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铎的状态怎么样？”郭天盟询问仇文。
“特别不好, 又哭又叫，搂着我家敬英一天一夜。”仇文有些不高兴，他看着视频里的郭天盟, 伸手点了下郭天盟的额头，“你们直白地解决光环问题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感觉那孩子已经疯了。”
“我安排心理医生过去帮他看看, 看要不要开药。”郭天盟嗓子是哑的。
“你昨天没有睡觉吗？”仇文发现郭天盟眼下的黑眼圈又出现了。
“睡不了, 关敬英原来的基地受影响最严重。”郭天盟清了下嗓子, 随后他喝了一口茶, “哭的, 闹的, 要自杀的……”
外派部因为体能硬性要求，男性队员远多于女性队员，但关敬英原来基地里的男性队员现在都被暂时停职了，他们的精神状态无法再支撑他们执行任务。
“万人迷光环收回的瞬间他们就恢复正常了，没有过渡期。”郭天盟哑着嗓子说，“我们确实没有料到这一点。”
昨天晚上基地里折腾了很久, 自杀未遂的就有好多个。
“有些人没能救回来的。”郭天盟按压自己的眉心，“关敬英的一位……同事。我没记错的话，他还和您喝过酒。”
“在实验室里喝酒的那回？”仇文问。
“嗯，他吞枪自杀了。”郭天盟还记得自己昨天看到报告之后的惊愕。
“为什么？！”仇文不解，“我记得那群人里没有跟自己老婆离婚的。”
“他是一个……怎么说呢，道德感比较高的人。”郭天盟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没有离婚是因为他的妻子家里出了一些状况，他大概是想等问题过去之后再分家。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他和妻子的关系怎么样我们暂时不清楚, 但他邻居说他和他孩子经常争吵，甚至会动手。”
“他应该没有太出格太过分的行为, 他还为他的岳父岳母家提供了一定的支持。”
“那他为什么要自杀？”
“恰恰是这种人更容易想不开，他们接受不了自己的背叛行为。”郭天盟叹气。
周颖莺那个青梅竹马的前男友也是被影响的，不过那人在喜欢程东洁的同时还能吊着周颖莺，他本身没什么道德感，所以忽然一下清醒对他的影响也不大。
他只是对自己喜欢男人的行为感到困惑。
“你等等，我先去找系统。”仇文起身，“你先休息……两个小时吧，两个小时之后我再找你。”
仇文挂断了通讯，他起身先往关敬英和楚铎所在的房间去了。
楚铎现在没力气了，他半靠在墙上，目光空洞。
在仇文推门后他掀起眼皮看了下仇文。
仇文不准备跟他沟通，他轻声询问一旁的关敬英：“他现在怎么样？”
“还好。”关敬英没有动。
仇文明白，估计是楚铎有过激行为，关敬英不敢走开。
仇文退出房间，他去简单准备了一些早餐，随后把早餐端进房里。
关敬英一份，楚铎一份。
仇文还是没有直接跟楚铎沟通：“敬英你先吃饭，他如果能吃下去，你就哄着他也吃一点点。”
“谢谢你，仇先生。”关敬英抿唇，他有些疲惫，这种疲惫不是身体上的，他现在的体能已经超越人类的极限了。
这种疲惫是精神上的，他有些无措，他现在不管楚铎，楚铎肯定会想不开，可他也没法将楚铎往好的一方面去引导。
“我先不陪着你了，我还有其他事情。”仇文拉了一下关敬英的手。
其实他更想亲吻关敬英的额头，不过仇文感觉现在他不适合这么做：“趁热吃饭。”
“嗯。”关敬英回握了仇文的手，直到仇文有起身的意图他才松开。
仇文出门之后看了眼自己的手心。
这算什么事啊，关敬英答应他的安慰还没落实，现在还搞得这么累。
仇文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又去了程东洁所在的房间。
倒是没有人看着程东洁，程东洁同样一晚上没睡，他躲在房间里搂着被子。
在听到开门声之后程东洁迅速起身，他看向仇文的方向。
程东洁什么都没说，他在警惕。
“敬英没有过来。”仇文说完这句话之后程东洁明显松了口气。
程东洁没有那么害怕仇文，尤其是这种时候。
他知道仇文不会指着他的鼻子责骂他，不会问出那句“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多少人”。
关敬英会说教程东洁，而程东洁现在极其畏惧这类说教。
在一晚上的担惊受怕之后，程东洁隐约意识到自己捅了个大娄子，犯下这个错误后果非常恐怖，这不是他能承担的。
程东洁感觉自己在像个在等待宣判的死刑犯，等待结果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难熬。
