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朝阳跃出了远方的天空, 光明驱散了暗淡,天空淡蓝而明亮了起来。

  三个人在一栋屋子前面站着,过了好一会儿。

  一道很有质感, 听上去有些惰怠, 但偏偏声线清越好听的声音传了过来。

  “嗯?来得这么早?”

  咔的一声, 褚泽面前的门被推开。

  外界的光迅速涌入了那道门内,空中的尘埃在通透的光照下清晰可见。

  一缕银色出现在了门的后面, 随着尘埃拂动了一下。

  顺着银色向上, 是一道精致编起来的蝎子辫,松垮恣意地垂在肩膀上, 几缕银发从额角随意散开,露出一张清贵薄凉的面孔。

  他单手撑着门,淡金色的眼睛从褚泽和韩亭熙身上滑过,然后在一脸紧张的金毛身上顿了顿。

  “原来是你。”他从金毛身上滑过, 向后让了让, 背靠在了门上,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欢迎来到占卜乡——”

  男人打开了室内的灯。

  华美的吊灯从正上方洒下光亮,室内变得清晰可见。

  占卜台、水晶球、卡牌以及各种看上去就精美别致的占卜用具,在涂画着大片浓烈色彩的墙壁之前摆放。

  在占卜台右侧, 则摆满了瓶瓶罐罐的酒架, 前方是一个宽大的调酒台;左侧是铺着地毯的会客室。

  整个室内看起来紧凑, 又功能俱全。

  褚泽从室内的装潢, 看向手指里夹着几张卡牌的男人。

  男人动作熟练地轮转手指,指尖上几张卡牌飞速交错, 速度快得渐渐只能捕捉到残影。

  “你们随意坐。”

  男人看着他们, 淡金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敏锐的洞彻,“先喝一杯酒吧, 这是占卜乡的传统。”

  “金先生?”

  褚泽确认道。

  男人背对着他,在占卜台上摸索到几枚硬币,闻言头也没抬,“这是谁告诉你这么叫的?”

  “我不姓金。”他转过身,将三枚硬币高高抛起。

  硬币落在了他的手背之上,一个印着数字的正面,两个印着洛塔利亚尔国徽的背面。

  “——嗯,一杯正面效果,两杯负面效果。”他自言自语完,接着对褚泽说:“不过我的中间名是金,外号也有点关系……”

  他笑了一下。

  “你可以称呼我,珀斯。”

  珀斯慢慢走到调酒台前,冷感的灯在上方亮起,反衬出他露出的手腕更加冷白,如同一捧冰雪。

  昨天才闻到过的味道,在今日突然又一次四散飘溢。

  褚泽刚刚坐下,就闻到了烈火灼喉的味道。

  他看着珀斯的背影,轻轻用指尖敲了敲膝盖,冲着韩亭熙略微点头。

  一旁的金毛已经安安静静,不敢大声喘气地,谨慎地,和他们隔着段距离,坐在了一旁的单人沙发里。

  柔软的沙发将他裹起,带给了他一定程度的安全感。

  “哧——”

  水汽蒸腾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明显。

  珀斯端着一杯瑰丽色泽的酒,走了过来。

  然后悠然俯身,将酒推到了褚泽的面前。

  “请慢用——”

  他顿了顿,将视线扫过褚泽的手腕,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充满科技感的装置,推到了桌子中心。

  然后,才慢慢说:“韩泽?”

  褚泽在他启动这枚装置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异常。

  他体内的芯片,在向智脑传回信息的那一瞬间,有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卡顿,随后被覆盖了一层模拟褚泽本人的数据,正常传了回去。

  褚泽扫视室内的几人,无一例外,都被这枚装置覆盖。

  体内的芯片无时无刻向智脑传递虚假的信息。

  这种科技……

  褚泽在那枚装置上多看了几眼。

  “是我。”他应道。

  韩亭熙拧眉看了他两眼,随后开口,“我是褚熙。”

  珀斯点了点头,银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过线条干净的下颌。

  他看向金毛。

  金毛别别扭扭看向珀斯,然后又看向那杯烈火灼喉,哼着说:“我们见过的。”

  珀斯挑眉点头。

  金毛说抠着沙发的布料,“我叫卢兰。”

  “卢兰……”珀斯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面容依旧十分清淡,似乎对与卢兰曾经相识并不放在心上。

  这种带着微微凉意的态度,让卢兰气愤地抬头,提高了声音:“不是你说想好了就来找你的吗?!”

