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 所有的宫人都对她跪下行礼,眨眼间,面前的石板路变成了小时候最熟悉的廊道, 她手里捧着一簇野菊追在少年宋榭的身后, 后面的嬷嬷一边追她一边喊:“二公主慢点儿,别摔跤!”

  她露出一抹浅笑,但再眨眼, 又回到了现实。

  上扬的薄唇又抿成了一条线, 眼神柔软中透出狠厉和坚硬。

  “回来啦。”玉蝉对那天的事情不闻不问,因为她知道即便问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而眼前的这个人并不只是个寻常女子。

  “嗯, 有点乏了。”梁思若关上门,和衣而眠。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透支而变得虚弱,不只是钩虫的作用, 也是这些日子劳心伤神, 被仇恨侵蚀殆尽了。

  不自觉地睡到了深夜, 梁思若睁开眼, 只见房间内烛火微亮,明灭晦暗。

  有点饿了。

  她下地准备拿些桌上的糕点充饥,恍神间抬眼, 见窗子那闪过一道黑影。

  是不是睡太久, 眼睛花了?

  梁思若揉了揉眼睛,踢开鞋子,赤脚靠近桌子, 眼睛却一直盯着窗户的方向。

  烛火微晃, 不对, 有人。

  她立刻警觉起来, 下一瞬,一柄暗器直直从窗外射进,她侧身躲过,那暗器割下一簇来不及避开的发丝深深扎进了墙内。

  “来人!”梁思若喊道。

  很快,外面响起了武器击打的声响,有个浑厚的嗓音响起:“保护娘娘!!”

  话音刚落,有五六名士兵冲进屋内将梁思若护在中心。

  梁思若扶着桌子,眼里的震惊挥之不去,门外两名士兵在与刺客交战,那两名士兵身手异常矫健,身姿轻盈显然略胜那刺客一筹。

  “你们……?”

  “禀告娘娘。我等是暗卫营由王上派来保护娘娘的暗卫,王上御驾亲征前料到贺渠的余党会借此机会对娘娘不利,所以早早让我们在此保护。只不过还是来晚了一刻,让娘娘受惊了。”说罢,那人拔下了墙上的暗器,暗器上涂抹了一层白色的物质。

  梁思若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外,那刺客显然已经体力不支,躲闪间被正中下怀,远远摔进了院子的水缸里,溅了满地污水。

  心里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差点忘了,这个,王上让我交给您。”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她一眼认出,是魏元帝的亲笔书信。

  梁思若接过,将它拿在手里,只觉得又烫又重,手指抖得有些不像话。

  那刺客被活捉,按到她面前,暗卫一把揭下他的蒙面,即便鼻青脸肿,但梁思若还是认出了他,李霖城。

  之前有过几面之缘。

  “你这个叛徒!!要你的命!”说罢又要起身,梁思若向后退了几步,暗卫将他的腿生生踹断,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醒了树上的鸟。

  “娘娘,如何处置?”

  梁思若疲累地接过从墙上拔下来的暗器:“他自己做的,让他尝尝吧。”

  人处理过后,暗卫又退散到阴影处保护她,想必经过这一次,再来刺杀的人会有三分忌惮。

  她点燃几根蜡烛,一个人坐着打开了书信,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大体表达了魏帝对她的思念,让她务必等她凯旋归来。

  看过后,梁思若没什么表情,将信丢进烛火中,看着它烧成了灰烬。

  魏帝御驾亲征已过三日,虽士气大涨,但接连失败的局面并没有改变。刘宋士兵一路势如破竹,又连吃下四座城池。

  “再继续进攻!”宋榭吩咐道,她眉宇紧皱,后糟牙咬紧,“我要让他退无可退!”

  张僧辩道:“宋将军,你冷静点。我军已经疲劳作战多日,如果继续贸然激进,战力定会大打折扣,现今魏帝亲征魏军也不见成效,那群缩头乌龟躲进了岭西郡,岭西四面环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万万不可。”

  可宋榭的理智已经所剩无几,从去过北魏皇城回来的那天起,众人就觉得她开始不沉着、不冷静了。时常在夜里喝闷酒,行事作风愈发阴狠,她的心里好似压着一团火,这团火在魏帝亲征后烧到最旺,快要冲破束缚。

  “我要生擒魏帝。”宋榭捏碎了手里粉状的石块。

  战形图上勾勒出岭西郡的大致位置,张僧辩添了一笔全军休整的时间,而宋榭直接掀开帘子出了营帐。

  这几日她都没回府郡,要知道临淮公主在那儿陪战。

  烈酒备下,以酒浇剑,疯了一般的舞上半天,树上早就一片叶子都不见,落下的也都粉碎成块,她将这些叶子视为魏帝,没有一刻不希望他粉身碎骨,死在自己的剑下。

  舞累了,就坐在地上,捧起酒坛子大口喝酒,嘴接不住的酒水就顺着脖子流下去,打湿衣物。

  有人夺走了酒坛子,宋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临淮公主来了军营。

  “在这里喝闷酒,也不回去?”公主在她身边坐下。

  宋榭脱下披风,盖在地上:“地上脏,坐衣服上。”

  不料对方轻笑,宋榭不解:“笑什么。”

  “是不是觉得亏欠我。”临淮公主平静道,“我不希望你这样。”

  宋榭也笑了:“是啊,亏欠。但你我之间是场交易,只是交易,从始至终没有变过。有些东西不是说变就能变的,对吧。”

