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穆是大庆最年轻有为的医师，曾妥善地应对过两次瘟疫。
七皇子打从娘胎里开始，就是李修穆照顾的，七皇子一有不对，宫人立刻就去请他。
从太医院到七皇子住的地方，只有一刻钟的脚程，可是李修穆赶到的时候，七皇子已经变成了人干。
萧·听错了吧·明允：“什么东西？”
梁·李修穆·知水：“人干！像风干的牛肉干那样的人干！”
扮了这么多年的怪老头，从言语到举止，全都改不过来了。
李修穆从来没有听说过，哪种毒药能让人在一刻钟之内完全干掉。
那么诡异的死法，传出去一定会引起恐慌，所以对外的说法是，七皇子是鹤顶红中毒死的。
李修穆立刻就想到了先帝，传说，先帝也是鹤顶红中毒死的。
皇帝和皇子的膳食出不得一点差错，又有尝膳官，鹤顶红这么烈性的毒药，怎么可能进到他们的肚子里？
李修穆虽然才华过人，但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为皇帝看诊的资格，所以他只是听说。
他还听说，先帝驾崩的时候，除了当今的皇帝和太后，在场所有的妃嫔、宫女、太监、包括给先帝看诊的两位太医，全都因为感念先帝的仁德，自愿殉葬。
送葬的队伍，他倒是见过，呜呜泱泱一大群，没有哭闹，没有想跑，他们整整齐齐地排着队走进了皇陵。
人对危险或许有感应吧，李修穆觉得，他要是再不想办法自己“死”，那他很有可能就得为七皇子殉葬了。
李修穆和章继才合谋了他的暴病而亡，幸而皇帝因为七皇子的死悲痛欲绝，根本没有精力过问，李修穆后来也没有发现过追兵，那么皇帝大概率是没有起疑吧。
可是他一定要研究出来，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毒，还有那种毒的解法，这就是他所说的研究课题。
找到合适的藏身之地以后，李修穆便将七皇子墓的位置告诉了一伙盗墓贼，位置是章继才冒死传递给他的。
李修穆在宫外研究七皇子所中之毒，章继才留在宫里，看还会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一听说这个墓能让他们发大财，盗墓贼们就心动了，他们都是这一行里的佼佼者，很快就从七皇子墓里盗出了数不清的金银财宝，雇佣过吉祥的范克墉就是其中之一。
按照约定，李修穆一分钱不要，只要墓主人，几个人分了赃，各自逃命，不再联络。
七皇子未成年就夭折，所以不能按照亲王的礼制下葬，他的墓穴看上去，只是一座普通富贵人家的墓。
直到朝廷开始追查，盗墓贼们才知道那座墓的主人，竟然是皇帝最最疼爱的七皇子。
还是他们背出来的呢，可他们以为那是个小巧玲珑的女人。
以为李修穆是生前爱而不得，死后非法占有的疯批，他们对这样的“爱情”毫无兴趣，对疯批也敬而远之。
若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墓，他们被抓了，陪上主家一些钱，或者给判案的人塞上足够多的钱，那么他们就不会被判处死刑。
可是七皇子，他们如果被抓了就一定会死，所以他们在九江府城外，干脆利落地了结了范克墉。
范克墉跟他们不是一条心，万一他为了立功，把他们供出去怎么办？
有了钱也不敢花，他们开始了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日子，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还是陆陆续续地被找到了。
可能是担心路上会出岔子吧，官兵没有把他们押送进京，而是直接把他们关在了抓获地——临安府。
都是爹生娘养的人，他们干的虽然是见不得光的营生，但他们还是不想连累自己的家人。