  这声音又亮又高,让韩亭熙瞬间往旁边挪了挪,生怕再看到金毛哭出来。

  这一挪,就和褚泽挨在了一起。

  同时摆在桌子上那杯烈火灼喉的炽热香气也更加明显。

  他和褚泽,都是喜欢喝酒的。

  只不过,一个酒量好,一个酒量差。

  而就在想着这杯酒什么味道的时候,褚泽修长的手指,抵着杯壁,将烈火灼喉推了过来。

  而那边,珀斯冷淡的声音还在持续输出:“你没有想清楚。”

  “我看不到你的坚定——”

  “——我哪里不坚定了?!”

  金毛受辱般站了起来,噌噌两步走到珀斯面前,仰着脑袋和他对视:“我做梦都想着你,这还不坚定?!”

  “为了你!”

  金毛扒拉着自己不长的头发,捏出一缕揪着,踮脚让珀斯看清楚,“这颜色,都是为了你染的!”

  “噗!”

  韩亭熙含着一口烈酒,热气在他口鼻中不断蒸腾,这酒对他来讲有点刺激了。

  正好,那边卢兰出现了一通掏心掏肺的深情告白。

  韩亭熙一个没忍住,呛到了。

  褚泽摸着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笑着抬头看向一脸听到了什么可怕消息的珀斯。

  珀斯的表情,难得有了一丝破裂。

  那缕金毛还在鼻尖下面晃悠,珀斯闭了闭眼,向后退了一步。

  他慢慢道:“我们一会儿再说,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误会?!”

  金毛瞬间又抬高了声音。

  “你说这是误会?!”

  他涂得乌漆嘛黑的眼睛,又一次涌出了晶莹的泪水。

  “你是不是在我被打的时候救了我?”

  珀斯:“对没错但是我觉得——”

  “好!”金毛强调,“你还抱着我回了家!公主抱!”

  珀斯捂着额角:“对是这样但这是因为你站不——”

  “好!”金毛小手一挥,“你还摸了我的头,”他撇了撇嘴,耳朵红了一下,“不止这样,你摸了我的头之后,又和我说了你的地址,让我想清楚了来找你!”

  珀斯有些难以忍受了:“我前面还有一句!”

  他金色的眼睛露出一丝锐色,“我说的是,我可以培养你,如果你想清楚了,来找我。”

  不等金毛还要说什么,他两步从吧台那里找到一块打湿了的毛巾,扔在卢兰的脸上,然后声音严肃道:“不要和我再闹了,我还有事要处理。”

  之后拉着金毛,打开一个暗室,把他扔了进去。

  门被轻轻合上。

  珀斯清冷的面孔终于恢复了无波无澜。

  他回头,看着褚泽和韩亭熙,亲亲密密挨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喝光了他调的酒。

  他心里缓缓浮上了一丝阴霾。

  ——他今天闯了基佬的老窝了吗?

  但这抹心情,只是一闪而过。

  他重新恢复了清贵的优雅,款步走到二人面前坐下。

  “抱歉。”

  韩亭熙一口喝光了最后的酒液,肺腑被温和的热意浸透,骨髓都好像在岩浆中冒泡。

  他醉醺醺地趴在褚泽的肩颈上,一声不吭。

  褚泽揽着他,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微笑对珀斯说:“没有关系。”

  “你们的互动很有趣。”

  珀斯嘴角微不可察抽搐了一下,分不清褚泽这话里是不是在调侃。

  他拨正话题,“你是蓝的人?”

  “不是,只是接受了他的委托。”

  褚泽重复了一遍蓝当初和他交谈的话:“他看到了我身上浓重的厄运,让我为他带一个东西给奥莱多研究员,告诉他蓝还活着。”

  褚泽看向珀斯,“而第一步,就是来找你。”

  珀斯听到褚泽所说“委托”,轻轻点了点头,在听到“浓重的厄运”之后,目光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他用那双淡金色的眼睛,仔细打量着褚泽。

  “……被蓝形容成‘浓重’。”

  他低声自语。

  “介意我为你占卜吗?”

  他看着褚泽。

  韩亭熙掀起眼皮,眼角一片酒气熏染的红,他神色惫懒,但目光却清明,没等褚泽回应,就说:“为什么要为他占卜?”

