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师兄看见了我的尾巴【完结番外】>第37章 师妹的过往

  那时池焕苏见四师妹天真,生怕她吃亏,故而将这般惨痛的故事告诉乐知许。

  然而乐知许尚未见识过人间惨剧,即便是听说了这个故事也只是觉得危言耸听,她坐下下方仰头看他,说:“但是师兄,并不是所有的妖都是这样的对吗?我知道妖要想修行,就必须修心,修心难,是因为妖总是听从自己的欲 望行动,但是,这是因为他们缺少教导,应当有人站出来引导他们。这世间也总会有能够克制自己的妖。这就如同人学会礼义廉耻一样不是吗?人也并不是一开始就会这些的。”

  乐知许那时和萧若今玩得极好,萧家从事灵宠饲养的生意。所谓灵宠,便是将一些有灵智而未成妖的动物饲养成能为人做事的动物。

  这些动物因为被长久饲养,凶性逐渐被消磨,大都温顺可爱。

  或许这正是这样,萧若今对于妖也产生了错觉,总认为比灵宠智力更高的妖也是可爱的。哪怕世俗的观念里,将妖不断恶化丑化,讲说同妖完全不能和平相处,萧若今也始终对于妖抱有一丝善意。

  而同萧若今交好的乐知许自然认为好友说得一定是没错的。

  至于这世上的妖究竟如何,那时的池焕苏也相当迷茫。他既和妖没有大恨,也没有和妖相处过,从生下来被爹娘带着,没有机会遇见妖就被带回了千重门。后来也只是按照宗门的教导,对妖持有警惕之心。

  然而因为阿修罗和千重门那时交好,阿修罗的大师也时常过来讲学,阿修罗奉行众生平等之说,池焕苏受其影响,对于妖究竟是好是坏也拿不准。但他唯一知晓的便是无论是人还是修士,都应当对妖有所防备。

  不过那时池焕苏只是用这些实例再三警告乐知许,虽然看起来效果不大。乐知许甚至会帮助孱弱的妖族幼崽。

  妖的幼崽在山野间被发现似乎也并不是什么怪事。

  不同于人,人对于孩子大都抱有慈爱之心,妖则对于自己的幼崽颇为苛刻,当母体认为这个孩子养不活或者并没有什么天赋的时候,她便会将幼崽丢掉。

  这些幼崽被丢在外面,很容易被路过的野兽吃掉,丧失性命。若是不幸遇上了懂行的除妖师,性命就更是难保了。假若遇上了修士,也可能被修士捉去当宠物,或是被炼化成丹药,又或是被不耐烦的修士一剑砍死。

  可萧若今实在不忍心。遇上了妖族的幼崽她也总想帮扶一把。

  萧若今幼年时候养过一只灵宠,是只白鹤,那时她将白鹤当成灵宠来养,却不知那白鹤竟然是妖,只是天赋异常而已。白鹤到了很久以后才化形,在此之前竟也没有半分征兆。

  鹤妖化形之后没有呈现出任何妖族的凶性,反而性子温吞,彬彬有礼,更像是人间的书生,并且这只鹤妖对萧若今极好。在萧若今试炼受重伤的时候,他取出了自己的内丹将它喂给萧若今。

  萧若今视他为亲弟弟,对他爱护有加。这位鹤妖也极其敬重姐姐。

  这件事情,乐知许也知道。她常去好友家中玩,亲眼见识到鹤妖对于好友的爱护。正因此,她同萧若今相信这个世界上终究是有坚定的好妖的。

  然而故事从末冬天时候说起。

  末冬时,家家户户都不乐意出来玩了,乐知许又去寻好友。在家中关了数月,乐知许提议出去游玩。两人便相约去附近的雪山看风景。

  哪曾想到,她们在雪山山顶上见到一只银狐幼崽。

  那只幼崽奄奄一息,掩藏在雪地里,若不是萧若今眼神好,就会被错过了。银狐幼崽被发现的时候几乎快冻死,身体都有些僵硬了,萧若今和乐知许当即对他进行了急救,之后两人将银狐幼崽带回了萧若今的家。

  这只银狐幼崽从回家之后就昏迷不醒,是可怜他的萧若今用了不少好药精心养护才活了下来。

  第二年春季的时候,那银狐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位翩翩美少年。

  -

  池焕苏望见了那个严冬,也望见了那时候还在大师兄屋子里同师兄品尝别的宗门送过来的糕点的自己。

  那段时日正值元旦将近的时候,萧家养着两只妖的事情已经被修真界诟病了很久。从春分吵到大寒,距离萧家小姐捡到狐妖已经过去一年了,吵到这个时候修士们都疲乏了。修士们终于准备过年,不再理会萧家这桩事了。

  即便是修真界也还是有到处送礼的习俗。只不过大家拜年少。因修士们大都潇洒自在,居无定所,想要见到人实在不容易,因此人见不见得到就逐渐变得无所谓了,礼物到了就算人到了。

  在师门内稍微聚了聚之后,唐青幸溜出去找朋友玩儿,也还得回宗族一趟,乐知许去找好友了,元师弟冬日里和他那宝贝龟一起冬眠,一睡不醒。

  那时小师妹宋隐语还没来,整个师门最后醒着的,留下的,竟然只剩下池焕苏和江卿濡。

  两人便凑在一起,算是勉勉强强过个节。

  池焕苏拆着其他宗门好友送来的礼物,遇上吃的,就和师兄一起分食了。

  那些日子如此平淡而安逸,即便是旁观着的池焕苏也感觉到了幸福。

  直到整整五日,去寻萧若今游玩的乐知许都没有出现,也没有半分消息传来。五日之后,传来的是萧家满门灭门的消息。

  那时池焕苏还在无尽峰的峰顶和师兄一起泡温泉。这泉水四季温暖,他与师兄都很喜欢。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他只觉得一瞬间浑身冰凉,慌张地穿起衣服向外走,就连师兄在身后喊他,他也听不到了。

  还是江师兄看到他这样,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说。

  “敬之,别慌。师兄在。”

  池焕苏在旁边看得眼睛酸涩,已经知晓后事的他望见梦中惊慌失措的自己,再望见那时候安慰他的师兄,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说:“别去,别看。别过去了,池焕苏。”

  但那时的他没有停下,一如记忆中的一样。

  “师兄,四师妹在萧家,她在萧家!”池焕苏说着,一路御剑飞驰过去。

  那时天边下了大雪,很大很大一场雪,大到让池焕苏感觉不适。

  他总是不适应太冷的天气。

  但那时他顾不上其他,甚至忘了为自己加上结界抵挡风霜。

  还是师兄追上来跟他说:“敬之,不要这样,师妹现在还下落未知,我问过门里的人了,师妹的魂灯未灭。你若是生病了,谁和我们一起寻找师妹呢?”

  那时池焕苏听到师兄这般说,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撑起结界。

  待到他打开结界之后,他以为自己会温暖一些,却仍然觉得浑身发冷。

  ……

  萧家从未这样安静过。

  池焕苏和萧家交往不深,千重门和萧家以往也只是正常的生意接触,生意人很聪明,他们喜欢同人交好,却又不过分交好,以免对方杀熟。

  这是生意人的为商之道。池焕苏知晓,因为和对方相处也十分克己守礼。

  然而小辈之间交好却也是对双方极有利的。萧若今和乐知许几乎吃住常在一起,两人形影不离,这件事情也是千重门和萧家默许的。

  萧家的小姐是位非常温柔的女子,池焕苏见过,也非常欣赏。却不想萧家最终落得如此惨案。

  妖啊,妖的心真的能持久坚定吗?

  人间一次一次说爱着丈夫的妖,最终笑着剖开了丈夫的心,笑着吃完,却又流了泪。爱对于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池焕苏和江卿濡找了很久,最终才在一个竹屋里找到乐知许。

  进去的时候,屋子里一片黑暗,打开门,才终于亮堂些。

  池焕苏在里面找到了师妹的踪迹。

  乐知许手中拿着剑,浑身是血。地上是狐狸的尸体,好几只,数不清了,大大小小的都有。

  池焕苏惊愕地望向站在屋子里的乐知许。

  乐知许带着满脸的血,眼神冰冷地扭过头对他说:“师兄,我把那只狐妖杀了,还有他的狐狸爹,抛弃他的狐狸娘,还有狐狸娘肚子里还未出生的狐狸幼崽——全部杀掉啦。”

  乐知许说完,脸上扬起一个天真的笑容。

  池焕苏看着她,身后一阵凉意。

  ◇ 第38章 被师兄捡到

  池焕苏望着坐在无尽峰峰顶看雪的自己。

  那时候他如此迷茫,四师妹杀了狐妖的一家,灭了狐妖满门。他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可宗门内没有人觉得有错误。甚至长老们也只是叹息萧家的消逝。

  没有任何一位修士对乐知许的做法诟病,好似不过是做了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可乐知许的笑容却长久地印在池焕苏的脑海里。那段时日,他再三想起,每一次都觉得心中怪异极了。

  他想去阻止什么,想同乐知许说说什么,却又道不明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无尽峰的雪洁净得像是能洗去尘间的任何尘埃,就连冰冷的剑看起来也更加干净,倒映着人的面孔。

  然而池焕苏低头看的时候,却一次又一次忍不住浮现剑上满是血水,血顺着剑身向下流淌,一直滴落在地的画面。

  也许那时他就该说些什么的,可那时他没有。

  那时师兄说了什么呢?

  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水波荡开的镜子里显示出那时师兄的模样。师兄的脸上难得不带上笑意,只是静静望着。

  他说——

  “知许,我们回家吧。”

  “敬之。”

  池焕苏听见有人呼唤,他在梦境里回了头。

  坐在悬崖边上的他也跟着回了头。

  师兄还是一样的,几年过去,连模样也未变,喜欢穿的衣服也一样。

  池焕苏分不清了。

  他分不清这是他认识的大师兄,还是以前的大师兄。但他只听见大师兄不断地唤着他的名字。

  “敬之,敬之……”

  池焕苏蓦地从梦中醒来。

  -

  一双全然载着关心的秋水翦瞳,烟波在其中荡开,美人眉沾染一丝水雾,看起来像是个从月下泉水中走出来的美人。

  池焕苏只恍神了下就平复了心情。

  “师兄。”视线扫过周身,这一处,正是当初他来时师兄在打的山洞,如今看起来已经完备,洞内的通道也有不少条,似乎也都好好封着的模样。

  “你终于醒了。”江卿濡坐在池焕苏身边说。

  “师兄怎么在这里?”池焕苏实际想问,他怎么在这里,转念一想,自己倒下之前听到的水声或许就是在这附近也说不定。

  “原来是我惊扰了师兄了吗?”池焕苏喃喃道。

  “我听见你在唤我。”江卿濡垂眸看向池焕苏,“师弟不舒服吗?可是做噩梦了?”

  像是小时候安慰做噩梦的池焕苏那样,江卿濡笑着摸摸池焕苏的头发,说:“师弟别怕,梦境是不会发生的事。还有师兄在这里。”

  大师兄一如往常的态度让池焕苏愣了下,他低头看,自己的狼尾还在,而且看起来更大了些,此时此刻就垂在床边,在大师兄腿前一点点的位置上。

  然而他身上的妖力似乎不知道怎么回事平复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般混乱,身上的灵力像是被什么打通了一般顺畅起来。

  他张了张嘴,有些迟疑地看向眼前的江师兄。

  大师兄究竟看到了什么?他知道什么吗?身上的妖力会是大师兄帮忙的吗?

  “师兄,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尾巴。

  池焕苏声音艰涩。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眼前人的表情,池焕苏唯恐在其中见到厌恶。

  “什么?”然而眼前的人似乎只是纯然的疑惑,那一双覆在他额旁发上的手转移到了他的额上,“师弟看起来情况不太好的模样,是不舒服吗?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倒在水边,将我吓了一跳。连忙把你扶进来,想要探查,却又找不到原因。担心了很久,好在敬之你终于醒了。”

  池焕苏愕然。

  师兄没有看见他的尾巴,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吗?是他的妖气在那时候已经发挥尽了,师兄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正常吗?

  池焕苏心中存疑,可他还是顺着大师兄的话向下说:“是有些不舒服,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说出这句话之后,池焕苏立刻就后悔了,若是大师兄问起来他为何不舒服,他该怎样回答呢?

  四师妹和无尽峰的其他弟子或许还在找他。

  “师弟真的还好吗?”额间的手向下,抚上他的眉梢,“别总是皱着眉,明明还是俊俏的年轻人,就不要总是一副老成的模样。”

  江卿濡笑说:“宗门内的弟子都说,池掌门明明长得很好看,却总是一副老古板的姿态,真的很让人怀疑年龄。然而我记得,师弟你可我比我小不少呢。”

  “师兄就别打趣我了。”池焕苏叹气。

  因为这么一调侃,池焕苏散去心中的烦闷。

  池焕苏躺在榻上,侧头看向江卿濡,手藏在毯子下面,偷偷转移自己的狼尾。好让自己的狼尾距离师兄远一些。

  “师兄……”池焕苏眼神复杂地看向江卿濡,“我真的是师尊从民间带回来的吗?”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错,或许那段在俗世生活的经历不过是他幻想出来的事情。

  “不是。”

  池焕苏惊惧地看过去,身体猛地一震。

  “你明明是我从民间捡回来的。”江卿濡看向池焕苏说,“是我先发现你的,也是我跟师尊说的。我那时跟师尊说,我看你面善,师尊说我们有缘。”

  “我是人吗?”池焕苏轻声问。

  “你当然是,而且一直是。”江卿濡无奈说,“敬之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怀疑自己呢?师尊和我都能看出你同你爹娘之间的亲缘关系,只是人生有命,你同他们缘浅,注定只能相伴一段。但你确确实实是人啊。”

  “有没有可能……”池焕苏抿唇。毯子下的手指抓紧,孤注一掷般地对江卿濡说,“我其实是被妖替换了的,或是体内有妖的血脉……”

  池焕苏的眼神避开江卿濡的视线,在移开前,他甚至望见了那双眼睛里的诧异。

  洞内安静了一瞬。

  寂静得让池焕苏感到窒息,师兄那样聪明,他这么说出来,师兄或许猜到了什么。

  那时他该怎么办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洞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池焕苏扭头看去,只见着他的大师兄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看起来师兄不仅没有觉得他是认真的,反而觉得他在逗他。

  “师兄!”池焕苏恼怒。

  分明他是以那样严肃的语气说的。

  “师弟你是不是看民间的话本看多了。虽然师兄我是说过要多多了解弟子们的内心,看看弟子们喜爱的东西,拉近弟子与掌门之间的关系,但是也没有让你带入其中的意思啊。”江卿濡笑得伸手抹开眼角的泪滴,“师弟你真是太可爱了,原来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可爱呢。”

  “师兄!”池焕苏耳朵通红,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他望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师兄,闷闷地转身捂紧了毯子。

  毯子下,抓紧狼尾的手也终于松开,池焕苏戳了戳蓬松的狼尾。

  看到没?大师兄根本不在意你,他根本不相信我是妖。

  “师弟?师弟?师兄错了,你别生气嘛……”身后大师兄凑过来求饶。

  池焕苏毯子一扬,盖住半个脑袋,遮住微微扬起的嘴角。

  这样便好。

  这样一切都还回得来。

  ◇ 第39章 事故

  池焕苏来时是半夜,醒来的时候天也未亮,本该是要回去睡的,可他一想到山下师妹和师弟大概在寻他,就不由地迟疑,恰逢大师兄留他。

  不由分说,池焕苏溜了下来。

  山洞里的其他地方还不曾整理,池焕苏同师兄睡在一张床上。

  此刻师兄已然入睡,池焕苏闭上眼睛,久久睡不着。大师兄就躺在他身旁,一如小时候那样。

  然而自从池焕苏大一些,他们就分开睡了。现在看见大师兄闭着眼睛的模样,池焕苏还有些愣忡。

  江卿濡纤长的睫毛垂落,在眼睑上留下一片阴影,每当睫毛颤动的时候,就像风拂过了细草。他睡得安详,不像四师妹乐知许那样,睡着的时候总是眉头皱紧,好似在生气,也不似五师弟唐青幸带一丝忧郁,也没有元星致和宋隐语那样返璞归真的天真纯净,只是让人安心。

  池焕苏垂下眼睛。

  今日无尽峰昨晚发生的事情一定会传到他这里,只怕也会传进大师兄的耳朵里,大师兄会怎样想呢?他那样好巧不巧地在妖出现的时候不在屋子里,还倒在了师兄的宅院里。

  也不知师兄昨晚是否在瀑布的山洞里歇息。

  这一切都过于巧合,池焕苏很难不怀疑自己会暴露。

  早知昨晚就不该使用那张转移符纸,被他人抓到,也好过被师兄发现。

  “唔……”

  旁边一声轻 吟,池焕苏回头看,当即吓了一跳。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狼尾又跑去缠着大师兄了,还得寸进尺地缠上了师兄的手腕。

  当真是不怕死。

  竟敢这样冒犯大师兄。

  池焕苏气得心中郁闷,伸手拉扯狼尾。

  这是这狼尾似乎是跟他较上了劲,池焕苏使得力气越大,它也缠得越紧。惹得池焕苏只能先松手服输。

  这若是将师兄扯醒了,他纵是千张嘴也解释不清。

  池焕苏盯着狼尾看,试图让狼尾自己识相些离开大师兄的手腕。然而狼尾也有自己的想法,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挑衅般地贴着下方滑腻的皮肤蹭了蹭。

  池焕苏心跟着一梗。

  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尾!

  ……还是他的。

  实在无法忍受从自己身上出来的东西骚 扰他敬爱的大师兄,池焕苏挪动身体将自己稍稍挪远了些。他伸手揉着狼尾,身上酥麻的感觉让他几乎撑不住,但效果似乎不错。

  狼尾在他的揉 弄下慢慢地松开了些,眼看着就要慢慢离开师兄的手腕。

  这样就很好,就快离开了。

  池焕苏动作越发的小心。他强忍住从身体内部传过来的不适,那些感觉让他感到羞耻。但这也好过看着狼尾缠绕在师兄手腕磨蹭得好。

  简直是亵渎!

  池焕苏心里暗自惩罚,待他出去他今日便去抄写经书,以此作为对师兄失礼的惩罚。

  “……敬之?”身前人突然的一声让池焕苏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江卿濡挥挥衣袖,洞内的壁灯一一亮起,洞内更加明亮。

  池焕苏也终于将眼前人看得更加清晰。

  “敬之的脸好红。”大师兄江卿濡说。

  池焕苏愣了下,想起或许因为前面自己揉了狼尾,狼尾带来的效果还未消失。

  现在突然被师兄看见,池焕苏这样本就脸皮薄的人就完全无法接受了。

  几乎是跳着从床榻上下来,池焕苏匆匆告辞:“我还有要事,师兄我先离开了。”

  “等等,现在天还未亮……”

  “已经不早了,师兄,我突然响起来昨日的文书还未处理完,今早有一批着急着要返回去。我现在去书房了。”担心自己再留下来就真要做那登徒子,池焕苏不待师兄多说便急着开口告辞。

  “敬之总是好忙。”江卿濡看着池焕苏轻声说,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发现池焕苏的尴尬,江卿濡的眼里也带着笑意。

  这笑意总让池焕苏感觉是在调侃自己。

  从师兄的宅院离开,池焕苏回头望去,师兄打造的山洞隐身在瀑布之后,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里面的气息也一丝一毫不曾泄露出来,即便是他也感受不到里面竟然住着一位修士。

  昨夜又是师兄救了自己。池焕苏垂眸看向水面。

  师兄每一次都那样巧。

  -

  池焕苏抵达书房,他坐下的时候还猜想着,今日大概会是四师妹破门而入同他说明那妖物之事了。

  他还需小心,不能被四师妹发觉自己身上的异样。

  原先隐藏妖气的灵法器已经损坏,池焕苏并没有第二个了,只能在周身设下个小结界。

  他期望今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池焕苏在书桌后面等了一会儿,他猜测不久之后,就会有人来的。因而也不曾考虑过离开。

  但他确实等了很长,久到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掌门!”

  门外有弟子跑进来。

  池焕苏直起身体,合上手中的书简微微叹了口气,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怎么了?”池焕苏冷静地问,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幻想过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了。

  “今日秦师兄未来听学,长老问及原因,发现是四师姐揍的。长老还在生气,但想到秦师兄还在受伤就过去看了,结果秦师兄怎么也不肯开门,长老更生气了,说是要喊你过去,给秦师兄讨个公道。”

  “知许?”池焕苏迷惑,“她为何打秦昱?”

  “啊……掌门您有所不知,昨夜山腰出现了妖气,四师姐一路跟随,一直跟到了后山腰,结果发现了秦昱。乐师姐认为秦师兄深夜在后山是图谋不轨,否则为何深夜过去。两人打了一架,宋师姐在一旁解释也没用,秦师兄就受了伤。只不过那时候受伤还不重。

  后面秦师兄说那妖气他也闻到了,分明和他不同源。乐师姐不信,让秦师兄指认,两边就跟着一同找妖怪了,而且还召集了峰内的弟子们。后来还真的发现了一只妖,只不过对方逃得太快,没能追上。后来……后来……”

  弟子迟疑地看向池焕苏。

  “后来怎么了?”见弟子支支吾吾的样子,池焕苏皱眉,“你直言便好。”

  “后来秦师弟说,那妖气他总感觉熟悉。然后乐师姐就凑近问怎么熟悉,也不知道秦师兄说了什么,乐师姐脸色突然一变,两边就突然打起来了。乐师姐看起来生气极了,这次下了很重的手,把秦师兄伤得不浅。今日秦师兄就没能来听学。”

  “我过去一趟看看,你先留在这里帮我守着。”

  “是。”

  池焕苏心里烦闷,脚下的动作更快。

  秦师弟究竟说了什么呢?这般受了一顿打,无论如何,对方都是替他受过,此番凭白挨了一顿打,只怕心中同千重门嫌隙更甚。

  四师妹回来行事越发偏激,这师姐弟之间的情谊只怕也就此断了。

  心忧,心忧。

  ◇ 第40章 三位师弟师妹们

  池焕苏到的时候秦昱的房门还紧闭着,门外站着一众长老和弟子。看起来长老还因为秦昱的事情十分气愤,站在他身后的弟子,有些同情秦昱,有些则不满自己跟着被迫站在这里,有一些对此也无所谓。

  见到池焕苏过来,长老原本有些盛气凌人的表情僵住了,轻咳一声,放下抱在胸前的胳膊,道一声:“池掌门,你来了。”

  大概觉得自己的语气生硬,长老缓和下来说:“这孩子受了伤,又受了委屈,这时候又正是少年气盛的时候,难免……”

  “我知道了。”池焕苏点头,他注意到院子里的人都在小心打量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很是冷静地对长老说,“长老们和……”

  扫一眼院子 里的一众弟子:“院子里的弟子们先回去上课吧,我留下来处理便好。”

  池焕苏说话的时候不苟言笑,再加上他语气平平淡淡,大概给了弟子们一种过来找茬的错觉,在他说完后,池焕苏竟然看见了有些弟子的眼中流露出同情。

  没有做出解释,池焕苏静站在院子里。

  院内安安静静,屋子里也未出一声。

  前来的长老之前还出言一定要讨个公道来,待池焕苏过来了却也一言不发静了下来。甚至池焕苏声明此事他来接手也没有丝毫异议。

  长老都不敢发话,院子里的弟子们自然也不敢有任何意见了,大多数的弟子们见到了池焕苏就想跑了。

  以至于长老离开之后,弟子们一个接一个的迫不及待地就走了。

  池焕苏叫退其他人,临走前让一位弟子把乐知许喊来。

  门内是有人的,池焕苏站在门外的时候都能够听见里面的一些动静,然而向来不善言辞的他此时此刻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当然知晓此事七师弟是无辜的,或许还有自己的连累。

  池焕苏盯着紧闭的房门,轻声说了句:“抱歉,师弟。”

  门内没有回应。

  池焕苏也没有强求秦昱的回答,只是说:“我会找四师妹谈谈的,伤药我放在门口了。”

  池焕苏从灵囊里拿出良工坊出品的上等伤药,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旧觉得愧疚。翻了翻灵囊里的东西,池焕苏找出几张符纸来,一同放在药瓶的旁边。

  看着房门外台阶上放着的东西,池焕苏想,或许他应当多准备一些,在这个宗门里,妖总更容易过得不顺心。

  池焕苏转身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大好。

  本以为院子里的事情已经是今日的极限了,待到池焕苏走到乐知许的住处时,才发现说这些一切还为时尚早。

  还未抵达院子门口,池焕苏便能听见院子里面传来的吵闹声,兵器相撞的声音听着让人觉得牙疼,这声音急促,不间断地响起,偶尔停顿一下,没一会儿就又续上了。

  也不知院子里究竟是谁和谁打架,但听着院子里面劈里啪啦的声音,池焕苏便觉得大师不妙。

  抬腿跨入院子里,第一眼望见的是一个摇旗呐喊的背影。

  “师弟努力!师姐也奋进!啊!师弟小心啊!师姐师姐那里那里!”唐青幸办了个板凳蹲在上面,鞋子大大咧咧地踩在凳子面上,手中拿出一个小军旗摇晃着。与此同时,他的嘴里还在不间断地为院子里打架的两人喝彩。

  院子里,秦昱和乐知许在追逐打架。

  池焕苏看了一眼,愣住了。

  等等,秦昱在这里?!

  那刚刚在房门里的是谁?

  池焕苏转头就想回去看个究竟,脚下挪动又觉得不应该是这个时机过去,他连忙叫停两人。

  “停下!师门争来斗去的成何体统?!若是伤了怎么办?”池焕苏急匆匆地赶过去,然而打架的秦昱和乐知许默契地避开了池焕苏待着的地方。两人看起来谁都没有放弃的打算。

  “五师弟,你来说说吧。”眼看自家的师弟和师姐打红了眼,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下,强行制止也不过徒劳,池焕苏转头向唐青幸询问情况。

  唐青幸看戏看得更热闹,听见池焕苏问的时候,眼睛也不转地说:“这不昨日师姐因妖气揍了师弟一顿,今日师弟就偷偷往师姐的院子里种了不少妖腥草。”

  妖腥草,意为其名,为一种散发着妖气,闻起来有动物骚 气的植株,平日里生在妖类生活聚集地,有清热解毒之用处,可以用来治疗伤口,就是难闻了些。

  起码一般修士都是受不了的。

  池焕苏听见这些沉默了下,又忍不住置疑:“秦师弟什么时候去种下的这些草?”

  院子里妖腥草随着两人的动作在空中乱飞,朝着两人飞过来的时候,唐青幸笑着拿出自己的扇子扇了扇,将前方的妖腥草扇走。他眼睛一弯,道:“日未出的时候就来了,师姐今早可是一出门就望见了整院子的妖腥草呢。说起来,师弟好本事,就这样也没被师姐发现,看来隐匿的术法学得很不错嘛。现在妖气也藏得很好了。”

  池焕苏斜着瞪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唐青幸一眼,审视地盯着他看。

  待在这里这么久,也不知道制止一下。

  唐青幸耸耸肩,说:“师兄你可别骂我啊,是小师妹找我的。小师妹今早去听学未见到小师弟,给我发了传信,让我帮忙寻寻。我这不是一寻,就寻到了四师姐这里嘛。”

  “那你就这么看着,你还给他们鼓劲!”池焕苏提着剑敲了敲唐青幸的脑袋,惹得唐青幸脑袋一矮,“嘿嘿”笑了两声。

  既然秦昱今早根本不在屋子里,想来也就是他自己布置的傀儡偶了。

  “小小年纪,把戏还挺多。”池焕苏压着嘴角的弧度,喃喃念了句。

  院子里,乐知许追在秦昱身后愤怒道:“快把院子里的鬼草给我拔了!”

  “道歉!”秦昱一边在前面跑,时不时避开身后挥过来的长鞭,一边说,“你得给我道歉。”

  “不道不道不道!”乐知许皓齿咬住唇,气恼说,“我才不要跟妖道歉,你们这群家伙我乐知许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我不拔,我要种满种满种满!每天都种——”

  池焕苏:……

  “先停下。”池焕苏头疼地开口。

  一男一女,一大一小从他眼前跑过,一把草一根鞭得也跟着甩过来。

  池焕苏退了下,避开迎面而来的攻击。

  “拔掉拔掉拔掉!”

  “我不我不我不!”

  池焕苏:“……”

  “咚”的一声,院子里的墙破了个大洞。两人丝毫未觉得有什么问题,继续在院子里打架。

  “拔掉拔掉拔掉。”

  “还种还种还种!”

  “刷”的一声,是门板飞出去的声音。

  院子里的石桌碎了,假山塌了,花花草草蔫儿了,就连房子的瓦片都飞走了一大半。唐青幸和池焕苏站在院子门口附近,即便远离中心地段,却也时不时地碰见从天而降的石头。

  唐青幸躲在一旁,碍于池焕苏在不敢开口,却仍然比着手势为两人鼓劲。

  池焕苏从未见过他那五师弟有过这样流利的手语。

  “都给我停下!”终于忍不住,提起剑冲了过去,池焕苏挥起还带着剑鞘的剑重重朝着自己的三位师妹师弟的脑袋敲了下去。

  “梆梆梆”三声,一个不落,每一个脑瓜子听起来都结实而好捶。

  这三个冤家师姐弟经过这么一打,难得默契地蹲下了身体捂住脑袋。

  “好疼,二师兄/池掌门!”