  公主将她的狼狈姿态尽收眼底:“她大概也和我一样,不希望你总是这样。”

  宋榭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还是这么聪明啊临淮公主。”

  “她的选择,你无需替她承担什么。走了。”公主起身,“披风收起来吧。”

  宋榭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总是泛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似乎没办法对她产生厌恶的情绪,但也没办法在心里装下她。

  如果是合作伙伴,自己一定很愿意与她有更深切的来往。

  后几天,宋榭没有干预其他将领的军令,军队安营扎寨休养生息,包围了岭西郡。

  而魏帝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断了粮草来源,岭西郡撑不了几天了。”

  “我们必须突围!只有突围,才能有一线生机。”

  宋榭下令封断岭西郡与外界的一切往来,连只蚂蚁都进不去。有援军来送物资粮草,也都被截获扩充了刘宋军队。

  既然我军不攻,那就等,等到他们自己出来。

  半个月后,郡中有了响动。

  城门打开,魏军倾巢而出。

  宋榭等着一天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若不是萧绎一再压制她的动作,恐怕她能直接带兵杀进郡内。

  “魏元帝居然出来了,这个缩头乌龟终于敢正式露面了。”众人调侃道。

  徐文盛率军左右从山林直下包抄魏军,萧绎则带兵守住后头,防止他们潜逃,而直面魏军的,是宋榭带的精兵。宋榭骑在马上,手中的剑已经蓄势待发,远望城楼下布满的弓箭手,没有丝毫惧怕。

  魏帝坐在辇车中,一下子便认出了敌方首领。就是那天谈和的使臣,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双方开始激烈交战,弓箭手源源不断地射出带毒的箭,不断有向前冲的将士被射中摔倒,然而刘宋士兵像风掀起的巨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宋榭身穿护甲,身子敏捷,朝她射来的箭皆被她挡下。

  她一路只消灭主动送死的魏兵,而剑尖直指魏元帝。

  “把刀给寡人!”众人纷纷阻拦,局势混乱,生怕皇帝有什么闪失。

  “他分明就是朝着寡人来的,寡人若不应战,岂非让刘宋人笑掉大牙?!”

  魏元帝抽出大刀,一下子翻身出了辇车。

  宋榭眼前一亮,露出狼性的眼神,没想到居然送上门给她砍,这个狗皇帝倒有几分骨气。

  魏帝装束简单,也有一身好武艺,只不过练的有些少,速度和力气都不如年轻时候。宋榭杀气腾腾,剑剑指向心脏。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都有些吃力。好几次魏帝抵挡不住的时候,都有人救下他,宋榭还得挨个解决那些喽啰,实在有些喘不上气。

  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利于她。

  那士兵将魏元帝紧紧护在身后,宋榭刚才与他交手,两人身手竟能打个平局。这样一个难缠的人,使得她接近不了魏帝。

  很快张僧辩带着包抄的士兵乘势上墙,躲过箭雨,逐个击破。

  宋榭再次发起攻击,那士兵体态轻盈,次次躲过,魏元帝缩在他后头正喘着粗气,疲惫不堪。

  循着机会,宋榭将那士兵往左侧引,次次试探又不出真招,那人也觉奇怪,却不敢不接她的招数。可谁知,宋榭下一秒直接用右手挡住他的攻击,左手指环射出银针——“王上小心!”

  魏元帝避开——那针直插心脏,却慢于这一声提醒,只堪堪射中了魏帝的左臂。

  “王上!”

  银针暗器为临淮公主亲手打造,帮助宋榭在危难时刻脱身,因指环小巧,只可容纳一发,所以射中魏元帝后,宋榭不曾耽搁,趁着这一刻向后撤退,她已经无力与那人继续交战。

  魏帝负伤后,魏军不打自散,群龙无首,萧绎接到宋榭发出的信号弹后,火速乘胜追击,从后方一举攻破岭西郡。城中百姓四散奔逃,宋榭早早下令军中士兵不得伤害手无寸铁的百姓,否则必诛。

  魏元帝中了她的针,应该跑不远,可她冲进郡内楼阁时,却未发现皇帝的身影。看来跑得比她想象中要快得多。

  回营后,刘宋军队这一役大获全胜,抓获俘虏十几万。晚上大办篝火宴席,拿下北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剩下逃走的都是些残军,不足为惧。

  军中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时刻了,伤病在治疗之中,其余士兵皆载歌载舞,大口喝酒吃肉。

  宋榭寻找安静的一隅,抱胸依靠在树干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发着呆。

  她在盘算还有几日能攻破皇城,与梁思若相见。

  应该不远了。

  她们已经分别了快两年的时间,再次相见之时,早已物是人非。帮她报亡国仇,是她义不容辞、责不旁贷的义务。这块压在心里很久的石头,已经有了松动的痕迹。

  还有几天才能相见呢。

  问缺月,它能回应吗?

  “王上,坚持住王上。”身旁的暗卫已经快马加鞭连夜从密道将魏元帝送出岭西郡。

  针上有毒,魏元帝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他们必须尽快回到皇城找到医官。

  顾不上瓢泼大雨,山路的泥泞,马蹄声愈发急促,消失在密林深处。

  作者有话说:

  端午安康~谢谢不离不弃的小伙伴~

  假期抽时间更新,没几天就要去集训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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