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泽支着下巴, 倒在设立在巨大观看台上方的座椅上。
座椅极为舒适，复合人体工学，并且还雕了花, 手旁放着香薰和花瓶, 有着随时可供吃喝的食物。
但褚泽依然觉得无聊至极。
因为他此刻, 作为特邀的一级文明代表的荣誉评审，他必须旁观主办方对他要求出席的几场海选。
而这些海选里, 没有韩亭熙。
作为耀银帝国军部直接推选出来的选手, 韩亭熙具有不用参与海选的特权。
这是一级文明的特权所在。
下方是占地面积极为广阔的一片场地，四周围着看台, 而看台中心，是一片折叠空间。
类似这样的折叠空间，主办方梦多公国总共设立了三十四个。
每一个折叠空间，所耗费的金钱是难以计数的, 寻常落后一些的二级文明, 是没有梦多公国这种实力来举办赏金联赛的。
也就是梦多公国财大气粗，才能承担的起每日流水一样洒出去的金钱消耗。
下方是根据海选特色，特意创造的一个场景。
所有看台上的人，都可以通过特制的眼镜身临其境看到其中的选手作战, 可以根据需要调成全景或者单独某个选手的特殊视角。
赏金联赛第一轮的海选, 是每三百人参加同一对局, 各自为战, 来进行对其他选手的淘汰。
淘汰方式十分的暴力直接，其他选手主动认输或者失去意识, 就算出局。直到最后剩余十人, 或者比赛时长达到十二个宇宙时。
而这些标准由智脑统筹判断。
与大多开设在第二世界的比赛不同，赏金联赛是在真实世界里开展的, 一场合法的搏杀运动。
所有选手在参加联赛之前，都需要签署死亡协议。
在联赛中失去生命，据往年的统计，几乎每一次赏金联赛比赛，所有参加选手中的百分之十三，都因为赛制或者对手而死去。
更有一部分，是在比赛结束之后，在赛场之外因为口角而丧命的。
这是一次全宇宙的，血腥暴力的狂欢。
褚泽目光落在下方折叠空间里，那里此时是一片旧日废墟的场景，所有选手降临地点并不固定，完全随机。
有的人直接出现在旧日城市的军火库中，有的人却出现在野外变异兽的身边。
——运气，在赏金联赛中，也是最值得每个观众咆哮、怒吼，随之血脉偾张的东西。
懒懒喝了一口水之后，褚泽听到了身旁专业评审和荣誉评审们的交谈，他们的交谈声也同步会出现在所有观众的耳边。
出于职业道德，也出于对这次雇佣任务的责任心，褚泽轻轻叹了口气，不得不开口，附和身边那个来自耀银帝国的荣誉评审。
那人穿着耀银帝国的军装，肩膀上的军衔是一个少将。
他面容板正古拙，唇厚而紧紧抿起，看上去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但褚泽听他说出来的对于场下局势的分析判断，却能发现，此人的内在与外表并不相符。
他敏锐细心，对局势的判断十分犀利，说出口的话，也带有极强烈的个人主观意识。
是一个有些自我，但却不缺少与之匹配能力的男人。
“从谋略、布局来看，这位231号，应该能够停留一段时间……‘无相’先生，您怎么看？”
莱奥多的目光带着几分探寻，隔着一个桌子看着褚泽的脸，目光停留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褚泽感受到了莱奥多的视线，他轻轻摩挲着椅子把手，长腿搭在一起，另一只手拄在侧脸下颌处，略略抬眼：“这位少将阁下，我的脸上有什么？”
莱奥多哈哈一笑，直爽道：“因为宇宙中近几年有关‘无相’的话题实在太多了，我也不免好奇，想知道到底‘无相’的真容是什么。”
褚泽不置可否，没有回答他。
他自从被祖源允许成立自己的雇佣兵团后，就从不以真容出现在外界了。
而这几年不断做雇佣任务，也让碎片之心把他列入了《宇宙危险名录》里面，现在为危险等级三，称号“无相”。
“这次海选，应该能够很快结束。”褚泽评价着下方的局势。
这次海选的三百个人里，那位231号明显是一个个人素质极强的选手，手段、谋略，以及对于当前局势的分析，都处在优秀的水平。
也不出所料，这个来自众星联盟中一个二级文明的选手，最终用时四个宇宙时，就清扫了除了他队友之外的所有选手。
等到比赛结束的乐声响起，褚泽先一步走下了看台，打着哈欠走出专属通道。
而他这番身姿，也恰好被浮空摄像摄录下来，同步播放在了所有观众的视线里。
梦多公国的主持也立刻介绍起了褚泽。