  ◇ 第41章 不管了,先拖下水

  尽管自家的师弟师妹们过于闹腾了些,可到底池焕苏还是松了口气。

  最让人担心的不是报复回去,而是最后选择了隐忍不发。秦昱的心性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很多。这让池焕苏也忍不住生出了千重门对不起秦昱的感觉。

  或许就是这样。

  “秦师弟,刚刚我从你的宅院里出来,徐长老对于你昨日遇见的事情颇为不满,我也会为你讨个公道。”池焕苏心情复杂地看着秦昱,秦昱个头不大,因为打架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口子,现在看起来非常狼狈。可他的眼睛清亮,直直地盯着池焕苏看,看起来倔强极了。

  即便是池焕苏也不得不感慨,师尊应当真的有他的道理,秦昱是个好孩子,若是能好好长大,必定为旷世奇才。

  “后山妖物之事,你们不用再管了,此事我会调查。四师妹你对同门出手之事,我罚你抄写经书两百遍,至于秦师弟,虽做了错事却也事出有因,只命你将院子里的妖腥草除去。此外,你二人还有另外一项惩罚。”

  池焕苏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被池焕苏敲得蹲在地上的三个人都抬起头看他,惊讶着居然还有惩罚啊。

  池焕苏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了他们想说什么,顺便还看出来了唐青幸想看热闹的心思。

  他心中好笑,说:“你们需要不动用灵气将院子里打扫好,原先破坏的东西也应当修复完毕,除此之外……”

  池焕苏从灵囊里拿出一张纸来,这张纸早已泛黄,依稀能够望见些岁月的痕迹,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了,这样被拿出来。

  池焕苏将这张纸展开给乐知许和秦昱看。旁边的唐青幸也忍不住好奇探过头来。

  “这张纸是知许你小时候画的,我记得你小时候很是喜欢。既然喜欢就一起将院子打理成这样吧,不动用灵力,如果有什么东西需要送过来,可以唤青幸帮你们去取。”

  “等下,那都什么时候画的画了,师兄!”乐知许低头望着画纸,一脸不可置信地问。

  她幼时还天真,对什么都好奇,喜欢什么就在画里加什么,那时候她是真心喜欢那般院子,只是如今再看,究竟谁要在院子里种些杂七杂八好看而不实用的花,还要造个小竹木屋子,栽棵松柏,最后还要挂个秋千的?

  乐知许对于池焕苏的决定完全不能接受:“这种院子打理起来也太麻烦了,院子就不管了吧?而且这些花里胡哨的……”

  “哈哈哈哈哈,师姐你小时候的想法真的还挺不错的嘛!”探头看见纸张上的画的唐青幸在一旁笑弯了眼睛,很快他就得到了来自于四师姐的一拳头。

  秦昱也探过头,想要知道自己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然而待看到纸张上面花花绿绿的颜色,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又忍不住咧开嘴笑:“看不出四师姐你还会喜欢这些。”

  “哈?”乐知许扬起拳头瞪着他,“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喜欢什么?”

  “没有。”秦昱毫不犹豫地缩回脑袋,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看着池焕苏,“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那家伙不跟我们一起吗?”

  秦昱抬手指着最旁边的唐青幸:“我揭举他刚刚在旁边看我们打架。”

  扫一眼院子里的地面,秦昱继续说:“哦,他还吃五味坊小玉师姐和林丛师姐做的糕点。”

  “等等等!”唐青幸眼看着自家二师兄冷厉的目光从旁边转到了自己身上,连忙讨饶,“师兄师兄,我只是过去跟她们打个招呼,正巧碰上她们在做糕点,而且这次糕点不是送的,是我买的!买的!”

  唐青幸在池焕苏越来越冰冷的目光下缩缩脖子说:“不信你可以去查五味坊的账本。”

  “是吗?就算这次没有,也有其他时候有吧。我上次看见你和小齐师妹一起,上上次是梨子师妹,上上上次……”

  “师姐师姐!”眼看着池焕苏的脸色越来越黑,唐青幸连忙伸手想捂住乐知许的嘴,然而他可阻拦不了力气大的乐知许。只见着乐知许咧开嘴一笑,伸手将他推开,揭穿了他过去的撩妹历史。

  旁边,秦昱朝着唐青幸露出看人渣的表情。

  唐青幸百口莫辩:“我真的只是和她们交朋友啊,我绝对有记住二师兄你的教诲,没有骚 扰女修士,更没有引诱她们,真的只是交个朋友。”

  “我也听过。”秦昱开口,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家师兄,“师门里的同门都说,四师兄的红颜知己可多了,云云师姐和你表过白,前三天师兄还和宋师姐去了大空室,昨天还去了百货街,在街上偶遇了丹渺师姐,和师姐在茶楼里喝了一个时辰的茶水。”

  池焕苏的脸已经黑成了墨汁,唐青幸扭头震惊地望着出卖自己的师姐和师弟,两人扭头齐齐朝着他露出白牙齿的笑容。

  唐青幸身形一晃,眼前黑了下去。他多希望自己此刻能晕倒过去。

  到底是谁这般话多啊?!还到处传了出去,可他真的只是人缘好啊!

  然而这些已经足够让池焕苏给他定罪了,唐青幸只听着自家师兄声音沉沉地开口:“看来唐师弟最近也比较悠闲,既然如此,过来帮着师姐和师弟吧,完成师姐幼时的心愿,五师弟如此重视女子心意,想必也是极乐意做的。”

  “哈哈哈!”乐知许毫不犹豫地笑出了声,尽管自己小时候的画被这样拿出来让她觉得非常羞耻,但考虑到一副画伤害的不止她一个,还拉了两个垫背的,她就丝毫不觉得受伤了。

  唐青幸身形摇晃,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池焕苏。

  不对,好像没说他不可以用灵力。

  “二师兄,五师兄也跟我们一样不能用灵力吗?”刚想到这点,唐青幸身后的秦昱便出了声。并且秦昱难得唤了池焕苏一声师兄。

  小师弟难得的亲近让池焕苏一瞬间有些恍惚,他低头望见秦昱的眼神,面对着对方清澈的眼睛,他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唐青幸张开嘴,呆愣愣地扭头瞅了一眼自家小师弟,又瞅了眼自家的二师兄,感觉自己收到了背叛。

  院子里最终留下了三个人,经过池焕苏这么一遭,终于无人再打架。

  白鹤从无尽峰的天边飞来,受到池焕苏的指令,收起翅膀立在墙院上方。它睁着一双盯着院子里的三个人。

  池焕苏已然不在,然而留下来的白鹤只要见到院子里有人偷懒,就会飞过去给他一翅膀。

  乐知许鼓着脸郁闷地瞪着白鹤看:“哼,监工!”

  秦昱扭头也盯着唐青幸看了一眼:“嗯,也是监工。”

  “咚”的一声,唐青幸被乐知许捶在了地上。

  “……我是无辜的啊!”院子里留下了唐青幸的哭嚎。

  ◇ 第42章 院中

  池焕苏看着已经离开,实际上他已将留影镜留在了白鹤那里。他回到了屋中,让弟子们将文书放在自己的宅院门口。

  他一边在屋中批改文书,一边待在室内盯着院子里的情况。

  乐知许宅院里看着有三个人,然而三个都不靠谱。他很难放得下心来。

  只是他并未留下,一怕三人不自在,二也因为自己的狼尾似乎在抵达宅院之后又隐隐活泛起来。

  也不知这狼尾活动的规律究竟是什么,但似乎每当他靠近秦昱的时候,狼尾就更活跃一些,或许这就是种族之类的特别感应。

  池焕苏回到屋子后,私下里又定制了一枚遮住妖气的法器,这一次他将法器设置为一条白色腰带。

  修士系腰带并非什么奇特之物,千重门内更是人人系腰带,因此也不显得奇怪。再加上他还特地选择了白色的腰带,就更稀疏平常了,只怕是混入他现在的衣橱柜里也寻不到哪一条是他定制的法器。

  池焕苏准备法器拿到之后他就在腰带上留个记号,方便自己分辨。

  院中,打过一架之后的乐知许和秦昱看起来似乎比之前剑拔弩张的关系要好些了。两人并没有再打架,而是双双盯着图纸皱着眉琢磨。

  “你这是画的什么,师姐?”秦昱满眼疑惑地盯着图纸上红色的一片。

  “这我哪儿知道?都那么多年了,从我小时候到我及笄之后,你知道这过了多久吗?几年了!”乐知许瞪大眼睛盯着下方的图。

  若是单独和秦昱待在一处空间,她或许还能和对方打一架,但无论是谁,在别人看到自己的黑历史之后都没了打架的兴致,总感觉已经输了一筹。

  “二师兄什么时候这么会处理我们了?”乐知许郁闷极了,“明明以前他都拿我们没办法的。”

  “大师兄教的吧。”唐青幸蹲在一旁幽幽说。

  他早就看透了,也就大师兄不怎么管理宗门内的事务,都跑去管理宗门外的任务了。不然这师门内的弟子没一个有能力犟着,也就二师兄看起来凶巴巴的不好惹,实际上内里却是个心软的老父亲。

  “才不是!大师兄那么好。”秦昱听见唐青幸这么说,不高兴地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我……”唐青幸张张嘴,一副“这小子有眼不识泰山”的模样,他利落地扭头对着乐知许,“师姐,你说!”

  乐知许朝着他翻了个白眼:“怎么会是大师兄,大师兄那么温柔。”

  唐青幸:“……”

  隐隐约约感到自家的师姐和师弟眼神不大好,唐青幸忍不住置疑问:“难道你们没发现,之前大师兄在旁边看着二师兄给我们讲学的时候,下面有弟子不听话捣乱,大师兄直接给别人定了整个讲学的身,动都动不了一下吗?”

  “那怎么了?本来就是那些弟子的问题啊,而且大师兄只是负责任罢了,重视门内弟子的修学,这怎么有错呢?”乐知许理直气壮说。

  “那之前有弟子在背后说二师兄的坏话,当时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听见了,两人都没说什么,反而是那位弟子先发现吓得落荒而逃。事后,那位弟子莫名就被派去了偏远的荒漠里除妖,去了整整三个月。”唐青幸心有余悸地说。

  他作为一个总在自家二师兄底线上蹦跶的人,自然深知自家两位师兄的脾性,别看二师兄看着凶,顶多让罚抄,或者被他揍几顿,惩罚向来是明着来。平日里对他的诋毁,池焕苏也根本没在意过。只有大师兄,大师兄虽说管事少,却永远掌握着整治弟子们的最强方法。

  但凡是软性的方法全是大师兄提供的。

  “你们就没觉得我们大师兄定下的惩罚都还挺缺德的吗?”曾经被罚去当了整整一个月除粪夫的唐青幸有苦难言,要知道那之间包括之后的半年都没有任何一个漂亮师姐师妹愿意同他坐在一桌吃饭了。

  可他分明没有欺骗和玩弄任何一位修士的感情啊,只是因为有两人为他在课上打架碰巧被大师兄看见了。

  唐青幸现在都还记得大师兄那时恐怖得让人发抖的笑容,谁说当时在他身边的其他弟子们都没察觉到,反而都沉迷于大师兄更加温柔和煦的微笑中。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乐知许瞪一眼唐青幸,恼火地说,“想挨揍吗?”

  “不想!”唐青幸立即投降,他可不是自家暴力师姐的对手,也没兴趣挨揍。

  眼见着自家师姐是说不通了,唐青幸转头就开始策反师弟:“秦昱师弟,你不觉得二师兄其实更好哄更好说话吗?”

  秦昱无语地看了唐青幸一眼:“五师兄你快去良工坊看看眼睛吧。说不准是池掌门派的任务,就算不是,也可能是长老们知道了这件事情,觉得门下弟子对掌门不敬,想法子稍作惩戒。”

  “就是就是。”旁边乐知许也跟着说。

  两人谁也没把唐青幸的话当真。虽然乐知许和秦昱还都彼此看不顺眼,但此时此刻他们也觉得自己必须为大师兄辩驳。

  大抵是难得有了共同的看法,甚至乐知许都觉得秦昱顺眼了许多。

  乐知许埋头看画,边看边说:“你看看你,武功不好好练,现在看人都不准了。”

  “五师兄只会看女孩子。”秦昱也跟着吐槽。

  “喂!我可是特地打听了的,是归一阁的符修们说的。”唐青幸无能狂怒,然而在他身旁,没有一个人信他的话。

  唐青幸盯着师姐师弟们手中的画,心想,等着吧,这方法绝对是大师兄教给二师兄的,以后肯定有的是。

  水镜之后,池焕苏轻咳一声。有些心虚地没有再看镜子里的唐青幸。

  正如唐青幸所言,他所用的方法确为大师兄教他的。

  “师弟总是脾气太好了,我若不告诉你些法子,真怕你日后被人欺负了去。”

  说出这话时,池焕苏身后来递送文书的弟子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对此颇有争议,碍于两人身份,最终什么也没说。

  但最后离开屋子前,这位弟子悄悄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看了看天。

  ……掌门会被弟子欺负?好像耳朵产生了幻觉。

  ◇ 第43章 窥视

  池焕苏低头批改文书,时不时地朝着水镜的方向看一眼。

  狼尾在远离了秦昱之后果然也渐渐安分下来,他再看查探体内时,只望见昨日翻滚的妖气已经妥帖,甚至细微了些,而自己原本的内丹则看起来更大了一圈。

  池焕苏闭上眼睛,他再次进入一处玄妙之界,那是之前自己陷入幻境之后,从幻境里师兄的宅院出来所见到的。

  这一次,他仍在没有边际的地域之中,声音、气味乃至时间全然消失,所有的一切破碎分离又再次聚合。在地域之中,他望见了远比之前能看见的更多的银线。银色丝线彼此牵连,时而相遇牵扯在一起,有时却又骤然断裂开来。

  在这所有的丝线之中,只有一条是特别的,它隐隐泛着红色,延伸向远处。池焕苏顺着线向前走,没能走到尽头,丝线就猛然消失了。

  他睁开眼,望见了水镜。

  水镜之中,穿着一袭素色衣裳的江卿濡抬腿跨进院子,望见一地的狼藉,笑说:“怎么把院子打理成这样,若是被敬之师弟看见了,只怕又得说你们了。”

  院子里,乐知许闻言说:“这本来就是罚的。”

  “大师兄——”唐青幸见到人来,刚刚还在背后腹诽江卿濡,现在已经迫不及待跑到江卿濡跟前哭诉了,“大师兄,你快跟二师兄说说吧,我这次可真的什么也没做啊。我是真的不想跟他们一起建院子了。”

  “哈?!”乐知许闻言瞪着唐青幸,“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昱也跟着吐槽:“明明五师兄你总是在帮倒忙,我和师姐都没嫌弃你。”

  唐青幸听见自家师弟和师姐的联和吐槽,悲愤地对走过来的江卿濡说:“大师兄你看嘛,我就说这块黄色的地方是花丛,他们非说是石雕。这什么石雕长这个样子啊?!”

  图上一团奇形怪状的土黄色麻团立在中央,在它周围,这般五颜六色奇怪看不出物件的地方几乎处处都是,由此可见,画作的主人必定画技一般。

  唐青幸指着这块地方幽怨地盯着看。

  明明是乐知许的画作,可到了最后乐知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画得什么了。

  池焕苏朝着水镜中的画作看了一眼,只一眼他就确定这不是自己能够看懂的东西。但这并不妨碍他记得当初将这画送过来时,四师妹乐知许说了什么。

  “是石雕。”水镜中,江卿濡站在院中说道。

  池焕苏的眸中升起笑意。身后的狼尾似察觉到他的高兴,也跟着翘起来摇来晃去的。

  “怎么可能?!”听见自家大师兄也这么说,唐青幸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是石雕,为什么你们都看得出来,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看不出来?!”

  这一刻唐青幸真的怀疑自己的认知。

  “哦,因为我现在想要个石雕摆在这里。”乐知许面无表情地说,“但你这么否定我还是让我很不爽。”

  说完,乐知许朝着唐青幸举起自己的拳头,唐青幸眼看不妙闪身躲在了江卿濡身后。

  江卿濡笑笑说:“因为敬之同我讲过,那时候师妹可是很高兴地对敬之说很想要这样的屋子呢。敬之原本打算在你的下个生辰偷偷帮你布置院子满足你的心愿了,甚至过来找我希望我能帮忙一起挑选雕像的样式,只可惜没过两天,你就说想要将宅院做成和若今姑娘一样的模样了。”

  “啊……”乐知许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件事,现下听见了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但不想让师弟们看出自己的不好意思,她快速转头看向秦昱,“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没看出来,只是不想和他说得一样。”秦昱万分诚实地回答,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稚气,话说出口让人无法责怪,只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唐青幸还是感觉自己心里又被扎了一箭。

  江卿濡轻笑一声。

  “师弟师妹们还是快些动手吧,按照师妹之前的喜好,需要动手的地方可不少。敬之又记性很好,总是仔细记住师弟师妹们喜欢什么,若是要糊弄他,只怕是有些艰难了。”

  得到提醒的三个人身体僵住,眼神呈现出呆滞的神色。

  江卿濡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朝着院墙上的白鹤方向看了一眼, 轻飘飘的一眼,看起来只是随意看看一般,甚至很快就挪开了视线。

  可水镜之后的池焕苏,却仍然在同大师兄对视的瞬间瞳孔收缩,身体一僵。

  在看着大师兄移开视线之后,池焕苏很快就关闭了水镜,不再看院子里的情形。

  他坐在屋子里,心虚地低头盯着桌案上的文书看。然而望了许久,一个字也没有留在脑海中。

  师兄一定发现了吧?

  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池焕苏不再想这个问题,以免越想越是将自己陷在这份尴尬里。他抬起手臂准备拿起一旁的文书,却碰见了手臂旁边的狼尾。

  狼尾在那次他身体发软之后便长大了一圈,现在看着似乎比早晨时候更加蓬松,也不知道是否是刚刚受了惊吓的缘故。

  见到池焕苏看过去,狼尾张扬地在他面前晃悠了下,尾尖指向水镜暗示池焕苏。

  池焕苏一巴掌将狼尾拍了下去。

  “看什么,你一条尾巴。”池焕苏冷静地说。

  不理会在旁边看到师兄就人来疯的狼尾,池焕苏拿起毛笔开始在文书上作批注。

  “啪!啪!啪!”

  池焕苏的胳膊晃动了几下,他扭头看,狼尾嚣张地拍打着他的手臂,池焕苏忍不住怀疑,这一副完整的身体里究竟谁才是身体的主人。

  伸手薅过狼尾拿出缚妖绳将狼尾绑在了桌子腿上,池焕苏这才终于能提笔。

  没一会儿,整张桌子开始颤抖。

  池焕苏的目光缓缓移到桌子下方。

  被绑起来的狼尾也并不安分,藏在桌子地下跳蒙古舞,拍打着桌子腿为自己奏乐。

  池焕苏拔出了自己的剑。

  那一双被自己附上了剑意的剑,还未彻底出鞘,便露出森冷的寒意。像被冰窖里冻了千年,银白剑身暴露出来的部分冒着幽幽寒气,修士的眼睛投映在上方,也被沾染上凌冽的杀气。

  桌子下的狼尾立刻安静不动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体贴得不像原来的狼尾。

  看来还是能听话的啊。池焕苏满意地收起了自己的剑。

  院中,江卿濡突然一笑,惹来其他师弟师妹幽怨的诉苦。

  “师兄,你要是没事就赶紧去找二师兄玩儿吧,怎么能一边在这里监工一边嘲笑我们啊!”

  “就是就是,师兄你要是没啥人可以逗着玩儿了,去找二师兄吧,二师兄人实在,好骗又好哄。”

  就连秦昱也抬起头看了江卿濡一眼,肯定说:“二师兄能陪你打架。”

  江卿濡哭笑不得。

  ◇ 第44章 心中的正道

  院子被监工的三个人对着画争论不休,原本江卿濡还准备离开,给自家的三位师弟师妹些机会交流感情。只是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争论到厌烦的乐知许还是叫住了他。

  “大师兄,你确定二师兄真的记得我那时候说了什么吗?”

  时间太久了,乐知许重新看画的时候就连自己也不确定了。她怀疑大师兄说话的真实性,二师兄池焕苏每日那般繁忙,怎么可能记得住自己当初瞎说了什么。

  “不若你们来提问,我去帮你们在敬之那里试探试探。”江卿濡笑说。

  池焕苏看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沉默。

  有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大师兄确实像五师弟说得那样恶趣味。正如此刻大师兄明知道自己在盯着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也仍然不揭穿他,甚至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出言帮着师妹试探自己。

  池焕苏确实记得那时候师妹说了什么。原因无他,只是那时距离萧家灭门只有半年的光景,半年后,四师妹乐知许惊逢巨变,再也不复之前的天真。

  那之后池焕苏总梦见自家师妹拿着带血的剑的场景,每次醒来,他便忍不住回忆起乐知许之前的生辰愿望。

  [师弟。]大师兄的传音符出现在书房里。池焕苏收回跑远了的思绪,无奈配合起自家大师兄和师妹的玩笑。

  [既然敬之已经看到了,那就快帮帮师兄,告诉我左上角那个是什么吧?等等,还有右上角那个垂下来的绿色的长条,以及靠着墙的一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大师兄江卿濡发来求救信,还顺带附上了图纸。

  池焕苏从镜子上看过去,院子里被惩罚的三个人停下来全都围在了大师兄的身边。

  三位师弟师妹既好奇池焕苏能不能说出画上的所有东西,又想知道当初乐知许究竟画了个什么东西。

  池焕苏只需看一眼便看出了。

  院子里,江卿濡被三人围在中间,手中拿着画纸:“敬之说,左上角是牵牛花,垂下来的绿色长条是葡萄藤,靠着墙边的是武器架。”

  “还真记得啊!”唐青幸喊出了乐知许的心声。

  乐知许心情十分复杂地盯着画纸看。

  “当然了,”江卿濡笑着说,“敬之本就是很可爱的人啊。”

  “感觉在大师兄的眼里,二师兄好像那刀子嘴豆腐心的别扭老父亲。”唐青幸抽抽嘴角,凑到乐知许耳边说。

  乐知许狠狠地点了两下头。

  站在一旁的秦昱对于画纸的答案惊讶了一瞬,他盯着画纸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接受了画纸上看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是大师兄嘴里报出来的答案。只是没一会儿,他抬起头头打量着江卿濡。

  看得出来,他对于池焕苏能做出这种事情持有相当大的怀疑,甚至认为这大师兄故意说出来调节是兄妹之间的关系的。毕竟池焕苏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存在什么温情的修士。

  “也说不准是二师兄记忆力好。”还是无法接受大师兄嘴里自家冷面二师兄的形象,乐知许说。

  她的话开口就得到了秦昱的肯定。

  唐青幸恍惚了下,很快也认为自家师姐的话不无道理。

  江卿濡无奈地笑笑。

  [一定是敬之平时都不苟言笑,才让大家总是误会敬之。]池焕苏的桌案上浮现出来自于大师兄江卿濡的传书。

  池焕苏并不介意师弟师妹们对自己的看法,或者说他早已料到,他深知自己本就不是什么温情之人,若真的要他同师弟师妹们说些什么鼓励的、动人的话,那也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然而院子里,到底还是渐渐安静了下来,就连原先因为被惩罚而不甘心的人也不再说什么了。

  江卿濡抱胸看着院内,嘴角带笑。

  镜子的另一边,池焕苏看着身穿素色衣裳身材挺拔的人,目光柔和下来。

  他能够在师门中掌事这般久,而不曾被任何师兄弟妹反对,大师兄暗中付出的努力绝不比他少。

  垂下眼眸看了自己的狼尾一眼,池焕苏第一次在面对自己突然出现的狼尾时,面上呈现出放松的神态。

  书房空无一人,师兄弟们在院子里,三师弟大概在哪一处休息,小师妹也在听学。此时一切安稳,大师兄看着师门里的师弟师妹们不曾让他们走偏,尽管一切事还并非那样完美,但池焕苏相信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必然会有所长进,走在应当走的路上。

  需要努力的是他自己,最需要警惕的,也是他自己一人罢了。

  四处无人的时候,池焕苏终于能够稍稍松懈下来。

  他低头对着自己的狼尾轻声说:“即便现在我的身体里长出了你,我也不会行妖的恶事。若是将来有一日我不幸变成了妖,也定然不会对百姓出手。我深知我是什么样的人,将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有我心中自己的正道。”

  “真的吗?”池焕苏耳边传来一句提问。

  池焕苏抬起头,点头答:“是。”

  ◇ 第45章 入秘境时候的池焕苏

  池焕苏还是第三阶境界的时候,按照宗门的安排蹲守在各宗门师尊们预测的秘境入口外面。

  那时候宗门的修士们进入秘境还远远没有后来时候的秩序井然,各家弟子包括一些散修都一窝蜂地挤过来,甚至在还没进入秘境之前便已经进行了几次击杀。

  池焕苏不爱参与这些,他身着千重门的道服,一般的弟子是不会过来招惹他的。

  天气炎热,虫鸣喋喋不休,惹得人心也跟着烦躁起来。

  秘境外的修士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池焕苏也寻不到自家的同伴。

  他到的这一年,民间正逢大灾,千重门招收的弟子不多,无尽峰更是只有他一个。

  峰内的其他弟子们早在秘境前便三三两两结好了队,只除了池焕苏。池焕苏平时少与其他峰打交道,再加上无尽峰他这一门是师尊门下的,其他弟子也不敢得罪,对于他也多是抱着避而远之的生疏态度。

  池焕苏没有为难他人的打算,因而这一次,他准备自己进入秘境。

  出门前,师尊托扶星阁的长老帮他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此次前往秘境安全无忧,然而所遇波折恐引后患,此后患无可避,或为劫或为福。

  出发前,师尊将卦象所言告知于他。那时池焕苏没有感到忧愁亦或者紧张,反倒是陪同在他身边的师兄江卿濡忧虑地同师尊讲了许久。

  然而修真本就是险事,无论发生什么都并不意外。

  相比于卦象,池焕苏更相信自己。

  “我不会有事的,师兄。”池焕苏对抱着一堆法宝的江卿濡说。

  “师弟,你此次前去定要小心,我拜托了其他峰的弟子照顾你,若是进入秘境之后分去了一处,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若是不在这些法宝也能撑到你找到他们。”江卿濡看起来比池焕苏还焦虑,临到出发前交待了一大堆仍然觉得不够。不过好在身边也都是同样护送好友、亲眷、徒弟的人,池焕苏和江卿濡待在一起,也不显得突兀。

  只是池焕苏仍是觉得有些别扭。他和师兄年纪相差不大,见着江师兄这样交待,总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其实是管事。

  “……定要相信自己作为修士的直觉,感觉打不过的,就直接逃了吧。对修者而言,逃跑绝不是丢脸的事,只是时机尚未成熟,还需找寻时机罢了。真怕师弟你逞强。还有,此次秘境之内修者众多,我知道师弟你心善,可无论如何定要小心,当心遇见那恩将仇报之辈……”

  池焕苏听得晕晕乎乎的,不过他也知晓自家师兄是好意,只是太过于担心自己了,尽管这都是些出发前长老说了千万次的话,池焕苏还是没有打断自家师兄。

  直到身旁的另一家修士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江卿濡的念叨:“我说,你俩能不能别唠叨了,你!”

  池焕苏扭头,望见一位叉着腰,梳着马尾的姑娘,长发垂下,身后背着一把剑,看起来年纪不大。她一手指着对面的人,然而扭头望向他们。

  “还有你!”姑娘的手指向江卿濡,让江卿濡也跟着愣了下,这才终于停下了念叨。

  “表哥过来之前这些话每个人都跟他说过,我娘说过一遍,大娘也说过一遍,婶婶也说过,舅舅也说过,我爹和小叔叔也说过一遍,也就我哥脾气好,每次都任由你们讲,可是我光是在旁边旁听都听厌了。还有你。”

  小姑娘看着江卿濡,表情一言难尽:“你怎么说出来的话跟我家里人一模一样,这难不成都是修真界的统一过秘境话术?”

  站在小姑娘身旁的,是位穿着锦衣的中年男人,看着风神俊朗,修真界的人年纪看起来都小,池焕苏也看不出来他究竟几岁。但此人的功力必定不浅,因为他的师兄悄悄牵住了他的手腕。

  中年男人一眼就望见了池焕苏和师兄之间的小动作,也没有介意,只是温和的笑笑说:“小女顽劣,望两位小道友莫怪。”

  “怎会。”江卿濡礼貌行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听说这些管用……”

  “可是从云愁道长那里听来的?”中年男人语中带着笑意。

  “咦?”江卿濡直起身惊讶看着男人。

  男人忍不住大笑:“我也是听说这位是上次秘境第一位出来,还找到了灵镜的修士,云愁道长开了堂讲学说要讲述自己的经验,我便忍不住去听了听。”

  ……师兄?

  池焕苏扭头诧异地看向自家师兄。

  只见到了自家师兄泛着红晕的面颊,在日光下,这微粉的面颊犹如春日树枝上的桃花,池焕苏忍不住移开视线,觉得不大好意思。

  后面男人同他的师兄交谈了起来,池焕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现在想想,也还是记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只记得两人交谈着,很是和谐,后面,站在男人旁边的小姑娘还忍不住高声插了一句,语气不满。

  似乎在说:“什么啊,混蛋爹,什么叫再过些月份就把我送去千重门?你就这么想我离开吗?我就不能在家附近随便找一个地方修炼吗?你家女儿在哪里不是个好苗子?”

  “喂喂喂,什么叫做我要是离家近就无法无天了,我现在也没有无法无天啊!爹你居然这么编排你的亲女儿,我要告诉娘,让娘带我出去玩,你一个人待在家里想娘亲吧!”

