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婉并不知晓曹彰那些别扭心理。
她甚至都没过多关注过曹彰, 毕竟打小这个弟弟就一副憨憨的模样,只会跟着曹丕后面,真到了当面,他却是连与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也就近几年在军中磨砺多了, 还敢叫嚣着帮曹丕教训她。
只可惜到底童年阴影的厉害, 一碰面, 他就先心生惧意, 再加上之前还被曹操发病时拎着刀砍,差点没英年早逝,更是变得沉默寡言起来,瞧着倒是多了些许沉稳。
沉稳啊……
阿婉眼睛一转, 立即唤人召来曹彰。
曹彰听到阿婉召唤, 先是愣住, 随即便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大将军召见我?”
前来传信的长歌弟子温文尔雅地浅笑:“是, 曹校尉。”
“她可曾说是为了何事?”曹彰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挤出这样一句话来。
长歌弟子摇摇头, 嘴角的弧度都不曾变化分毫:“未曾,校尉大人还是快些动身吧,大将军事务忙碌,若耽搁了大将军的事,日后追究起来恐怕……”
倒霉的只有他!
曹彰心里一颤, 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才快步往阿婉的大帐走去。
阿婉此时正在处理文书。
如今大军集结在南阳边境, 虽然没有进到荆州, 仿若只是单纯驻守, 可在襄阳看来, 却是恐吓大于威慑, 刘琮简直慌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当初曹操协助孙策到襄阳来要孙坚的尸身,便是秦岭弟子跟在他旁边的。
那时候孙策还只是个半大小子,捧着玉玺来要人的事绝不是他自己能想出来的,显然是跟随他身边的秦岭中人出的阴招,当时孙策带着孙坚的尸身离开襄阳后不久,刘表派去追踪的人便丢了目标,另一队倒是碰上了,却直接连消息都没传回来,等找到他们的踪迹时,尸身都快腐烂了。
尤其其中好些人的伤口漆黑一片,一看就是毒素腐蚀的。
许是得知惨状,后来刘表便再也没派人追踪过,甚至被说玉玺在他手中的事,他也咬着牙背了这个黑锅,就是怕真和秦岭弟子起冲突,后来哪怕曹家父女有了龃龉,刘表也没想过去骚扰豫州,再后来,秦岭暗杀乌桓众部落首领,不到短短半月,高位首领便身首异位。
刘表得到消息后,当时就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然后大病了一场。
刘琮身为刘表后来疼爱的儿子,刘表晕倒时,他恰好就在旁边,亲眼目睹了这一场面后,‘秦岭’二字就成了他的梦魇。
所以当得知曹婉的大军驻扎在南阳边境的时候,刘琮便整日如同惊弓之鸟了。
蔡夫人倒是比刘琮还要强些,甚至因为刘琮的软弱而斥责过几次,奈何这是本能一般的恐惧,岂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
而刚拿到消息的阿婉放下文书,手指轻点着纸张,脑子已经开始飞速转动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通报说曹彰到了,她立即从思绪中回神,让人进来。
曹彰满腹心事的跟着进了门,就看见那个长歌弟子对着曹婉双手抱拳,作了长长一揖:“大将军,曹校尉已到,弟子告退。”
阿婉摆了摆手。
长歌弟子慢慢地退了下去。
等人彻底离开后,曹彰才想起来自己从进门起就傻乎乎的,连礼都没行,赶紧抱拳,却不想被打断了。
阿婉抬手:“自家人不讲那些虚礼。”
曹彰刚抬起的手就僵住了,一时间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
“我喊你来,是有件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做。”阿婉从旁边桌案上拿出一封书信,伸直了手打算递给曹彰。
曹彰便也顺势伸手讲书信接了过来。
阿婉继续说道:“我有个弟子庞统,你大约也知晓,幼时便拜我为师,后学成后便游历四方,如今正好就在夏江刘备帐下,化名谢泰和为其行事做些建议,如今荆、扬二州势同水火,必有一战,他也该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你带秦岭座下五十弟子,自扬州入荆州,与他接应,接下来如何行动,你听他的就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飞速书写。
很快,一封书信上压着一块令牌就推到了曹彰的面前。
令牌并非虎符,而是一枚特制的铜制钮符,宽的箭头边是繁复的花纹,下面是秦篆的‘令’字,最下面则是一片波浪纹,他拿着钮符不由有些疑惑。
“这是召集令。”
阿婉为曹彰解释道:“乃是秦岭内部之令牌,一次可着急五十名附近的秦岭弟子,用完一次后会自然碎裂,你谨慎着用,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用。”
在夏江那处使用的话,恐怕着急的就是扬州府衙里那些弟子了。
那些弟子这些年一直帮着孙策管理扬州事务,孙策待他们很是信任,只不过周瑜颇有微词,但孙策态度坚决,周瑜也没办法,也没那个能力对那些弟子下手。
而那些弟子这些年恐怕也与扬州有了些感情。
若真动了这召集令,恐怕那些弟子要陷入抉择两难的地步了。
只是……
可以和扬州兵交朋友,立场却不能改,若曹彰真发了召集令,这些人也只能与化友为敌了。
召集令!