“现在镜头捕捉到的是来自星际雇佣兵团的荣誉评审‘无相’，是这几年来，在宇宙中声名鹊起的新一代强者，因为其异能的特殊性，没有人见过其真容，也没有人见过他真正的攻击手段……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疲倦，正打着哈欠退场。”
褚泽虚悬在嘴上的手一顿，哈欠打到一半，就被解说给制止了。
他瞄了一眼半空中的摄像，扯了扯唇角。
“似乎是发现了摄像，‘无相’正对着镜头后的观众朋友露出一个笑容，这是在传达他的友善！感谢这次赏金联赛，能让我们看到宇宙中一些出名强者的私下模样……他的背影带着强者独有的姿态，让人不禁想到，如果如‘无相’这样的强者参加此次精英赛，他们的战斗又会有多么精彩！”
褚泽最开始想要拒绝天兆，这个想法，如果不是韩亭熙的存在，褚泽一定会坚持到底。
虽然早有预料，但主持人这种想象力和发散力，也让褚泽唇角微抽。
走出专属通道，就看到了蹲在外面，等了很久的一个黑皮辣妹，夏玲。
她没什么形象地蹲在地上，穿着超短裤和超短背心，嘴里叼着跟烟，街溜子一样脑袋四处看来看去。
“团长，你终于出来了，我腿都蹲麻了！”
夏玲蹦起来，踢了踢长腿。
“等我干什么？”褚泽问。
他上下打量着夏玲的装扮，倒是有几分新奇。
终日在星际中漂流，夏玲一向很少穿便服，而是更利于时刻作战的作训服。
如今这套青春靓丽的打扮，倒是让褚泽忽然想起，夏玲还只是个刚二十岁的女孩。
“还能干什么啊！”夏玲兴致勃勃道：“我让百安那个家伙订了好了位置，我们今晚去夜店玩玩。”
“夜、店？”
褚泽慢慢重复道，这个词离他有些遥远。
“梦多公国的夜店很出名。”夏玲等不及了，赶紧拉着褚泽的胳膊，就往外边跑，把人推上飞车之后，一个漂亮的空中漂移飞上浮空轨道，设置了航行轨道后，她才继续说：“里面不少帅哥舞男，在这里给他们钱进行肉·体交易，都是合法的呢。”
褚泽：“……你想和他们来点肉·体交易？”
他打量着夏玲，啧了声。
夏玲嘴角翘起，好像有点害羞似的：“嘻嘻。那也得看他们长得怎么样，身材如何，活好不好诶~”
褚泽抬起手遮住脸，一点也不想看她。
他摆了摆手：“别被骗了就行。其他随你。”
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褚泽淡淡道：“不得违反耀日兵团的规矩。”
兵团的人随心所欲惯了，虽然一向听褚泽的话，从来不违背他立下的规矩，但褚泽仍要提醒她。
夏玲咬着皮筋，把自己头发绑起来，含糊地点头：“知道啦知道啦，不接触精神毒品，不强迫他人。”
夏玲的时间恰的刚刚好，正好在外界华灯初上，夜幕四合的时候，停在了一列看上去就十分奢靡的夜店之前。
醉人的酒香混杂着各种香气，在巨大的喧嚣中，隔着门传了出来。
褚泽不太想进去。
有这功夫逛夜店，不如回去泡澡喝茶睡觉。
但他看了一眼夏玲，在夏玲期待的目光下，他揉了揉额角，还是抬起了长腿，手插在兜里，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百安作为褚泽的心腹之一，负责整个耀日兵团的后勤统筹，他充分考虑了褚泽的个人性格，订的位置在楼上的栏杆旁边，算是比较清静的地方，而且可以便于褚泽纵览全局。
——他十分清楚自己家团长那种掌控欲，在任何地方，他都想要保持清醒和对于外界的一切的敏锐度和掌控度。
前方的小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专供异能者饮用的酒，楼下已经响起了爆裂的音效声。
褚泽扯了扯衣领，没拿酒杯，而是拎着个酒瓶对嘴直接喝了几口。
长相斯文的百安也是如此。
他们这群雇佣兵，一向粗糙惯了，也懒得费事再把酒倒进杯子里。
周遭有人将视线挪到他们身上。
在被几人看回去之后，立刻缩了缩身子，离得远了一些。
只要长了眼睛，都能看出褚泽他们一行人就算不是异能者，也是一群专干杀烧抢夺的违法分子。
对此，褚泽觉得很好。
他自己一个人是凹不出那种残暴的气质的，要不是他兵团成员个个长得很像涉案分子，褚泽独自在这里，还会有人看着他是异能者而贴上来。
这家夜店不仅提供果盘酒水，还有各种精美的食物和点心。
褚泽吃了几口就没再动，而是靠在靠背上，胳膊搭在上面，在迷离的灯光下，懒懒用精神力熟练地穿梭人群，捕获各种信息。
夏玲点了几个年轻力壮、长相不俗的男人到自己身边，一手一个搂着，和这个喂喂酒，和那个打个啵，美得冒泡。
她正收不住笑容：“来，给姐嘴一个……”
就看到她团长忽然扬起了眉，露出了一个莫测的表情，唰地站起身，抬起长腿跨过几人，向二楼包厢的位置走去。