  那时候师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日光落在师兄的衣前,将师兄的衣裳染成金辉一般的色彩,如同披了一身温柔的霞光出行。

  前方的小姑娘脸上带着不服气的表情,配上那一身青衣,看起来倔强又可爱。那样灵动的表情,池焕苏总在后来想起那日时,同师兄一同记起。

  于这一同回忆起来的,还有自己进入秘境前,师兄紧捏了一下他的掌心,对他说:“敬之,我在外面等你出来,你可要快些出来,不过一定要找到灵镜之后再出来,什么都别怕,一定要记住,师兄会在这里等着你回家。”

  那时池焕苏重重点头,对师兄说:“我会很快出来的,好好地和师兄一起回到无尽峰。”

  ◇ 第46章 秘境的稻

  秘境的出口通向各处,池焕苏没有同千重门的弟子们遇见。原先在秘境入口附近的修士们也都消失不见,睁开眼时,他来到了一片田野。

  传说中此处飞升的修士修缘,所谓缘便是万物之间息息相关,包括修士们的每一个选择。

  现在,池焕苏更加感觉到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片田地也四通八达,每一个方向看着都有路,他站立在路的中间,周围没有任何指示,只能凭借着自身的感觉前往。

  然而修士的感觉并不全然靠猜,他还能运用自己的识海观察四周。

  此处广阔,金色稻子覆盖田地,日光和煦,并不灼人,风一吹,扬起层层麦浪,翻滚着,向着远方而去。远处偷吃谷物的飞鸟从地间受了惊扰,从田间飞起,稻草人也不管用了。

  稻米絮絮叨叨地同风抱怨过来偷吃的飞鸟,如同远处田间劳作的农民互相交谈。

  池焕苏隐约记得这般场景,他还在人间的时候曾经见过。现在时间久远,一切只能模糊地出现在他的回忆里。然而那片金色总让他久久难以忘怀,那是土地和爹娘留给他最深刻的印象。

  后来大灾,这般大收的景象便再也出现过了。

  皲裂的土地是一切灾难的起源。

  池焕苏心中微动,他垂眸,伸手触摸着稻谷。

  稻子的硬壳擦过掌心,有些痒。

  这秘境一进来是这般场景,池焕苏不得不怀疑秘境的意图。

  自大灾之后,田里就没了收成,村里的人渐渐成了流民,一路向南而去。南方多水,富饶之地便也多。

  池焕苏抬头,望向太阳。

  仔细分辨方位,如同回到旧日一般,池焕苏向着南方走去。

  他过去在向南之地遇见了下至民间修行的师兄,不知此行又将遇见何种机遇。

  总一想到过去所遇见的,池焕苏就生不起半点担忧来。

  想想进来前师兄的叮嘱,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池焕苏手拿着剑,小心地不伤着旁边的稻子,他穿梭在其中,越走越远。

  田间静幽幽的,像是很多个午后,烈日正当头的时候,农夫们回家吃饭,午睡过后朝着外面望过去,田间安稳、静谧。

  在这样的无数个夜晚里,田间的稻从小苗长成了成熟的挺拔稻子,年年月月就在这稻子的更迭中不断过去。

  抬起头,稻子高过头顶。

  池焕苏不得不御剑飞行。属于他的第一关卡便是稻吗?

  他踩在剑鞘上,手中捏着诀,下方是疯长的稻子。池焕苏加速向南而去。

  “簌簌”风声在萦绕在耳侧,身后稻子追随着他的步伐,稻子卷起的浪似潮水一般,向着他卷过来,耳边是稻香还有那漫卷的风。池焕苏御剑躲避,身上的衣裳触碰到稻子,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来。

  池焕苏这才意识到身后稻子的锋利。

  不敢有丝毫的分神,锦囊里的符纸被拿了出来。黄色符纸同稻子的颜色混在一起,和着炽热的烈阳下,好似一同散着猎猎火光。

  池焕苏本想用火烧完这处疯长的稻子,可这里的稻子棵棵生长得繁茂,结出来的稻米不用看池焕苏便知是饱满散着香气的。

  用一场大火燃尽这处,池焕苏到底迟疑了。

  他在稻田里穿梭着。

  “哗啦。”一条鱼从灌溉水道之中跳起来,流光淌过鱼鳞,水珠流淌过鱼身,银白色,某一刻璀璨得夺目。

  那样鲜活的生命,它看起来如此顽强而自由。

  池焕苏顺着灌溉水道向上望去,他望见了一汪正在喷涌着泉水的泉。

  这般清澈的水,便是从那里出来的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稻田里的稻子疯长得更盛。

  池焕苏忍不住想,或许是充盈的水给了它们足够生长的力量,以至于田里的稻子借着这时机试图闯入天关。

  此刻,稻子已经隐约地要比树木还高。池焕苏御剑飞过田边树木的时候,还能望见树枝上栖息的鸟儿。

  这稻米竟然长过了树。

  池焕苏忍不住陷入回忆。

  似在久远的过去,有个孩子奔跑在田间,他的期望如此朴实,尽管不会实现。

  他希望——

  “稻子高过树,爬上山。”池焕苏喃喃说。

  又是什么让这一切成为泡影?

  池焕苏换了方向。

  待到水干涸,田中无水,或许稻便能长尽。

  那泉水在远处,池焕苏一边防着身后的稻近身,一边挤开周身的陆陆续续冒出来的稻尖。

  每一次风吹来,都将稻子吹得横七竖八。

  由于各种干扰,池焕苏一直行了许久,才终于到泉眼所在的位置。

  那处泉眼冒出汩汩的泉水,从这里看去,泉水迫不及待地从高处冲下去,流入下方的田间。

  这边周围皆是石,想要找一块大石头堵住泉眼并非难事。

  池焕苏在周围寻找,没有花费多大力气便找到了想要的石块。

  泉水流得太快,只是普通地放上去必然被冲开。在灵囊里翻找了几下,池焕苏翻到了师兄留给他的符纸。

  拿出符纸的时候,池焕苏恍然间想起一个画面。

  那时村子里处处是流民,他原在村子里,同一些村子里固执的老人一样,守在家里等待某一天村子里的情况突然好转,他便无需远行了。

  只是直到爹娘皆离去,村子里的情况也没有好转。

  某一日,他迟疑地站在村口,村外是陆陆续续离开的人,里面有一些还是熟人。

  池焕苏远远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处云霞漫天,红霞将烈日的余晖笼罩,他突然就有种自己要离开了的感觉。

  村口干枯的柳树下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南去,渴遇贵人。

  定然是离去的村民写的,那时候池焕苏想。

  只不过是期望有个好去处罢了。

  池焕苏恍然,将符纸贴在了石块上。

  做完这些,他靠近泉眼,伸手重重一拍,将石块拍进了泉眼里。

  回头看去,泉水不再流淌,下方田间的稻终于也不再长高。

  那些高过树的稻子在泉水停止后越长越矮,不断下移,从树梢变到树杈,再到树干,慢慢的,朝着树根而去。

  水流尽之时,下方田间的稻子似乎也在枯了。

  那样璀璨的金色渐渐呈现出颓靡模样,池焕苏愣愣望向田间。

  人间的丰收仿佛成了一场美梦,醒来时候,人间变成了枯萎的冬。

  水停了,池焕苏所要找的方向他也看见了。只是仍旧不感觉开心,他抬腿走了两步,可每走一步就忍不住回头。

  有一棵稻子变成了枯萎的褐色。

  终于,池焕苏还是回了头,他回到石块前,抽出自己的剑,运转体内的灵气,以剑化意,朝着石块一挥,在石块上留下了一道穿透的刀痕。

  泉水从刀孔里流淌下来,缓慢、平和地流入田间。

  田间的稻子精神了起来,站直身姿,成长为了原本的模样,不曾疯长,也不显得颓靡。

  池焕苏嘴角扬起笑,大跨步向南方走去。

  ◇ 第47章 捉妖?

  那是一座城,还未入城的时候,池焕苏便感觉那座城池在呼唤他。

  他行至城门口的时候,城门外竟也没有士兵守卫,来来去去的人轻易便能进去。

  他仰头看,望见了城名:长青城。

  池化苏看见这个城名的时候便感觉这大概就是自己要停留的地方,城内小贩的喧嚣声还未进城便远远能够听见。

  站在城外朝着里面望一眼,便见到扑面而来的烟火气。

  进入城门的时候池焕苏打开灵囊看了看,里面还存在一些碎银和铜板,是他有一次师兄带着自己出去历练的时候给他的。那还是池焕苏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的钱财。

  池焕苏踏进城内。

  城门口有一群孩童绕圈唱歌:“青青芹蕨下,叠卧双白鱼。无声但呀呀,以气相喣濡。”【1】

  孩童的歌声随着风飘过来,池焕苏恍惚间感觉到了师兄的气息。

  他仰头看向周围,可四周皆是普通百姓。

  摇摇头释然一笑,池焕苏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念师兄了。

  此行实在有太多过去的回忆了,想起师兄也是正常。他的这段经历里,师兄大概是最不可或缺的存在。

  没有在城门口多加停留,池焕苏朝着内部走去。

  孩童们的歌声留在身后,隐隐约约,渐渐散去:“脱泉虽已久,得水犹可苏。放之小池中,且用救干枯……”【1】

  正午的时候,池焕苏已经在城内绕完了一圈,他惊奇地发现,这座城竟然只有一个城门口。民间的哪座城不是东南西北各有城门呢?偏偏这里奇怪。

  不过已经到了用餐的时候,池焕苏没有再继续,而是随便找了一家客栈坐下,也准备再打听打听。

  正午的烈阳晒的人几乎要脱一层皮,客栈里的客人众多,只有靠窗的地方是空的。

  池焕苏也不嫌弃,径直走向靠窗的桌子。

  小二来得很快,尽管客栈里客人多也没有怠慢任何一位客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就连池焕苏开口询问的时候也热情地回答。

  “那是因为城内来了一只逃跑的狼妖,听说是千重门出来的弟子呢。”

  “千重门?”池焕苏愕然地抬头看他。

  一种荒谬感涌上心头,池焕苏感到了一阵好笑。

  他想这人定然不了解千重门。千重门可是延续了千年已久的除妖大宗。那般多的修士和百姓指望着千重门维护天下的太平,在这般多眼睛的注视下,千重门实在不可能出来一只妖。

  他扭头对小儿说:“你定然是听错了,千重门素来不收妖为徒,怎么会跑出来妖怪弟子呢?”

  身前的小二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他盯着池焕苏看,脸上的笑容莫名让池焕苏感到不适。

  小二说:“怎么不会呢?再大的宗门也还是会出大事的啊。”

  池焕苏皱了皱眉,没有接下小二的话。小二的答话让他感觉到不适,但他来此也并非要纠结这个问题。至于那些狼妖之事,完全可以待他先把城内的诡异状态解决完毕了再探查。

  “请问,这座城为什么只有一个城门口?”

  “哦,那是各家的道长们过来了,根据千重门的卦象,那位狼妖会向着这个方向前行。不光是这里,你再继续往前走,这一路上各个城里皆是这般状态。”

  “这般状态?”池焕苏疑惑。

  “城里只许进不许出,各大宗门的人把守其他城门,已经设置了限制,将城门封闭。凡是要出城门的人皆需要前往道长们的府邸,去求得一个通关文牒,以此证明此人并非妖人。那可是众多道家,这些日子,虽然没有抓到狼妖,可其他的小妖都被道长们抓了个遍。”

  池焕苏莫名地感觉心中有些不适,但他又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般感受。

  道士捉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们修士也日常同妖交恶。分明他该放心的,这般严格的管理,想必城内的妖想要作恶也必然收敛许多,城中百姓也更加平安了。

  然而烈日之下,池焕苏不知为何身上冒出一股冷汗来。

  他扭过头望向外面高悬的金乌,日光刺眼,只是看一眼窗外便让他感到了眼睛的不适。

  小二还在耳边絮絮叨叨:“也不知那狼妖究竟跑到了哪里,会不会出现在我们城呢?若是出现了我们城就好了。这狼妖就在我们城内俘获,长青城就出名了啊,天下哪里都会知晓长青城的名字的,诗人游客也会纷至沓来,这里的客栈会成为全天下最大最好的客栈……”

  对面酒楼大概有道长进来,池焕苏远远望去,那边人群拥挤。人们簇拥过去,围着一位男子。

  人太多了,池焕苏看不仔细,只隐约瞧见一块腰牌。

  那是别山院的修士。

  不同于千重门这样的修真大户,却也不乏能人志士,别山院原本是位修士开的教院,后面因前来修行的修士数量过多,最后变成了一个门派。

  此门派不同于其他门派那般正式,修士们想来修行便可以进来,不想修行了也可辞别。因而人人都可说是别山院的修士。

  不过别山院的修士在修行期间必须遵守别山院的规矩,离去之后,也不可借用别山院的名声行事。

  一些无宗族背景的修士最初修行没有去处的,有不少都去了别山院。因为院中师父同百姓关系甚好,别山院的弟子们也要求救助百姓,因而别山院在民间向来风评很是不错。

  对面的酒楼里,别山院的弟子们很是轻易地便同围上来的百姓们打成了一片。百姓们围在弟子周围询问城内的情况。

  别山院进来的弟子是位年轻人,看着像是年纪不大的样子,修为尚可。为人很是开朗,没一会儿就和百姓们聊开了。

  对面的人有说有笑,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对除妖一事很有信心。

  池焕苏心绪复杂,他认为这或许是在这个故事里,妖是从千重门里出来的缘故。

  身为千重门宗门的弟子,他对于门派的荣誉有着非同一般的追求。

  楼下嘈杂声响起,街道突然热闹起来。池焕苏随着人声向下望去,从街道的另一头穿着精美长袍的修士缓缓走在街道上。

  两旁的人群簇拥着他们,站在最前方的修士并未佩剑,池焕苏望了一眼,身体愕然僵住。

  【作者有话说】

  【1】出自白居易的《放鱼》

  ◇ 第48章 和师兄一样的人?

  站在最前方的修士身材挺拔,行走之间姿态优雅,恍若踏月而来的仙人。那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只是望着便令人心驰神往,熟悉的白色道服穿在他身上,金丝勾勒的凤凰图案在衣袖上振翅,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衣袖上飞出来。

  周遭的百姓见到这人过来,热情地打招呼,从酒楼上洒下的花瓣,让整条街道沐浴在花的清香中。

  手帕从楼上掉落下去。

  池焕苏望见楼下的人抬头向上望,正对上他的眼睛。

  在见到他之后,下方的人似是愣了一下。

  池焕苏目光锐利,紧盯着楼下的人,似要从这人身上看出异常来。

  楼下的人长着和他进入秘境前同自己讲了半天注意事项的师兄同样的脸。可大师兄功力高强,早已经过了秘境,这秘境中出现的,必然不是师兄。然而任由池焕苏怎么看,他也没看出这人身上有哪点同他大师兄有差别的,甚至于行走的姿态,人群里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若这是秘境编造出来的幻境,池焕苏都会怀疑秘境窥探了他的记忆。

  楼下的人已然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江卿濡”没有多看池焕苏,在盯着他看了不到一会儿之后便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手心一痒,池焕苏低头望见手中竟凭空出现了一张纸条。

  这样小心送到自己手中,莫非是不想他人发现。

  池焕苏看看周围,没有立即打开。

  他低头向下再看,楼下千重门的修士已经走过了街,再望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有些百姓仍旧想要再看一眼城中的“仙人”,跟随着修士的背影离去。

  池焕苏站在二楼,观察着城中发生的一切。

  这里究竟是哪里?楼下的师兄就连灵力走向都与他的师兄一致,这秘境竟然玄妙至此。

  在窗前站着看了一会儿,池焕苏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坐下没多久,他感到一股窥视的目光传来。他回头望去,楼中客人自顾自地喝酒吃菜,并没有异常。

  池焕苏心中疑惑,却也没多做纠缠。

  城中的一切都太过诡异了,他对一切还不知情,这时候不便过于引人注目。

  小二端着菜过来。待看见他的时候,小二愣住了。

  “怎么?”见小二呆站在桌子旁,不知怎么了的池焕苏抬头看过去。

  只见着小二纳闷地看着他问:“客人?刚刚坐在这里点了菜的客人呢?”

  “嗯?”池焕苏听见这句话瞳孔微颤,惊讶看过去。

  然而小二的眼神看起来不似作假,比他还要震惊。

  “刚刚在这桌的客人明明点了菜,我还未上菜,他就不见了,再来时,我便见到了客人您。真是怪啊!”

  抬眼盯着小二的眼睛看,池焕苏身体发冷。

  他在小二的眼瞳中望见了另一张脸,那是一张粗犷的属于中年男人的脸,同街道上的百姓差不多,混迹在百姓之中定然不会被发觉有任何异样。这张脸同自己的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任是谁见到了都想不到是他。

  是师兄?

  就在刚刚自己同师兄对视时,师兄做了这一切吧。可是为什么?

  这城中难不成是有什么会威胁到他的?

  千重门……叛逃的狼妖……

  这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总不能是他无意间放出来的。

  池焕苏觉得荒谬。他并不认为自己会是什么痴傻愚笨到会被狼妖哄骗到放走妖怪的人,也不认为自己会在没有信心的情况下去关押狼妖的地方看狼妖以至于让狼妖逃跑了,更不认为自己会是因为犯错害怕被惩罚于是逃跑的人。

  那么在这个幻境里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就显得可疑了。

  小二还在挠头疑惑:“那客人你看这菜……”

  “无碍,此人是我朋友,请我吃饭,因临时有事先行离开,你只管按照他的菜单上菜便可,账我来结。”池焕苏当即回答。

  “好嘞!”终于把菜送出去,小二松了口气,忍不住埋怨到,“客人您俩认识早说嘛,可吓到了我了,我可只是个按客人吩咐上菜的小工啊。”

  “抱歉,是我……我们的疏忽。”池焕苏垂眸向着桌子下,手里紧拽着师兄给他的纸条。

  已经没有心思再听旁边小二在说什么,他此刻的心思全在师兄的纸条上会写什么。

  破题的关键或许就在于这张纸条上。

  那么师兄,又与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呢?

  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饭菜,用完餐池焕苏便离开了这里,他寻了间客栈住下。待到进入屋子里,周围空无一人时,他才终于放下心来,打开师兄给他的纸条。

  上面写着:今夜亥时于回青巷尾相见——江卿濡留。

  亥时,已经是天黑的时候了。如今的城内不比之前,上任的皇帝很有才干,将国家治理得海晏河清、民殷国富,宵禁已经取消,民间的夜市也能摆上很久。

  亥时早已不是原先百姓们已经躺下,早早入眠的时候,这时候夜市正热闹,街道上处处是人。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他们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也不能在客栈,非要到夜市里寻一处乌漆嘛黑的角落。然而池焕苏还是决定去一趟。

  他需要知道秘境里发生了什么,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破解的方法。

  然而池焕苏终究不能肯定接下来自己将要见到的师兄究竟是善是恶,他看不清师兄的真假,只能小心应对。

  临进来之前,他的大师兄告诉他:“这秘境讲究‘缘’一字,师弟若在其中必定会见到同师兄长相一样的人,然而即便是我,师弟也定当小心应对,我只担心秘境利用这一点给师弟你设下圈套。”

  在衣袖里摆上了随时可甩出来的符纸,长剑也贴身放着,将师兄给的平安符好好挂在腰间,这才肯放心。

  在客栈和街道上走了一下午,偷听到不少信息,然而用处都不太大。唯一的用处大概便是成功找到了回青巷的位置。

  待到亥时将近,池焕苏不紧不慢,混迹在人群中,朝着回青巷走去。

  ◇ 第49章 秘境里的师兄

  这时候天已经暗了,街边灯笼里已经亮起了灯,然而街道还是热闹的。走过酒楼的时候,里面灯火通明,映照得里面如同白昼,莺歌燕舞,丝竹绕梁,躲在帐子后面的客人交谈声即便是站在外面也能听见一二。

  那位别山院的道长从街道上走过,围在他身边的人簇拥着他,同他说说笑笑。

  池焕苏也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却也让这位别山院的弟子注意到了。

  这位弟子的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身旁立即便有人走上前询问:“张兄,这难道是妖?”

  张兄?张冠?别山院山长底下最出众的弟子就叫这个名字。池焕苏还记得上上个月观了一场武斗,台上二人便是别山院张冠与弟子陌成霜。结果依然是张冠胜,并且是大胜,甚至没用几招对面的弟子就已落败。

  本来这场实力悬殊的武斗是不会让池焕苏印象深刻的,奈何下一环节是佛门弟子设置的业障幻象,别山院弟子皆落败,最终却只有陌成霜一人过了业障幻象。

  那名为张冠的弟子再三打量,最终摇了摇头,说:“只是见这位兄台总盯着我看,不知在下有什么地方失礼?”

  这话说出口引来周围人哄笑:“莫不是贪图张兄美色?”

  “莫言胡言!”张冠扭头假意瞪了旁边一眼,然而抬起头对着池焕苏时,眼底却已现不耐。

  池焕苏心知自己扰了别人,拱手道歉:“是……在下见张道长谈吐不凡,忍不住好奇扰了阁下的清净,望道长海涵。”

  这话说出口引来对面人怪异的眼神。也让池焕苏忍不住有些疑惑。

  对面围在张冠身旁的道长看着池焕苏小声对旁边人说:“看着是个没文化的傻大个,结果说话文绉绉的,听着腹中有些墨呢?”

  “掉书袋吧,掉书袋。”

  站在张冠身边的人扬眉一笑,调侃地撞一撞张冠,将张冠撞得身体歪斜,往旁边走了两步。

  恰好展露出后方的悬赏令。

  池焕苏愕然。

  那上面画着的人让池焕苏眼熟,移开视线一看姓名——陌,成,霜。

  陌成霜?!

  大概是池焕苏的盯着对面眼睛不眨的样子让人误会,张冠身旁的人已经在嬉笑张冠受男子欢迎了。

  此时凡间确实有不少这种风尚,张冠听闻嫌恶地抖抖身子,瞥了池焕苏一眼,头也不回地大跨步离开了。

  他离开之后,悬赏令上的字清晰而完整地展露在池焕苏眼前。

  “弟子陌成霜虐杀同门张冠……现别山院通缉逃犯邪修陌成霜……”

  风吹得摊子上的铃铛“泠泠”作响,听着让人发冷。

  迫切地想要知晓一切的缘由,池焕苏身一转,进了巷子。

  -

  池焕苏走到了巷子里面时,外面的声音渐渐减弱。这时候夜风吹起来,巷子里穿过微凉的风。

  周围寂静无声,池焕苏观察了四周的环境,这边没有布置幻境和结界,甚至没有感受到灵力,对于长青城来说,这是不同寻常的。

  因着长青城里里外外似乎哪里都能见到修士布置的东西,各家门派的器物众多,走在街道上的时候,池焕苏常常在房屋上,小摊前,甚至石阶上看见。

  这边小巷子里却什么也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抱着这般心态,池焕苏走得很是谨慎。

  他一直走到了巷子深处。

  巷子平平无奇,除了没有灵器之外和其他巷子没有什么两样。在修士们来之前,这里也一定平平无奇。

  池焕苏走到了最深处,他暗自握住腰间的剑,随时准备着出鞘。

  “哗”,旁边传来动静。

  池焕苏迅速转身,将剑抵挡在身前。

  身侧的墙面灵力波动了下,跳出一个漩涡形状的入口,灵气萦绕在小巷子里,却并没有溢散出出。

  池焕苏见到了师兄。

  他站在原地未动。

  见到池焕苏没有反应,从里面走出来的人也没有表现出介意的样子。他看向池焕苏着急说:“师弟,快离开这座城吧,和师兄走,离开这里。”

  眼前的人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池焕苏望向他,一时间竟也分不清眼前人的真假。

  然而理智告诉他,眼前的人确实是假的,他早已经在秘境外面见过师兄了。他的师兄此刻绝不会进入秘境之内。

  因而对于他的提议,池焕苏摇头,警惕问:“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千重门。”

  在这句话说完之后,眼前的人诧异地看了眼他,而后说:“师弟你不知道吗?不是要捉拿狼妖的吗?”

  “……狼妖?”池焕苏愕然。

  他在千重门里可没有见到什么狼妖。

  “自秘境之事后,你也跟着失去踪影。我只能出面对外说你不在宗门了。可是师弟你告诉我吧,你究竟打算怎么做呢?”眼前的人叹了口气,忧虑地望向池焕苏,池焕苏从未在他的师兄脸上见到如此难过的神情。

  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秘境?狼妖?”池焕苏愕然。

  狼妖……是说他吗?秘境之事好生奇怪!

  “那师兄,我应该怎么做?”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池焕苏试探性地反问。

  可在他问完之后,面前的人却又沉默了。

  这样的沉默让池焕苏忍不住心生烦闷,他隐约感觉到这次的幻境的怪异之处,却又不知如何破解。

  “要不……师弟你逃吧。”江卿濡说。

  池焕苏眼瞳猛地一缩,震惊地看向面前的“大师兄”。

  盯着对面的“江卿濡”沉默了会儿,他“嗖”地抽出剑刺了过去。

  然而对面的灵巧地侧身避开,诧异地唤了句:“师弟?为何……”

  “你不是师兄,你究竟想做什么?”池焕苏冷冽地看向他。

  眼前的人哪里都像他的师兄,然而——

  “我的师兄只会让我直面困难,他会护着我,会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度过,却从不会让我逃离,他曾说,如果畏惧谗言,在谗言之下逃离,那便再也摆脱不掉它了,不如光明正大地面对它,让那妄言暴露在日光下,让前来看的每一个人知道它的虚假。”

  眼前的人怎会是他的师兄呢?

  “我真的是。”避开他剑芒的人忍不住蹙眉,避开池焕苏的动作却并不反击。

  “为什么不反抗?”池焕苏瞪着前方的人呵斥道。“再不反抗你会被我杀死。”

  “如果死在师弟剑下,就可以不再站在师弟对面,这样也未尝不好。”江卿濡深沉地看向他。

  这一眼,让池焕苏的剑停了下来,他的心跟着颤动,唇压了压,看着江卿濡愣住了。

  有些惶恐地问:“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一直都知道……”眉目疏朗的人伤心时也是好看的,却悲伤的人让人怜惜,更何况此人长着和他师兄一样的脸,池焕苏尽力不让自己受到他的影响。

  然而,这位琼林玉树的男子只是目露伤感,伸出手来似要触摸池焕苏的脑袋,池焕苏却避开了,没有让他触摸。

  他见着这位男子动作一顿,抿唇垂下眸去,过了会儿抬起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罢了,师弟若是不愿意相信师兄此刻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师兄一直相信我的敬之,敬之绝不会是行恶事之人,我只愿师弟此行离去,再也不要回来。还有……一定,一定要藏好你的狼尾……”

  眼前的人不知为何身形渐渐消散,池焕苏见着他逐渐模糊的身影,心中涌出一种巨大的恐惧感,他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你是师兄对吗?你是吗?”池焕苏追上前去,可前方的人向他伸出手去,身体却从脚下开始逐渐化为飞散的柳叶。

  “从那里出去,师弟。”身前的人指向最开始他出来时候的漩涡,“这座城里处处布下捉拿狼妖的灵气,这是我唯一给你留出来的他通道,逃出城去,找到他问清楚答案再回来,亦或者和他离开,再也不要回来了。”

  “师兄永远是你的师兄。”

  池焕苏扑上前去,却只抓住飘散的一枚柳叶,柳叶落在他的掌心,轻软的,如同一个吻。

  他?他是谁?我究竟又是谁?师兄啊,师兄别离开我!

  池焕苏低头喘 息,痛苦地捂住脸。

  “沙沙”

  似有什么出现在巷子里。

  池焕苏扭过头去,望见在巷子深处挥动的巨大狼尾。

  ◇ 第50章 醒来后

  池焕苏醒来的时候,感受到从旁边投过来的视线。他侧头看,望见熟悉的师兄胳膊撑着脸依靠在桌案旁笑看着他。

  望见他醒来,师兄笑着说:“原来师弟也会有偷懒的时候啊,我还以为我的敬之是勤勤恳恳的打更人。”

  一句话里是全然的调侃,江卿濡说完后便等着自家师弟不轻不重地反驳他一句。

  然而池焕苏并没有。

  才从梦中醒来,池焕苏发觉自己又梦见了以往的事情,如今身后的狼尾已然出现,再一次想起过去的秘境时,池焕苏有些遗憾自己没能从秘境里得到更多的东西。

  然而随着遗憾一同而来的,还有……

  “师弟怎么不说话?”江卿濡伸出手覆 在池焕苏的额头上,含笑说,“这是一觉睡糊涂了吗?”

  池焕苏注视着眼前的人。前方的人同幻境里的人完全相同,有着一样的样貌,灵力流转的方式也相同。让醒来的池焕苏一时间也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心中仍然心有余悸,他好似在梦中再一次经历失去,此刻见到眼前的人,也不自禁不地有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师弟?”见到池焕苏长时间不说话,江卿濡忍不住担忧,他靠过去,靠近池焕苏的脸。

  直到感受到另一道呼吸落在脸上,池焕苏才终于惊醒。向后拉开距离,然而手却伸过去握住了师兄的手,池焕苏问:“师兄还没告诉我,你之前在秘境里看到了什么?”

  江卿濡的秘境之行进行得很早,早到池焕苏还不知情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在池焕苏的秘境之行结束后,池焕苏曾经问过江卿濡,他在秘境里看到了什么。

  那时候江卿濡只摇摇头说:“是很没意思的场景,很快就过去了。”

  现在池焕苏开始好奇,师兄口中的“没意思”究竟是什么。

  那一处的秘境是否真的连接着过去与将来,而他的出现,便是连接过去与将来的现在。

  “师弟很好奇吗?”江卿濡身子微微坐正。

  虽然是看着自己的,但不知为何,池焕苏总有种大师兄在避开自己这个问题的感觉。

  他没有选择放弃询问,坦白说:“我看见了师兄。”

  这句直白的话让对面的人愣住了,很快,江卿濡又恢复正常,笑着问:“那师弟看见了什么呢?”

  “我看见了师兄在一座城里,那座城的名字叫长青城。”池焕苏紧盯着对面人的眼睛,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对面人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变化,然而他心里却总有种师兄其实也很惊讶的感觉。

  池焕苏没有停下,继续说:“我梦见你给了我一张纸条,让我去一个巷子里。”

  江卿濡垂眸,再次看向池焕苏时,眸中已经堆满了柔和的暖光:“那么师弟过去了吗?”

