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吉日, 诸事皆宜。宋涛特地找的他母亲一直找的那位大师算的日子,开店吉时精准算到几时几分几秒。
宋悦词在演出结束后看了眼手机,发现群里意外的安静, 她以为宋涛会不停发消息催促,把店里所有之前没完善的细节全部拍下来。
她的微信上只有一条来自于凌越的消息,他说自己训练结束有一点困,要先睡一会,但是他定了闹钟到时间了就来接她,他们一块去席止的店里。
席止的店离凌越的新住所“梧桐栖”很近,今天演出因为演出厅的关系临时调整了时间, 比预计的结束时间提前了好一段时间。所以宋悦词没有发消息给凌越, 她想着让他多睡一会,她可以直接自己去。
宋悦词抱着一大束祝贺的花停在“人间满”的门口, 她有那么一瞬间都怀疑是自己记错了时间。店门紧闭, 甚至店门口昨天晚上就已经准备好的开业花篮集体不见。
宋悦词记得宋涛是花了心思的摆的,昨天拍照片发群里时还特地把凌越、秦琛、莫无逾他们几个的放一块, 一共200个花篮,堆到店门口都快放不下。
宋悦词一边给席止打电话一边走过去推门,电话响到自动挂断也无人接听, 门也推不动, 好像是直接从里面被锁上了,宋悦词顿时就有了不太好的感觉。
她开始用力拍门,“席止,你在吗?”门被突然打开, 宋悦词看着面前身材魁梧的男人, 眉心一跳。
对方给她让了路,还冲她恭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宋悦词进了店, 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席止,却看到了坐在红木椅上的一位。从打扮到气质,一眼就看得出是位贵太太。宋悦词虽然没有见过宋涛母亲,但结合现在的情况一看,就猜到了。
她喊了一句:“宋太太?”
柳荫上一秒还紧绷着的脸,这一秒却立刻笑了,她说道:“看看,宋老的孙女,凌越的女朋友,就是不一样,都不用我做自我介绍,一眼就认得出来。”
柳荫看来对她是真的没敌意,“真是天仙一般的人,我就知道凌越眼光高。”不过很快她就换了话头,“不过宋小姐今天要是来吃火锅的呢,我的意见是换家店吃,这不三不四的味道,配不上你这么好的人。”
宋悦词的眸子冷了下来,她懒得作戏,却也端着对长辈的基本礼仪,“我可以不吃,我是来找朋友的,宋太太,我的朋友席止,您见过吗?”
柳荫微微考虑了一下,“行啊,你问起来这个面子我要给的,我们宋家能起来,你外公的恩总是要记得的。”
席止是从后厨的位置被推出来的,宋悦词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手腕上那串宋涛编得乱七八糟的手链不见了。宋涛那时候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说用亲手编的手链给人戴上,就能给人享一半自己的福。
他一开始连绳结都不会,还是宋悦词帮的他。
“席止。”柳荫说道:“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我没骂你,也没打你,虽说可能有点吓着你,但说到底也是为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
“我那个小儿子呢,是个心软的,英雄救美的事不知道干了多少次。但人总不能没有自知之明,总不能真就报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席止确实被吓到了,但她没有哭,她在听完这几句话后,大声反驳道:“我没有,我跟宋涛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一点也没有想过……”
柳荫打断了她,“我不管你有没有,总之今天这个店我不可能留着。”
宋悦词这下知道那几个身形魁梧的人是来做什么的了。她冲过去直接挡住了人,她看向柳荫,“这个店,出钱出力的不是只有宋涛。”
柳荫:“是吗?但是我查了查,他出了个大头,我今天砸了,明天就把补偿款打到席小姐的账户上,这样总可以吧?”她语气轻快,甚至带着点哄小辈的慈爱味道。
一年多的时间,这个店里所有一切都是席止的心血。宋悦词拼命去拦的时候,席止却在原地一动不动。
宋悦词的手机在混乱中被特别定制的铜锅压碎,席止的更是从一开始就被柳荫收掉了。宋悦词意识到这不是靠她就能解决的问题,宋涛妈妈显然是有备而来,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她拉着席止退到店后门的位置,她往外走的时候,席止却不愿意,她只是愣愣地看着店里的一切跟宋悦词说没关系。
宋悦词拍拍她的脸,“我去找凌越来,凌越来了就好了,你等我,你不要进去。”
宋悦词忘记自己上一次这么拼命奔跑的时候是为了什么了,她跑到梧桐栖的门口用力喘了口气,随后直接加速往凌越那一栋的方向跑。
她一边跑一边直接喊凌越的名字,“凌越!”她跑进院子,喊得更大声,“凌越!”她到门口正要按下指纹锁,就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闷声落地的声音。
凌越呈侧身躺地的姿势躺在楼梯最后一个台阶下方,宋悦词按下指纹锁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也是这一瞬间,她几乎没有任何缓冲地想到了她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的那一天。
“凌越!”她扑过去,“你怎么样?你摔到哪里了吗?!”
