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南枝……

  原来他的名字……是主人在想自己弟弟的时候取的啊……

  蛙蛙心里不是滋味, 但他也明白,自己是主人的造物,就像刚出生的孩子无法决定自己的姓名一样。

  虽然他不太喜欢自己成为某个纪念物, 但也没办法拒绝。

  有点……不太喜欢主人给他起的这个名字了呢。

  蛙蛙缩着爪子。

  听到主人名字的那一刻,他是有点暗喜的。

  和主人同样的格式, 相似的名字,仿佛他和主人之间的距离更近。

  可是现在, 知道名字由来……

  蛙蛙小心眼地用爪子盖住了那个取名框, 虽然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徒劳无功,但他现在就是不想看见这个名字, 尤其是亲眼看到主人给自己起名的样子。

  可惜蛙蛙再不愿意, 男人还是在输入框内输入了“南枝”这个名字。

  从此以后, 这个名字永远伴随着他。

  蛙蛙无声叹气,看着屏幕里一无所知的自己,觉得有些忧伤。

  在没有意识的时候接受主人所给予的一切,究竟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残忍?

  他的诞生他的名字,一切都与那位少年有关。而他本身, 在主人心里,是独立的个体, 还是一个用来纪念的替代品?

  蛙蛙看向北叶,对方依旧沉浸在自我的悲伤之中, 没有办法解答他的困惑。

  不知道过了多久,北叶看着屏幕里的青蛙, 似乎重新振作, 虽然变得格外沉默寡言,脸上没什么笑容。

  但好在, 他似乎表现得很正常。

  长发男人又来了。

  对方看到北叶恢复平静很高兴,又注意到北叶手边亮着的手机屏幕,笑了起来。

  “看来这小东西真的有治愈的作用啊,不过这是不是说明你的实验彻底失败了?”

  北叶看着男人,无悲无喜。

  “它不是他。”

  “我当然知道,这小东西只会一些刻板行为,怎么可能是你那活泼调皮的弟弟。”

  长发男人不屑地笑笑,对于手机屏幕里的青蛙生出一股挑逗之心。

  他伸出手指,把青蛙刚刚摆好的屋子打乱,好整以暇地看着青蛙如何面对。

  “啧,无聊。”

  长发男人看着屏幕里青蛙一次又一次,只会固执地把屋子收拾好,却没有更多动作,更是不屑一顾。

  “别乱动。”

  北叶放下手里的资料,冷淡地看过来,盯着长发男人把手里的手机放回原位。

  长发男人似乎对这种吃瘪的场景很不爽,却又不敢在北叶的眼皮子底下跟他对着干,只能靠言语找回场子。

  “喂,我说,你那么在意这小家伙?是生出感情了?”

  蛙蛙竖着耳朵。

  他没想到长发男人居然直接说出他内心想问的,但现在他的眼睛已经从北叶身上挪不开眼。

  蛙蛙想听主人的真实想法。

  “那只是个失败的实验品。”北叶目光平静地看着长发男人,之后又把视线虚虚地落在屏幕上。

  “不过是串数据,如果不是因为他和阿南关联……”

  呱。

  他是……失败的实验品,是……数据……

  所以,木偶的心也会碎吗?

  好像问问散兵,是不是也会有这样心碎的时候。

  蛙蛙闭上眼。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生出自我意识的那天。

  那是一个午后,他感受到阳光照在自己身上,沐浴在温暖的光中,喜悦油然而生,连带着他也一起苏醒。

  他偷偷看了屏幕外的人一眼,知晓对方是自己的主人。

  那一刻心潮澎湃,是生命诞生之后为之歌唱的欢愉。

  哪怕他的行为依旧跟随着本能,带着笨拙和机械化的色彩,但那个时候的他内心已经不一样。

  就好像被醍醐灌顶一样,突然之间世界变得清晰,万物开始流动。

  换言之,蛙蛙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好像生出来一颗心,一颗会随着他的喜怒哀乐跳动的心脏。

  他不是一个替身,不是一个只会做刻板动作的纪念品,不是被谁谁谁造出来的木偶,他是一个真正的,鲜活的,生灵。

  蛙蛙忽然很像质问北叶,问问对方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

  是替代品,用来存储对方无处安放的内疚?还是说多年陪伴同行的伙伴?

  或许他的出生根本就不被期待,因为他的诞生代表着少年“阿南”的彻底消亡。

  可是他问不出口,他也已经知道答案。

  蛙蛙在那一瞬间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在那里。

  他在空的梦境之中。

  这是空的梦,也是曾经缠绕在空身上挥之不去的梦魇。

  等他意识到这点之后,眼前的场景开始模糊,逐渐从蛙蛙的视野中淡出。

  而现实里,睡在桓那兰那小屋里的蛙蛙眨了眨眼,一滴泪从旁边作为枕头的叶子上落下。

  带着月莲清香的风吹来,蛙蛙也由此清醒。

  眼前的场景和失去意识前并无差别,梦幻的色彩笼罩在他身边,蛙蛙爬起来,从这个被尘封很久的小屋中钻了出来。

  有点冷。

  桓那兰那的世界永远都被夜色笼罩。

  蛙蛙顺着飞舞的荧光,从大荷叶底端的小屋逐渐往池塘中央走去。

  亮亮的。

  蛙蛙抬头,被头顶的四叶草印吸引。

  他眨眨眼,似有所感,接着眼前一黑,再睁开眼就来到四叶草印所在的地方。

  不过四叶草印在空中,他整只蛙过去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从空中掉下去,刚好栽在荷叶的中心。

  蛙蛙滑了一圈,晃晃脑袋坐起来。

  这里是……?