  “过去了。”池焕苏抿唇,眸中黯然,“但是我那时并不认为里面的是师兄。”

  “你是对的。”大师兄坐在他对面欣慰说,“看来在进入秘境之前,我跟师弟提过的话师弟有好好听进去。果然是乖孩子呢。”

  江卿濡高兴地抬起手轻拍池焕苏的手背。

  这动作让池焕苏忍不住垂眸。师兄的动作轻柔,好似安抚他一般,也好似……根本就知晓他在秘境中经历了什么一般。

  “我那时没有相信秘境里的师兄,最终师兄为了帮助我消失了。”池焕苏平静地看过去。

  这句话说出口时平静,可心思敏感如江卿濡,轻易便能够听出来师弟语气里的伤感。

  他哭笑不得,说:“师弟,那是假的。你知道的,我就在这里。”

  江卿濡伸出手抚上池焕苏的脸颊,温柔说:“你看,能感受到吗?我在这里,敬之。”

  “别去相信那些,无论发生了什么,师兄都在站在你身旁。”

  脸侧是师兄手掌传过来的温度,带着微微的凉,却也不发冷,恰到好处地让池焕苏从梦中清醒过来。

  是的,师兄就在他眼前。

  池焕苏眸光微动,突然笑了下。

  他伸出手握住大师兄的手,说:“我只是想向师兄道歉,我没有相信你,还一直怀疑。”

  “师弟……”

  江卿濡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好无奈说:“师弟你也太较真了,即便是假的你也要同我道歉吗?我们师兄弟之间何时这般生分了?”

  然而池焕苏没有接这句话,他只是认真看向对面的人。看得江卿濡心软妥协。

  “好吧,那我就替师弟在秘境里遇到的那个假师兄接受道歉,可我不会原谅师弟,因为你我之前本就没有原谅二字。我若是在那秘境中,早知会遇见师弟,定然早早准备,不让你吃半点苦才好……说起来,还是师兄不好。”

  “师兄……”

  池焕苏低声喃语,看向对面的人。

  在某一刻,坐在他正前方的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池焕苏仿佛见到了秘境里遇见的人。

  他深深望向师兄,似乎要将师兄刻在脑海中,然而说出口的却是云淡风轻的话:“师兄还说我较真,这么听,师兄也十分较真。”

  这话出来,江卿濡莞尔:“师弟你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吃亏。”

  -

  日光倾斜入屋子里,在明暗交错的地方,池焕苏望见一半衣袖落在光中的师兄。

  关心完师弟的江卿濡随手拿起桌案旁边的文书,翻了两页,从池焕苏桌子上拿起笔在上面划上几道。姿态慵懒,眉眼之间也带着悠闲,甚至不如同池焕苏聊天时候来得认真。

  池焕苏心中惊动了下,靠过去看了眼师兄手中的文书,望见大大的两个字:不行。

  再一看内容,是炼丹房申请购买五百个新炉子。

  池焕苏眉头一跳,说:“师兄你不要这样直接,委婉些。”

  丹修的长老可都是不好惹的老前辈了。

  思索了下,江卿濡点点头,在“不行”两个字后又添了一句:两百五个可行。

  池焕苏:“……”

  哎。

  “师兄你去歇会儿吧,晒晒太阳挺好的。”伸手抽出自家大师兄手中的文书,顺便将自家师兄推到太阳下去,池焕苏说,“就在这里吧,我让弟子给你拿些洗好的果子。”

  扫了两眼文书,仿佛担心自家师兄又捣乱,池焕苏甚至将文书向自己这边拢了拢。

  一旁,江卿濡笑看自家师弟警惕着自己的动作。

  ◇ 第51章 异化妖丹

  一下午江卿濡也没能安生。

  池焕苏从未觉得自家师兄这样小孩子气过。

  江卿濡时不时地便凑到他跟前,说着要帮他看文书。若是真的认真看也好,然而大师兄每每过来,都抓着他的大氅摆弄,嘴里说:“师弟师弟,我怎么感觉你的大氅比我的要暖和?”

  池焕苏把狼尾压在腿下面,听见这句有吓了一跳。

  这狼尾时而通晓池焕苏的心思,时而不听话,叛逆地和池焕苏对着干。

  江卿濡和秦昱在的时候,狼尾总是格外闹腾一些。也不知道是格外喜欢两人,还是有着特别的敌意。

  “师兄,你若是无事,便作画吧。”池焕苏被折腾得无奈,抬手将笔递到师兄手中,从旁边抽出一张纸来。

  狼尾被压在了膝盖下,这回无论怎么闹腾也不至于跑到师兄那里去了。

  看出了自家师弟的意思,江卿濡笑笑接过了画纸和毛笔。

  没有和池焕苏抢桌子,大概也因为桌子早就被各个峰的文书占满了,江卿濡自己在书房里找到间空位,从灵囊里抽出一套桌椅,放下开始作画。

  见到师兄终于放弃了同自己玩闹,池焕苏也终于松了口气。

  近日的文书多半是旧事重提,千重门的灵器和药材消耗量大,偏偏池焕苏还不能一一满足,否则下一次,各峰就敢狮子大开口了。

  然而个别峰的需求量也确实太多,在宗门内需求量最大的当属蛊阁。

  养蛊的派别自然不同于其他,这一派别本就是用草药、丹药来养蛊虫,在蛊虫泡药度过了危险期之后,还会逐渐加大药量,到了合适的事件,草药和丹药加进蛊虫的虫房里,蛊虫在食用之后或是死亡,或是变得更加强大,越到后面,炼蛊的草药和丹药需求量就越大,养到后面炼丹的归元殿修士都怕了阁主易千千了。

  归元殿大家私下里戏言:养蛊只需亿千千丹药。

  以及——“狗可以进归元殿,易千千不行”。

  然而尽管如此,易千千依旧是除了归元殿以外的各峰修士交好的对象,毕竟蛊阁出品,绝对是精品。

  池焕苏之前同易千千打听过,问他能否做出专用于克制高阶修士的隐藏声息的蛊。

  修士们目前隐藏自己多依靠符纸,高阶的修士自然也有自身的法术,只是这类仍然有弊端。若是自身修为低了,便容易被察觉,也容易失败。

  依靠高等的符纸或是灵器则是一种好方法,只是稍微耗费符纸和灵器了些,并且这类符纸和灵器的级别很高,所需要的灵石也多。而蛊是一劳永逸的。

  虽说蛊的价格也不低,尤其是高阶的蛊更是贵,但这类持久性的灵物对于修士来说绝对是有着非同一般吸引力的。

  更何况,易千千做出的蛊虫待在体内时间长了之后便可以自行吸收。这样一来,不仅能永久拥有这项能力,还能增长修为。也是正因此,易千千的订单总是供不应求,最开始的时候,易千千还大量地将蛊虫卖到外界,到了后来,自家用都不够了,卖到外面的就逐渐少了起来。

  池焕苏问易千千隐藏声息的蛊虫并非只是考虑到自己,自从外界妖族霍乱人间开始,池焕苏就有这个想法了。

  若是有朝一日,修士们能够在同妖族作战时隐藏自己,大概便能活得更多些了。

  今年始,各宗门外出历练的弟子明显少了许多,民间妖族霍乱之下,各个宗门对于历练一事也更慎重。

  更何况,修士叛逃妖族远比其他普通人造成的危害更大。池焕苏刚打开文书时,看到了修真界的最新消息,别山院新出了一则通缉令,通缉一位名叫陌成霜的叛逃修士。

  据说该修士在除妖的时候背叛了同门,残杀同门后失踪,其中就有别山院山长的的得意弟子张冠。据传言,当时,唯一因为和其他人吵架离开的同门回来后发现了其他人的尸体,检查了全部却唯独没有出现陌成霜的尸体。

  据别山院调查,陌成霜在出发前,还在千重门的易市里买了蛊阁出品的变换蛊虫,能够每日换一种体息,持续三十日,是蛊阁出品报备过的失败品。后续拿到了易市里降价卖了。

  此事发生在灵州城,而池焕苏还记得,上个月青灯师叔去那里修行了一段时间。

  “师兄,你听过别山院修士叛逃的事情吗?”池焕苏扭头问,因为宗门内事务繁多,他这段时间都没有外出做任务,只有师兄出去了一次,接了人皇的委托处理一只难办的妖物。

  若是没记错的话,那妖物正是在灵州附近。

  竟然又是灵州。

  “这件事吗?”从画里抬头,江卿濡说,“这件事情颇为蹊跷。我听青灯师叔提过,事情发生的时候,青灯师叔正在灵州附近,很快便赶过去了。对于此事,师叔说颇为可疑,然而修真界里本就时常发生杀人夺宝一事,若是出现同门自相残杀也不算是稀奇事,可疑就可疑在,那里还出现了妖气,却并未留下妖打斗的痕迹,反而都是修士们的痕迹。”

  “修士们的痕迹?”池焕苏皱眉,“妖气或许是蛊虫或者妖丹的结果。但是为什么?我之前收到过蛊阁里的上报,残次品也并不具备让修士失去理智的作用,可以说,除了变换体息并无其他作用。别山院的反应如何呢?”

  “倒是挺正常。事情发生后别山院震怒,发出的通告也下了血本,说是要该修士血债血偿。若是有哪一位修士能提着陌成霜的头颅过来,便能拿到一瓶极品聚灵丹和一本上品秘籍。”

  从上品开始聚灵丹就出品少,极品聚灵丹即便是千重门也是千炉才出一颗,能出这么一瓶,可见别山院下了多么大的决心。更别提秘籍了,每一宗门的秘籍都是藏着掖着的宝贝。

  “我需要同易千千再次确认一番。”池焕苏还是不放心,“青灯师叔有什么想法吗?”

  “有是有,”江卿濡抬头,收起手中的画严肃说,“他认为民间有邪修在倒卖异化的妖丹。”

  ◇ 第52章 蛊阁

  “因为尚且不能定论,青灯师叔没有将此事告诉过任何人。似乎也没有其他宗门发现这事,青灯师叔说他还要再去调查一下。这段时日,他借口游历,实际上在暗自调查此事。”

  异化的妖丹。

  池焕苏听见这个词时心脏阵跳。

  “可是见过实物?”池焕苏忍不住问。

  “并未,此事还是青灯师叔的猜测,正因为是猜测,青灯师叔才什么也没说。”

  大概是见到池焕苏脸色不佳,江卿濡笑着站起来走到池焕苏身边,轻拍他的肩膀说:“师弟别担心,一切皆有师兄在,即便天塌下来了,也有师兄为你撑着。”

  “多谢师兄安慰了。”池焕苏垂眸。

  -

  易千千原是苗疆的人,祖祖辈辈在苗疆炼蛊,对于蛊毒之术颇有心得。

  奈何时势造英雄,池焕苏还没出生之前的时间里,凡尘已经几度春秋。

  战乱的时候,苗疆的一位蛊师利用了蛊毒和蛊虫残杀了一批将士,他野心雄雄,在杀害了将士之后意识到了蛊虫的妙处,运用蛊虫召集了一大批士兵,成功地建立了一只不会背叛的军队,甚至在将士死后,尸体也依旧被蛊虫控制着。

  瘈狗噬人也不比如此,此事在民间掀起了一场浩劫。

  然而毕竟时势造英雄,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横空出世,这位将军师从鬼谷子一脉,精通奇淫巧计。所用方法之精妙即便是如今也流传甚广。

  在那时他一路劈波斩浪,高歌猛进,率领军队直达蛊师所在的城池,将蛊师的军队击败,此后一路追击,屡战屡胜,一直追到了蛊师的本营——苗疆。

  然而也正是在那里,这位将军犯下了当时最受争议的暴行——下令斩杀所有的苗疆人,不论男女老少。

  因他认为蛊虫的流传便是从苗疆开始的,苗疆人不灭,蛊虫之害便永世不能停止。不如就让养蛊之术从此世消失,至此以后,千万之年,黄土之上再无一人受蛊虫之害。

  而那时身为苗疆人的易千千并不在苗疆。他幼时体弱多病,年少时候随爹娘去梧州拜访名医,后来就留在了梧州。当时国内起了杀苗疆人的风潮时,易千千的爹娘因为患病在早些年就已经去世了。

  治疗易千千的大夫照顾易千千多年,医者仁心,即便对苗疆人士的斩杀令已经下达,甚至贴在了城墙上,他却怎么也舍不得杀死易千千。

  再三思索之下,他决定带着易千千连夜出逃。

  这位医者因为医术极好,且心地良善,好友众多。此事发生后,他花了一番功夫寻到了当时正在民间历练的青灯师叔。青灯师叔听闻此事,也不忍心一个孩子就此失去性命,便带着易千千回到了千重门。

  易千千毕竟是苗疆人,自然也还是跟随爹娘学了些蛊毒之术。进入千重门后在当时门内人的支持下,立下不用蛊虫做伤天害理之事的誓言,在千重门内重开了蛊虫之术,现如今也多用于救人以及修行。

  这么多年来,从未出现差错。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格外讨厌阿修罗的人,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和阿修罗的人碰面。

  说来讽刺,当年下令杀死所有苗疆人的将军是阿修罗一位长老的祖先。谁能想到,嗜杀之人的后人竟然去修了佛。

  现如今那位长老仍在世,易千千虽然不怎么在苗疆生活,爹娘也不因为那位将军而死,但毕竟当年也受过被追杀的逃难之苦,对于那位将军的族人都很看不上眼。

  “说起来,蛊阁前面的石碑换了字,师弟你知道吗?”还没到蛊阁,池焕苏便听见含着深意的话。

  他露出无奈的模样,说:“易阁主不是经常换石碑的字吗?难得不惹事了,已经算是成长了。”

  大概是那时候门内年纪小得不多,易千千又是被青灯师叔带回来的,身在千重门里很是受宠爱,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虽说不惹什么大事,也不害人,但做出来的顽劣事情却不少。

  千重门蛊阁里的大部分门规,都是这位易阁主的师父立下来治易千千的。

  后面易千千当阁主的时候,门内的长老们都一言难尽的模样,仿佛看到了蛊阁的尽头。好在易千千虽然做徒弟的时候离谱,当了阁主之后却靠谱了许多,自家师父立下的门规一条也没改,即便是自己,也还是一边抱怨一边遵守。

  “他改成什么了?”池焕苏问。

  “唔,师弟自己看看吧。”故意卖了个关子,江卿濡加快了脚步。

  感觉到搞不好会出来什么不妙的事情,池焕苏也跟着加快了速度。

  -

  蛊阁门前,僧人们围在前方。

  “平白无故欺负小僧,先行无礼,现在还要胡搅蛮缠吗?”一僧人站出来。

  “我们说什么了?我们可什么也没说啊。”

  “但你们在蛊阁前面写了,狗腿入阁。前天,你们阁主易千千才骂了我们是狗腿。”

  “什么?哪里有这回事?我们蛊阁的人就是不喜欢狗不行吗?”

  “你们分明就是暗指我们禅宗的人是阿修罗的狗腿。”

  “你们师出一家,本就是千重门和阿修罗友好交流的产物,哪里是狗腿和狗的关系?怎么看也得是狗它本狗啊?不要代入,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人自己觉得自己是狗腿呢?”

  “你……”

  池焕苏一来听见这个头都大了。

  他再扭头一看,石碑上的字果然改了,原先石碑上的字是“要打入阁打,败者来试蛊,欢迎前来”。

  现在变成了:狗不可以入阁,狗腿可以入。

  “这群家伙是跟狗过不去了是吗?”池焕苏盯着石碑无语,“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前天,有一位禅宗的弟子在蛊阁治疗的时候大肆夸奖阿修罗的佛修,哪想到正巧碰到了易阁主,易阁主不服气就和他争论了一番,那弟子走之后,蛊阁的石碑就变了字。”江卿濡笑着摇头说。

  池焕苏也忍不住沉默了。

  这还真是撞到人家头上了。

  说不定是个新来的弟子,不知晓门内的恩恩怨怨。

  然而转念一想,池焕苏又不得不感慨,门内的恩怨是否太多了些?

  是从哪里开始的?

  身旁江卿濡笑着说:“真热闹啊,果然是宗门一向的传统呢。”

  池焕苏:……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师兄!不要对宗门的和谐放弃希望好吗?!

  ◇ 第53章 蛊阁弟子

  一边是门内的另一个宗门,禅宗,另一边又是出了名难搞的千重门蛊阁阁主易千千,池焕苏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然而他是代掌门,此事他也不得不出面。

  下方蛊阁前面争得热闹,池焕苏也听得心累。

  禅宗人都是出家人,出家人哪里会说什么脏话,说来说去反倒被易千千压着说。池焕苏放眼一看,禅宗这边出面的都是武僧,还有 一些撑场面的僧人挂着牌子在后面,池焕苏甚至见到了修闭口禅的僧人。

  这究竟是谁这么缺德,吵架把开不了口的僧人也喊上啊?

  池焕苏拖着步子过去,只希望自己能够晚一些到达现场。下方哪边都不好惹,他夹在中间也很是难办。

  “等一下,等一下,抱歉抱歉,先别争了。阁主,你也冷静一下吧。”

  不知什么时候,从易千千身后冒出一个不起眼的弟子,池焕苏看过去,这名弟子眼神清澈,体内的灵力也还算是充沛,目测有个第三重境界中的样子,放在千重门这个年纪的弟子来看内,也能算是个中等资质了。

  这弟子似乎有些怯懦,然而此刻到底还是站了出来,他看向易千千说:“阁主,我们不是要去看看蛊虫吗?就不要再吵了好吗?”

  池焕苏看见,心中暗自摇头。

  这样温和地同这位难缠的阁主说话,只怕是绝对行不通的。

  果然,这位阁主身后将这位弟子拉过来,懒散地勾住他的脖子,看向前方说:“那个也不急,听到吗?身为我蛊阁的弟子,事情什么时候都可以做,甚至蛊虫都可以死,但是吵架!不!能!输!”

  池焕苏、弟子、禅宗弟子:……

  “抱歉抱歉,我们阁主说胡话了,他脑子不好,你们多担待一点,我这就把他拉回去,等会儿石碑我会处理的。”这位弟子满脸尴尬地将自家阁主往回拉。

  “喂喂,小千愿,我还没吵完呢,怎么可以替我答应?”易千千不服气地回头瞪着拽着他的人,以他的修为自然可以轻易摆脱这位弟子的拉扯,然而易千千终究没动弹,任由这位弟子拉着他,一边拉一边还不甘心地说,“而且我是阁主,这才多久,你就敢跳到我头上凶我了?”

  “我哪里敢凶你。”这位弟子好声好气地说,面上全是无可奈何的模样,“阁主反正也没有十分生气,不如来和我研究一下蛊毒吧……”

  说着他小声凑近易千千的耳旁,不知道说了什么,易千千摸摸下巴思索了下,直起身朝着禅宗弟子摆摆手,说:“那好吧,今天不跟你们闹了,阁主我今天要去办正事了。”

  身后禅宗的武僧不服气地看着易千千,然而易千千并没有在意,头也不回地进了阁楼。

  池焕苏终于能安心下去,安抚气坏了的禅宗弟子了。

  然而他一边安抚一边在心里想,不知道那位名叫“千愿”的弟子是什么时候到了蛊阁的,竟然对易阁主相处这样有方法,以往他可不曾见过。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一件,日后也终于有人能稍稍管住这位桀骜不驯、想法极多的阁主了。

  “千愿……”身后,江卿濡喃语,朝着阁楼里望去,眼神渐深。

  -

  待到禅宗抱怨完,终于离去之后,池焕苏才终于得闲。

  师兄还站在旁边,垂眸不语,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师兄?”池焕苏疑惑问,“怎么这副样子,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吗?”

  “我印象里怎么没听说过蛊阁有位名叫‘千愿’的弟子,也没听弟子们说起过。”江卿濡走在池焕苏身边,同他一起朝着蛊阁走去,边走边说。

  “千重门的弟子那样多,记不得是正常的,今年也新进了不少弟子吧?”说起这个,池焕苏也还记得自己扫过每个峰的新晋弟子名单,确实也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名字。

  不过弟子们那般多,自己忘了也正常。

  “只是觉得,若是真有弟子能治住千千阁主,宗门里必定流言四起,之前却是没听说过。”江卿濡笑笑,“不过也是我这段时间不是在闭关就是外出,没听说过也正常。”

  “我虽在门内……”池焕苏迟疑。

  “大概也没有哪位弟子敢在敬之面前谈论流言吧。”江卿濡忍不住笑起来,他可是见到过弟子迎面撞见自家师弟,慌不择路扭头转身离去,佯装没看见的样子。

  “无碍,晚些我去弟子册里看看,师弟别担心。”江卿濡安慰说。

  “倒也不是。”池焕苏为自己一个猜测就让师兄替自己忙这件事感到羞耻,他忙说,“这也并非什么大事,想来也是我记岔了。”

  “师弟事情多,贵人自然多忘事。”

  “师兄你又调侃我。”

  池焕苏没多想,将弟子的事情暗自记在了心里。两人进了阁内,阁内正堂未见易千千的身影,池焕苏找了个弟子询问,得知易千千和那位弟子去了天字蛊室。

  蛊阁的蛊室分为天、地、玄、黄四种,能留在天字蛊室的,必然也是极其贵重的蛊虫和蛊毒。

  池焕苏走过去时心里感叹,这位名叫“千愿”的弟子可真是备受宠信了。之前竟然也没听说过。

  “等等师弟!”

  池焕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旁边的大师兄伸手拦住。

  此时他还未至天字蛊室楼口,突然见到大师兄如此,池焕苏疑惑不解的同时也警觉了起来。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师兄?”

  “唔……”

  江卿濡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他的眉头微蹙,看起来有种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苦恼。

  难得见到自家师兄这般犹豫的模样,池焕苏皱了下眉,“可是蛊室出了状况?我现在就去看看。”

  “等等!”江卿濡拉住池焕苏的手,眼神闪烁,面颊微红。

  这般模样让池焕苏也愣了下,身后的狼尾似乎感受到什么似的跟着一跳。

  池焕苏没注意狼尾的动静,只是心中有种微妙的直觉。莫非……

  “咳咳!蛊室内……师弟不宜。”

  果然如此。

  “我已经不是孩童了!”池焕苏脸色几番变化,又觉得羞恼,又忍不住为关系混乱,青天白日乱作为的前辈生闷气。

  “他们真的在蛊室内……?”池焕苏甚至不好意思说出那个词。

  “呜……”犹豫了下,江卿濡叹了口气说,“我听到哭泣声了,易阁主他、他在哄人呢,师弟。”

  “啪”的一声,池焕苏伸手紧紧抓住自家师兄的手,耳朵发红,身后的狼尾跟着炸了毛,拍在池焕苏腿上。

  他快步向回走去,脚下几乎生出了火。

  “师兄快收紧神识,伤眼。”走出蛊阁池焕苏还不忘了说这一句。

  都怪宗门内长老太不注意了,可不能带坏他纯洁的师兄。这一刻,池焕苏像是家长上身了一般对大师兄产生了浓烈的保护欲。

  “我没开神识,只是听觉太灵敏,修炼时间长了,五感难免……”江卿濡眨眨眼,无辜说。他可还什么都没做呢。

  郁闷地走出了很远,并且下定决心短时间内都不再靠近蛊阁了,池焕苏垮着脸想,难怪他之前没注意到这位弟子,原来是阁主的男宠!

  -

  蛊室。

  易千愿躺在榻上羞耻地想哭。

  然而身前的人笑眯眯地在他耳边说:“快点哭,小千愿,记得要哭得大声点,好听点,再说点我的好话。哎,对,就这样,你知道的吧,装得不像的话,一会儿代掌门们可就进来了,我的这两位师侄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哦。真乖!”

  ◇ 第54章 是的,断袖好

  离开很远之后,池焕苏依旧面红耳赤,没有打开结界挡风,他任由冷风吹进衣裳中,好让自己脸上那因尴尬而升起的热气消散。

  从小就专心修行的池焕苏对于这类事情接触很少,年纪小的时候在民间生活,偶尔也会听到大人打趣一嘴,因为是小孩子,大人们看见他之后很快就停下不再交谈了。

  若是他自己一人去,遇见了这种事情大概会尴尬一下便当作没有发生一样忘记,然而偏偏是师兄陪同他一起过去。

  池焕苏的狼尾都因为害羞卷进了大氅里不肯出来了。

  他悄悄地偏过头去打量师兄的神色。

  江卿濡不似池焕苏那般尴尬,望过去的时候也面色如常,看着依旧是带着浅淡的笑意,目光清澈而不含其他情绪,从脸上看,完全不受刚刚事情的影响。

  池焕苏望见时,内心责骂了自己心境到底不够高,很快便也也跟着平静下来了。

  他忍不住反省,若是自己修行到家,便应该能做到师兄那般淡然,将世间之事全部看淡,便一切皆不会惊动内心。

  修行之人应当如此。

  池焕苏叹了口气,心中悄悄把自己的晚间修行时辰延长了一倍。

  身旁,江卿濡在心中感谢自己的长发遮挡住了耳朵,他的面颊和耳朵都跟着发热,眼神闪烁不敢看旁边人,幸好他不像师弟那般尴尬的时候容易面红的脸,否则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自家师弟了。

  若是他自己一人遇见这些,大概他只会当作人之常情,虽然奇怪了些,但也能说得过去,然而当师弟惊讶地看向他的时候,江卿濡也忍不住感到了不好意思。

  师弟是那般心思纯净之人,定然未曾了解过这些,若不是他来来去去前往俗世的花街柳巷抓了不少迷惑人心的妖怪,大概也无法面对这些。

  江卿濡侧头悄悄打量走在身旁的师弟。

  啊,果然面红了。还是他熟知的那个师弟啊!

  两人一直走出去,离开蛊阁很远也不曾停下。直到池焕苏猛然想起来自己还没问易阁主蛊虫的事情。

  然而扭头看看师兄,又想,算了,也不急于一时,这个时候也不好打扰到人家。

  ……话说为什么宗门内的人都喜欢在一些严肃的场合不做正事呢?

  -

  这时候正逢弟子们下学的时候,从屋内走出来的弟子有不少,迎面撞上,有些弟子还记得打招呼,有的弟子则如同江卿濡调侃的那般,看见池焕苏便扭头绕道溜走了。

  大概天下所有的学子都有这般的侥幸心理,总觉得不会被夫子抓到,也不会被山长看见。现在即便是修了仙道,也依旧如此,望见了掌门就开始偷溜。

  池焕苏发觉自家师兄又在偷笑了,即便大师兄没有扭头,肩膀也没有颤抖,但他熟知师兄的性情。

  弟子们悄悄在下方传音。

  “今天怎么两位掌门都过来了,这是巡学来了吗?”

  “你小声点,看看他们过来的方向,也不像是从正殿过来的,怎么感觉像是西南方。”

  “西南方位有什么峰啊?我印象里怎么是五味坊、绣天宫和蛊阁?”

  “掌门怎么就不能去进食,进食是人之常情。”

  “进食个头,掌门早就辟谷了。”

  “去换件衣服。”

  “不可能这衣服好几天都是这一套,就没换过。”

  “难不成是去……”

  弟子们扭头朝着上方看了一眼,目光在池焕苏和江卿濡之间游移。

  池焕苏几乎在下方弟子偷偷看他的时候就抓到了他们,只不过他不加理会,既然来了就顺便在讲堂绕一圈,看看讲师们的情况。

  然而弟子们的目光似乎越来越大胆,甚至对着自己和师兄指指点点。

  他扭头朝着弟子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刚刚还在谈论的弟子们便立即噤了声。

  这般心虚的模样若是心里没有鬼,池焕苏是绝对不信的。

  只是弟子们向来不和他多谈,他也不知道弟子们在讨论什么东西。

  悄悄扭头,池焕苏想问师兄,却不料一扭头,望见师兄一言难尽的表情。

  “师兄?”

  怎么这副模样?

  池焕苏感觉自己像是跟不上大家的脑子一般,明明刚才自己还只是不懂弟子们在想什么,现在看师兄的模样,发现连师兄在想什么自己也看不懂了。

  “咳!”江卿濡反应过来,扭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正在对着他们说悄悄话的学子。

  学子们望见江卿濡的眼神,立刻如鸟兽般逃散。

  “他们刚刚在说什么?”池焕苏忍不住问。

  “他们在说,难不成我们是从蛊阁那个断袖楼出来的?”江卿濡笑得吓人。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又被自家师兄的笑容吓了一跳,池焕苏沉默了下。

  没过一会儿,他附和一句将问题推给了胡乱说话的弟子们:“到底是修业太少,才整天胡思乱想。”

  狼尾在池焕苏身后扫来扫去,池焕苏大步走开,让自己脱离师兄的身边。

  身上的大氅随着步伐摆动,和着狼尾的晃动混杂在一起,遮遮掩掩,看不分明。

  池焕苏路过弟子身旁,彼时他与大师兄之间隔了一大截,他心想,这下好了,这下就没有弟子会说自己和师兄是断袖了。

  掌门对于弟子们最好的以身作则,就是亲身告诉他们,少想一些情情爱爱,登天之道,就在于专心。

  “完了,两大掌门面和心不和,隔得那么远,看来这和气装也不愿意装了,妖族来袭,甚至打入内部,明日我门还会在吗?”

  “难、难、难啊!”

  池焕苏:……

  忍不住扭头瞪了一眼瞎说话的弟子,吓退了一众悄悄围观的人,池焕苏气得加快脚步往殿里走。

  身后师兄的脚步跟了上来,池焕苏听见了对方因为笑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狼尾踏进殿门的时候重重拍了下门,迟缓苏决定要找到今日下学的夫子,一定要给门内弟子多布置些课业。

  若非课业太少,弟子们怎会想这般多?

  -

  “师弟,慢些走。你我再隔开几丈,说不定明日就能看见千重殿塌了。”身后江卿濡带笑的声音传过来。

  池焕苏终于忍不住,扭头恼羞成怒说:“师兄,不要跟弟子一样开这些玩笑!”

  走到池焕苏身边,江卿濡笑嘻嘻地拍拍池焕苏肩膀:“好嘛好嘛,师弟不要这么严肃,不过仔细想想,断袖总比宗门倒了好,是吧,师弟?”

  “师兄!”

  “哈哈哈哈!”

