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生活并不苦。

  每日送来的饭菜都格外丰盛,光是肉就有好几类,顿顿都吃不完。

  老大夫吃得叹气:“看来,我们要死得很惨呐。”

  花花崽是个不会让别人说出口的话,没有回应的小崽崽。

  他闻言好奇道:“爷爷为什么这么说?”

  “唉……”老大夫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酱牛肉,“我以前帮县衙的囚犯看过病,知道他们临死之前,饭菜都会格外丰盛。”

  花花崽懵掉了:“可书上似乎说,只有断头饭才会丰盛些,这都是为了彰显官府的胸襟,从而笼络人心。”

  虽然年纪还小的他并不明白,这怎么就彰显胸襟,又因着什么笼络人心。

  “你还小,你不懂。”老大夫又夹了一块鱼脍,叹一口气才塞进嘴巴里,“像我们这样作为囚犯,还好吃好喝供着的,就像家里圈养的猪一样,都是为了养肥好宰。”

  单纯花花崽和林诗音:“!”

  凤凰崽毫不意外老大夫的这个说法。

  “可是……”花花崽没有办法理解,“猪宰了还能吃,人宰了……”他眉头夹紧,实在没办法想象。

  老大夫听到童言童语,乐笑了:“这‘宰’,也并不一定就是杀掉,或许是别有用途,但总归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花花崽依旧不理解:“大人能做的事情,岂非比小孩子要多得多。如果是像陆小凤之前说的那样,有些人家生不出孩子来,想要从外面买一个,那他大可以向亲戚或者邻里收养。”

  动荡的世道,多的是人生得起却养不起,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你们还小,有些道理,要是早早就看清楚,未免对这个世道失去期待。”老大夫喝了一口汤,“有些事情,你们长大就会知晓了。”

  只是不知这群可怜的孩子,还有没有机会活到长大。

  “怎么会呢?”花花崽放下碗筷,“一个人要是能够早早看清楚一些道理,不就能够多看清楚这世道一分?世道本就由千千万万人所成,若是其中一人能多懂一些道理,并且身体力行,那这世道岂不是能更清澈一分?”

  老大夫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哈哈哈,想不到有朝一日,老夫还会被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教一番。”他对世道已别无所求,但还是愿意为仍怀有信念的小娃娃点一盏灯,“你说的没错,世道未来如何,可全看你们这群小娃娃了。”

  他们几个聊得其乐融融,黑衣小孩却是吃饱了就回到角落里窝着。

  好几天过去,对方一共才说了五个字。

  等到启程那一日,三个小崽崽外加一个黑衣小孩,连同老大夫一起,重新被塞进铁笼子里。

  仍在城里时,他们还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等出了城后,听着前后传来的咕噜噜车轮转动声,他们才知道,这次出行多了不少人。

  “奇怪,这么多人到底是要去哪里?”

  花花崽更担心的是,这么多人在的话,凌夫子和朱朱哥哥要和他们联络,就变得很不容易了。

  然而,这样的担心,当晚就破灭了。

  凌沄潇压根就不在乎看守他们的人有多少,横竖就是多添几包药把人迷倒的事情。

  花花崽他们三个闻着鼻子边熟悉的清凉味道,缓缓转醒。

  “夫子,朱朱哥哥,你们来啦?”

  凌沄潇瞥了一眼旁边躺着的黑衣小孩:“都关在一起混几天了,还没知道他的名字?”

  花花崽好奇:“夫子,你怎么知道,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

  凌沄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到现在都没查出什么事情来,还想不想继续。”

  她也不能直说,其实她一直都听着他们的动静。

  “当然要继续。”花花崽和凤凰崽异口同声回答。

  花花崽:“这也没过几天,我们哪能这么容易放弃。”

  “那行,不过普通人生命有限,浪费时间便是浪费生命。”凌沄潇道,“你们白日能睡便睡,入夜了,我会来继续教你们武术。”

  花花崽兴奋问:“我们可以开始学习招式了?”

  “那我们学什么?”

  “花花崽学流云飞袖,凤凰崽学灵犀一指,朱朱崽学机关术。”凌沄潇转向林诗音,“你想不想学医术?”

  在这个世道,拜师学艺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林诗音没想到馅饼会砸到自己头上,一时有些愣神。

  幸亏凌沄潇对小崽崽的态度,远比对成人的态度要耐心许多。

  “我看花花崽每次做丹药,你都看得很认真,我以为你会感兴趣。”

  “我……的确很感兴趣,只是这束脩……”她实在付不起,也不好意思白学。

  凤凰崽劝她:“这点倒是无妨。我们夫子可以先借钱教你,等你长大以后,赚到银子还她便好。”

  林诗音认真思索了一阵,决定随他们一同学习。

  就这样,他们在路上的半个多月,每一晚月色之下,都有他们四个努力的影子。

  马队最终停在青海一带。

  奔走一个多月,此时已到初秋,天气微凉。

  凤凰崽身上那薄薄的褂子,已经不足以御寒,掳走他们的人给他换上了长袖的短打,又将人丢进了地牢里。

  奇怪的是,将他们丢进地牢里的,居然是几个起来凶神恶煞的和尚。

  花花崽和林诗音对和尚的印象,还停留在慈眉善目的方丈大师上,猛然见着这么几个异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相比之下,凤凰崽和黑衣小孩就显得淡定多了,好似这样的事情十分寻常一般。

  地牢满地都是锦被,没有桌椅,但足够防寒保暖。

  这个地方的地牢,远比荆州那处地牢要大得多,地牢数量也更甚。

  花花崽数了数,这边共有六个大牢,每座牢里都关着五六个小孩。

  有个扎着两条马尾的小女孩,背着一个斜挎的背包,双手握在栏杆上,头挤在栏杆与栏杆之间,挥舞着手臂大声喊叫。

  “喂,你们赶紧放了我!”

  “你们要是不把我放走的话 ,等我爹知道了,你们一定会很惨的!”

  小女孩语气软糯,分明是威胁的话,却说得像是小猫撒娇,不轻不重挠一爪子似的。

  将花花崽他们压进来的和尚,并没有理会小女孩的话,转身就要往外走。

  “欸,你们别走啊……”

  正抬起手,准备打开门离开的和尚,转过身朝小女孩走去。

  小女孩看着他们凶巴巴的脸,谨慎后退两步。

  大和尚不会这么不要脸,打算教训她这么个小孩子吧……

  哐啷——

  门被打开。

  两个大和尚朝小女孩伸出蒲扇大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