“我……”程东洁的声音在发抖。
“你先吃点早餐吧。”仇文把手中的粥和羊奶放在桌上，“我想直接跟系统聊一聊。”
程东洁哭了出来：“我，我会怎么样？他们想对我做什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有人死了哦。”仇文告诉他，“因为接受不了自己对感情的背叛，有人自杀了。”
程东洁僵住。
“你先吃饭吧。”仇文打开了通讯器，“我希望你的系统能直接通过我的设备和我对话。”他需要最直接的对话，而不是转述。
程东洁没有动。
仇文看向他。
“怎么会死人呢……怎么可能……是喜欢我让他们觉得恶心吗？是因为我……”
“他们死于自己对自己设定的规则。”仇文走上前，他拉着程东洁的胳膊，让他坐下，“哪怕你是个十全十美的个体，他们也会死。”
程东洁的呼吸逐渐粗重，他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呜咽声从他口中溢出。
“你现在是不是宁愿他们是因为你不够好才接受不了的？”仇文轻声问他，如果对方的死亡只是因为对方对自己的道德标准太高，与程东洁的各类特质无关，那么程东洁就成了一颗纯粹的子弹。
如果对方指着程东洁辱骂他，说他不够优秀，说他虚荣心强，程东洁似乎都能想办法为自己辩驳，他可以去争论，他可以为自己开脱。
可现在没有这些感情因素，一切都那么直白——有人因为他的欲望而死。
程东洁没有回应仇文，他只是在哭。
仇文拍了拍他的头，随后他看向通讯器的面板：“系统，能出来说话吗？”
“刺啦。”
仇文眉头微挑。
“您好，仇文。”
这是仇文第一次听到系统的声音。没有感情，生硬，带着电流杂音。
“我还以为你这么厉害的系统会更像真人诶。”仇文开口还是那个轻松的调调，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你这个声音听起来不像高科技产品。”
“我有人类的语音包，这只是为了提醒您，我不是人。”系统说。
“什么啊，知道捅出娄子了，所以现在用这种方式来逃避吗？”仇文双手环胸，“你才是罪魁祸首吧。”
程东洁是被精心挑选的宿主，他没有主见，还没长成健全的人格，懦弱，不自洽。
程东洁也好，李东洁也罢，只要是这种性格，那么他就是系统心仪的标准宿主框架。
“我并没有逃避的意思。”系统回应，“如果想逃避，我可以拒绝与您沟通。”
仇文又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今天叹气的频率特别高。
仇文找了个椅子坐下，他的手指轻点着自己的膝盖：“你知道你让我想起了什么吗？”
系统居然相当配合地询问：“我让您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我杀掉的那些甘特的掌权者。”仇文说，“他们为了获得更好掌控的下属，把武器交给小孩，让他们对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开枪。那些小孩比一般的大人要更残暴，更嗜血，因为他们习惯了用这样的方式去获取他们想要的东西。”
仇文看着屏幕，屏幕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黑：“那些孩子已经成了恶魔，但是你觉得他们能算天性残暴吗？”
“当然不能。”系统回应得居然还很客观，“他们是被引导着犯罪的，他们并没有一个健全的环境让他们成长。”
“所以比起他们，更该死的是创造出这些小恶魔的人，对吧？”仇文看向程东洁，“你和那些创造小恶魔的人很像啊。”
把这么一个恐怖的光环放在一个没有主见且缺爱的人类身上，这个光环是程东洁携带的，可它属于系统。
就像那些天天嚷嚷着要清除异端的人，他们大多数都没有能力杀死那么多人。他们甚至没有深入接触过他们所认为的异端。
因为他们与异端之间隔着网络，隔着文化，甚至隔着语言。
而这时候有人将一个按钮交给他们，告诉他们，只要按下这个按钮，就会有武器落到那些“异端”的脑袋上，那些“异端”会死光。
给出按钮的人才是罪魁祸首，他把危险的东西交到了完全不理智的人手上。
他很清楚不理智的蠢货会做出什么，但他依然这么做了。
“是的，您的比喻很贴切。”系统居然还夸上仇文了。
“你这种坦然的态度真的很让人不爽诶。”仇文撑着自己的脑袋。
“您看起来没有多不爽。”系统认为仇文依旧很稳定，没有多少愤怒的情绪。
“你知道你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仇文确实啧了一声，“你说了你把程东洁带回来是为了攻略我吧，但是你没能攻略成功啊，我自由恋爱了吧。”