  ◇ 第55章 算计

  部分弟子离开之后,讲堂仍然未空。讲师们留下来准备下一堂讲学。

  今日徐长老也在。

  这位平日里兢兢业业,待弟子们真心的讲师在宗门里一向很受敬重。然而再优秀的讲师也总会遇见几个冥顽不灵的弟子。

  池焕苏路过讲堂门外的时候,一眼就望见了在后方趁着长老低头胡乱发传书的弟子。

  以往池焕苏在民间的时候也见过丢纸条的学子,然而那并不是自己的学生,他的感受不大,现在看见自己宗门内的弟子这般,就忍不住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之感了。

  他站在后面表情严肃地盯着里面的弟子看。

  “哎,师弟过去听学的时候就不曾这般做过呢。”耳旁传来师兄的传音。

  池焕苏听见额头生汗,心中好一阵无奈。

  “那些皆是年事已高的长者,作为小辈怎可荒废光阴辜负前辈的期待呢?”池焕苏扭头还想同自家师兄理论一二,没想到刚转过头,就听见师兄看着屋子里面感叹了一声。

  “哇!这些孩子们真大胆呢。”

  意识到有不妙的事情发生,池焕苏忙回头去看。

  屋子里已然成为后排弟子们的玩乐场所了,只见着一张传书飞在空中蹦跶了两下,从后方朝着前面的一个方向飞过去。池焕苏顺着传书看过去,等到传书停下来,一眼望见拿着传书的人正是他的小师弟秦昱。

  池焕苏额头青筋跳动。

  这群弟子们不好好听长老讲学,私下里这是在做什么呢?

  屋内眉来眼去的人似乎不少,放眼望去,大都分为两批。

  一批富家弟子们眼神示意时不时瞧瞧秦昱,惹得坐在旁边的秦昱不快,扭头瞪过去一眼。另一批以秦昱为首,主要有两人,另一位为池焕苏的小师妹宋隐语,然而宋隐语的用处不大,就比如现在,她正在下面听学听得晕晕乎乎,头一点一点的。

  池焕苏毫不怀疑她一会儿会被长老敲脑袋。

  察觉到弟子们私下里的波涛汹涌,池焕苏自然也不能当作没看见。

  他也很好奇,秦昱同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要说的,值得他们浪费宝贵的听学时间,在徐长老讲学的时候发传书。

  截了弟子们的传书,池焕苏丝毫没有尊重弟子们隐私的想法打开来看。

  身旁大师兄江卿濡笑说:“想不到师弟还会这样做,我还以为师弟会直接进去训斥一番呢。”

  本来觉得很正当的池焕苏听见大师兄这般说,耳朵一热,忍不住解释:“若是他们在他处传书我自当尊重,不会截下来。偏偏他们在讲堂,讲堂自然是长老和我管辖的地域了。总要看看弟子们对这堂讲学究竟有什么想法,能让他们无趣到玩闹起来呢?”

  身旁人“噗嗤”笑起来,显然知晓池焕苏的狡辩。

  好在江卿濡虽然看到了却也没多做纠缠,站在池焕苏身边,看着他打开传书。

  只看了一眼,池焕苏的怒气便染上双眸,将那一双冷如寒潭的眼瞳更具气魄。

  他低声压着火气低声说说:“好大的胆子,他们竟敢在深夜里趁着众人熟睡的时候约架!当真不把千重门的门规当回事。分明我上次……”

  眼前闪过躲在林间偷看师弟师妹听学的场景,池焕苏有些尴尬地住了嘴。

  “上次?”江卿濡眨眨眼,好奇地看过去。

  “上次路过才见到徐长老教训他们要友爱同门。”池焕苏平静说。

  “可我怎么记得,徐长老对于同门之间的骂战之前都只会看着,若是打起来也是看情况制止,不让彼此做得太过分。他不是向来认为长辈要少牵扯孩子们的争吵,以免孩子们生出逆反心理,反而行事更加残忍吗?”

  池焕苏眼神闪烁两下,扭头语气平淡:“许是他们说得太过分了,徐长老也看不下去了,认为必须在一开始就制止。”

  江卿濡笑笑,点头:“原来如此。”

  “那此事师弟准备如何解决呢?”

  如何解决?自然不会是现在进去将弟子们训斥一遍。

  “这种事情应当抓现行。”处理弟子事务早已经有经验的池焕苏说,“等被抓到了,下次就不敢了,或者很长时间都不敢了。”

  江卿濡闷笑两声。

  “那师弟想不想一劳永逸,让他们再不敢约架?”江卿濡声音带着诱哄,眼瞳明亮,池焕苏扭头去看,只觉得此时狡黠的师兄像极了人间诱惑百姓的狐狸。

  然而池焕苏想也没想地就咬住了他递过来的钩。

  “师兄可有方法?”

  “自然,师弟请听我说……”

  ◇ 第56章 林中斗争

  窦成业看不惯宗门内的狼妖弟子很久了。

  那狼妖弟子以妖身成为前掌门的亲传徒弟,本以为前掌门飞升了会活得很惨,却没料到,前掌门飞升了这家伙也还是如此好命。不仅受徐长老的宠爱,还得了一把银爪利器。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般灵器必定是花了不少灵石的,绝不会是这没了爹娘的狼崽子能自己造出来的。

  多半是什么入门礼吧。

  窦成业很不甘心,想他在家的时候也是备受宠爱,来了这里却什么也不是了,甚至比不上一个孤儿。

  偏偏这狼崽课业也压他们一头,这让他总感觉人类修士在妖面前丢了脸,怎么也不服气。同他一般的其他人类修士也都有这般感觉,只是大家没有表现出来。

  近日他升了阶,家里又寄过来法宝,他又感觉自己能同那狼妖一战,好让那狼妖见识见识他们人类修士的厉害。

  他没那狼妖的符传印记,平日里不好联络,只能在长老的课业上相约打架了。

  他特地和秦昱约好了,今晚在东边树林打架。

  然而那家伙似乎怕他埋伏一样,改了地址,换成了西边。

  好吧好吧,都一样,还怕他埋伏似的。窦成业不高兴地撇撇嘴。

  -

  秦昱自知这个宗门里有不少人看自己不顺眼。

  每逢他上下学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隐晦的眼神。

  他估计自己若不是在宗门里,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旦落了单还在什么不见人的地方,就会有人想要欺负他。

  然而他才不怕那些人,他向来勤奋刻苦,同级的弟子他能够看出来他们的境界,这更说明了,他的妖力在这些家伙之上。

  今日他收到了挑战信。

  老实说,他之前也没少收到,那些家伙,他揍了一批之后就会安分一段时间,然后回去修养,再隔段时间,就又冒出来了。

  这些家伙究竟为什么一有点进步就过来找他约架呢?难道他们就没发现,在他们灵力增长的时候,他也在跟着升阶啊?

  然而秦昱对这些家伙没什么大的感受,来一个就照打一个,打到他们不敢来就安分了。

  今天的家伙约他在东边树林里打架。

  好吧,确实是个人不多的地方,而且还是在晚上。这也好,动静小,他可以放心揍人了。

  -

  夜晚。

  窦成业按照约定的时间前往西边的小树林里。他同同伴们说好了,他打的是君子之战,不以多欺少,不让他们一起去。

  同伴们都答应了。

  然而窦成业却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他身后跟了一批人,大家悄悄地跟了上去,彼此互相打掩护。

  “师弟,你那边怎么样?”池焕苏在东边树林收到了师兄的传书。

  【秦师弟已经过去了,即将抵达约定的地方。】池焕苏一边回复,一边将身体再次藏了藏。

  也不知道狼妖拥有怎样的敏锐,秦昱总是时不时地将视线投向他所在的方位,明明他还用了隐身符,也特地设置了结界。

  就连他身后的狼尾,在他用了这般做之后都没有最初见到师弟时那般活跃了。

  符传闪动了两下,池焕苏打开看。

  “我这边可热闹了呢,可惜师弟不在,不过我可以给师弟分享一下。”说罢,只见着眼前闪动一下,池焕苏便望见了清晰的水镜。

  ……师兄,这么贵的符不是这般用的。

  然而用都用了,池焕苏也没说什么,看着西边树林里偷偷串成长条的队伍,再想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跟在他们最后面的师兄,池焕苏微妙地对这些不听话的弟子们产生了些许同情。

  窦成业还一无所觉,他按照传书上约定的时间到达了地方,甚至还提早了一盏茶的时间。

  然而就是这一盏茶的时间,让他后悔无比。

  在最初看见林间有人的时候,窦成业和另一边远在东边树林的秦昱都没什么感觉,只是暗骂一声对方不讲武德,居然还请外援,就也没多想。

  遇见这种情况,傻子也知道先打探两下再决定出面不出面。于是都不是傻子的秦昱和窦成业躲在树林后面探出头,偷偷望着林中站立的男人。

  这男人看着就不好惹,抱着一把大刀,从背影上看就凶神恶煞的。

  窦成业忍不住又骂了句:“真缺德,找这么可怕的外援,这是想打死我啊。”

  窦成业和秦昱在林中等了好一会儿,他们都认为没一会儿大概就能望见找自己约架的人了。

  没一会儿,对面却又来了个男人,然而这男人看起来身体瘦弱,不堪一击的模样,年纪还有些大,并非讲堂里的同门。

  等等,这谁?

  窦成业和秦昱在心中一同闪过疑惑,两人按兵不动,打算再看看。

  难不成那家伙请了两个外援?要脸吗?

  男人一出现,那背着大刀凶神恶煞的人开口说:“你来了,直接开打还是你要讲些废话?”

  咦?

  秦昱和窦成业,包括窦成业后面跟着的弟子也都摸不着头脑了,这是什么情况?

  这男人不是外援吗?

  “废话少说,直接开打吧。”

  只见两人二话没说,直接起了起来,留下躲在树林后面双双震惊的秦昱和窦成业。

  林间风呼啸而过,杀气在林间四溢,兵器相接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恐怖,如同催命符一般。

  更可怖的是,这两个家伙看起来修为都比他们高。

  终于意识到有人在他们之前先在树林里约架了,躲在旁边的窦成业和秦昱一边风中凌乱一边好好躲着不敢出去。

  不是?现在打架都下死手的吗?他们打得好认真,那是杀招啊,兄弟?!

  窦成业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场景。

  他扭头看了看,没有在林中找到自己约架对象的身影,心想,幸好这小子没来,不然得吓死。

  而另一边,秦昱也是这般感受。

  谁能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啊?!

  池焕苏和江卿濡互相交流着自己这边的情形,望见两边树林里躲藏的“小家伙们”,眼中都忍不住流露出笑意。

  -

  林中的人打了好一会儿,凌冽的风在林中刮过,林中冷得吓人。躲在树林后面的学子们都不敢动弹,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正在打架的两人看见了,被他们抓着揍一顿。

  这种约架的事情,可不是什么能随便让别人知道的事情。防止被揭发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观战人拉进战局。

  凌冽的灵气化成刀风刮过来,擦过树边,在树干留下一个小拇指指尖的深痕。

  窦成业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不是,你们打架能不能小心点,我在这里很害怕啊!!!

  “呲!”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声之后,林中的打斗突然停下。林中好一阵平静。

  原本窦成业抱头蹲下,没听到林中声音之后,松了口气,心想着,这是终于结束了吧?

  他抬起头朝着林中悄悄看去。

  ◇ 第57章 不是,你们来真的啊?

  啊啊啊啊啊!窦成业心中尖叫。

  爹娘!!!救我啊!

  只见一个人倒在了地上,是两人中身高体胖的男人,窦成业怎么也没想到,那人体型那么大,还那般强最后却被杀死了。

  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落在地上。月光冷冷地照在鲜血上,也照亮了杀人凶手的脸。

  只见杀人的瘦子满脸惊慌无措,惊恐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武器,好似也没想到自己会杀 人。

  他盯着下方发了好一会儿呆,无措地蹲下身拍拍胖子的脸,大声喊道:“醒醒,快醒醒啊!”

  然而胖子一动不动,呼吸渐渐散去。

  害怕的瘦子从兜里掏出伤药,不要钱地拼命往胖子身上倒。

  可胖子身上的伤到底太重了,没一会儿就停了呼吸。

  在胖子的呼吸彻底消失的时候,瘦子满脸惊悚,倏地抬起头猛地朝着树林望去。

  -

  秦昱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双绿眼睛满是受惊之后的惶恐,还带着一丝对于突发状况不解的茫然。

  他连忙低下头,没让瘦子看见自己。

  然而他的心脏在黑夜里砰砰直跳。

  谁能想到他只是约个架,却看到了这般场景呢?

  -

  窦成业也要疯了,和他一般快要疯了的还有后面偷偷跟着他的同伴们。

  同伴们后悔极了,若是自己没有这般好奇心,大概就不会看到这般场景了。现在他只希望这个瘦子千万不要发现自己,不然他们真的打不过对方啊。

  看看那瘦子,明明长得弱不禁风的,谁能想到竟能失手杀害那般强大的胖子呢。

  难怪长老们都说,修真界千万不要以貌取人,大家兜里有什么法宝谁也不知道。

  好在大概是太惶恐了,那瘦子也并没有发现还有人盯着这里。

  他恐惧之后,冷静下来开始在树林里挖坑。他要悄悄将胖子埋掉。

  颤抖地从灵囊里拿出工具,瘦子一边刨坑,一边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周围,生怕被人发现。

  躲在树后的窦成业已经快哭了,他在心里嚎哭大喊着爹娘。

  这可是在宗门内啊,宗门内还有那么那么那么凶的掌门管着,在他眼皮子底下你们都敢杀人,修真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啊,我的天?!

  窦成业也觉得自己只是稍稍看不惯秦昱而已,但他也没想过要取走秦昱性命。

  他哽咽地想,大家不是都说杀业不能轻易造吗?看这!看这!这像是不能轻易的样子吗?

  忍不住抽泣了下,窦成业捂着嘴不敢泄露声音。

  林中瘦子已经将胖子埋了起来,他站在原地,盯着填平的地方看了会儿。

  这会儿,两边盯着他看的人都希望他快点走,好让受了惊吓的自己赶紧回屋。

  他们真的不想在这破林子里再待一刻钟了!

  然而瘦子没走。

  大概觉得处理得还是不好,瘦子拿起自己的工具,又开始刨坑。

  窦成业觉得自己要疯了。

  不是啊大哥!你都把人家埋了你还要咋样啊!侮辱尸体都不是这个搞,能不能尊重下去世的人啊!

  另一旁,就连秦昱也大惊。

  不是啊大哥!同门之间多大的恨啊!

  两边的弟子看起来都很凌乱,池焕苏和江卿濡在旁边看得起劲,甚至津津有味地开始点评弟子们的表现。

  明显,秦昱表现得最好,虽然也崩溃,对现状充满了不理解的样子,但相较于其他人,他还算冷静。

  令人惊讶的是,窦成业竟然也不是表现最差的,跟在他身后弟子里,还有人吓得尿了裤子。

  哎,这可是修真。都是宗门把弟子们养得太好了。大家都没意识到修真的残酷。

  林中,瘦子将胖子的尸体挖了出来,他显然不放心,担心其他人发现了,将胖子的尸体找出来。

  窦成业和秦昱躲在林中看着瘦子在灵囊里翻找,不知道在翻找什么。

  没一会儿,瘦子翻找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掏出一个琉璃瓶子。

  这瓶子看起来很特别,晶莹剔透的,看着很是好看,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然而没想到,瘦子拿起瓶子往胖子的身体上倒。

  于是弟子们瑟瑟发抖地看着胖子的尸体上“刺溜”一声冒出白烟,紧接着,胖子的尸体渐渐消失了一截,空中满是刺激的气味。

  众人:“……”

  呜。我究竟为什么要经历这些啊!

  躲起来看见这一切的弟子们眼中飙泪。

  我就不该约架!

  不该有这好奇心。

  弟子们抓紧自己的衣袖,甚至连擦泪都不敢了。

  窦成业在心中忏悔:爹娘啊,你们单说不能随便打架,但是你们都没说打架还有这后果。我甚至连化尸水都没有!

  瘦子做完这一切之后,还有小部分的胖子骨头没融化,他拿起自己的武器重重砸下去,带着灵力的兵器砸在了骨架上,“砰”的一声,骨架碎裂开。

  过分残忍的举动将旁观者吓得愣住。

  骨架碎成小块,瘦子将骨架分开埋下去。

  他将周围的土和草赶过去,将埋尸的地方遮掩。

  另一边,江卿濡和池焕苏探讨,还有些什么东西要做,才显得这瘦子的举止自然。

  池焕苏想了想,说:“还要将地上的血迹清理了,以及周围的打斗痕迹。”

  “师弟你可真狠心。”江卿濡笑得颤抖。师弟明明知道他们安排的傀儡是特地往弟子们藏身的地方打了过去的,真清理起来只怕要将弟子们吓得不轻。

  瘦子开始清理场地了。

  窦成业眼睁睁看着他开始念咒清理血迹,还小心翼翼地顺着部分明显的痕迹将树上的刻痕做成了有人玩闹时写的胡言乱语。

  类似于:心悦君兮君不知,讨厌谁谁谁。谁谁谁到此一游。

  一想到之前确实看见过这般刻痕,窦成业就想哭。

  究竟有多少刻痕是这些狠修者伪装起来的呢?

  修真界未免也太恐怖了!

  既然是清理痕迹,那自然应该到处看看,也不该放过弟子们藏身的地方,否则就露出马脚了。池焕苏和江卿濡一合计,决定他们派个人出来走走,装作有人来了吓走了瘦子的模样,防止戏中的瘦子真的发现了弟子们,

  商讨之下,池焕苏就出现了。

  -

  池焕苏出现的时候,似是批了一身月光,窦成业第一次觉得自家凶神恶煞,日常板着脸的掌门如此令人安心。

  那高大的身躯简直像是战神一般,坚不可摧。那瘦子在池掌门出现的时候就逃走了,而在弟子眼中池掌门似乎发觉了什么,追随着瘦子的步伐而去。

  趁着这个时候,窦成业慌忙逃走。

  他一边跑一边想,从此以后,再也再也不和人约架了!绝对不来这个地方了。

  身后追着窦成业的弟子们松了口气,腿软着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另一边终于见瘦子离开的秦昱也扭头就走,完全不管压根没等到的约架人。他脚下飞快,离开的时候还转身向着林中鞠躬道了句:“阿弥陀妖”。

  【作者有话说】

  下周出差,趁着周一前会更完到下周三的章节,么么

  ◇ 第58章 林中之事后续

  第二天的时候,秦昱和窦成业都踩着讲学开始的铃声才进入讲堂。

  两人遇见的时候双双停下脚步,眸光闪烁,对视了一眼,又纷纷避开了视线。彼此都没有去问对方昨晚去没去树林,又看到了什么。

  进入讲堂,他们刚坐下,讲师便进来了。

  抬起头时,两人愕然,谁都没有想到今日的讲师竟然是池掌门。

  一见到池掌门,便很难不想起昨晚在树林里偷 窥到的事情,两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大好看。

  扭头看了对方一眼,秦昱和窦成业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纷纷坐直,展现出气势来。

  窦成业心里慌张,心中再次懊悔了千次昨日就不该赴约,甚至连秦昱也没过去,什么好也没得到,还凭白给自己带来麻烦。然而他面上佯装镇静,完全不见昨夜吓得不行的模样。

  秦昱是一向的冷脸,因此两人都没发现对方的异常,又想到昨夜也都没看见对方,便猜测对方肯定是没来,诈自己过去的。

  忍不住心中冷哼一声,两人齐齐愤怒地想:这家伙他什么都不知道!

  前方,池焕苏的狼尾在身后愉悦地拍打他的小腿,垂下双眸,池焕苏的眸中闪过笑意。

  也不枉他今日特地同讲学的长老要了堂课。

  将讲堂里的一切悄悄发送特地叮嘱过要跟他讲讲的大师兄,池焕苏满意地想,还是师兄的方法管用,这下,所有的弟子都安分了。

  -

  另一边,江卿濡见着讲堂内不少弟子坐立不安的神情忍不住笑弯了腰。

  自家的师弟总是太乖了,他以往看师弟听学的时候师弟乖得他不要操心,只需要看着不要让他人欺负自家师弟,然而等到修行没多久,自家师弟就以勤奋一骑绝尘,将同门压在后面,以极高的修行进度惹得他人不敢再欺负。

  现在看来,果然还是新来的弟子们有潜力,甚至挖出了自家师弟吓唬人的能力。

  还在讲学的池焕苏见着台下满脸隐藏不住纠结神色的弟子们,感慨着幸好自己当初修学的时候安分守己,不曾让师兄发挥出这等智慧。

  整堂课,一大半弟子们都心不在焉,偏偏掌门在上,弟子们还要做出恭敬听学的模样,然而细看之下,便能看出弟子们的焦躁不安。

  时不时扭动身体仿佛蒲团生了虫一般,不敢同他对视,也不敢看向别处,只偶尔抬起眼看向熟悉的弟子,对视之后又迅速移开视线。

  这些池焕苏都注意到了,然而他也没有训斥弟子们的想法。

  人生受到冲击的时候总需要冷静一番。

  下方的弟子们脑中仍然回忆着昨晚的事情,在一些晚上乖乖休息的同门不理解的眼神中他们目光呆滞,反应迟钝,表情麻木,恍若失魂。

  然而这皆不是他们想这样的。实在是他们也想不到在这样治学严谨的宗门里也会发生这等事情。

  在进入宗门之前,他们的爹娘都告诉他们,修真是件危险的事情,但入了千重门就等于挂上了平安锁。

  千重门出门修行都会为弟子们选择合适的地方和任务,门内更有众多修为极高的长老和管事管理,并且宗门也严禁私斗,可现在看来,原来这里也不安全啊!

  一想到自己宗门里有个这般同门,众位弟子便觉得害怕。犹豫着是否要将此事告知掌门,然而那样他们又该怎样解释他们为何在那个时刻出现在现场,还正好看见呢?

  弟子们心下纠结,他们深知,此事若是说出去了一定会受惩罚,若是不说,那位同门也不知晓他们知道这件事。

  况且,这里还有这么多人知道。明明也不见得其他人说出来。

  弟子们纠结之下,最终还是沉默着。

  相比于其他人的放弃,窦成业和秦昱则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两人皆为那人的心狠而心惊,作为约架的两个人,他们自认为自己是现场唯一的证人。如果他们不说出来,那这位悄悄杀了同门的弟子就会逃脱,而那位被杀死的同门就这样永远消失在人世而无人知晓真相。

  窦成业和秦昱一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心情复杂起来。

  昨晚池掌门分明也来了,究竟抓到那个人没有?可今日看起来脸色那样正常,是根本没抓到,也不知道事情真相吗?

  秦昱和窦成业双双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前方。

  池焕苏被两人盯着,耳边是师兄的打趣,他心情大好。

  这两个主犯可终于知道错了,也不枉昨夜他和师兄留到那般晚特意为他们做局。不给他们个深刻的教训,那就太辜负他们的用心了。

  江卿濡撺掇着:“师弟,讲学快结束的时候不妨再讲两句昨晚的事情,吓吓弟子们,顺便给他们加深下印象,牢记门规。”

  池焕苏无声点头,应下大师兄的话。

  -

  这堂课索然无味,下方的弟子和讲学的讲师全都各有心思。

  就连旁边没参与也不知情昨夜发生了什么的弟子看见室内那般多弟子不对劲,也隐约感觉到了奇怪。

  讲学快结束的时候,池焕苏面色严肃,站在前方严厉说:“众位弟子天黑后莫要出门,尤其不要前往树林之类夜深人静巡逻很久才过一次的地方。”

  这提点了却又未说清楚原因的话语令去过没去过的弟子们都心中一惊。去过的弟子们噤若寒蝉,低着头不敢看前方,而没去过的弟子则四下张望,只想知道有没有人能告诉自己究竟树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昱和窦成业双双露出复杂的眼神。

  要说吗?真的要说吗?

  窦成业扭头羡慕地盯着秦昱的后脑勺,心想:真好啊,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

  转念又一想:真是可恶,自己不去,罪都他受了。

  想完愤愤不平地收回了视线。

  在他收回视线之后,秦昱羡慕地看向他,心想:这家伙真是害人,若不是昨日窦成业约架,他才不至于看到那些事情的。

  然而此事已毕,两位感觉自己心灵受到巨大创伤的人低着头双双叹了口气。

  上方,池焕苏唇抿了抿,压住唇角的弧度,沉稳说:“好了,下学吧。今日你们一些人心思不在听学上,我虽不知缘由,但也愿意理解一次,然而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一室的弟子纷纷低下头。

  说完这些,池焕苏缓缓走出室外。

  他走得不快,花了一些时辰才走出去。

  一直到走廊拐角处,瞥见跟上来的两个身影,他垂眸,眸中清亮。

  ◇ 第59章 先死道友

  大概是心情好,池焕苏身后的狼尾也跟着活跃起来。

  好在大氅宽厚,狼尾也没有闹得太过分,在池焕苏走动的情况下,大氅跟着晃动,众人也没有发觉异常。

  秦昱和窦成业跟在池焕苏身后,两人脸上都表露出纠结的神色。

  昨夜看见那样一场凶杀,让他们对于宗门和宗主的心情都跟着复杂起来了。一是觉得宗门居然出了这样大的纰漏,宗主多少也得承担罪责,二又认为一个宗门要管理这么大的宗门,宗门内会出现什么样的弟子谁又知道呢?遇上失误杀了自家同门师兄弟的,也还得费心。

  两人再一次感慨自己的倒霉。

  怎么就刚好碰上了呢?

  秦昱和窦成业出门的时候都注意着避开其他人,他们并不希望他人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

  这种事情绝非什么好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他们小心地跟在代掌门池焕苏身后,只准备找一个安静点儿的地方说出真相。至于最后要怎样从处理,这就是宗主自己的事情了。

  此时此刻,他们跟在后面慢慢走过人群,并不知晓前方的池掌门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秦昱和窦成业只觉得对方格外碍眼。

  两人走的都是“小众路线”,试问在这千重门里,还有哪位弟子敢和池掌门走一条道上,然而这都能碰到一起去,简直不合理。

  秦昱同窦成业对视一眼,双双露出狐疑的神色。

  传音符在池焕苏面前闪烁了下,池焕苏耳边响起师兄的笑声。

  听见师兄的笑声,池焕苏即便未转头,也猜到了后面发生了什么。

  后方秦昱和窦成业吵起来了。

  窦成业:“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才跟着我。”秦昱瞪了眼前人一眼。

  他对眼前这位同门一点儿好感也没有,约他打架就算了,更生气的是他还没有来。以往秦昱都是看心情回应别人的约架,时常放对方鸽子,这次看这小胖子架势挺足的样子,还以为对方一定会去,说不定还会带人去,他才准备过去顺便试试自己新学的术法的。

  然而对方没去,反倒是他看见了一场不该看的。

  真可恶!居然被算计了。

  若是这小胖子去了,指不定现在还在纠结的是谁呢?

  想到这里秦昱就郁闷。

  窦成业也是同样的感受。

  哇这狼妖贼机灵,还很坏!丢下他不过去,让他一个人受惊吓。

  昨晚但凡多一个人他就不至于那样害怕了。毕竟两个人受惊吓总比一个人好一些。

  现在倒好,他还得自己面对宗门里的大老虎。

  看看池掌门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窦成业想想就两股战战。

  然而此事还须说,那杀人的师兄那般可怕,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最后离开的时候,对方究竟看见自己没有。对方之前还往他躲着的树上划了印,后面还搜查了周围,若是看见了却来不及处理他,只怕日后迟早还会找到他,给他带来生命危险。

  倒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提前告知掌门,让掌门将那人抓起来,也省的日后他天天担心有人来报复。

  那般人,即便最初是失误,最后也能下手用化尸水抹去尸体,可见是个极其心狠手辣的人。

  “你自己一边走去!我还有事情,我要走这条路!”窦成业扭头凶巴巴地说。

  他实在讨厌身旁这个家伙,那事情本就如此机密,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多一人知道,就多一个出卖他的可能。

  更何况那家伙是妖。

  秦昱也是这么想的。

  他对身旁这个找他麻烦的人本就不放心,若是自己将事情告知了掌门,让他偷听去了,保不齐会宣扬得人尽皆知,惹得那位杀人的师兄过来暗杀他。

  “你才是!我就要走这条路。”

  这狼妖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窦成业被秦昱气得不行,他甚至想,干脆直接在狼崽子面前跟掌门说了,若是有人知道了,他就把狼妖供出去。

  然而窦成业也只是想想,真要到那时候,将狼妖供出去也没用,万一那人选择可疑的知情人全部杀掉呢?

  但让狼妖知晓这事也是不亏的,不管是人还是妖总要承受知晓了不该知晓秘密的后果。

  万一有一天人真来了,两个人被追杀也比一个人被追杀好。

  这下,窦成业不跟秦昱抢道了。

  爱来来!来一个多一条船上的蚂蚱。

  秦昱扭头,望见窦成业铁了心不离开,终于放弃再跟窦成业了。

  他转身决定绕个弯去见池焕苏。

  池焕苏全程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无奈地想,这一人一妖的两个家伙,还准备每个都单独跟他讲。

  可他却是没这个工夫。

  于是池焕苏特意走向小花园,在那弯弯曲曲的小道上等待追着他的两人。

  “掌门!”

  转过拐角的时候,池焕苏望向分别从两旁的假山后面跳出来的一人一妖。

  两个家伙正面撞见,愕然地瞪着眼,双双没想到对方的诡计那么深。

  这是准备甩下自己提前去告黑状啊!

  于是窦成业立马反应过来,指着秦昱说:“掌门!我举报那家伙约我打架!”

  “哈?你才是!”秦昱一双眼睛带着怒火瞪着对面指着他的人。

  “你先挑衅的。”

  “是你先!”

  “你先!”

  “你先的!”

  “……”

  两人在池焕苏面前吵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池焕苏耳边全是“你先”。

  另一边的大师兄笑了半晌,笑得池焕苏头疼。

  他感觉再吵一会儿,他的狼尾就要抽过去了。

  这都是什么怨种弟子们?