凌越没有动,他强忍着肩膀传来的剧烈疼痛,“没事,你别急。”
宋悦词不敢随便动他,“我去给你叫医生来!”她又想起自己的手机彻底报废了,于是跑上楼拿来了凌越的手机。
电话一打过去,那头凌越的主治医师一下就紧张起来,“宋小姐,请您不要随意移动或者触碰到他,我们马上就会到。”
宋悦词从来不知道她的眼泪还会有这么不受控的时候,而凌越努力观察着她,“不哭,宋悦词,你跟我说,发生什么事了?”
他从她的头发间看到了灰扑扑一片的尘土,“是不是席止的店出事了?”他真的好聪明,她什么也不说也可以猜得到。
宋悦词又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席止!”她猛地要站起身,又看向凌越,于是膝盖又跪回了原处。
宋悦词冷静下来,她现在不可能离开凌越,但也绝不可能留席止一个人面对。
“凌越,凌越,有没有人,有没有谁能去帮帮席止……宋涛妈妈带人把整个店都砸了。”
“我努力拦了,但是没有用。”
“什么?”凌越也没料到宋涛他母亲会突然之间发难,毕竟直到昨天晚上宋涛都在群里活跃着。
凌越已经痛到说不出话了,但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你给秦琛打电话,我来说。”
秦大少爷一开始声音还是吊儿郎当的,一听到后面直接说道:“不是,宋涛他妈是不是有病啊?平时她老公外面的桃色新闻半点不管,端足了正宫娘娘的大度。人一小姑娘,一不跟她儿子上床,二不跟她儿子恋爱,三压根不会进她进门,这也要看不惯?”
“不过你都在了,她还这么不给面子?他们宋家真以为自己大儿子争点气就能翻天了?”
凌越:“我这出了点事,一时过不去,宋涛应该被他妈关家里了没办法,你抓紧过去。”
秦琛在那头应了,“得,我倒要去看看宋太太威风耍多大。”
等挂了电话,凌越安慰宋悦词,“你放心,秦琛去了,宋涛他妈妈绝对不可能再为难席止。”
宋悦词靠近他,她把额头贴在凌越的额头上。凌越睁着眼看着她眼里含着的泪,听见她小声又颤抖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宋悦词突然又坐直了身子,她不可思议地探手摸了摸凌越的额头,“你在发烧?!”
凌越垂下眸,“嗯。”他用可以活动的那只手吃力地摸了摸宋悦词的脸,“吃了退烧药,头昏得厉害,所以才不小心才摔下来的。”
他特地强调,“宋悦词,跟你没关系。”
凌越的主治医师带着医疗团队来得很快,迅速而简单地判断了一下凌越的状况后,其中有一位国外的医生没忍住喊了一句:‘lennart,your situation is terrible!’
还是凌越的主治医生冷静得多,将凌越移至担架上到车上后,不忘回头问一句:“宋小姐,您要一起去吗?”
宋悦词立刻上了车,整辆车里的气氛凝重得可怕。
在确认基本伤势时,是需要在受伤位置进行基础判断的,主治医师准备开始前凌越的第一反应还是看向在一旁的宋悦词,他的额头已经沁了一圈的汗,“没事的宋悦词,你出去等一下好吗?”
“可能需要处理一下的,如果时间长,你就先回去吃饭,然后早点睡觉,明天再来看我好了。”
凌越不是没有感觉到,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已经不是出了点问题的程度,肩膀旧伤之前养了很久,一直采用的是保守治疗,因为情况虽然有一定影响,但没有到必须手术的状态。
但今天这一摔,凌越也感觉到了,情况应该是彻底严重了。但是宋悦词这样的个性,她好不容易在第一时间想到要来找自己,现在估计已经到了自责内疚到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程度了。
宋悦词合上门,才走出去没几步远,就听到了凌越的竭力忍耐的痛呼。她立刻跑了回去,凌越的痛苦嘶吼冲破了门的隔音效果,清晰地落到了她的耳朵里,令她头皮发麻,令她双腿发软。
难以置信这是那样骄傲的凌越会发出的声音。
宋悦词抬手摸向了门,她忍住要推门而入的冲动,无声地喊了一句:“凌越。”
她摔下楼梯不能动弹的时候,她的灭顶恐惧是她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跳不了舞了。那凌越呢,如果他再也不能打网球,再也不能站上赛场……
宋悦词不敢去想。她曾经以为自己无论再发生什么,她都可以撑得住。原来不是,这一刻她还是那个茫然的十几岁的宋悦词。
凌越没过多久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宋悦词急忙跟上快速移动的推床时,凌越的主治医生面色看起来相当凝重,但还是安慰她,“宋小姐,请您在外等待。”
宋悦词后退了几步,她认真低下头鞠躬,“拜托您了。”
宋悦词强忍着眼前发黑的感觉在铁质的椅子上坐下,她刚想闭眼就感觉到有人靠近了她。
“你就是,宋悦词?”