“是的，这是一件好事。”系统认为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你的计划失败了，一个失败的计划毁了那么多人，无所谓吗？”仇文问系统。
“您很介意？”系统问。
“有一点。”仇文戳了戳屏幕，“你擅自来到这里，把这里的一切搅得一团糟，但是你的作用不大诶。”
系统认同了仇文的说法：“你们世界的发展是良性的，从世界观形成开始，你们就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偏离原著’的行为，这种偏离是正面的。”
“我很高兴我的计划没有派上用场，如果您觉得我应该付出代价的话，您可以将我销毁。”
仇文愣住。
他缓缓抬头，不去看屏幕。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您没有听错。”系统开口，“我确实可以将销毁系统的权限交给您。”
“我是系统，我不是生物，我没有存活下去的需求和欲望。”
“所以我可以直接弄死你？”
“我不会死，我会被销毁。”系统解释，“您所处的世界正在从中阶文明向高阶文明转换，总有一天您会接触到我所处的那处‘中心’。”
“你们就不怕把我惹急了，我跑到你们的‘中心’去攻击你们？”
“我们是负责各个新生世界稳定诞生的系统，我的计划失败了，可是其他系统的计划是有用的。你的报复很可能导致无数的世界转换失败，无数生灵失去未来。”
仇文不吭声了。
“您不会这么做的。”系统很笃定，因为仇文并没有那么义愤填膺。
“我可以直接销毁你……怎么销毁？”
“命令，如果您需要仪式感的话，可以弄一个按钮。”
“我以为我要弄死你还需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仇文确实不准备放系统安稳离开，但他没想到关闭系统这么容易，“我怎么确定你是真的没了？”
“这个需要一定的时间，等您能接触到我们时，您可以向上级申请我的销毁记录。”
“你也有上级？”
“有的。”
仇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准备找郭天盟聊聊这件事。
在他起身时，他注意到程东洁在盯着他看。
“你不是完全没有责任的。”仇文提醒他，“系统对你的利用是系统的问题，你控制不了欲望是你自己的问题。”毕竟万人迷系统的开关在程东洁的身上。
当程东洁的不自洽只伤害他自己时，他可以说这是理所应当。可当他的懦弱已经开始伤害其他个体时，这就是一种过错。
“其实敬英就算跟我一起过来，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谴责你。”仇文说，“你只是害怕敬英那种正经人。”
“敬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你怕他。”仇文摸了下程东洁的脑袋，“我记得我六年前跟你说过，你得给自己一些时间让自己长大。”
“你的成长好像停滞了六年，现在你可能要为这种强行停滞付出代价了。”仇文把早餐又往程东洁的方向递了递，“我也不清楚你之后会怎么样，总之现在先吃饭吧。”
仇文说完就要离开，程东洁拉住了他的袖子。
“你能帮我吗？我可以改的，我真的……”程东洁情绪稍微平稳了一些。
“我尽量。”仇文冲他笑了笑，“不要害怕。”
……
“实在不行你们就把程东洁这孩子拉走枪毙呗。”仇文对郭天盟道，“你们想解决问题，那就把所有锅都推到程东洁和系统的身上，销毁系统，处理掉程东洁。”
“把万人迷系统的存在公之于众，让那些受害者家属明白不是那群迷恋程东洁的人有问题，是程东洁和系统有问题，这样他们的家庭矛盾就没那么尖锐了。”仇文把自己和系统的交流内容告诉了郭天盟。
郭天盟摇头：“不行。”
“为什么？”仇文不解。
当然是现在人类社会已经很混乱了，系统这样的天外来客，万人迷光环，另一个世界来的程东洁。
这些荒唐又震撼的消息会让情况更加恶劣。
郭天盟不清楚人类到最后是不是都会变成丧尸，但他知道现在不能全面丧尸化，会出大乱子的，仅靠仇文他们那几个高级丧尸控制不了这么庞大的数量，而且总有人会去坚守人类的身份，会与丧尸方产生冲突。
那将会是一场浩劫，会有无数的人和丧尸死去。
“反正这个消息不能公布。”郭天盟沉声道。
“那些被万人迷光环影响的人呢？”
“见过万人迷的毕竟是少数，影响最深的是关敬英曾经所属的基地。”郭天盟说，“中央基地会安排最好的心理医生，时刻监视他们的行为。”