  “师弟快问问他们:‘你们可是都去了?’”大概看出了池焕苏的头疼,另一边悄悄盯着这一切的江卿濡说。

  这句话后,池焕苏身前终于安静了。

  或许也是太安静了,一人一妖双双露出纠结的神情,彼此对视着,犹疑着,又警惕着。

  互不信任的两人同时思考着说辞。

  要怎么说,才能让约架的他们少被罚一些呢?

  “看来是都去了。”池焕苏扫过两人一眼,露出悉知的模样。

  “咯噔”一声,双双对视的两人表情裂了。

  “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同门啊,掌门!”窦成业先发制妖大声说。

  刚想到同样借口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秦昱僵硬着。

  “我看到他看见杀人现场了。”

  嘴角扬起微妙而不显眼的弧度,秦昱平静选择了“先死道友”。

  ◇ 第60章 师弟们的惊吓

  明知道两个弟子都在胡说八道,池焕苏一个都不想理。

  然而他还是要象征性地问问秦昱口中的“杀人”之事。

  窦成业在秦昱开口后心里就开始骂娘。这家伙原来什么都知道,偏偏还装作无辜的样子。

  幸好他今天也来了,不然还不知道这该死的狼妖会怎么造谣他呢?!

  “你既然看见我了,为什么不去找我?你肯定也看见了!”心知自己已经被拆穿,已经无力回天,窦成业很干脆地将秦昱一同拖下水。

  “看见了。”这一次,秦昱倒是承认了。

  他脸色平静,即便被戳穿了也不急,大概刚开始来寻掌门的时候还是有些着急的,但知道有一个人跟自己一样,反而破罐子破摔了。

  见他这般态度,窦成业喉咙梗住。

  他巴巴地看向池焕苏,似乎指望着池焕苏能够站出来落秦昱的面子。

  然而池焕苏眼一瞪,问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弟子:“你们可知道门内私自打架斗殴的惩罚?”

  原本还有气焰的窦成业听见这句和秦昱一起双双沉默了。

  “掌门,我们只是开玩笑啊,你看最后我们也没打啊不是?”窦成业赔笑说,他扭头问秦昱,朝着秦昱拼命眨眼睛,“秦同门啊,你说我们是不是切磋,宗门内友好的武学交流对吧?”

  秦昱瞥了他一眼。很明显,他对于这种撒谎的事情并不精通,秦昱面色冷漠地点头,“嗯,交流。”

  池焕苏被两人明目张胆撒谎却又没有半点技巧的样子气笑了。

  “交流也没有大晚上交流的,罚抄《八十八佛大忏悔文》一百遍,你们有异议吗?”

  “没有没有。”窦成业摇头立即回答。

  他哪儿敢有异议啊,罚抄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轻的惩罚了。

  秦昱终于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妖族真的很讨厌佛经,这玩意儿天生克他。

  看着眼前的两位弟子,池焕苏又想到打一棍子还得给颗糖吃,因而缓了缓语气。

  “不过你们还是前来说出了林中的事情,明知会被惩罚也依旧如此,可见你们心中尚有善心,也应当有所奖励。”

  “奖励?!”听见这两个字窦成业的眼睛都开始发光了,他还以为自己不被惩罚一顿就是好事呢。

  “奖励你们去看看那位师兄。”池焕苏开口。

  这回轮到窦成业露出牙疼的表情。

  另一头,江卿濡已经等待师弟半天了。只等着师弟将小师弟和另一位师弟带来,他好操纵着自己的傀儡好好给他们上一堂课。

  现身说法才更有警醒意义。

  虽说池焕苏扭头看时,窦成业看起来已经要哭了。

  想来那天晚上林中的杀 人同门已经成为了他的心理阴影。

  池焕苏心中好笑,却又不得不赞同还是大师兄有方法。若是他来,只怕也起不到这般效果吧。

  -

  秦昱和窦成业跟在池焕苏身后,两人对于将要去哪里都浑然不知。以至于窦成业到达封疆坛门口的时候脸上的诧异都抑制不住了。

  窦成业指着前面黑乎乎的大洞口,扭头对池焕苏说:“封、封疆坛!”

  “那是什么?”秦昱不了解千重门,对于门内的建筑浑然不知。

  “牢房啊!”窦成业靠近秦昱耳边小声说,“是关押妖族和邪修的地方,都是些很厉害的大人物。听说还有大能在里面被关到陨落呢!”

  池焕苏自然听到了窦成业的回答,他瞥了一眼没有理会。

  窦成业的腿都在发抖了。

  无外乎其他,只是一靠近封疆坛,鬼哭狼嚎声便从四面八方涌来,这声音凄厉,犹如厉鬼夜哭。一声接着一声,吵得脑仁发疼,走在其中,如坠深渊。

  虽然没进去过,窦成业“有幸”听过被罚去里面送餐的师兄说,里面关押的妖怪和邪修丑得千奇百怪,偶尔也有好看的,然而好看的更可怕。

  “你们是不知道,我那时候看见一个极其好看的女妖怪,本来都忍不住心动了,结果我的活鸡丢进去,她一口咬下去滋了我一脸血,然后扭头对我‘呵呵’笑,我吓得裤子都要尿了。”

  不是啊,这哥们是犯了什么错啊,都进这里来了。

  扭头一想,残杀同门,也能理解。

  但是掌门不要喊他一起啊,他不配,他真的不配!窦成业小腿发抖。

  相比于惶恐得不敢抬头,生怕看见什么宰杀现场的窦成业来说,秦昱就平静了许多。

  那一双绿油油的狼眼在这片昏暗的地方也十分显眼,正好奇地转来转去打量着周围。

  被关押在这里的妖族和邪修都是犯了极大杀孽的家伙,秦昱刚进屋的时候,在墙壁旁边看见了记录,上面书写了关押者的罪行,不过没有具体写几号牢房,想来也是怕有家伙过来劫狱。

  最让他震撼的大概就是灵州城的猴妖了,那只迷惑百姓,最后让猴子装作百姓侵占了整座城的妖怪。

  这种传说里才存在的家伙居然是真存在的!

  窦成业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敢说,他已经在一声声鬼哭狼嚎里失去自我了。

  他祈祷这里的封印极其牢固,不要让任何家伙有机会跑出来。毕竟现在他就出现在这里,还是这里修为最差的,他真的很害怕。

  池焕苏瞧见他们的模样,眸中带笑。

  这里当然不是封疆坛。封疆坛乃门中禁地,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带新弟子过来。

  这里实际也不过是他同大师兄伪造的幻境罢了,当初宗门内的长老在江卿濡的提议下建立了这处幻境,用以惩罚不听话的弟子,吓吓他们,顺便吸引一些图谋不轨之徒。

  其中布局参考了实际的牢房,因而看起来十分真实。

  这些年里,他们也陆陆续续抓了一些想方设法混进宗门里的妖族和修士,更多的,还是宗门里的弟子太不听话,让他们进去给妖送饭吓唬弟子用。

  果然,进去后出来的弟子们就听话多了。

  江卿濡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他摆弄着里面的傀儡,甚至还有心给旁边牢房里的邪修加加戏,只等着他亲爱的师弟们进入房间。

  “嗷呜——”

  狼的叫声突然升起,声音之大,震得池焕苏的狼尾都跟着活跃起来,引得身后的小师弟秦昱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幸好秦昱没有发现什么。

  江卿濡在牢房深处抬起头,脸上缓缓地扬起一个微笑。

  师弟们终于来了。

  ◇ 第61章 给你小心心

  “我很后悔!我真的后悔,我不是故意的,我原本不想杀他的,只是意外!”

  房间里的弟子捂脸痛苦,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那般痛苦的声音从他的口中出来的时候,池焕苏的嘴角抽搐了下。

  师兄可真是厉害,只是一晚上而已,这傀儡竟然又精致了些,做得惟妙惟肖,细节也补上了。昨日他还担忧,之前在夜色下,又是远距离看,窦成业和秦昱才没发觉不对,若是近距离看了,会不会发现什么异常。

  然而师兄说没问题,他再补一补,池焕苏就放心了。

  只是他以为师兄的意思是,他用幻境补一补,没想到竟然是补傀儡。

  这傀儡现在竟然能落泪!

  池焕苏沉默地盯着傀儡哭泣,猜测着对方的眼泪是什么成分。

  走到距离傀儡近的地方,大概是察觉到自己好奇,狼尾竟然翘起来去蹭傀儡的眼角。

  池焕苏听见傀儡的哭泣在他的狼尾蹭上眼角的时候顿了下。

  窦成业和秦昱默默地望着傀儡。窦成业小声感叹:“这么难过,都哭岔气了吗?那怎么当初还要埋尸体,毁尸体?”

  毁得那么干脆利落,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不敢下手的样子,尤其是窦成业还记得这位仁兄毁尸灭迹的时候也没忘记时不时地抬起头来到处看,吓得躲在树后的窦成业压根就不敢抬头,生怕在人家杀人现场和凶手来了个眼神对视。

  “我也不想的啊!”听见窦成业的嘀咕声,傀儡猛地抬起头激动起来,脸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丝毫不见刚才的迟钝。

  池焕苏:“……”

  池焕苏把狼尾收了起来。隔壁的狼妖瞧见这边的情景,龇着牙抓着铁门朝着这边瞪视,惹得这边的窦成业腿都颤抖了,没敢走在池焕苏身边,只能小心地靠近秦昱附近。

  这边房间里的傀儡却像是没注意到隔壁一样,情绪激动,口中不停歇地说:“我也不想,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想杀人啊,但我已经杀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错,那就干脆一错再错吧。可是如果我赢了呢?如果没有人发现呢?那我就可疑永远躲避惩罚了!我能怎么办呢?他为什么不死得一干二净不留下任何踪影呢?!”

  “你这个家伙……”窦成业被这人说得目瞪口呆,“怎么能把这种事情说得理所当然!”

  “修真界不是本来就是这样吗?杀人夺宝之事在外界也并非不正常,早些年的时候更是常事,为什么我们要遵守这种规则,修真不是逆天而行吗?甚至天会降下雷劫去斩杀想要逆天而行的人,它本就无情,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弱肉强食,修真界本来就是这种地方啊,民间不也是如此?!”傀儡越说越激动。

  池焕苏缓缓皱了皱眉,师兄怎么能如此说?这些还都是孩子,如果在他们这个年纪给他们听见这种观念,岂非误导他们,若是斟酒因此走上了邪道可如何?

  “嗷——”隔壁牢房发出声音,一只狼睁大眼睛盯过来。

  看过去的时候,那只狼张着血盆大口,大概是刚用完餐,嘴里还是鸡的血腥味。

  秦昱和其他人也都忍不住后退。

  好臭。秦昱想。

  这狼妖的眼睛也是绿色的,然后已经染上了血红,红丝布满眼瞳,看起来似乎就要冲出眼睛,看起来极其瘆人。秦昱不知道对方是因为修士的法器还是自身修行出了岔子导致的。

  那只狼妖发出可怖的笑声,尽然开口说出了人话:“说得好!杀了他们!去杀了所有人!”

  秦昱皱了皱眉。

  他看得出来,这只狼妖已经失去了理智。

  “他怎么了?”秦昱扭头问,盯着池焕苏的眼睛,重复道,“他怎么了?犯了什么错?现在又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像是失去了理智?他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他入魔了,杀了很多人、修士和妖,吃了他们只为了增长妖力,现在他入魔了,被自己的欲望控制,之后,之后大概会死在杀戮的欲望里,直到自己杀了自己吧。妖的修行就是如此,放纵自己的欲望便会成为欲望的奴隶。”

  池焕苏扭头看了一眼窦成业又看看秦昱,转身对着傀儡说:“你看见它了吗?现在你还觉得修真是逆天而行的事情吗?如果修真真的逆天而行,那为何妖只能克制自己的欲望才能飞升,为何愿救天下苍生的人修行更加顺利,为何佛修的修为普遍高于同阶层修士,又为何阿修罗对妖更有威慑力?天道真的不曾看着人间吗……还是它只是什么都不能做,因而只能选出一批心志坚定之人飞升,以让苍生来拯救苍生呢?”

  池焕苏看着傀儡,一瞬间他似乎将眼前的傀儡当作是真的人,毕竟这傀儡也太像真人了。

  他看着对面,忍不住叹了口气。

  身后的一人一妖呆呆看过去,只望见池焕苏的背影。

  这是从未有过的说法,历来包括秦昱的爹娘,窦成业的爹娘,他们也都认为天雷是天罚,惩罚妄想要接近天的生灵。

  “真是这样吗?”半晌,秦昱抬眸问,他的眼中全是不信任以及质疑。

  他更觉得这些都只不过是人族劝他们向善的诡计。

  哪里有这种言论,那他们岂不是要谢天。

  可是谢天干什么?谢天想要磨练他的意志,于是让他孤身一只妖生活,让他前来千重门修炼,让他被同门看不起,让他处处看见人族对妖的敌视,还是谢造化弄人,四师姐失去挚友,于是恨所有妖族,或是谢五师兄少年英才,中途却一落千丈,修为倒退受尽嘲笑?

  秦昱讥讽地看过去。

  太伪善了,眼前的人和所有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一样伪善。

  “我不知道。”然而,秦昱听见对面的家伙这样说。

  他吃惊地抬头,望见身前的人抿紧唇,眸中似乎也带着不解。

  他心中的怒气散去。

  搞什么?自己的答案竟然连自己也不确定吗?

  “但是如果不去试一试,就不知道答案是否如此了?”池焕苏看着他说,“不想成为肆意杀戮之人,不愿到处抢夺他人机缘,不愿被欲望控制,不愿睁大眼睛旁观民生多艰,便信了这条道。”

  池焕苏抬手,想伸手揉揉眼前睁大眼睛盯着他的小狼妖。

  这只狼妖自己也没注意他的尾巴跑出来了,倒是唤起了池焕苏的狼尾,惹得妖尾活跃起来,想要趁着池焕苏不注意悄悄蹭过去。

  秦昱后退一步,倔强地盯着池焕苏,没有察觉到池焕苏的狼尾。

  他像是第一次见到池焕苏这样,充满了茫然地盯着池焕苏看,池焕苏什么也没说,任由他打量。

  他知道这位小狼妖还是质疑他,然而那并不重要,他也并非一定要在今日让他想明白。

  秦昱沉默了许久,他移到门口说:“奖励结束了吗?我想回去了。”

  “结束了,你随时可以离开。”池焕苏平静说。

  在他说完之后,秦昱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掌门,那我也走了。”眼看着秦昱走了,窦成业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也连忙跟池焕苏辞别,跟随着秦昱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大喊,“等等我啊——”

  我怕啊!

  -

  池焕苏看着他们的背影,一直到弟子们的背影都消失不见。

  他转过身,身后的傀儡在秦昱和窦成业离开的第一时间就倒下了,瘫软在地上,露出傀儡本来的模样。然而对面牢房里的假狼妖幻境还存在。

  池焕苏盯着狼妖看了会儿,先前还杀气腾腾的狼妖停下来,眼睛变成了清幽的绿色,身上的血迹也全都不见了,毛绒绒的,看见池焕苏的时候冲着池焕苏摇尾巴,看起来可爱极了。

  盯着狼妖看了一会儿,被盯着的狼妖见着池焕苏一直看着他,以为池焕苏喜欢,咧开嘴笑了,狼妖伸出爪子,在空中给他划了个圈。

  “……师兄,别闹。”

  ◇ 第62章 五师弟磕药磕疯了

  门内的斗殴事件经过这一事之后便更少了,池焕苏有时经过试炼场,发现无尽峰内的弟子们下手也都比以往更注意分寸了。这不同寻常的举动也被其他峰注意到了,大家还好奇弟子们怎么都开始修身养性了。

  近日,千重门的门内大比也渐渐开始了,准备得最快的便是易千千的蛊阁。池焕苏上次询问了易千千,得知他最近一批残次品的药都是放在易市里随便卖的,也不能追踪到是谁买了,便也放弃了。

  其他想要追踪陌成霜的修士问起来,池焕苏也只能实话实说,再待一段事件,陌成霜身上的药效就要结束了,到那时去寻便也该找到了。

  除此之外,池焕苏还发现蛊阁并没有让那日他过去时见到的弟子易千愿参加大比,池焕苏还记得那弟子修为不错,他便忍不住问起来,然而易峰主只说千愿的身体不适,在床榻上休息,后面都不想起来练武,因此没有参赛。

  他还想再问是因为何事不适,为何不去找药阁的长老看看,然而过来寻他的师兄制止了他,让他不要问。

  池焕苏低头思索了两下怎么不能问,很快红了耳朵。

  -

  坐在书房里看各峰的文书,狼尾悠闲地绕过来搭在池焕苏的膝盖上,时不时地敲打他的文书,看起来就像是跟着他一起在思量。

  无尽峰的比试也还在进行中,池焕苏一直在悄悄关注秦昱的比试结果。他的比试成绩在池焕苏的意料之中,至今为止也一场未输。

  峰内最开始不服气的声音很多,然而在连续几场秦昱迟迟未曾落败之后,反对他的声音渐渐小了许多。

  以目前的成绩看,秦昱参加最终与阿修罗的比试交流是迟早的事情,然而,最终同他对打的又会是阿修罗的谁呢?

  池焕苏打开门内管事们整理出来的阿修罗最有可能参赛的名单,佛子玄隐的弟子玄音赫然在列。该弟子也是位难得的天才,池焕苏曾经远远地见过他一眼,继承了同佛子玄隐一般的沉稳,甚至连长相也相似,只怕到时候比武之后,门内又会是骂声一片了。

  遥记得当初玄隐过来交流的时候,因第一届打得太憋屈,想要一雪前耻的门内弟子强烈要求第二年再加上玄隐来打,没想到又失败了。

  这位佛子秉持着“人不动我我不动人,人若动我我一动不动”的比武态度,硬生生地把门内弟子打得从“平静”到“愤怒”、“憎恨”,最后“无奈”了。

  最能坚持的弟子同他对打两方一动不动对坐了三天,将两个宗门的长老们都看沉默了。

  来年比武交流增加了一条新规则:禁止消极对打。

  然而这也不妨碍对方借力打力,一招金钟罩一招一指禅,第三年比武结束后,第四年大家说死也不让佛子参赛了,修士们终于服输了。

  人家天才就是天才,不是一般人能打败的。

  提起玄隐,池焕苏便又想起了玄隐对于狼尾的压制。

  即便其他佛修对于狼尾也有些压制力量,然而玄隐却是最强的。换个思路想,妖的天性是放纵,而佛的天性是克制,两者的本源就相反,大概因此也相克。

  也不知玄隐的物品是否能够克制狼妖的妖力。

  池焕苏观察体内的妖丹,那妖丹中的妖力缓缓地被他的内丹吸收,融合,可杯水车薪,这么久了,看起来妖丹像是没有变化。

  或许应当向佛子玄隐讨一串他开过光的佛珠。

  “啪!”狼尾不悦地掀翻了他眼前的文书。

  得,这狼尾脾气还挺大。

  翻过文书,池焕苏看向别的峰。

  这年头,各峰有各峰的个性,比试一事拖得慢也是常有的事,其中丹修是最慢的。丹修的比试也相对枯燥,摆个场地隔着炼丹,甚至连丹修自己也不太在意输赢,毕竟这种比试意义不大,只要最后能炼出来,管他快慢呢,各人有个人的进度罢了。

  因而丹修的文书也相当简略——在比,莫急。

  池焕苏头疼。偏偏他还不能催,各峰都需要丹修的丹药,若是催急了,丹修就要骂人了。

  就是平日里最随心所欲不像是门内修士的蛊阁都得给丹修几分薄面,更何况无尽峰这种历来走在除妖前列,每年取药仅次于蛊阁的一派。

  罢了,反正临到正式比试前一天,丹修熬夜也能选出一个参赛人出来。

  说起这个,池焕苏前些天还去拿了清心丹,他自己念咒对于狼尾作用不大,似乎只有用丹效果才好一些。以至于丹师怪异地看向他:“怎么需要如此多的清心丹,你思春了?”

  罪过罪过,修行之人怎可随意动这般念头。

  “你可真是古板。”丹师说。

  然而池焕苏也不能说,若是真的找了修侣,其中一人先行飞升那可如何是好,若是让另一方思恋过重,又平白无故坏了人家修行。

  若是能够一同飞升自然是幸事,然而一同飞升者双修的概率大一些,双修……向道之人怎可走如此捷径,定然心不坚,意不定。

  丹师同情地看着池焕苏:“我看你这辈子没戏了,你快走吧,别站在这里吓跑我的桃花。”

  池焕苏:……

  池焕苏拖着狼尾黯然地离开了丹房。

  出门前他低头看一眼狼尾,想,你也一定是只孤身狼吧。

  狼尾没有理他,像是没有听见他在想什么一样。

  池焕苏合上文书,轻轻呼出浊气。

  狼尾待得不耐,见池焕苏放下了文书,伸出去扫过桌案,将文书全部扫到了桌子下面。

  文书“劈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进来的弟子惶惶不安地盯着池焕苏看,在池焕苏看过去的时候连忙低头不敢说话。

  弟子小心翼翼地将新来的文书放在桌案边缘,低声说:“掌门,五师兄好像磕丹磕疯了。”

  “啪”的一声桌子一声响。

  弟子颤抖了下。

  池焕苏瞪着自己不听话的狼尾,自己也吓了一跳。

  连忙看向弟子,却见弟子只顾着低头没有看他,也错过了狼尾刚刚弄出来的动静。若是这位弟子刚刚抬头,就会发现池焕苏根本没有动弹,那么究竟是什么闹出了动静呢?

  幸好弟子因为害怕低了头。

  池焕苏一边气急,一边急匆匆走出门。

  ◇ 第63章 美人!美人!

  池焕苏过去的时候,唐青幸正缠着大师兄,拉扯着大师兄的衣袖说:“美人!”

  旁边站着一众他这一支的师弟师妹,大家似乎也不阻拦,都站在旁边看热闹,好似这发疯的人不是自己的同门师兄弟一样。

  待池焕苏黑着脸走过去,唐青幸扭头,笑嘻嘻地对着池焕苏喊道:“凶巴巴的美人!”

  “噗嗤”的笑声顿时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就连大师兄江卿濡也在调侃:“五师弟识货,我也赞同。”

  “师兄!”池焕苏瞪一眼江卿濡,“别跟着他们一起胡闹。”

  “可是很有趣嘛。”江卿濡笑说,“药师说了没事,只是中了名为‘痴’的毒,大概需要几日,几日之后便好了。”

  “是啊。”四师妹乐知许笑嘻嘻地说,“现在五师弟逢着好看的人就抓住人家衣袖喊美人。”

  宋隐语好奇地走过去,仰着头眨着大眼睛问:“师兄师兄,我是不是美人啊?”

  秦昱、池焕苏:……

  “你别闹。”秦昱小声地拉着宋隐语的衣领将她向后拉扯,“小心掌门揍你。”

  宋隐语小心翼翼地看着眼池焕苏,站在原地不动了。

  池焕苏心中郁闷,瞥了一眼秦昱,这小子在背后说了多少他的坏话呢?!

  然而宋隐语开口,还是将唐青幸的注意力引了过去,唐青幸凑近宋隐语打量了一会儿,说:“美人啊!小美人!”

  “邦!”重重一声响,池焕苏手中的剑落在了唐青幸的头顶。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喊叫,池焕苏恼火地吼道:“她才刚及笄!”

  “及笄?”唐青幸茫然地眨了眨眼,没一会儿他高兴地拍掌,“及笄好啊,及笄就可以嫁人了!嫁与我吧!我封你为小夫人。”

  池焕苏和乐知许、秦昱眼皮一跳,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那大夫人是谁?”宋隐语对于民间的婚俗不大了解,然而听见一个“小”字,就想到了“大”。她对于师兄口中的大夫人也挺感兴趣。

  唐青幸直起身,朝着周围望了一圈。

  还没来得及动手揍他的人因为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大家也很好奇现在发疯的唐青幸眼中,谁是最好看的美人。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见着唐青幸摸摸下巴,装作那去了怡春园的男客般,视线在院子里的人绕了一圈又一圈。

  每当这视线经过池焕苏的时候,池焕苏就忍不住身体僵硬。

  江卿濡也走到了池焕苏的身旁,尽量让师门的所有人都站在一起,好让神志不清的师弟好好比对一番。

  他不仅没有制止,反而笑着说:“五师弟你别急,慢慢看,可要确认清楚了?这么多的师弟师妹,五师弟你最喜欢谁呢?”

  听见大师兄也跟着开口,乐知许也乐了,环抱着胸,火上浇油说:“是啊,顺便说说谁最丑。排个序,才方便给你心中的美人们封个嫔位嘛。”

  池焕苏扫一眼院中,见大家没正经的样子,又见现在痴傻的师弟,心中不忍,开口想要阻止,却听见大师兄说:“没关系的,师弟师妹们没有恶意,刚刚你没来的时候他们还关心他的身体呢,听见药师说没事才忍不住逗弄起来。”

  唐青幸平日里最爱看别人热闹了,还很爱惹事,没少在门内整蛊。眼下唐青幸出问题了,众人都挺想看唐青幸笑话的。

  池焕苏嘴角抽动,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唐青幸。

  谁让你偷吃小师妹藏起来的果子,不小心弄断了四师妹心爱的鞭,偷偷把在泡药泉的小师弟的衣服换成女装,怂恿门内弟子传大师兄断袖的八卦呢?

  哦,还忘了,这小子早年在乞巧节送过他一本秘籍——《治不举之症秘方:名医专著》。就偷偷放在他窗台,生怕路过的弟子们看不见。

  想到这里,池焕苏隐隐作痛的良心彻底死去了。

  他点点头,决定不参与师兄弟妹之间的纷争。

  小辈的事情就要由小辈们自己解决。

  眼见着就连最严肃正经的二师兄都默许了,这下院子里的人彻底松懈了。

  “对啊对啊,你快说!”乐知许迫不及待,她手里的鞭都拿好了,准备着唐青幸要是指认别人她就放过他,只站在一旁看戏,什么也不管,若是指向她自己就一鞭子抽死唐青幸,让自家亲爱的师弟感受一下师姐的温暖——助力每一位师弟修行,师姐义不容辞的责任。

  宋隐语选择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师姐:“师兄,努力啊,你一定能行的。”

  无所谓自家除了小师姐的每一位师兄师姐倒霉的秦昱站在一旁,不发一言,只是睁着好奇的眼睛的眼睛望向自家不靠谱的五师兄。

  自从那次一起修理花园之后,他们的关系好了很多,不过这也并不妨碍他来看师兄的热闹。

  现在的唐青幸还无法意识到周围人的用心,他傻乎乎地开心着,甚至满眼惊叹地看着周围。

  修真人哪里有丑的,一个赛一个美,各人有各人的风韵。一下子被这样多的美人环绕,唐青幸脸上的笑容都下不来了。

  乐知许看乐了,扭头对宋隐语说:“小师妹,你那里有没有留影石?”

  “我这里有。”秦昱面无表情的举起手中的东西,然而眼中满是不怀好意。

  无论哪位男修士三天两头被师兄送女装,说是要自己和他那小师妹凑成一对姐妹花都会觉得不开心的吧。

  几次洗澡他被偷偷换了衣服,害得他从最开始给小师姐发传音符帮忙扔件衣服进来,到后面出门都会多带衣服,秦昱想让这位师兄出丑很久了。

  “干得好!”乐知许向秦昱竖起大拇指。

  在后院修理之后,如今乐知许对于秦昱没有那样大的仇视了,虽说她也还是不喜欢妖,可就如同师兄们说的那样,无论如何,秦昱已经是她的同门了,他现在也没犯错,但若是有一天秦昱做了对不起宗门的事情,她也一定毫不留情地大义灭亲。

  注意着院中的动静,也看见了乐知许和秦昱的互动,池焕苏心情放松了些。他还担心四师妹会一直针对小师弟呢。

  唐青幸认真地看了好几遍,从他的脸上都能看出他内心的挣扎。那双眼睛眼花缭乱,望见哪一个美人都舍不得挪开眼睛,只看得众人忍不住笑。

  众人也没有催促,只等着他慢慢看,好发自内心地做个选择。

  终于唐青幸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停下了不断转动的眼珠,大家探着头暗自期待着。

  “嗖”的一下,他动了。

  池焕苏眼前一晃,他险些抽出刀来,好在及时意识到过来的人是自家师弟,这才停下了出击的剑。

  他的面前站了个人。

  唐青幸一把抓住了池焕苏的大氅,以及躲在大氅里的狼尾,重重地一捏,让池焕苏的身体跟着一僵,脸色也变化了一瞬。

  好在眼前的情况过于离谱,院子里的人看见了也只纷纷“哈哈”大笑起来,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

  “美人!美人啊!”唐青幸大喊。

  院子里的笑声更大了。

  “嫁与我吧!我封你为我的妻!”唐青幸乐呵呵地露出大白牙,傻乎乎地对准臭着脸的池焕苏。

  “噗”,耳边是大师兄的笑声。

  院子里的众人已经笑弯了腰。

  “松开。”池焕苏咬牙切齿说。他的狼尾被抓得生疼,他知晓现在其他人看不见,大概也只觉得抓住衣服而已,然而只有他能够感受到那股害怕自己跑掉一样紧紧捏着他尾巴的力道。

  在笑声里,池焕苏面色更冷,伸手去掰开唐青幸的手。

  身后的狼尾已经跟着抗议了,似乎是怒气上来了,绒毛也跟着炸开,没被捏住的地方挣扎着,惹得他的大氅也跟着颤动。

  手伸出去捏住唐青幸的手,想要把他的手掰开,拯救自己被困的狼尾。

  然而刚一触碰到,唐青幸开始大叫:“美人!你也喜欢我!来吧,想牵手就牵手!”

