创生之域离去前那惊鸿一瞥，以及对于宇宙逻辑的思考、
褚泽对于自己的存在，也有了几分猜测。
“傻蛋出厂也有十年了。”韩亭熙的声音让褚泽自然收回思绪。
褚泽微微点头，轻声道：“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十年，若是正常长大……”
声音轻轻，似无声的叹息：“傻蛋也该十几岁了。”
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