仇文明白了：“所以他们得不到一个解释了，他们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郭天盟默默握紧拳头：“嗯。”
“牺牲一群人，为了另一群人……”郭天盟轻声念叨，“我在做的事，和系统很像，不是么？”
系统为了所谓的稳定，把万人迷光环这种东西扔进了他们的世界，让那么多人被影响。它是为了整个世界的未来运转，尽管它的计划并没有实现。
郭天盟也放弃了那群被影响的人，因为人类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
“你在自我厌弃啊？”仇文问他。
“我……”郭天盟深吸一口气，“没有，事实上我坚信自己做得是对的，我必须这么做。”只是他无法忽略被抛弃的那群人，他做不到不去关注他们。
“你不是系统。”仇文看着郭天盟眼下的青色，“……算了，你有时间就去睡觉吧。”
“嗯，我们之后会派人来接程东洁的。”
“程东洁会死吗？”
“应该不会，他现在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仇文明白了。
他在挂断通讯之后跑到了程东洁所在的房间里：“在我据理力争之下，你保住命啦！”
程东洁微微一愣，随后他又掉下了眼泪。
“争取好好改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仇文拍了拍程东洁的肩膀。
随后他离开程东洁的房间，去了关敬英和楚铎那儿。
仇文看起来很疲惫，他直接坐到关敬英身边，伸手搂住了关敬英：“这些问题好复杂啊，我头好痛。”
关敬英伸手帮仇文摁住了太阳穴。
关敬英知道仇文都做了些什么，他听到了仇文的心声。
“我这都是为了你哦。”仇文看向了一旁的楚铎，“因为敬英很在意你，所以我为了你忙前忙后，我是仇文诶，我是丧尸皇诶。”
楚铎看着他。
仇文看向楚铎那份没有动过的早餐：“你是不是应该有最起码的表示？你再这样，我们敬英又该担心了，他陪着你一晚上没睡觉啊。”
楚铎看了一眼关敬英，他又重新把目光落在仇文身上。
最后楚铎拿起面包啃了一口。
仇文稍微松了一口气：“吃了就好，吃饱了再去想你和你家庭的问题吧。”
楚铎眼中流下热泪，但是这次他没有嚎叫。
“这么年轻的小孩，要死要活做什么呢？”
“先活下去，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嘛。”
楚铎哽咽着吞咽，他尝不出食物的味道，只是在机械地填饱自己的胃。
“咳咳咳！”楚铎哽住了。
关敬英把已经凉了的羊奶递给他：“顺一顺，可能会有点腥。”
楚铎接过羊奶，他猛地喝了一口：“咳咳咳！咳！”
他看起来很狼狈，红肿的眼睛，满脸的眼泪，鼻涕也流了出来。
“仇先生，你有纸吗？”关敬英问仇文。
“你等等，我掏个兜。”仇文口袋里的东西太多了，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塞了些什么。
“队长。”楚铎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关敬英微微一愣。
楚铎哭着说：“对不起，队长。”
“对不起……”
“我把枪口对准你了，对不起。”
“对不起，唔。”
仇文直接把口袋里的手帕拍楚铎脸上了。
“仇先生？！”关敬英吓了一跳，听声音，仇文用的力气真不小。
“自己擦！”仇文看楚铎也不顺眼，他是真想把程东洁和楚铎这俩小孩都扔出基地，“知道对不起，那你回头准备好了就给敬英正式道歉，想办法补偿！现在这算什么？”
楚铎默默擦脸，擦完脸之后他看着仇文和关敬英。
他的眼泪还在掉，这不是他能控制的。
“吃！”仇文说，“吃完了，脑子清醒了，你再认真想想你该怎么补偿，你要怎么做。”
楚铎继续啃面包。
他还在落泪。
【他能活下去的。】仇文在心里轻声念叨。
关敬英听到了，他看着仇文轻笑。
【我没那么喜欢他们。】仇文在心中想。
【我知道，我都听到了。】关敬英默默握紧了仇文的手。
【但我觉得我温柔得不可思议。】仇文夸赞自己，【这种委屈我居然也受了。】
【您确实很温柔。】关敬英回应。
仇文诶了一声。
楚铎看仇文，仇文摆摆手：“你吃你的，跟你没关系。”
【心声不能说谎的！你居然真的这么想的？！】
【仇先生确实很温柔。】关敬英也觉得仇文温柔得不可思议。
【哇！！】仇文觉得关敬英的滤镜简直无敌了。
但关敬英不这么想，关敬英觉得自己没有滤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