  “哈哈哈哈!”院子里笑声雷鸣。

  秦昱也抬起头微妙地朝着他以往最烦的五师兄投去敬佩的眼神。

  “五师兄真了不起。”宋隐语感慨说。

  旁边秦昱赞同地点了点头。

  池焕苏额头青筋跳动。

  狼尾不停地挣扎,未免出现事端,他准备使用强硬手段了,正待他出手,却见着旁边伸出一只手来,覆 在唐青幸的手背。

  池焕苏扭头看,望见自家大师兄的侧脸。

  江卿濡微笑看着唐青幸,问:“师弟,我不好看吗?较敬之差一些吗?”

  这一笑迷了唐青幸的眼睛,令唐青幸手下的力道松开了些。

  池焕苏连忙准备拉过自己的大氅,借着拉开大氅的时机解救自己的狼尾。

  然而一只手先行拉过了他的大氅,也捏住了他的狼尾。

  池焕苏身体又是一僵,目露惊色。

  大师兄手的动作并不重,甚至可以说是轻柔,因而狼尾也并未觉得疼痛。

  拉过大氅的时候,大师兄还伸出手摸了摸大氅,指尖没征兆地拂过他的狼尾,将那酥麻之感也一同送来。

  池焕苏怕被发现不敢令狼尾轻易动弹,然而脸颊却泛起了红。

  “师弟这大氅似乎格外柔软厚实。”江卿濡赞叹道。

  “二师兄都气红了脸。”旁边师妹小声对其他师弟师妹说。

  池焕苏听见了也没在意,他的注意力全都停留在大师兄的那双手上。

  大师兄似乎真的好奇大氅的面料,揉 弄着上面的绒羽。

  池焕苏险些站不住脚。

  他的尾巴瘫软,塌塌地垂着,尾尖落在师兄的手中,像是一滩水。

  “师兄!”池焕苏热着脸着急拉过自己的大氅和狼尾,心虚看了师兄一眼,说,“只是师兄送我的那件,确实很柔软。”

  “哦?和我的那件——”

  “美人!”突如其来的声音插 进了两人的聊天。

  院子里的其他人憋不住了,肩膀颤抖。留影石被举起来对准了唐青幸和额头青筋直跳的池焕苏,以及站在一旁笑得让人害怕的大师兄。

  “美人,你当然也好看,院子里的都好看,我都喜欢,但我更喜欢冷脸美人啊,冷脸的美人逗弄起来才更有趣味。”唐青幸不怕死地说。

  池焕苏的剑拔出了一节。

  “确实。”江卿濡点头笑着说。

  池焕苏:……

  “五师弟真有眼光。”伴随着江卿濡的话语落下,院子里的人默契地一同向唐青幸送去了大拇指。

  厉害啊!师弟/兄!

  池焕苏抬起剑鞘,一剑下去敲晕了唐青幸。

  在众人沉默的注视下,他淡淡说:“他糊涂了,让他睡一觉清醒一下。”

  说完,池焕苏不看其他人脸色,转身而去。厚厚的大氅随着他的动作扬起弧度。

  身后,院子里的人望着倒在地上的唐青幸。

  乐知许不忍心,走上前友好地给自家师弟盖上了白布,表明院子里还有人。

  秦昱从他前些天刚得到了灵囊里拿出一件正符合师兄身材的女装盖在了白布上面,善良地为自家师兄修整“遗”容“遗”表。

  宋隐语乖巧地在上面放上一朵野花。

  做完这些,乐知许笑着举起手中的留影石放在了唐青幸上方。

  三人对视一眼:耶!

  ◇ 第64章 妖气泄露

  唐青幸的癫症一连发了几天。

  无尽峰里的人乐于看笑话,举着留影石跟在他后面跑。

  偏偏这人铁了心地要追着池焕苏跑,把池焕苏吓得不轻。

  药师说,在病人患病的时候要给予包容,不要轻易影响病人的状态,否则可能会给病人招致更严重的祸端。听见这话,池焕苏收回了原本想要打出去的沉睡符。

  狼尾在这般闹腾之下也显得焦躁,最开始的时候它只是闹腾了点儿,敲打着桌子不断吸引池焕苏的注意力,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它的脾气越来越大,开始折腾屋子里的东西。

  池焕苏忙乱地护住一屋子的文书,小心地设下结界隔绝声音,防止里面的动静传出去。

  屋子里,偌大的狼尾已经有两米多高了,这狼尾自从上次突然让他发热体软之后,似乎就长大了一些,但也没到现在这种地步。

  池焕苏并不了解它长大的契机,他只祈祷着这狼尾千万不要一直保持这样大的体态,否则他的大氅也遮掩不住,出去后不得不与他人保持更远的距离。

  而他待在室内的这段时间里,也绝不希望有人再过来找他了。

  好在送文书过来的弟子见到唐青幸在,也并不进来了。很是理解地将文书放在了门外,无视掉旁边无尽峰师兄灼灼看着他的眼睛。

  该弟子放下文书就飞快地拔腿逃跑了——生怕五师兄看上自己。

  弟子走得飞快,没注意到在他走后,旁边草丛发出的喷笑声。

  唐青幸的身后还有一堆捣乱的师弟师妹。

  乐知许悄悄给唐青幸发传信:实在不行,你下次去打劫来送文书的弟子,什么也别管了,就单单抱着文书不撒手,等师兄自己出来要,你就能见到你心中的“美人”了。

  旁边,难得醒来听说有热闹看赶过来的元星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师妹,你是真的怕五师弟晚一点儿死。

  宋隐语趴在草丛里盯着自家五师兄看,一边看一边扭头对秦昱说:“我从来没发现五师兄对二师兄还有这种心思。”

  秦昱沉默了下,说:“我想他原来也确实没有的。”

  大概等恢复了之后也没有。

  秦昱开始期待自家师兄快一些好起来了。

  宋隐语听秦昱说完点头:“我听峰内的弟子们说,五师兄很可能有暗藏的恋父情结。”

  门内,池焕苏:“……”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醒自己看得到外面的情形,也知道几个人趴在自己的屋外,甚至连他们的絮絮叨叨都能听见。

  还有三师弟你不是一直只喜欢睡觉吗?!别以为他不知道早在前几天他就看见有乌龟往山上爬了。原本以为是师弟准备去寝房休息,现在看来,原来是算到了有戏看,特地提前坐乌龟赶来自己门前看戏啊。

  池焕苏都气笑了。

  他的这群师弟师妹们一天到晚每个正经,年纪……算了年纪也不大,爱玩爱闹也正常。

  但他还是很怀疑,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多半是大师兄惯出来的。

  “啪”的一下,狼尾摔打在桌子上,将桌子拍得粉碎,池焕苏望一眼室内一地的木渣子,难得地感受到了头疼。

  虽说千重门并不缺钱,可这样损坏家具还是让池焕苏感到了铺张浪费。

  门外还有师弟师妹们守着,池焕苏也不会开门,

  木渣子还留在地面,池焕苏皱着眉施了个术法将木渣堆在了角落。

  “我闻到了妖味。”秦昱说。

  “妖?!”听见这个词乐知许就激灵了,原本还笑着的脸立即冷下来,眸光杀气腾腾。

  池焕苏听见声音心中一慌。

  “从哪里出现的妖气?”乐知许问。

  她抬起眼看向周围。

  池焕苏在之前就重新准备了个法器,但他也没想到,这样的法器依旧对秦昱不管用。

  “就在二师兄屋子里。”秦昱抬起头说,他一双绿油油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前方,脑海中再次浮现过第一次见到池焕苏的情景,他忍不住扭头迟疑问:“池掌门,他真的不是妖吗?”

  “怎么可能?!”乐知许说,“若是二师兄是妖,他早就被师尊发现了。在那个时候,师尊是怎么也不会让妖进入千重门的。”

  宋隐语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前方:“我还是没有感觉到妖气啊,师弟你真的感觉到了吗?”

  “明明那样明显。”秦昱说,已经好几次了,他隐约感觉到从池焕苏身上传过来的妖气,时隐时现,最开始的一阵子出现得厉害,后面又隐约消失,再后来又有一阵子出现。

  他原本也觉得是不是出去做任务沾染上的妖气。但——

  “掌门最近出门了吗?”

  “唔……”乐知许和宋隐语茫然看过去。

  谁知道掌门师兄的行踪呢?避开都来不及。

  “出门了。”元星致说。

  “你怎么知道?!”三人异口同声问。

  “我算出来了。”元星致说。

  谁能想算一卦能收不少好处的师兄为了八卦这么努力呢?其余三人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那这也说明了,师兄可能是路上沾染的妖气。”乐知许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但她很快又觉得理所当然,“不过也正常,师兄总是做一些别人做不来的任务,我就说依师兄那个脾性,总不可能随意窝藏妖族。”

  乐知许转念一想,她上次似乎也是看见有妖族跑进了这里,也恰好是二师兄的地盘。她有些狐疑地看过去,然而她确确实实没有在这里看见妖气。

  如此看来,这里要么根本没有妖,是二师兄除妖沾染上的,要么有妖族偷偷跑了进来藏在了这里,而且用了什么人族看不见的方法藏身,只有妖族能看见妖气。

  “师弟?妖气在哪里?带我们去看看吧。”乐知许还是不想就此放弃,她对于每一只妖的出现都耿耿于怀。

  池焕苏的身体僵硬,他听着门外的话,面朝向眼前巨大的狼尾。

  屋子里安安静静,耳边还是屋子外面师弟师妹的讨论声。

  狼尾张扬地在屋子中央摆动,并且渐渐有长大的趋势,只怕再过一会儿就要到屋顶了。

  池焕苏拿出了瞬移符。

  -

  屋外,秦昱迟疑了下,深绿色的双瞳竖起看着前方的屋子,他摇了摇头,说:“现在没有了,妖气散了。”

  身旁的师姐们松了口气,然而在他的双瞳中,冲天的妖气正从屋子里面冉冉升空,在空中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来。

  那是大妖的气息。

  ◇ 第65章 狼的特殊时期

  大概是待在门外无法了,唐青幸终于还是选择了听取自家师姐的建议, 打劫了过路的弟子。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尽管他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他的师兄仍是没有上当,甚至在他大喊着他已经绑架了所有的文书之后,他的二师兄待在门内对他说:你要是那么喜欢,就顺便自己批了吧。里面还有蛊阁的文书,记得小心一点批,批不好,易阁主或许会来找你。

  听见池焕苏说出这句话,唐青幸像是手里着了火一样地丢掉了文书。

  从某种程度上说,变态才是修真界的顶峰,比如易阁主这样的,一般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关心他在想什么,只想知道他又在养什么样的蛊,什么时候试蛊,给谁试蛊。

  即便是神智不清楚了,唐青幸也不想惹上这个人。

  “师兄!”他站在门外可怜呼唤着自家以往想见就能见到的二师兄,只是一天之间,他们师兄弟之间竟然冷淡如斯。

  这是唐青幸无法接受的。

  草丛里,乐知许带着一众师兄弟妹笑倒在草地上。

  池焕苏自然也不想唐青幸留在自己门外,唐青幸在,师弟师妹们便也在,对他保守自己的秘密不易。偏偏唐青幸锲而不舍,即便接连面对了池焕苏的冷淡不开门,师弟妹的大声嘲笑,无尽峰其他门弟子的暗自看戏,也还是没能逼走他。

  屋内狼尾自打池焕苏进入门内便一直未曾平静下来,毫无征兆地给他带来一系列的困扰,热气渐渐地从狼尾涌入身体,同之前一般的酥软再次袭来。

  这一次刚开始的时候没有之前那般猛烈,以至于池焕苏并没有放在欣赏,以至于当池焕苏意识到之后,他已经连手中的符纸都拿不稳了。

  他收拢手掌,让自己不那么狼狈地捏紧符纸,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屋子里面张扬的狼尾。

  狼尾似乎在顷刻间便长大了一些,毛发更加坚硬,尾骨也更加有力,包裹在尾巴外侧的狼毛因为炸开而显得蓬松。池焕苏的书房不小,然而这样大的屋子因为狼尾的存在竟然也显得有些拥挤了。

  池焕苏担忧地看向门外,也不知道这次狼尾这般张扬,是否会被师弟师妹们发现端倪。如同上次一般。

  上一次他借着师兄的光才躲开追杀的,也不知这次是否还有机会混过关去。

  池焕苏担心被小师弟秦昱发觉妖气,他思考了下,决定想个法子将其他人引走。

  然而这个时候他已经不适宜再出门了。

  由于千重门设下了结界,他手中的瞬移符纸在结界之内并不能离开千重门,此刻,师弟唐青幸还在追踪他的踪迹,贸然出去若是真的碰上了师弟事情便糟糕了。

  池焕苏思来想去,闭上眼强撑着用灵力配合着身上的灵物捏了个傀儡出来。

  这灵物说来也巧,是大师兄小时候带他出去时淘来的,赠与他做礼物。想不到,竟然在此刻帮了他。灵物只是个小木头人,一手便能握在掌心,池焕苏注视着,灵木在他掌心渐渐变换模样,身形同他渐渐贴近,五官也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傀儡在顷刻间迅速长成,变为同池焕苏一般的人。

  焕苏同他坐着对望,两人别无二致,旁人看了,从外表上看不出半分差别,只唯一的区别便是对面的池焕苏没有巨大的狼尾。

  傀儡眨了眨眼睛,盯着池焕苏等待他的指令。

  池焕苏选择的只是最傻瓜版本的傀儡,甚至没有放进去一点自己的神识。

  现在这傀儡敲一下动一下,好在池焕苏要求不高,只是希望傀儡出去以后能趁着自家师弟师妹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快些跑,不要太轻易地就被师弟师妹们追上。

  乐知许几人在草丛里蹲得无聊,虽说好戏是看到了,但二师兄总是不出来,总看唐青幸翻来覆去的单场戏已经毫无意思了。

  以至于几人的心思越来越不在唐青幸身上,思绪也跟着神游了。傀儡出现的时候,秦昱是第一个注意到的,那傀儡行走的速度极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从眼前走了出去。

  秦昱盯着傀儡的背影眼睛眯了起来。

  旁边的宋隐语注意到他的模样,扭过头去跟着一起瞧,一眼望见了自家二师兄。

  “二师兄!”

  这声一出来立即吸引了唐青幸的注意力,果然,唐青幸发现了人影,立刻就放弃了等待,丢下门口的文书,一转身就追了上去。

  在他追上去之后,乐知许和宋隐语也不甘示弱,跟在唐青幸后面也转移了阵地。

  几人再次遗忘了他们的三师兄,留在最后的元星致盯着远处看了一会儿,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打了个哈欠,扭头对秦昱说:“师弟,好困,睡了。”

  说完头一低,栽倒在了乌龟壳后面。

  寒潭龟感受到身后主人的困意,也跟着打了个哈欠,缩了脑袋和头脚,蹲进龟壳里睡起了大觉。

  这里只剩下了秦昱。

  从小到大眼神都很好并且能够看清楚妖气的秦昱没有被傀儡欺骗,在师姐们离开后,他快速站起身走向院子里。

  池焕苏在院子里布下了众多结界,这个时候,他自然也不会允许秦昱进来。

  他待在屋内,一边身体发软,一边看着院子里秦昱在里面打转。

  院子里的柳树生机盎然。

  池焕苏将阵眼放在了他心爱的柳树上,进入阵眼的人眼中见到的是一片茂密的丛林,树木遮掩,叶子从树枝上垂落。

  他需要找到最关键那片的叶子才能走出阵法。

  池焕苏不知道秦昱的阵法课学得怎么样,但从里面看见院子里的秦昱停下来思考,心中多少还是放心了些。

  屋子里狼尾开始摩擦床边的床柱,模样尴尬,姿势不雅,是池焕苏看一眼就会觉得羞耻的地步。

  然而这很符合池焕苏对于妖族的印象。

  这么久了,即便是池焕苏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他大概是到了狼妖的“尴尬时期”。

  然而他对于如何处理狼妖的尴尬期毫无经验,也不太想知道怎么做,因而只能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吞下几颗清心丹。良工坊出品,加了不少苦涩的草药,吃下去的时候,头脑都被苦得清醒了。

  池焕苏在心里计算着时间,这次距离上次似乎不过几天的事件,之前翻找狼妖相关的资料时,池焕苏就看见狼妖的“尴尬期”如果处理得当,大概持续七日,但若是持续不当,可能持续一个月以上,但一般不会超过一个半月。

  现在池焕苏这里则是处理不当的典型了,没过几天就又发作,然而池焕苏偏偏不能处理。

  身为一位潜心修行的修道之人,池焕苏绝非那般轻易沉溺于床笫之欢的人,即便是之前情 潮来势汹汹,他也不曾想过这般事情,现在他也如此。

  躲在屋里,院子听不见屋内的声音,心中的廉耻让池焕苏忍不住强撑着起身。他没有躺在软榻上,而是寻了离门最远的角落,坐在角落里闭上眼睛打坐。

  外面放着那样多阵法足以抵挡想要靠近他的弟子,他浑身无力待在屋内才是最合适的。

  闭上眼睛的时候,池焕苏还在想,幸好师兄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忙没见到这些,否则再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屋外,秦昱仰起头,望见上方苍翠的树叶,从上而下落下的光光束,如同一支支金色箭矢,将他困在日光与树叶的交叠中。锐利的狼瞳竖起。

  他化为了狼身,耳边是从四方涌来的声音,他不曾理会,穿梭在丛林里。

  此处潮湿,树枝遮挡住日光,他的眼前渐渐陷入了一片夜色之中。

  然而他的眼前是明亮的,他是狼妖,即便不用任何法器,他也能轻松自如地穿梭在夜色中。

  这是狼所有的能力。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妖族较之人族更加强大的部分。

  眼前浮现出屋子里升起的强大的妖气,他一定要闯进去看个明白。

  ◇ 第66章 躲藏

  很少像这样狼狈过。

  池焕苏记忆里自己缩在角落里,还是初入门派峰内的弟子组队过来欺负他的时候。

  那时候他年纪小,也没什么本事,被师尊从俗世带回来,免于饥荒之难。然而他面黄肌肉,又体弱多病,未体现才能却已经受到了师尊和大师兄的诸多照顾。

  门里年纪大一些的师兄师姐或许不便又或许不屑于亲自过来欺负他,只是冷眼旁观年纪不大的弟子过来找他麻烦。

  然而只是这些人,就已经足够让池焕苏承受不了了。

  年纪不大的孩子们倒也不至于做得太过分,但悄悄往他身上泼水,将他的被子弄湿是常有的事情。他早早学会了自己带自己的竹杯,让杯子不离开自己的视线,随身携带匕首和伤药。

  这伤药,还是他上山之前师兄给他的。

  -

  民间大灾的时候,他跟着人流逃难。那时候流民众多,路上也并不安全,有一些人实在忍受不住饥饿,甚至想要杀人取肉。

  他同这些人搏斗过,逃跑过,身上也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那时候他想,愿这天下终有一日,百姓再不必受饥饿之苦,孩童和老人也能平安生活。

  他狼狈跑出去的时候,师兄就那样站在前方。

  他穿得很好,但池焕苏还是心怀警惕,他以为那是和那些人一伙的。

  在这个时候,孩童也是不可信任的,也不妨一些大人利用孩子来骗孩子。

  然而他还是朝着师兄喊了一句:“快跑”。

  大概也就是这一句所带来的缘分,在那些人赶上来的时候,大师兄丢了一张符纸过去。

  他就见着那张符纸将人吹倒在地,师兄走到了他面前,望着他说:“现在没事了。”

  时间太过久远,池焕苏甚至分不清记忆里那时候师兄的脸,然而那一双关切望向他的眼神却成为了最长久记忆力难以忘却的东西。

  那瓶伤药光是瓶子就是池焕苏未曾见过的宝贝,年纪尚小的他看出了这人的不简单,然而那时候他毕竟还小,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人。他听着身边的大人们喊他仙人。

  然而仙人却只朝着他笑了笑。

  -

  池焕苏被同门围追堵截得受不住的时候,就不回去住了,跑去山洞里靠着石壁睡觉。

  外面的风在夜间时候呼啸而过,听起来像是婴儿啼哭,让人害怕。池焕苏脑中总想到小时候听长辈们讲的恐怖民间传闻。

  他会幻想一个可怕的鬼在山洞外面游荡,白日时候宗门里修士多,鬼就躲藏了起来,或许就躲藏在山洞里,等到夜间人少了,鬼怪便从山洞里跑出去,寻找不听话的孩子吃掉。说不定一会儿就会有鬼飘过来,听到些动静,然而从山洞外面突然探出头来。

  这鬼大概还会追着孩子跑,等追上了,它就会吃掉那个孩子了。

  这个恐怖故事将年纪还不大的池焕苏吓得不轻,他那时候靠在角落里,将自己缩起来抱着。既能取暖又能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要是长大就好了。池焕苏那时候想,长大了就不会这样难受了吧。

  不知道长大以后,他会变成怎样的人。

  -

  无尽峰山腰,池焕苏的寝房内。

  池焕苏头脑发热,额头冒着细密的汗水。眼前的房间模糊,不住晃动着,他甩甩头,也没能看得更加清晰。

  心中的不安随着时间增长,他迷迷糊糊地念了个咒,如同当初一样,将自己“藏”了起来。

  -

  山洞外面传来同门的呼唤声。不知道是不是去自己的寝房没有找到自己,于是终于害怕了的同门们纷纷出去搜寻。

  池焕苏躲在山洞里,怕极了会有人找到这里。

  此处山洞隐蔽,是他寻到的秘密之地。山洞藏在山体的下面,被一个大石头掩藏住,前方草木茂密,遮遮掩掩,一般人一眼望去只能望见草木和石头,并不会发觉后方还有山洞。

  这是池焕苏第一次躲进后山里寻到的地方。

  那时候他借着山洞躲过了追着他的同门。

  这一次池焕苏又来到了这里,外面的呼声不断,池焕苏心中愈加不安,他术法不行,原先也没有基础,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头开始学,甚至连一些修真的基础知识也不懂,只能现学现练。

  现在外面的人找来了,他也现练现用。

  刚学的隐身术法要配合符纸使用,每人都有三道符纸,池焕苏在课上用了两道,自己藏了一道。现在他拿出来使用,见着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才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要变得更强大才行。那时,池焕苏在心中下定决心,不要再被任何人欺负,不要再过这样的生活。

  -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声响,池焕苏以为是同门们的声音,然而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渐渐的,池焕苏分辨出来,那绝不是他过去的同门。

  他听见了秦昱的声音。

  可是秦昱是谁?

  脑袋快被烧成浆糊的池焕苏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小师弟。

  小师弟秦昱,今年才来,看起来倔强而固执,大概在千重门里不会很好过。

  他看见秦昱的时候就知道,这孩子只能迅速成长,变成无法被人欺负的修士,否则在千重门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如果有锋利的武器和足够强大的秘籍术法,大概便能过得不那样辛苦。

  无论如何,也要比当初手无寸铁的他好一些。

  修真界到底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即便是门内,看似平和,也看似强调团结,然而人的心又怎会受规矩左右,毫无偏向呢?

  -

  热度再次袭来的时候,池焕苏倒在了墙上,依靠着墙,缓缓闭上眼睛。

  狼尾扫过他的脚踝,他的腿,他没力气理会,只是半睁着眼看着,并不动弹。

  扫一眼外面,小师弟秦昱抬起眸,眸光好似穿过了幻境,渐渐地望向了院子里大树的方向。

  池焕苏心中的不安逐渐变大。

  然而很快他已经没有心思关注外面了。

  腰间的符传亮了下。

  这表示有传音或是传信进来。

  池焕苏并不知道是谁,可他担忧会不会是师兄。

  指尖捏着符传,池焕苏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向下流淌,淌过脖颈,滴落进衣领里。

  紧贴着皮肤的衣领浸出一片深色。

  大概察觉到了他的不舒服,狼尾扫过他的脖颈,痒意也在脖颈处停留片刻,而后随着狼尾的离开一同离去了。

  心中仍然还有这对于传信的不安。

  池焕苏打开符传看。

  最先看的是末尾。

  末尾处署名并非师兄。他松了口气。

  原来是他的师妹问他在哪里,说是刚刚看见了一个同他长得一样的人,结果追上了才发现了是傀儡。

  池焕苏原本想回在屋子里,后来犹豫了下,没有回答。

  他收回符传,靠着墙重新闭上了眼。

  ◇ 第67章 怀疑

  “师兄!”

  门重重打开的时候,池焕苏的心跟着剧烈震动了下。

  他睁开眼睛,一眼就望见了站在门口的秦昱。

  心中惊讶不已,池焕苏手指收缩,按着地面。

  小师弟竟然走过了他的阵法。

  那些阵法可并不好过,阵眼的位置也不好找,可还未曾学过阵法的狼妖师弟却就这样凭借着天资走了过去。

  池焕苏心中忍不住生出微妙的情绪,这样的天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令人羡慕的了。

  原先他的师尊总是夸赞大师兄是个天才,然而收了他之后,从未夸赞过他的天分,只是夸他勤奋。

  池焕苏也自知自己天资愚钝,只是靠着勤能补拙才超过同门一些。

  待到三师弟进来之后,池焕苏其实心中也有一些不自在的。

  无外乎其他,三师弟本人是靠着绝佳的卦术让卦师无人可教的弟子。

  然而三师弟是名门之后,即便是出自于民间,也是民间的高手,池焕苏从来不敢小看民间一些流传了千代的隐士家族。

  四师妹乐知许天赋也不错,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远远超过同门一成了,再加上那时候的师妹性子活泼好动,同无尽峰的师兄弟妹们玩得都挺好。

  池焕苏路过无尽峰的时候,都不得不感叹师妹是天生修道的料。

  更不论五师弟唐青幸了,那是师尊口中,除了大师兄之外难得的天赐机缘之徒。

  此刻,门内又出现了一位所谓的天才,门内精妙的阵法池焕苏已经研习许久,可就这样被识破,令秦昱闯了进来。

  池焕苏运转灵力,竟然发现自己在院子里的有一道阵法被灵力划出了一道口子,原来是秦昱运用着他的银爪生生将阵法从阵眼处撕裂。

  彼时池焕苏不明白师尊口中天赐机缘的含义,只是知晓唐师弟的修行比门内任何人都快。现在看见秦昱出现他的房门口,突然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他轻叹了口气,心中也没有对于拥有天赋师弟的嫉妒,只是感叹上天安排的缘分。

  那么此时此刻,师弟出现在此刻,闯过他特地摆在院中的阵,是否说明了他就应当被揭穿呢?

  “师兄?”望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秦昱茫然四顾。

  屋内四处都是妖气,似乎找不到没有妖气的地方。

  在秦昱的眼中,桌案前的妖气和角落中的最是浓烈。

  他在两处看了看,先走到了桌案处。

  这里……应当是池掌门常待的地方吧。难不成他那师兄出事了?

  眼看着进门的师弟目标明确地看了一眼桌案和角落,池焕苏猜测秦昱师弟是真的能够看见妖气的。

  好在师弟并没有立刻来到角落的位置,或许师弟心中怀疑之前进来的妖是窗外跳进来藏在角落里,而后走向中央的。

  池焕苏只庆幸师弟的这般选择让他尚且还有机会选择离开角落。

  秦昱在桌案前仔细查看,桌案上还放着文书,最上面摊开的地方留有淡淡的妖气,坐垫上的妖气是最重的。也不知是什么妖,竟然在坐垫上留下这样重的妖气,莫非是坐在坐垫上坐了许久。

  可那时他师兄在做什么呢?

  还是说师兄其实并非在室内,亦或者……妖就是他的师兄呢?

  “若是二师兄是妖,他早就被师尊发现了。在那个时候,师尊是怎么也不会让妖进入千重门的。”

  这句话是他的四师姐说出来的。

  他那四师姐痛恨妖许久,若是二师兄真是妖,这么久了没道理四师姐发现不了端倪。

  然而二师兄毕竟修为高强。

  秦昱低头看看手中的银爪,露出复杂的神色。

  这银爪锋利,他使用的时候甚至无需磨合,可以说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一般。

  他的师兄又为何能找到这样适合他的东西呢?

  还有那时不时从师兄身上透露出来的妖气。

  秦昱坐在了坐垫上。

  那一处池焕苏批阅文书时坐着的地方。

  池焕苏在房间的另一处望见秦昱坐下来,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

  他这个师弟可真是不拘小节,看不出来竟然有这般心思。

  心中并没有多大的怒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屋子里的狼妖毕竟是个孩子,池焕苏没有在意。

  他尝试着感受妖气,在屋子里缓慢挪动。

  在秦昱的眼中,没一会儿屋子里的妖气便到处都是了,妖气散布得均匀,若是原先还能看见一些同周围相比妖气尤其浓郁的地方,现在这种妖气之间的差别越来越小。

  这不同寻常的事情让秦昱察觉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在屋子周围看了一圈,寻找着妖可能藏身的地方。

  说不定这妖就藏在屋子里,只是运用了什么法宝或者术法让他看不见。

  “藏在这里的大妖滚出来!”一声暴呵在房间里响起来。

  秦昱站起来,将妖气击了出去。

  池焕苏感受到一股妖力从秦昱身旁冲击过来,连忙运气抵御。

  下一刻,一只利爪向他抓了过来。

  “嘶”倒吸一口凉气,池焕苏急速侧身堪堪避开了利爪。

  然而下一刻,利爪又到了跟前。

  耳边利爪划破空气的风声犹如进攻的号角,呜呜作响,一瞬间让池焕苏回到了那个躲藏在山洞里担忧被鬼怪抓住的夜晚。

  然而此时此刻,在他身后的是师弟。

  连着避开了好几次,秦昱都追在自己身后,池焕苏也意识到是他的妖气留下了踪迹。

  他并没有想着逃开,外面不比这里安全,若是遇见其他长老或是被什么地域的禁制察觉到妖气,触犯了禁制,他大概当场就会被拿下。

  于是池焕苏只能在屋子里绕圈。

  身体不适,然而只能硬撑着,甚至还需要拿符纸抵御,池焕苏真觉得自己活回去了。竟然同小辈这般打架,手段不堪入目。

  狼尾终于在这时起了作用。

  察觉到主人遇见了危机,在利爪抓上来的时候,狼尾的毛发突然变得坚硬无比,拍开利爪的时候,池焕苏听见“嗡”的一声。

  “果然有妖!”秦昱咬着牙瞪着前方。

  “你是池掌门吧!”秦昱突然朝着前方大喊。

  池焕苏呼吸岔了,但没有停下,

  他在屋子里乱蹿,顺便将屋子也弄乱。这时候若是进到屋子里面来,便不会觉得屋子里面没有妖了。

  秦昱的双瞳追逐着妖气,妖气的流转在他眼中变得更加清晰,他似乎陷入了一种顿悟的状态,在追逐中,感受到了世间气的存在与流动。

  “哗!”他凶狠地朝着妖气流向的方向挥下利爪。

  他听见了血肉划开的声音。秦昱心中一喜,加快脚步向前去。

  紧接着“哗啦”一声,窗户破开。妖气也从窗口出去了。

  秦昱纵身一跳,跳了出去。

  在他走后,池焕苏从窗子外面重新跳了进去。

  此刻屋子里面已经全是妖气了。

  那利爪划在他的手背,他肢体无力,靠着窗台坐了下去,狼尾在战斗之后恢复了柔软,软绵绵地贴着他撒娇。

  手上的血淌进了狼尾里,狼尾渐渐变得赤红,没一会儿,狼尾扬起来,轻轻擦过他的手背。

  挪开时,手背的伤口竟然停住了流血。

  ◇ 第68章 暴露?

