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军的动作很麻利,没过几天就在县里给沈计雪联系了一家按摩店,毕竟是县城,这家按摩店的规格跟吴别朋友那家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一进店里,沈计雪嗅到了空气中被阳光蒸发掉大半的消毒水的味道,死气沉沉的,叫人很不舒服。

  如果沈计雪的眼睛没出问题的话,他便能看到并排坐在门口长椅上的盲人按摩师傅,这里的生意一般,这个点儿没什么客人,他们没事可做,只能安静地坐着,不给其他人添麻烦。

  “王老板。”沈军的声音有些谄媚,他加快脚步上前,像是在跟按摩店的老板打招呼。

  回应沈军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音调有些慵懒,“来了。”

  随后,沈计雪感觉到了一阵打量的目光,他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拉杆箱,这种打量让他很不好受,他很想逃。

  可他又能逃到哪儿去呢?从一个泥潭跌入另一个泥潭罢了,他只是需要一份工作,沈计雪这样安慰自己,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被叫王老板的女人将沈计雪看了个遍,淡淡开口道:“他是学过的对吧?”

  “是的是的,还是在省里学的手艺,肯定没问题的。”沈军恨不得让沈计雪展示一遍,生怕王老板不满意。

  “行吧,让他留下来吧,待遇啥的都跟他说了吧?”

  沈军想打哈哈,他没跟沈计雪说太多,只要他们能拿到钱就行,他不在乎沈计雪在店里的衣食住行。

  但沈计雪突然开口,“没有,王老板,您跟我说吧。”

  王老板一挑眉,听到眼前这个看似生涩的男孩开口说话,她有些意外,还是耐心给沈计雪说了一遍。

  “店里包吃包住的,头三个月拿七成的工资,干得好就提前转正。”说到这儿,王老板又补充了一句,“没假期啊。”

  当着沈军的面,沈计雪不好询问工资有多少,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行,现在不比之前,不是每个人都是陈显。

  王老板也爽快,“你要同意的话,我就叫人带你先去宿舍把东西放下,等你安顿好了,下午再来店里。”

  沈计雪一点头,沈军也没打算继续待在铺子里,他甚至没去送沈计雪回宿舍,冲王老板一阵点头哈腰,出了铺子,他低声跟沈计雪叮嘱。

  “工资你别乱用啊,我看每个月能不能来趟县里,你存好了,我来找你拿。”

  沈计雪应了一声,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捏着他的盲杖,“叔叔,那我先回宿舍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晚了不好坐车。”

  一看天色确实有点晚了,沈军抠抠搜搜的,怕耽误了时间,要在县里过夜,又得浪费一笔住宿费,没跟沈计雪废话,头也不回地直奔客运中心。

  给沈计雪领路是他们店里的半盲师傅,见沈军走得那么快,他小声道:“你亲叔叔?”

  沈计雪能想象出沈军对他能有多敷衍,人家这么问也情有可原,“嗯。”

  “走得可真快。”半盲师傅摇摇头,他见惯了人情冷暖,猜到沈计雪的叔叔对他也不咋地,“行李箱我来帮你拿,走吧,这边上去二楼就是我们的宿舍。”

  到了房间,沈计雪闻到了一股异味,他能理解,几个盲人住在宿舍,难免会出现这种情况,他能克服。

  “请问,哪儿有电话可以用?”

  半盲师傅将行李放到了沈计雪的床边,“你要打电话啊?店里倒是有电话,你要想打的话可以用,老板不会说什么的。”

  现在这个点儿,也不知道陈显能不能接到电话,不太确定陈显能否接到,沈计雪选择先不打,他不想真正需要联系陈显的时候,老板嫌他用电话的次数太多了。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即便是单位将裁员和破产的消息瞒得很死,还是走漏了风声,一旦有了这样的消息,人心惶惶的,很多人连上班的动力都没了。

  或许是一开始就知道点儿消息,又或许是陈显这人心态好,他依旧上他的班,托了这些人的福,自己的检讨免了,领导现在也没心情看检讨。

  船也照常出,有些人不肯出船,怕回来了拿不到工资,陈显主动申请上船,正愁没人呢,也就没跟他计较上次中途下船的事情。

  吴别已经跟张哥那边谈好了,不光资金入股,还跟陈显技术入股,单位的事情,他也没心情关心。

  “都这个时候,你还出船干什么,别人都知道躲,都怕白跑一趟拿不到钱,你倒好,你还主动申请,跟单位同生共死,该怎么说你好了,该说你这样的同志有觉悟吗?”