  “如果我没猜错。”珀斯道:“你们是为了遏制这种厄运而来。我的占卜可以看清那厄运的程度,以此来制作能够遮掩它的祝福。”

  褚泽不自觉,右手覆盖在了左手背上。

  隔着轻薄的布料,他摸到了菱形的坚硬的宝石。

  他轻轻颔首,“请为我占卜吧。”

  珀斯从占卜台拿来了一副卡牌。

  褚泽看到卡牌的背部,印着荒诞的线条和如同星河般明亮细碎的光点。

  是宇宙中著名的占卜牌——星辰启示。

  据碎片之心统计,星辰启示是所有神秘侧,有关预言类异能的最常用辅助手段。

  在异能者长达十几万年的钻研和改进之下,每一张牌以及各种卡牌的组合都具有了独特的启示。

  “不用抵抗,随着感觉洗一下牌。”

  珀斯将这副星辰启示牌交给了褚泽。

  在握住这副卡牌的同时,褚泽感受到了一种玄妙的信息,突然缠绕在了自己的身边。

  他眸底陡然变得明亮了一瞬。

  命运的星河倒转,如同垂天而落的银河,浩渺而璀璨,在褚泽张开眼的同时,从他的身体内穿过。

  这是【原初】让他看到的,那属于珀斯展露出的异能所带来的命运的能量。

  他心头轻轻震颤。

  这种程度的占卜,能级已经堪比五级。

  褚泽略带复杂地看了眼珀斯,然后垂下眼睫,手腕轻抖,在这种特殊的启示氛围里,心下无尘,洗完了整副牌。

  他将卡牌摊开,排在桌面上。

  珀斯揭开了第一张牌。

  他轻声说:“这是你曾经的命运。”

  卡牌翻开。

  ——漆黑、深邃,看不见任何图案。

  珀斯咦了一声。

  他重新审视褚泽,眉宇间笼上一层不解。

  “这张牌的启示,是无。”

  珀斯罕见露出了一种惊讶,“我只在将死之人的未来,看见过这张牌的启示。曾经的命运怎么可能出现这种牌——”

  他说完,突然顿了一下。

  他看到韩亭熙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了自己的手里。

  珀斯手指捻了捻卡牌的边缘,若有所思般看了眼面色平静的褚泽。

  他将银色的碎发拢在耳后,笑了一声:“真有趣。”

  紧接着,拿起了最后一张牌。

  翻开。

  那是一张充斥着混乱黑色线条的白底牌。

  线条如同浮于表面的混乱,在这之下,是一片黑暗烈火,其中捆缚着一个垂着头的女子。

  “……被捆缚而死,无法逃离的命运。”

  珀斯皱了皱眉。

  他伸手将牌收起,亲自洗了次牌。

  然后摊开。

  “你选一张。你的命运还不够准确。”

  褚泽眸光沉沉,伸出手放翻开一张。

  这次,当他指尖触击牌面的那一刻。

  还未等翻开。

  突然一阵悚然的感觉,从四面八方传来。

  褚泽猛地闭上眼。

  而后神色冷厉地睁开。

  此刻,他的四周,充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

  无数只碧绿色,中间裂开蓝紫竖瞳的眼睛,正密密麻麻,冰冷地看着他。

  “碰!”

  一声剧烈的轰鸣,从珀斯拍在桌面的手下传出。

  他金色的眼睛好像染着火。

  命运的银河骤然发出璀璨的光芒,他低喝:

  “滚回去!”

  于是星芒璀璨,一种玄奥的,属于命运的力量,突然出现,似乎只要违抗这种力量,命运就会滑向不可知的黑暗。

  那无数只眼,齐齐盯住珀斯。

  却又在下一刻,蓦然消失。

  而褚泽捏着卡牌的指尖,也暴露出了这张牌的样子。

  ——那是一只悬挂于高空的巨大瞳孔,冰冷而深邃,注视着卡牌外的人。

  “嗤……”珀斯嘴角轻扯,“你的命运——被未知之物注视,而无法逃离的侵蚀。”

  “无法逃离。”他低声重复。

  “真是,可怕的命运。”

  无声的沉默,渐渐晕染了这片空间。

  韩亭熙还没从刚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中,找到珀斯发怒的原因。

  就听到了这种近乎无解的占卜结果。

  他心脏蓦然抽搐了一下,冰冷从脊背渗透进了骨肉。

  他看着褚泽锋利而俊美的侧脸,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略显冰冷的手指。

  声音干涩,“你没有办法吗?”

  珀斯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英俊、耀眼,如此年轻。

  他好像才刚步入青年时期,整个人却散发着一种被命运捆束而挣扎的沉默。

  如同被深雪覆压的一根草,拼命抵抗那让他无法抗衡的力量。

  这让他想起了野狗。

  野狗当学会撕咬,也不应向命运屈服。

  珀斯轻笑一声。

  银色发丝遮掩下的眉宇,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叹了口气。

  最终,在漫长的寂静中,淡声道:“三天后,这个时间,带着蓝的信物来这里。”

  他看向褚泽,手中把玩着那三张象征褚泽命运的牌,说:

  “你的命运,还并不是无可救药。”

  查莱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