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并非只存于话本中。
袁绍刚死不到三年,甄氏如今还在守夫孝,哪怕到了许都, 平日里也很少出门, 只收了几个学生在家中教导, 偶有的与曹植碰上, 也只是众目睽睽之下的简单寒暄,并无逾矩的地方。
总归阿婉是看不出有何情愫在。
所以说,曹丕又是从何处察觉,曹植对甄氏有意的呢?
甚至还想要从中作梗, 率先与曹操禀明对甄氏的爱慕, 好将甄氏纳入府中, 成为他的妾室。
不错, 曹丕嫡妻甘氏,入门尚不足半年, 曹丕若想迎娶甄氏,自然只能纳为妾室,当然,丈夫的宠爱或许能叫甄氏婚后得一个夫人称呼,但甘氏才是那个能服侍在卞氏身侧, 照顾婆母的嫡妻。
曹操向来荤素不忌,后宅中就有寡妇数人。
所以曹丕所求定能得到应允, 况且甄氏还是袁氏遗孀, 曹操与袁绍本是好友, 虽说冀州被曹婉得了, 但他并无折辱袁氏的意思, 如今曹昂已废,曹烁已死,曹丕算是他名义上能走出来见人的长子,他纳甄氏为妾,必定能够得到袁氏旧部的心。
也算是为曹丕增加一些政治资本。
阿婉读过史书。
自然知道历史上,甄氏是嫁给曹丕了的,甚至后来曹丕还学他父亲,与甘氏解除了婚事,转而将妾室甄氏扶为正妻,可惜的是,甄氏的命并不好,哪怕后来被追封为皇后,但是她并没有活到成为皇后的那一天,就一杯鸩酒没了性命,而她的儿子则忍辱负重,成为了下一任曹魏皇帝。
只可惜临终托孤所托非人。
最终曹家天下与汉室王庭一样,被臣子觊觎,最终三让三拒,天下易主。
不得不说很讽刺了。
曾经曹操选曹丕是没得选,但现在不同了。
阿婉捋了捋自己的袖子,叫人请来荀彧,将曹丕与曹植二子争妻的事告知了他:“倘若想叫天下人都嗤笑曹家的话,那便让他们争,若想将这件事捂下去……”
阿婉回头,背着手看向荀彧:“文若可愿代为出面,劝说甄家人,送甄氏去母亲那?”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竟要管一个寡妇之事。
确实有点为难。
但是……
“若魏王问起来……”
“琅儿不小了,该读书了。”
阿婉抿嘴轻笑:“送个女师傅过去启蒙读书,也是应该的,再说了,她乃孀居之人,若能由我母亲教导两年,也算她的福分,日后再嫁也能提一提身份,想必袁家人会满意的。”
这个借口确实可行。
荀彧虽与曹操离心,但在曹魏军中,依旧举足轻重。
他亦不愿看着曹氏二子为了个女人被天下人嗤笑,尤其这个女人还是已故袁熙的妻子。
他当然知晓,两位公子争女人,魏王必定能将这件事压下,不叫外人知晓,但大娘子的话却不得不叫人多想,若说这许都还有谁敢跟魏王当面叫板,恐怕也只有大娘子了。
他敢说今天只要他不答应,明天许都的大街小巷都会知晓,曹操的两个儿子,为了争夺一个寡妇打起来了,尤其这两个儿子还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弟!
荀彧领了命,自然要去做。
只是当真的探查过后,却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只因甄氏如今投奔的亲眷家,正是投靠至曹丕麾下,但凡曹丕与曹操开口讨要了甄氏,想必这户人家必定会双手奉上,不,或者说,这户人家早已和曹丕有了默契,只等曹丕在曹操跟前过了明路。
荀彧心底有了紧迫感。
大娘子虽然心有沟壑,但做事手段却很厉害。
他觉得,若这件事自己办不好,惹的大娘子亲自出手,可不会顾忌什么父亲兄弟的脸面。
于是他便回家找了自己的妻子唐氏,想请她出面与甄氏将此事说明。
却不想唐氏一听荀彧所求,面上不由露出不解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甄氏虽为再嫁之身,但本身出身士族,便是配与三公子,也不算辱没,大娘子又何必这般阻拦?”
荀彧诧异看向唐氏。
他并非第一回 听唐氏言说男女嫁娶之事,但他那番话的重点仅仅是嫁娶之事么?
那边唐氏依旧自顾自的说着:“你也不劝着点大娘子,她又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枝梢末节,难不成,甄氏丧夫还不能二嫁么?”