  面对吴别的挖苦,陈显只是淡淡一笑,其实自己的觉悟也没那么高,只是现在单位还没有真垮,还没到怨天尤人的时候。

  “倒也没那么高尚,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打发时间了,反正入股的事情有你看着,我也不是很懂,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需要我出面的时候,你一句话的事,我能帮上忙的,我肯定帮。”

  吴别也就是嘴上挤兑挤兑陈显两句,他知道陈显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单位现在正是最难的时候,就算是看在先前提拔过他的领导的份儿上,他也不会拒绝出船的。

  回去过后,陈显跟一起一样收拾行李,等一切收拾妥当,他摸出电话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儿不早也不晚,也不知道沈计雪这个时候在干什么。

  自从回来过后,自己跟沈计雪没了联系,一边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比较忙耽误了,另一边是因为沈计雪没有电话,打到沈军家里去,次数多了,说不定会遭沈军的嫌弃。

  这一趟出门少说有得三四个月,三四个月的时间也不短,自己还是得告诉沈计雪一声,万一……万一他有事找自己呢。

  陈显这样想着,说服自己后,他坐到了床边,拨通了沈军家里的电话,响了没两声,电话便被接起,从电话里传来粗鲁的男声。

  “喂?哪位?”

  是沈军,陈显清了清嗓子,“我找一下沈计雪。”

  沈军也听出了陈显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他去县城里上班了,没在家,以后没事别打家里的电话,你以为不要钱啊,这次谁来出?你来出吗?”

  陈显忽略了沈军不善的语气,心里只想着沈计雪的事情。

  这么快?这就找好了上班的地方?

  意识到沈军想要挂电话,陈显连忙制止,“等一下!那你有他在县城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都说是去上班的,你以为是去旅游的,哪儿来的联系方式。”

  陈显说不上来觉得哪儿不对,大概是沈军太不上心了,把沈计雪丢到县城了事,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万一沈计雪出点事,怎么能第一时间联系上家里人呢?沈良的事情就是一个例子,他们还没吸取教训。

  “挂了,电话费也是要钱的。”

  说罢,沈军撂下电话,陈显没来得及阻止,电话里没了声音。

  果然沈军这人不值得托付,沈计雪回到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就这样送到县城去不知道沈计雪能不能适应。

  早知道自己该问问他沈计雪上班的地址,也能托人去打听打听情况,陈显旋即回拨了电话,可惜沈军看到是他的号码,不肯再接。

  陈显打了好几遍,都没有打通,只能作罢,他捏着手机很是担心,这次来不及了,等自己回来再去隔壁省看看,或者让吴别帮忙过去一趟。

  出船的那天早上,天下了蒙蒙细雨,今年的汛期迟迟未来,眼看着最热的时候已经过了。

  陈显冒着小雨,踏上了甲板,跟几个同事撞见后,他想要打招呼,可好几个都没什么精神。

  “真不想来,出去一趟好几个月,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工资。”

  “就是,还不如在家玩呢。”

  “大不了他开除我啊。”

  大家都被单位即将破产的消息影响了心情,陈显赶忙安慰,“可别说这么丧气的话,都往好的方面想,万一只是谣传呢,真要是谣传,你这话传到领导耳朵里,真给你开了。”

  现在工作不好找,同龄人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了,这个年纪再出门打工,家里的老婆孩子谁来照顾,跑船少说几个月能回来一趟,出门打工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家里人。

  说得也是气话,被陈显一安慰,同事心态也稍微好了点,没再对单位不满,小声嘟囔道:“上游下了好几天的雨了,今天我们这儿也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

  陈显抬头看了眼天空,这样的小雨淅淅沥沥的,明明不大,却像是能将天给下塌,看得人心情抑郁,高兴不起来。

  几人聊了几句后,便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陈显提着箱子,找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的习惯依旧很好,简单给房间做了清洁,又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里,就算是在船上,就算是一个人,他也不想糊弄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