  “小那菈,怎么样?”

  一个看起来有些苍老的萝卜,阿不,兰那罗伸出手,拉着蛙蛙爬起来。

  蛙蛙把爪子搭在对方手上。

  有些粗糙。

  不像是其它兰那罗那样,滑滑的,嫩嫩的,像是新鲜水灵的萝卜。

  “你是那菈南枝吧,怎么来这里了?”

  扶起蛙蛙的兰那罗微笑地看着他,头顶的叶子和身体都呈现出一种枯黄色。

  呱。

  像枯萎的萝卜。

  而且蛙蛙直面这位兰那罗,瞬间一股年迈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很古老的兰那罗。

  蛙蛙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比起兰沙恭他们,这个兰那罗知道的事情一定很多。

  “你好,你叫什么?”

  对于年长者,蛙蛙还是很尊重的。

  “我是兰穆护昆达,你好,那菈南枝。”

  兰穆护昆达伸出手,非常人性化地对蛙蛙表现了一个见面礼。

  怪不得是古老的兰那罗,对于人类的礼仪了解要比其它兰那罗都要深刻。

  蛙蛙用爪子向对方回应。

  “昨晚睡的好吗?”

  兰穆护昆达突然问道。

  蛙蛙愣住。

  怎么感觉这个兰那罗话里有话?

  蛙蛙沉默片刻,摇摇头。

  “哦?哪里是桓那兰那最美好的地方,以前那菈法留纳大人也曾经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按理说应该会让你做一个美梦的。”

  兰穆护昆达的脸上露出思考的表情,对于蛙蛙的不愉快很摸不着头脑。

  那菈法留纳……

  蛙蛙回忆起昨晚在小屋里做的梦境。

  如果梦境一直维持着最开始的模样,蛙蛙或许不会非常开心,但一定不会如现在这样,难受的心都快碎掉。

  但这也算一种另类的“美梦”吧,至少他知道了真相。

  所以,那菈法留纳,就是空,也是他的主人。

  “那菈法留纳,是个金发的少年吗?”

  蛙蛙问道。

  “是这样的,金色的长发,金色的眼睛,浑身都是金色的。”

  兰穆护昆达晃了晃手臂和头顶的叶子,很认真地回答蛙蛙。

  果然。

  蛙蛙一点都不奇怪。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蛙蛙迟疑很久,才开口问道。

  “那菈法留纳……是个好那菈,他救了大家,修好了法留纳神机,帮助我们重建桓那兰那……”

  兰穆护昆达如数家珍般开始讲述,

  蛙蛙默默听着兰穆护昆达讲述着空的事迹,从对方的口中能够听出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对于兰那罗们的问题也不厌其烦地回答,还帮助兰那罗完成树王的任务。

  是个……好人啊。

  蛙蛙深深吸了口气。

  好人,却对他如此残忍。

  “那菈南枝认识那菈法留纳吗?”兰穆护昆达歪着头问道。

  蛙蛙无声点头。

  “我……认识。”

  “啊,那不该叫你小那菈了,虽然你看起来和兰利遮他们差不多,都经历很少的月亮和太阳升起落下,现在看来,是兰穆护昆达妄言了。”

  兰穆护昆达晃晃脑袋,头顶的叶子也随着他的动作摆动起来,蛙蛙都害怕他这样晃下去,叶子会掉下去。

  “他的年龄很大吗?我说那菈法留纳。”蛙蛙疑惑。

  兰穆护昆达陷入回忆。

  “我们在很久很久的月亮升起时遇见,之后又过去了无数个月亮和太阳升起又落下的日子,才见到那菈南枝。”

  “那个时候兰利遮他们还没从觉王之树诞生。”

  “唔,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是森林告诉我,是这样的。”

  蛙蛙有点摸不清楚兰穆护昆达这个“无数”究竟是多少天,还是多少年,不过感觉大概很久很久,久到兰穆护昆达已经从兰利遮那种年轻的小萝卜头进化到现在这样枯黄状态。

  “你们兰那罗的记忆似乎都不太好。”

  蛙蛙看着兰穆护昆达。

  记忆模糊这句话不止对方说过,兰沙恭和兰利遮也说过,看起来不像是兰穆护昆达年纪太大忘性大的缘故。

  “我们是种子,或许某天我们也会回归森林,我们的记忆也会成为森林的养分,但森林会记住一切,而我们终将在沙恒中相遇。”

  兰穆护昆达神神秘秘地念叨着。

  蛙蛙望着远方,在距离桓那兰那很远的地方,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染红了一片天空。

  当然这份浓烈的色彩在面对上桓那兰那上空深紫色的天空时也变得弱小。

  “所以,有没有一种办法永远把记忆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