曹彰捏着这枚小小的钮符,心绪不由有些澎湃,可听完阿婉的话,那点儿澎湃又缩了回去。
感情这玩意儿还是一次性的,用完就碎了。
“那为庞……”曹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庞统。
心底嘀咕了半晌才囫囵轻声地说道:“……贤侄如今可受刘玄德倚重?”
嗯,曹婉乃是他嫡姐,那么嫡姐的弟子可不就是他的贤侄么?
曹彰也就心虚一瞬就变得坦然了起来。
“他佯装体弱,倒是叫刘玄德不敢太过于亲近。”
曹彰:“……”
“那我等便轻车从简,伪装成过路行商自扬州入荆州。”
阿婉摆摆手:“此事你们自己商议便可,不过……”她突然抬起头,目光带着几分锐意地看着曹彰的眼睛:“此事乃是机密,阿弟当守口如瓶才是。”
曹彰顿时心下一晃,随即便抱拳称‘喏’。
等从了大帐中出来,略带凉意的风扑面而来,曹彰才猛然一个激灵,从曹婉刚刚那一眼中回过神来,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脊背都汗湿了。
曹彰拍拍胸脯,就感觉到召集令的存在,他不由长长舒了口气,抬脚回了自己的营帐。
途中遇到同行之人询问,若是往常,他倒是会告知一二,可今日只要想到长姐那个眼神,曹彰便会立刻肃容沉默,一副谁也别想打开他嘴巴的架势,倒是叫旁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曹彰回了营帐后便换上了常服,确定自己穿着没问题后,便打算去看一看舆图,研究一下从哪个方位进入扬州更好。
也就是此时,之前带他去大帐的长歌弟子来了。
“大将军特令我为校尉送来护甲布衣一套,此衣可阻挡袭击百次。”长歌弟子手里捧着一件薄薄的衣裳,看那材质,俨然是一套棉布上衣和棉布下装。
这在阿婉手中已然是最简陋的防护套装,可在这些将士眼中,却是无比宝贵的保命良品,这些年来,经由阿婉的手,也就送出去两件,一件粗布衣裳送给了当初的少年孙策,一件则是给曹操做了睡衣,奈何曹操那件还没上身就被他厌弃了。
而曹彰这件则是第三件。
曹彰捏着衣服,神情都有些恍惚了。
那边长歌弟子还在语气平和的说着:“……大将军还有一句话叮嘱校尉,只望校尉进入扬州后保重自己,莫要因为有了这件衣裳而将自己陷入绝境之中,再强大的护甲宝衣,也挡不住千刀万剑……”
这是防止曹彰玩脱了,再把小命玩没了。
曹彰抚摸着衣裳,并不算柔软,但意外的舒适,他原本还想出门去看舆图呢,这会儿拿着衣裳就进了里间换上了,穿着大小真好,他又做了几个大动作,一点儿紧绷的感觉都没有,又意外的贴身,若不是特意为他做的,曹彰都想不出整个大营里,还有谁值得这么好的衣裳!
这一刻,曹彰心底无比熨帖。
他终于能感受到当初曹昂曹铄兄弟俩在长姐这边体会过的关爱了。
想到这里,曹彰就有些唾弃曹昂。
长姐对他那么好,他竟然那般忌惮长姐,显然长姐一片好心喂了狗,哪像他,他哥曹丕对他也没多好,还时常利用他博得阿父的重视,他这做弟弟的,不也还是兢兢业业地跟随在他哥身后么?
他要是曹昂的话,绝不会干那些事,一定会跟着长姐后面,做最听话的弟弟。
在他看来,长姐也没那么想要王位。
只不过……
下面的弟弟多了,争斗也多了,还都不是一母同胞,也就只能加入战斗了。
曹彰背着手,带着满腹心思去找了那五十个秦岭弟子。
长歌弟子与纯阳弟子有,藏剑弟子与七秀弟子也有,更多的则是万花弟子,只见一群穿着墨紫粗布衣裳的男男女女站在一起,各个腰间别着毛笔,容颜娟秀,神色温和,笑意盈盈。
“他们这是……”曹彰有些错愕地看向身边的长歌弟子。
长歌弟子依旧一副平和模样:“庞师兄乃是万花一脉的大师兄,这些师兄师姐乃是去迎接大师兄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