他们交代了很多，但是那座会株连九族的墓，真的不能说。
那个人一定知道墓的主人就是七皇子，还撺掇他们去盗，害得他们在牢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叫他们如何不恨？
章继才：“怪不得他们要杀你，你当年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与这些亡命徒合谋。”
梁知水：“哎。”
多亏他藏得深。
萧明允：……
所以梁知水就是李修穆，四十七岁，春秋鼎盛，所以他的骨骼要比寻常的老年人硬朗。
所以他才愿意给全村人都排挤的罪臣萧明允看病，还破天荒的让他们赊着药钱。
萧明允并没有心疼盗墓贼，但是梁知水心虚啊，他急着分辨到：“我找上他们以前，他们就是盗墓贼，干过很多桩伤天害理的事了。”
“他们要不是利益熏心，怎么会被我撺掇？哼，要不是我事先计划好了路线，他们还想把我也杀掉呢。”
萧明允：“所以七皇子现在……”在他们背靠的那座大山里？
梁知水：“哎……”
这么多年了，关于那种毒，梁知水想白了头都没有任何进展。
他把巫术都研究透了，可还是没用，他现在都开始怀疑，七皇子中的东西，压根不是这个世界上出产的了。
皇宫里再也没有发生过医学解释不了的命案，李修穆和章继才都没有任何的进展。
萧明允还是想象不出来，那是个什么样的画面，他向梁大夫申请了七皇子探视权。
当然，这得等他们回到三家村以后了，他心中的疑惑，也只有见过七皇子以后才能解开。
梁大夫遇袭一事，被萧明允解释成了，他们想越狱，所以挟持了梁大夫做人质，梁大夫没事，谢澄安就放心了。
感染、出现症状、痊愈，试验并不算成功，还得让他们跟得了天花的人进行接触，确定不会再得，试验才算成功。
所有的人都一心扑在试验上，试验很快就有了结果，牛痘组全员轻症，全员没有再得天花。
赵升和太医们经过不算艰难的商议，决定用水苗法，让大庆所有的百姓接种牛痘。
这场天花来势凶猛，已经夺去了十几万人的生命，也有人为了找到有效的方法而牺牲。
可是当他们兴致冲冲地，把最终的好消息告诉给百姓的时候，百姓们的反应却淡淡的。
“是因为我们冲撞了菩萨，所以菩萨才降下这场天花，以示惩罚的，你们那个方法根本没有用。”
“没有天花，也会有其他的灾祸，只有菩萨的气消了，我们才能真正地得救。”
“都怪你们，把我们关得严严实实，还不让我们去参拜成华菩萨，所以才死了这么多人！”
“如果从一开始，我们就去求那位菩萨，那这场天花早就结束了！我儿子就不会死了！还用你们假惺惺地送药？”
巡逻队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奉命把这个好消息，挨家挨户地告诉百姓，并让他们做好准备，不出几日就会安排他们接种，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局面。
降头师预测出这场天花的事，赵升有所耳闻，预测灾祸很常见，所以赵升就没有十分在意，只一心扑在解决之法上。
可是降头师说，他是奉成华菩萨之命，来给世人算命解疑的。
百姓便以为，是他们不信降头师，所以冲撞了成华菩萨，继而才有了这场天花，天花爆发以后，他们就特别想去庙里拜一拜。
临安府城郊有一座新修的莲花寺，除了观音、普贤、文殊、等中原地区常供奉的菩萨，还有一位同样满面福相的成华菩萨。
百姓对这位陌生的菩萨不太了解，所以在此之前，鲜有烧香祭拜者。
成华菩萨是没有相见的可能了，他的信徒降头师们，也不知道都去了哪里，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百姓接种牛痘。
强制便会引起反抗，反抗就有可能伤亡，临安府的百姓本来就对官府有意见，如果出现伤亡，那么他们的境况只会更糟。