“嗯？？”夏玲神色一正，刚想问发生什么，褚泽大手就落在她脑袋上，把她按了下去：“私事。玩你的吧。”
背影颀长，肩宽腰窄，气度斐然。
夏玲嘶了一声，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秒之后，立刻想起什么似的抖了一下，收回目光，继续和身边作陪的男人们调情。
*
“啊！抱歉抱歉！”
莱奥多皱着眉拍了拍胸口被撞到的位置，瞥了一眼讷讷不敢说话，低垂着头身体颤抖的服务生一眼。
他精神力从服务生身上游走了一遍，然后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出现异常。
等确定无误后，他才推开面前的服务生：“毛手毛脚的，不怪你，下去吧。”
服务生低垂着头，露出一截洁白的后颈，从上到下俯视，能看到他长而翘的浓密睫毛，以及挺拔的鼻梁和一点鲜红的唇。
只是这样看着，就能猜测出这个服务生有着一个漂亮的脸蛋。
莱奥多手指捻了捻，有点想看看他的正脸模样。
视线从服务生身上滑走，落在了了对面抽着雪茄，吞云吐雾的人身上。
他略有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说：“乐园1308，晚上十二点之后，你可以过来。”
服务生低着头，手指抓紧了自己手中的托盘，指骨纤细，微微用力泛着一点青白。
他声音很小地，像是忍着什么一样，低低应了一声。
然后转身向包厢外面走。
“等等啊……”
对面那个抽着雪茄的男人，忽然慢悠悠地吐了口烟雾，对莱奥多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回去多没意思，就在这儿，我们一起玩玩嘛。”
莱奥多微微皱了一下眉。
那人还在继续说：“还是说，少将阁下没玩过这种？一个不够分，那就多点几个一起。”
他喝着酒，咽下一口烟雾，抬眼打量了几眼莱奥多，嗤笑一声：“少将不乐意？”
“没有。”
莱奥多看着对方，心里有点厌恶。
他早就知道对面这人，是出名的荤素不忌和不知廉耻，但他早就暴露给对面，对面握着自己的把柄……这次的军需品也需要尽早脱手。
不过就是一起玩个服务生。
莱奥多只是思量了不到一秒，就下了决断。
陪这位玩一玩，又没有什么损失。
“过来。”
他敲了敲桌面，清脆的响声传到服务生的耳朵里，他微不可查深吸了口气。
转身，僵硬地一步一步走回去。
在莱奥多的手将要搂住自己腰的前一秒——
“我去你妈的，死他妈的傻逼变·态！”
托盘砸在了莱奥多的脑袋上，金属质地从未如此脆弱，莱奥多的五官轮廓，直接透过扣在脸上的托盘，而显现出来。
而服务生，打完就跑。
猛地拉开门，外界的吵闹之声冲入寂静的包厢。
其中莱奥多对面的人，目录凶光，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立刻大喝一声：“给我抓住他！”
声音落下，站在包厢之外的人瞬间反应过来，一个个异能者立刻伸出手去拦截服务生。
四个二阶，两个三阶……
还他妈有一个四阶……
韩亭熙大脑飞速运转，勉强闪身，在人流里穿梭。
不过他的身形太过鲜明，在不动用能够暴露身份的异能下，想要从这几个人手中安全逃离，难度非常大。
韩亭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口袋。
那里装着一个雷洛给他的伪宇宙瑰宝，具有隔绝精神力探查，具备时空回溯功能，能够隐匿声息功能的留影石。
全帝国只有零星几块。
他刚才和莱奥多短暂接触，成功获得了他和那个交易者的一段对话录像。
现在……他人可以留下，但这枚留影石需要送出去。
正在思考着，要不要暴露身份，先离开这里，后续证据再从长计议的时候。
韩亭熙忽然感受到外界声音消失了一刹那。
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腰，带着滚烫的体温，和熟悉的味道。
后背被圈在了一个怀抱里，耳侧是对方轻轻地笑声，伴随着喷洒在脖颈上的炽热呼吸。
韩亭熙猛地抬起头，回首。
撞入了一个含着浅笑，眸低似乎灿若繁星的眼睛里。
胸口的七色堇项链被长指勾起，他听到了一声戏弄似的问好：
“三年未见。”
“怎么像个流浪猫一样被追着逃？”
死生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