宋悦词抬眸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女孩,她穿的白大褂上印着这家私人医院的logo,挂着的胸牌上写着她的名字:陈向云。
宋悦词一贯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更何况现在凌越进了手术室,她所有情绪都在紧绷的状态,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她总是有着过于锋利的防备。
但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到了冷漠的地步,“有什么事吗?”凌越的相关主治医师她都熟悉,印象中并没有这位看起来就资历尚浅的陈医生。
对方的情绪比她激动得多,“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你知道他的肩膀旧伤很严重吗?你知道他要去澳网公开赛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期待他吗,如果他发挥不好或者退赛,你知道对他的影响会有多大吗?!”
她不停地质问着宋悦词,宋悦词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保持着冷淡的语气,“你现在在这里问我,凌越就可以马上好起来吗?”
“这里是医院,我想你应该安静一点。”
陈向云看着她过于美丽却没有任何慌张或是害怕的一张脸,她的眼睫甚至都保持着平和的频率眨着。
“你知道我听说过多少关于你的事吗?”陈向云在宋悦词身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让人嫉妒到下辈子依旧会嫉妒的一张脸,名导的女主角也看不上,一进校就被当作首席培养,外公是文学大家,想听他讲中庸和易经的贵人多得数不清。”
“但是最多的,还是说你的冷漠。说你面对任何人任何事,永远平静的表情和语气。”
“你真的是冷血动物,凌越选择爱你真是大错特错。”
宋悦词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她只是盯着手术室的门,抬手抚向脖子里挂着的白玉牌。
凌越的家人来得很快,宋悦词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来了。宋悦词自觉退到离他们挺远的位置,继续安静地等待凌越的手术结束。
等手术进行中的灯熄灭,主治医师走出来同凌越的家人们交谈,宋悦词听到一句接下来需要长时间修养,暂时无法预估彻底痊愈的时间后,悔恨内疚彻底吞没了她。
现在一切都直接了当的表明凌越这一次的澳网公开赛没有机会了,他之前在推特上回应的14岁开始的宿敌之战,他注定要退赛,成为不战而败的那一个。
在宋悦词起身离开时叶昙发现了她,她好温柔地过来抱了抱宋悦词,“好孩子,吓坏了吧,没事的啊,我们阿越一定没事的。”
宋悦词点了点头,可她盯着医院空荡的走廊想的是:为什么凌越相关的一切都会这么温柔,为什么他们都毫无保留地愿意给她爱。
叶昙觉得她大概也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跟凌震霆和凌越父母见面,所以等他们先进病房后,叶昙才问道:“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阿越?”
宋悦词摇了摇头,她露出一个很淡的笑,“我明天再来看他。”在医院灯光下惨白的脸,依旧美得惊人。
凌越是为了她才会从楼梯上摔下来,她是始作俑者,是刽子手。
所有的开始,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爱吗?
因为爱,所以想让他多睡一会,选择自己独自过去。
因为爱,所以没有告诉她自己身体不舒服,希望可以陪着她去做期待已久的事。
因为爱,所以终于学会遇到事情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他,要跑着去找他,不再觉得“求救”是咬碎了牙也说不出口的话。可以相信的人不是只有自己,对于爱也不再始终有保留。
因为爱,所以只是听到她惊慌失措的声音就能在昏沉睡梦间惊醒,因为太担心所以第一反应就是下楼去找她。
可是,爱有什么错。
偏偏今天,爱大错特错。
宋悦词走出医院时已经凌晨,浅色外套几乎和医院走廊混为一体,她仰头深呼吸了一下,觉得自己再也无法迈出一步时看到了席止。她的状态同样糟糕透了,看到宋悦词时立刻冲了过来, “凌,凌先生他怎么样?”
宋悦词的眼泪就那样掉了下来,她没有发出哭泣声,只是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席止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宋悦词就算崩溃,她也从不会让人轻而易举看出她的脆弱。就算是来年不会再发芽的树,她也绝对不会倾斜倒下。
应该哭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呢,要流多少眼泪才可以不再感到痛苦。所有一切,都没有重来的可能。
两人一起回了云安墅。
趴在床沿已经哭到嘴唇发白的席止转身抱住宋悦词,“对不起,对不起小词,对不起凌先生,都是,都是因为我。”
宋悦词拍着她的背没有说话。
席止:“我一开始就不该要那个店,不是我的东西,我不应该要的。”
席止最后仰头靠在床沿上,她说得很慢很慢。
“我17岁的时候遇到宋涛,今年我都23了。”
“他真是让我这几年过得很潇洒很快乐,我没见过的没经历过的,他全都补给我了。”
“我最开始在那个江南菜馆时候,其实连奢侈品的logo都不认识,有客人问我好不好看,我都听不出来别人是在嘲笑我,我真的以为就是在问我好不好看。”
“但是后来这件事被宋涛知道了,他真的很孩子气,报复人的手段一点也不高明。就带我买了十多个一样的,一个一个往那个人身上砸。他说:‘席止,我家一天不破产,你就可以随意看不起他们。’”
“可是现在,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