这话说得,反倒好似阿婉格外迂腐一样。
荀彧有些头疼的揉揉额角。
“此事你不必管了。”
唐氏的话音直接僵在嘴中,她这才意识到丈夫不悦,心下慌乱,连忙上前两步,结果却见丈夫猛然起身,拂袖离去,她茫然跌坐在榻沿,还未想明白,又听见窗外院子中,侍女追着年幼小儿的嬉闹声。
荀彧直觉唐氏许是对曹阿婉心有不满,却又不知这不满从何而来。
要知道,当初唐氏之所以能诞下荀还有大娘子的功劳。
难不成是记恨他将儿送到微山书院读书?
可这决定是他下的,人也是他亲自送的,唐氏既心有不满,为何不来怨他,反倒去怨大娘子?
荀彧极为想不通。
但事情却是要办的,他怕唐氏心存怨念办坏了事,便径直出了府衙,去了女婿陈群的府邸,顺便,也好跟女婿私下通个气,以免陈群与大娘子作对,叫大娘子心中存了怨愤。
荀灵成婚一年有余,如今正怀有身孕,走出来时还要两个侍女搀扶着。
荀彧一看便赶紧叫她停住脚。
“这怕是快生了吧。”
“还早呢,阿父快坐,长文还在宫中未曾回来。”荀灵说着,又招呼侍女给荀彧上茶。
荀彧今日来主要便是来寻荀灵,而并非陈群,只是如今见荀灵身怀六甲,却又觉得自己所行怕是不行了。
可荀灵却不信。
无事不登三宝殿。
荀彧向来无事不来,荀灵再三追问。
最终,荀彧到底没能扛住女儿追问,又将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荀灵乍然听闻大娘子行事,不由怔忪许久。
“既如此,还是女儿去一趟吧。”
荀灵抚摸着大肚子,整个人显得有些神思不属。
荀彧未曾发现女儿的情绪有异,但依旧为她担忧:“你身体不便,还是留在家中休息,为父再与你母亲说一说,叫她上门去吧。”
“别。”
荀灵赶紧阻止。
荀彧不懂唐氏为何对阿婉心有不满,她却知晓。
唐氏年幼读书,班姬对她影响很深刻,尤其班姬为规劝家中女子贞静守礼而写的《女诫》,被唐氏奉为圭臬,唐氏并不知道班姬之所以写这书,是为讽刺邓太后弄权,她只觉得,既班姬都这般循规蹈矩,以夫为天,那大娘子的所言所行,落在唐氏眼中,便都是错误。
哪怕阿婉治好了唐氏的难孕之症。
“还是女儿去吧,若叫母亲去,女儿怕好心办了坏事。”
这话说的很是委婉,但荀彧还是听懂了。
他顿觉头疼不已,闭上眼睛用拳头锤了锤额头,半晌之后才开口:“你……有空回去多劝劝你母亲,她为人固执,你当耐心劝说才好。”
荀灵哪里不知道唐氏为人固执。
若她不固执的话,想来现在的自己,该是同贞娘一般,天下之大,任她翱翔,而不是困在这小小的院落中,为一个只比自己父亲小几岁的男子生儿育女。
陈群待她极好,可谓极致宠爱,如今她还怀着他的孩子,本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可……
可见过真正的自由雄鹰,她又如何能不向往那片天空?
荀彧走后,荀灵枯坐许久,一直到月上柳梢,丈夫从宫中回来,她才回过神,招呼侍女仆从服侍主君洗漱休息,她哪怕挺着大肚子,也是忙前忙后,一直到上了晚膳,夫妻俩才得以坐下,相互关心几句。
这一夜,荀灵辗转反侧。
一会儿想的是父亲在得知大娘子叫甄氏自己选择是否嫁人时,那理所应当的表情,一会儿想的是母亲欢天喜地的找到尚在闺中的她,告诉她父亲为她定了一门顶好的亲事,她未来的丈夫出身世家陈氏,更是人中龙凤,只是年龄大了些,一会儿又想到年幼时,大娘子询问她是否愿意拜师时,母亲那抗拒又警惕的神情。
越想,荀灵越是睡不着。
丈夫未曾睡在身边,而是宿在了外书房。
自从大娘子回来后,丈夫就多了很多事要处理。
她一边不理解丈夫的草木皆兵,一边又觉得能叫丈夫这般警惕的人,竟是个女子,这件事本身就叫她心下激动。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激动。
但……就是很高兴。
次日,荀灵一如往常的送走了丈夫,然后便上了妆,先叫仆从给甄氏奉上拜帖,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出了门,直接去了甄氏孀居的院落。
荀灵是陈群的妻子,荀彧的女儿。
谁也没想到,她竟会与甄氏私谋,所以事情就这般悄无声息的发生了。
甄氏得知曹氏二子都心悦自己时,整个人都慌乱无比,她自然知晓历史上红颜祸水会是怎样一个下场,她不过一个孀居的寡妇,又是客居之人,哪里有能力忤逆亲眷,不愿去嫁。
可若是她当真嫁于曹丕为妾,亦或者嫁给曹植为妻,便会自动与冀州牧为敌。
不不不……
她不能留下。
她得快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