老成持重的太医们和循规蹈矩的侍卫们，还有卧床休息的赵升，全都想不出合适的法子。
但是他们全都想到了一个人，要说鬼点子，数萧家二公子最多了。
萧明允：“百姓敬畏神明，那就好说了，找一个人扮上就行了。”
萧明允拿起朱笔，往谢澄安的眉心一点。
章继才/林太医/孙太医/李太医/其他好几位太医/吉祥：“像，就小大夫/少郎君吧。”
谢澄安懵懵懂懂的：“啊？”
很快，侍卫们就送来了一套衣裳，是社火表演的时候，扮演观音菩萨的人穿的，很快，知府夫人就送来了一些胭脂水粉。
香粉擦上，口脂涂上，柳叶眉一勾，额间的朱红一点，再加上亮晶晶的眼睛，三下五除二，就把谢澄安打扮成了一位救苦救难的小菩萨。
谢·好惶恐啊·澄安：“现在就去吗？”
吉祥：“对啊，菩萨现世不用提前通知。”
李太医：“百姓刚才还在念叨呢，结果‘菩萨’立刻就现世了，这样才更有效果。”
谢·懵懵懂懂·澄安：“那我说什么呀？”
看到希望以后，变得积极的孙太医：“就说尔等愚民，冥顽不灵，我已经安排了人，解决这场天花，你们却非要本尊亲自跑这一趟。”
看透了事情本质的林太医：“不用说得太多，这就可以了，菩萨不会跟人长篇大论的。”
吉祥：“最后再加上一句，快去接种吧，别让本尊再操心了。”
思虑周全的曹太医：“如果有人跪下来感谢成华菩萨，那一定得记得说明，你不是那位菩萨。”
谢·真的要去吗·澄安：“那我是什么啊？”
吉祥：“神医娘娘。”
章继才/林太医/孙太医/李太医/其他好几位太医：“就神医娘娘。”
装神弄鬼可不是一句好话，如果他们一直聚在一起，还神神秘秘的，那么肯定有聪明人能够猜出来，到时候，他们的可信度只会更低。
所以该发愁的回去继续发愁，该游说的赶紧接着去游说，该收集牛痘脓液的照常收集，“菩萨现世”的事，交给萧明允和吉祥就行了。
不必选择寺庙、府衙、城门、或者临安府的最高点、等等刻意的地方，菩萨想在哪儿现世，就在哪儿现世。
湛蓝的天空里，飘着几朵雪白色的云，调皮的云朵们只是短暂地替人们遮挡了一下太阳，就跟随着微风去了远方，对萧明允来说，这样的天气正正好。
萧明允招来了一朵鱼形的云，带着谢澄安自远处飘到了临安府的上方，云上还趴着一只小黑球，菩萨都是有坐骑的。
谢澄安的身体好些了以后，萧明允一到晚上，就会带着他离开临安府，找个灵气充足的地方修行上一整夜，天亮以后再回来。
还修了能定在空中的法术，当然了，抱着菩萨现世的工具人是不能露面的，所以萧明允还给自己施了个障眼法。
萧·透明工具人·明允：“别往下看。”
谢澄安被抱得紧紧的，但他还是有点儿害怕，之前还有树梢可以站，现在却什么都没了。
“快看！”
“菩萨显灵了！”
临安府里哗啦跪倒了一大片，菩萨显灵乘以一万次，菩萨保佑乘以一万次，只是，飘在半空中，身负重任且心惊胆颤的谢澄安，分不出精力去听。
萧明允的轻功本就精妙，他选择的角度又刚好，所以从府衙的角度看过去，那朵云很像是视觉差，但是从其他的方向看过去，就是实实际际飘在半空中的云了。
这样既不会引起赵升和太医们的怀疑，又能让“菩萨现世”更加真实。
一切都很顺利，如曹太医所料，果然有人开始跪谢成华菩萨。
衣袂飘飘，貌若仙子的谢澄安红唇微启，他说：“本尊不是成华菩萨，而是神医娘娘。”
本来，事情发展到这里，假神明真大夫谢澄安就可以退场了，可是突然有人跳了出来，说他要拜见成华菩萨。
“神医娘娘，求您去请成华菩萨来。”
“我们冲撞了成华菩萨，想求得他的原谅，请神医娘娘成全！”
“娘娘即是神明，必定与成华菩萨相识，求您帮帮我们吧！”
“我们要见成华菩萨！否则还会有其他的灾祸！”
“神医娘娘慈悲为怀，答应我们去请成华菩萨了！”
谢澄安：……
什么情况？他上哪儿去给他们找成华菩萨？他什么时候答应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