  好热。

  伤口一旦止住,身上的热气便无法抑制。池焕苏犹豫是否要在身上划出一道伤口来,好止住这汹涌的情 潮。

  他从不知妖经历这些事时是这般难受的模样,如果是这样,也难怪妖沉迷于欲 望。

  妖的欲 望仿佛就是天性带来的,如同他此刻一般。

  连续吞下了十几颗清心丹也无用,池焕苏便知晓这东西已经对他没有效果了。

  松开药瓶,池焕苏咬着牙,手指扯着自己的衣领强忍着。

  他还不想让自己露出被欲 望控制住的丑态,这对他来说无疑是羞辱了。

  因而即便难忍,他也只是扯着衣领。手背因为用力青筋凸起,浓重的呼吸在室内仿佛能听见声音。

  要是师兄在就好了。

  池焕苏自暴自弃地想。

  师兄在,发现了他这般样子就将他关起来,或是关在思过崖,或是封疆坛,哪里都好,也不必被师弟猜疑,不用躲避师妹,更不用担忧为千重门招致灾祸。

  思绪混沌,池焕苏倒在地面。地面冰凉的石砖与火热的肌肤相触,触碰的瞬间,池焕苏稍稍舒缓了些。

  很快他便仰躺在地上了。

  正对着屋顶上方的横木发呆,让池焕苏想到了过去时候。

  最后池焕苏生了病,在山洞里烧得迷迷糊糊。第二日长老未曾见到池焕苏,忍不住问起,却见着下方弟子无人应答,担忧之下呵斥了众弟子。众位弟子委委屈屈地说出了他们已经去找过他了,只是没有找到。

  长老们派了一众弟子去寻池焕苏。最终是大师兄在山洞里找到了他,将迷迷糊糊的他带回了自己屋子。那之后他就在山顶修养,不同其他弟子住在一起,只同师兄一起住。

  仍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敢睡那般奢华的床,于是搬了枕头和被子睡在了地上。师兄回来问他为什么不睡在床榻,他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师兄也没有责怪。只是说地上凉,睡久了容易生病,为他搬来了褥子,抱着他睡下,又抱了另一床褥子和被子,躺在了他身边。

  在他吓得要跳起来的时候,大师兄抓着他的手腕安抚他:“我们是师兄弟,敬之不要那般疏远我了。”

  那时第一次,池焕苏对于同门有了概念。

  好热。

  大概脸上也是通红的吧。池焕苏看着横木想。

  那时候和师兄躺在一起的时候也这样看横木,久久不能入睡着,后来还是师兄给他唱童谣哄他睡着。

  “……师兄。”

  池焕苏唇颤动。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唤出了师兄的名字。

  “叫我吗?”耳边传来声音。

  池焕苏眼瞳睁大。

  他怀疑自己看见了幻觉,然而想到此时的情景,又担心是什么妖物,于是伸手袭击过去。

  “哎?”对方轻易地制住了他的攻击,扣住他的手腕,歪着头疑惑问,“师弟这是怎么了?”

  眼前的人笑着,脸上的笑容那般熟悉,是池焕苏从小看到大,一直到成年后都没怎么变化过的,他熟悉在这张脸上的所有表情。

  “师兄。”池焕苏出声。

  “师兄听见了。”江卿濡说,“怎么一回来就又看见你躺在地上呢?还像小孩子一样。”

  身后贴在他的额头,江卿濡叹气:“看,也跟小时候一样生病了。”

  温凉的灵力从扶着他后背的手掌传进身体里,师兄坐在他身侧担忧地望向他,像是什么也不知道,又像是什么都知道。

  灵力进入体内的时候,池焕苏身上的燥热竟也褪去了一些。

  忍不住惊讶地向上看,池焕苏迟疑开口:“师兄,你……”

  你是不是知道了?

  “我非常生气。”然而不等他提问,师兄就打断了他的话。

  池焕苏被说得一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忐忑地望向师兄。

  “师弟不舒服了也不会告诉师兄,是师兄不值得信任吗?”江卿濡的眼眸渐渐垂下,露出一副似有些失望的表情。

  在望见师兄这样的表情后,池焕苏心中有些不安,然而就在不安之时候,眼前师兄的脸渐渐放大,池焕苏忘却了呼吸。

  直到额头相触,他望见了那双眼瞳,幽深地如同夜里的塘,吞了月,融了星,将万物揉了进去。

  最终他也落在了这塘中央,随着水波飘摇。

  “师弟在想什么呢?”

  大师兄的声音如同诱惑的水妖,站在塘中央,哄骗着水中的人跟着他离开。

  “告诉我吧。”

  “热。”池焕苏的呼吸里也带着热气,他的眼睛里也染上了热雾,“师兄,很热。”

  伸手抓住身前人的衣裳,丝滑的布料从指尖穿过,他微微用力,试图将自己与师兄拉开距离。池焕苏闭上眼,他不敢睁眼看眼前的师兄。

  再看一眼都是亵渎。

  “不怕,不怕。”师兄的声音带着轻哄。

  池焕苏听见师兄的声音,忍不住眉紧蹙。

  这满室的妖气,师兄你要怎样才能装作看不见呢?

  “不要皱眉,师弟,师弟不要怕。”耳边是温柔的声音,池焕苏不敢睁开眼,唯恐在那双眼中看见心疼。

  “师兄……”池焕苏张开想要揭穿,就给他一个答案吧,师兄究竟能不能看见妖气,还有他那已经无处躲藏的狼尾。

  然而一双手抚上了他的唇角。

  指腹轻轻按在唇边,指腹的主人说:“师兄在这里,敬之不要怕。”

  狼尾覆在大师兄的身后,池焕苏满脸通红,他的呼吸加重。

  “师兄,你快走吧。”

  池焕苏喘 着气说。

  然而身上没有动静。

  池焕苏扯着身上的衣袍,推着大师兄想要他离开,他不敢睁开眼睛,不敢看自己的狼尾在做些什么。

  身上的酥麻感持续不断,他听见上方人笑着说:“师弟快看,我给你带来了新玩具。是一条妖尾,还是三尾呢。”

  睁开眼,满室的妖尾在室内摇晃,张扬地火红色狐狸尾同狼尾在一起,看起来那狼尾也不显得特别了。

  江卿濡说:“这妖尾是不是很好看?我带给你玩,等师弟病好了,我再给你带别的好玩的东西。”

  江卿濡盯着他的眼睛看,视线不曾转移在身侧,如同他根本没有狼尾一般。

  他看见师兄笑着。

  “师弟,啊,都怪师兄,突然带来了这狐狸三尾过来,将你的室内染得满是妖气了,敬之可不要怪师兄啊。”

  火红色的妖尾垂落下来,落在池焕苏的身上,也落在大师兄的背上,这妖尾即便是脱离了妖身,也仍然像是有生命一般,妖气在它周围流转,池焕苏呆呆地盯着它。

  满室的妖气中,唯有师兄的瞳最是干净。

  ◇ 第69章 失仪

  秦昱一路追着出去,然而跑出了很远,也没有在无尽峰发现妖气,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停下来,转身跑回屋里去。

  池焕苏和江卿濡倚靠在窗边,静默不语。

  纵然有千万句想说,可池焕苏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只能眼神复杂地望向对面的师兄。

  对面的师兄似什么也未察觉,神情自然,一如往常,令池焕苏也分不清师兄此时的状态。如今师兄捧着狐尾,大概是哪一处狐妖新丢失的尾巴,这时候还能看见残余的狐火。

  不甚明亮的室内,狐火燃烧起来的时候,如同夜间绽放的金色花朵。流溢的光点飘荡在空中,悠悠地在屋子里升腾起来,星星点点,如同乍现的烟火。流光缠绕在师兄弟的发丝之间,这狐火离开了主人之后只是虚张声势,徒有其表不见任何威力。现在也只余下了美丽。

  “师兄这是做什么?”池焕苏一语双关,他静望着身旁的人,等待着自家师兄解释。

  但江卿濡却只是望着他笑。

  屋外的风声渐起。

  被外面的动静吸引,池焕苏和江卿濡一同抬起头看向窗外,正同望向室内的秦昱相视。

  秦昱的面上呈现出怪异的神色,一双幽绿色的双瞳此刻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地竖起来,就像一只警惕的小狼。

  这模样有些好笑,惹得江卿濡忍不住出声开玩笑:“师弟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进来过来和师兄们聊聊。”

  这句话说完,却见着外面秦昱的脸色一变,池焕苏清楚地看出来小师弟眼中的质疑与排斥,仿佛在说:师兄们真是变 态。

  被这样的眼神望着,无论如何池焕苏也做不到坦然自若,他顺着秦昱的视线望过去,只见着自己的衣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扯开了,墨色发丝松散地垂落在地面。

  师兄坐在他身侧,一手还揽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握着狐尾。

  上方师兄的青丝与地面的青丝混在一起,分不清那一处是谁的发丝。

  池焕苏眼瞳轻颤,慌张坐起。

  一定是衣冠不整让师弟觉得失仪了。

  江卿濡可不认为自家小师弟是这个意思,他举起手中的狐尾对秦昱说:“小师弟你快看,这是我从民间发现的宝贝,也不知道是哪位大狐狸丢下的尾巴,真好看。我就带回来给师弟看看,小师弟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就送你一尾吧。”

  狐妖断尾的理由有很多,大多是遇见了劲敌,不论是除妖师还是修士,亦或者比他更厉害的大妖怪,断下一尾救他一命,因而狐狸修行的尾巴越多越强大安全。

  也不知道这只狐狸是遇见了什么,竟然一下子斩断了自己三条尾巴。

  秦昱对狐狸尾巴不感兴趣,狐狸免不了狐臭,即便是妖也不例外。只不过修行之后狐狸们也能渐渐收敛起身上的气息,但对于嗅觉灵敏的狼妖来说,怎么收敛也还是能感觉到狐臭的存在。

  心中生出对于狐尾的嫌弃,秦昱向后退了两步。

  再抬眼看看窗边的两位师兄,想了想,又往后再退了两步。

  这般明显看得出在逃避的动作令屋子里的两位师兄双双沉默了。

  池焕苏和江卿濡两人在心中一同为小师弟对自己明显躲避的态度感到心碎。

  秦昱不打招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离开前转身的时候,他的眉头还是皱起来的。

  他为大师兄的眼光感到十分遗憾。他甚至想不明白大家眼中温柔的大师兄为什么会看上一个凶巴巴的板着脸的家伙。

  二师兄比门内的老头都古板!

  居然还送狐尾。

  这么说来,之前在二师兄屋内看见的妖气莫非也是大师兄的礼物闹出来的?

  秦昱低头思索,最终也没思索出结果。

  一直到他走后,池焕苏喘了口气,撑着从地上坐起来。

  知晓他的无力,江卿濡伸手搀了一把。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那双手从背后滑落下去的时候竟蹭到了狼尾。本就受不得刺激的狼尾当即缠绕住江卿濡的手腕。

  池焕苏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他沉默地望向对面。

  然而当他看过去时,却见着不知什么时候,狐尾也垂落下来,阻挡在自己和师兄之间。

  大师兄神态自若地对他说:“敬之,快来摸摸。商贩们都传言狐狸尾巴要比其他妖兽尾巴柔软,除了兔妖之外最柔软的便是它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夸大了,但今日摸着确实十分柔软,甚至比绣天宫出品的狐狸围脖摸着还舒服。”

  池焕苏垂眸,三尾狐狸尾将他和师兄之间的空间填充得严严实实,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然而狼尾存留的刺激感还在,他抬眸时候望见师兄的一只手拂过狐尾,然而下方的狼尾却同样令他感受到被揉 弄的麻 痒。

  刚刚散去的热气再次涌上来,他尴尬地用衣袖遮挡在身前,挺身站直,仿佛只要有一丝的逃避退让便坐实了他的心虚。

  那双眼睛笑吟吟地望向池焕苏,没有一丝猜疑,清澈如初,是不变的信任。

  这信任令池焕苏羞愧。

  池焕苏手伸至下方,躲在狐狸尾巴下拉扯自己那“离家出走”的狼尾。

  狼尾不听话,盘踞在美人身上不肯离去,池焕苏感受到狼尾上传过来的拉力,在心里恨铁不成钢。

  站在对面的师兄朝着他靠近一步。

  这一步将池焕苏吓得停住。

  轻笑声从对面传出来。

  “师弟好像对着狐尾很感兴趣,不如今晚我陪着师弟好好研究研究?师兄也是第一次捡到大妖这样美丽的狐尾呢。”

  池焕苏脸上泛起热意。

  但他还是摇头拒绝了。

  他这般的身体,这个时候和谁待在一起何尝不是亵渎呢?

  翻涌的热浪不断提醒池焕苏现在他正处于什么状态,这个时候见到师兄,反而让他想到了神志不清的时候他在心中祈求师兄的帮助。

  现在醒过神来,他在心中以头抢地。

  往后退两步,池焕苏拉开与师兄的距离,甚至狼尾也被不管不顾以着同归于尽般的态度扯了回去。

  池焕苏垂眸道歉:“抱歉师兄,今日身体不适,师弟只能早些歇息,晚几日再同师兄探讨这狐尾之妙处。”

  说完不待江卿濡回答,池焕苏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他脚下飞快,只怕自己再迟一会儿就要后悔。

  “师兄,我去看看青幸好些没。”

  门口传出池焕苏的声音。

  江卿濡站在身后,静望着自家师弟走出去的身影,待身影消失在院子口,他轻轻叹了口气。

  ◇ 第70章 梦境?

  池焕苏承认自己也有避开师兄的想法。大师兄表现得太过自然,以至于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误解了师兄,一切也不过是巧合。

  然而脚踏出房门的时候,屋外的风吹得他头脑清醒。

  一时片刻也想不出好的处理方式,池焕苏忽视掉心中的忧虑,缓步向着无尽峰外走去。

  思过崖的弟子又换了,不是前两次守在这里的弟子。这次过来的弟子手里捧着本秘籍,池焕苏看了一眼甚至没仔细看就望见了封面上的字,是符画术。想不到这位弟子竟然跨门派去修符了。看来是位有志之士。

  池焕苏没有多说,崖边的风吹来一层雪,落在肩上,大概是大氅还带着滚烫身体传过去的温度,落下去的时候雪花也跟着融化,最后只留下了晶莹的水珠。幸好此处寒冷,暂时没让走出屋子后就浑身冒热气的他露出丑态来。

  此番出来他暂时不准备回屋,唯恐回去时候师兄还未离去,他却不知该怎么面对师兄。

  守崖的弟子专心画符,池焕苏过去的时候他也不曾抬起头,直接道了句:“册子在那里,记得登记。”

  池焕苏默然,低头拿起笔在册子上快速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之后他便匆匆离开了,全程守崖弟子都不曾抬起头来。

  这样也好。池焕苏在心中感叹。

  踩着吊桥过崖的时候,身上的热气更甚。然而之前在屋子里,师兄还在的时候,他却并未有如此大的反应,也不知师兄是用了什么法子帮了他。

  那股清凉之气仿佛浸入骨髓,将体内的妖丹都浸湿了,以至于那“尴尬期”都连带着褪去。

  然而一离开师兄,新的热 潮便又重新涌了上来。

  池焕苏想问,却又不能开口。

  进入室内,空幽幽的屋子让人没工夫想其他的事情。

  此处条件艰苦,极少有人愿意久待。偶有一些苦修的修士过来,待在屋子内不发一言,如同无人在一般。

  池焕苏来到这里时,在守崖人的册子里寻了间左右无人的屋子。此刻进来之后门一关,门板上的禁制便打开了。

  明日一早他方能从此处离开,除此之外,他均不能离开这间屋子。

  池焕苏找了张纸来。

  坐下的时候,身上的热潮让他静不下心来,然而池焕苏不想被它打扰, 他尽力让自己不受身体的影响。身后的狼尾在屋子里挥舞,好在屋子空旷,那样大的狼尾弄不坏任何东西。

  口中呼出的气也是热的,身上犹能感受到不住散发的热气,思过崖的阵法将他的灵力压制住了,然而妖力却肆意起来。

  感受到一股热 意从腹部 下方升起的时候,池焕苏手中的笔一抖,在纸上涂出一个墨团。他停下来吐纳胸中的浊气,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起,就连那带着冷冽之气的寒风都让他觉得灼热起来了。

  眼前似乎生起了雾,池焕苏按住前方的桌案,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幸好此处无人经过,平日里也没有哪位修士会注意到这里,甚至比他的寝房还要安全。

  撑不住体内的热 潮,池焕苏终究还是身一歪,倒了下去。

  -

  又是那片宅院。

  池焕苏抬起头看见的时候只是觉得茫然,不知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他对这座宅院太过熟悉,即便是现在身体状态不佳,也仍旧一眼认了出来。

  此处同上次的幻境一般,他站在宅院外面,甚至能够听见里面的感叹。

  主人家说:“师弟真是,走得那样快,甚至不肯听师兄多说一句话。”

  ……师兄?

  池焕苏头昏晕乎乎的。即便是现在精神恍惚,他还记得自己刚刚是在思过崖的。

  现在,又是这狼妖所带来的影响吗?他又看见了什么幻境不是?

  抬头细细打量眼前的宅院,然而精力实在不佳,只是盯着看了会儿,眼前的宅院便跟着摇晃了两下,池焕苏甩了甩头。

  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来到了这里,然而这一次他神智不太清醒,池焕苏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他晃晃悠悠的,犹如喝醉了酒的人,却也只是伸出手试探着结界,想要确认此处幻境是否真的同上次相同。

  “师弟?!”

  突然的一声惊呼让池焕苏抬起头来。

  他眼神迷蒙,身体泛起的情 潮从外及内,本是伸出手触碰结界,可不知为何在听见这声呼喊时,眼前的景色却骤然变化了,他倏地来到一处旷野。

  绿草盎然生长,丛丛遮掩土地,万里之外,碧空如洗,仰头可见其辽阔,风带着微微潮湿的味道,吹拂过脸颊时恍若落下一个湿漉漉的轻吻。

  不远处载着一棵柳树,枝繁叶茂,似是生长了数年。

  池焕苏莫名地受到了一种莫大的吸引力。

  一来到这里他便心旷神怡,仿佛身体也被打 开,精神也跟着舒展。

  “师弟,你怎么来到这里了?快离开吧。”

  不知从哪里传过来的声音传进池焕苏的耳朵里,明明是劝说,这声音却也带着无奈与包容。受了妖气的影响,池焕苏只觉得说话的人似在他耳畔喃语,每一个字的吐息都带着非同一般的诱惑。

  狼尾似乎从身后冒了出来,招呼着他朝向柳树所在的地方。

  “不要受到诱惑,师弟,再过来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了。”

  “……师兄?”再一次听见师兄的声音,池焕苏朝着天空抬起头,这一处他放出灵视看过,分明没有师兄的身影,然而细看之下他却感觉处处是师兄的气息。

  低头看向自己,似乎带在这里时间太长了,就连自己的身上也渐渐染上了同师兄一般的灵气。

  好奇怪的地方。

  池焕苏站在原地想着。

  身上热浪翻滚,他的眼神在短暂的清明变得迷蒙。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的驱使,他受着驱使带着他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耳边的劝阻不断,飘过来从耳边绕了一圈,却又溜走。最终什么也没留下来。

  直到池焕苏站在树旁时,他听见了一声叹息。

  ◇ 第71章 甜蜜

  待在无尽峰的峰顶,江卿濡的额头冒汗。

  屋子的门在感受到识海深处的灵府被闯入的时候,就被下了不许打扰的结界。

  一切只怪他在识海内再次看见师弟的时候过于惊讶,见着师弟状态不对劲一时疏忽,竟阴差阳错地将师弟放进了灵府。

  那棵树是他的本体,眼见着师弟这般莽撞地过去,他难免有些焦急。

  未曾做过这般亲密之事,师弟……师弟是否有些过于孟浪?

  -

  “师弟是否有些过于孟浪?”

  当池焕苏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狼尾还在同树上的柳条作斗争。

  那顽皮的狼尾似乎不记林中的教训,即便是被柳条追过这一次也仍然不忘伸出爪子去逗弄。

  最开始那柳树枝总是避让,每每到狼尾快要触碰到柳树枝的时候,柳树枝便快速避开了。动作那般敏捷,似乎生怕被沾染上。

  然而越是这样,他身后的狼尾便愈加不甘心,伸长了朝着柳树枝的方向勾过去。

  池焕苏被狼尾拉扯地向着柳树而去。

  这棵柳树同他院中的柳树一般,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气息。若是在平常,或许池焕苏还有精力走过去盯着细看,但此刻,他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

  腿脚发软,他只想找个地方停下来。进入此处之后,他的身体似乎更加敏 感了,似乎每一处都附着粘 稠的气息,腿脚也要跟着融化。意识也跟着更加不清晰。

  狼尾试了几次,都没能碰到树枝,反倒把池焕苏折腾得一身汗。

  大概在先触碰到柳树枝之前,池焕苏要先没力气了吧。

  眼前是粗 壮树干的影子,池焕苏撑起身体,向着树干的方向而去。

  他只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待身体恢复些,再看看眼下究竟是怎样的处境。抱着这样的心思,池焕苏向前走去,忽视了耳边的说话声。

  体内的热气仍然汹涌,池焕苏张开唇,给予热气一个出口,浓重的喘气声和嘈杂的心跳声让他不得不忽视一些周围的东西,此刻他什么也不想,只想休息下,有个东西支撑着自己。

  眼见着身上的狼尾对柳树枝感兴趣,无意再同狼尾相争的池焕苏也终于选择了妥协。

  脚下踉跄了几步,柳枝在眼前一晃而过。

  那柳树明明就在眼前,怎得走了这样久未到?

  -

  无尽峰顶,江卿濡轻咬下唇,上好丝绸制成的衣服被他抓出褶皱,若是现在有人在他对面,定能见到平日里从容自如的长青道长此刻眉头紧蹙,面上呈现出难忍之色。

  也不知是遇见了什么苦恼之事,才露出这番美人忧愁的面貌。

  然而此刻无尽峰顶无人前去,就连平日里同大师兄最是亲近的池掌门也不在。

  苦恼着的美人也只能兀自苦思了。

  池焕苏终于还是停下休息了,即便身后的狼尾仍然催促着他。

  丝丝缕缕的麻意从尾椎骨一直向上,再向着躯体而去,池焕苏怀疑自己的所有的气力都被这狼尾吸走了,否则他为何这般无力,而狼尾却如此有精神。

  池焕苏抬手扶额。

  平日里冷着的脸现下看时,面如傅粉,红绮如花,本是清雅气质,此刻却露出一种惑人之色。

  前方的柳枝似乎也看呆了,待在前方随风而不动。

  站在原地平息了下身体内的乱潮,池焕苏再次向前跨了两步。

  在他动的刹那,前方的柳树枝也动了。

  池焕苏停下,唇间吐出一股热气,眉间带了些恼意。

  这究竟是哪里的树,竟然再次取笑他。什么他身体不适因而一直未能走到柳树身边,原来是他每进一步,地面便退开一步,即便这树近在咫尺,他却也一直到不了。

  “若是不想我在此歇息,尽可以明示。”忍耐了好一会儿身体的不适,现在又被一棵树趁人之危,欺负他此时无力,池焕苏也忍不住生出埋怨。

  然而心知此树本就一直在这里,是自己惊扰他人家,叹了口气,池焕苏转身准备离去。

  却未看见,在他转过身的刹那,树上垂下的长柳竟歪斜着向他而去,似乎准备挽留。

  好在池焕苏及时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了一步,柳条这才像反应过来似的,垂落下去不再动弹。

  池焕苏尽量让自己走得平稳,即便是身体不适,他也不愿露出狼狈姿态。

  无尽峰顶,江卿濡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越是远离,体内的热气便更盛,衣料摩擦皮肤都带来敏 感的痒意,池焕苏猜测这大概是身体未能满足而发起的反抗。

  然而他终究不是妖,并不能随意行那苟合之事,因而只打算压制着。

  可即便内心是这般想的,本就由妖力构成的狼尾却并不认同,狼尾向着后方扯动,怎么也不肯离开柳树枝,不断同池焕苏唱反调。

  池焕苏心中不耐,伸手向后扯去。

  然而已经受到妖力增幅,已经变得不再像之前那般处处掣肘的狼尾此刻也叛逆起来,池焕苏伸手过去的时候,狼尾“啪”地一下打在了他的手背。

  池焕苏的手背红了。

  后方的柳条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动,又恼怒地伸过来。

  原来以为错过的“玩具”又过来了,狼尾可不愿放过这次机会,不管身体的主人,奋力向后拉扯着。

  池焕苏身体本就无力,在这一番力道牵连下,脚下一个踉跄,向后倒去。

  柳树枝急速朝着这边而来,堪堪避开狼尾,扶在池焕苏的腰间。

  在相触的瞬间,两方猛地感受到一股巨大的震撼,池焕苏身体倒了下去,手紧抓着胸前的衣服,脸上生出不自然的红晕。

  他紧咬下唇,不发一眼,只余下不断起伏的胸口暗自诉说他所受到的剧烈惊动。

  体内的热浪终于如同闷在火炉内的焰火,此刻终于尽数爆发出来。

  池焕苏无知无觉,他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身形,他闭上眼,身上的狼尾消失,变成了一把剑,一把柔软的剑,剑身缠绕着柳枝,然而这柳枝却并不曾被剑划伤。

  一剑一柳相互触碰,两股灵力夹杂着一丝妖气混在一起,彼此相融,池焕苏感觉自己的意识也随着一起挤压,被温柔地包容着,似乎从外到内融入了另一股意识。

  ……师兄。

  ◇ 第72章

  旷野之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然而这雨落在此处并不冰冷,落在剑身上时,也只有柔软。

  如同一双手抚摸过剑柄,雨水顺着剑神向下流淌,“滴答”一声,落在地面。

  在混沌的世界里,池焕苏不知自己在何处,他只觉得自己似做了一场梦。

  梦的开头从他的手被一根柳条捆缚住开始,梦的结束他躺倒在地面,身上已经动弹不得,想要张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唇间落着一片柳叶。

  他本想将柳叶吐出去,然而身体早已经动弹不得。

  身上的热 潮似乎散去,却散在了四周,整片天地都带着温度,这温度并不灼热,只让人舒适得想要留下来歇息。

  这里究竟是何处,池焕苏不得其解。

  他也没工夫思考这个问题。

  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被牵连着走。

  “我想看看你人形的模样,敬之。”

  没有任何人开口,然而这句话却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他心中,好似有人同他意识相合,甚至无需多言,他便直接领会对方的意思。

  完全生不起反抗对方的想法,池焕苏顺着这句话慢慢地落在地上。

  衣衫落尽。

  在他落地没一会儿,眼前身形一晃,他好似看见了一个人形。然而还未看清楚,他的眼睛就被蒙上。

  眼睑感受到一股粗糙,鼻间也是草木香气,只怕是柳叶做布蒙住他的眼睛。

  池焕苏不敢多香,也来不得多想,当他感觉到肌肤相触的感觉时,就后悔刚刚听从对方的话。眼前漆黑一片,然而视觉看不见,听觉、嗅觉和触觉便更加灵敏,皮肤似有蚂蚁在身上爬,想要躲却没能躲开。

  他听见一声轻笑。

  池焕苏急促地呼吸,胸膛起伏,没多久他感到有湿 软的吻落在了唇边……

  这一定是狼妖的幻境吧?池焕苏想。

  手腕被牵扯住,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他感受不适应,然而更让他不适应的是自己不由自主生出的依赖感。

  池焕苏感觉自己似乎被妖气感染,否则又 满脑子这般事。

  流淌的汗水落在指尖,池焕苏听见身旁的呼吸,他的心跟着加快跳动,身体紧绷。指尖不自觉地缩起来,抹去指尖的汗水。

  之前的疲惫感散去,似乎吸收了对方的精力一般,他也不再感觉身体发软,只是精神阈值似乎到达了顶峰,每一受刺激都忍不住给出强烈反应,惹得同他身边的人附在耳边取笑他。

  思过崖的室内,池焕苏趴倒在桌案上,眼神紧闭,面颊通红。

  屋外风雪依旧,然而丝毫不影响屋内,一股暖意隔绝正在沉沉睡去的人,使他不受寒意侵袭。狼尾落在身后,似是害羞了,跟着蜷缩起来,卷成了一团。

  师弟,师弟……

  无尽峰内,江卿濡仍是打坐的姿势,只是看起来却不似最初那般自然,一向微微发冷的皮肤生了汗,暴动的灵力从身体内向外发散,重压之下,屋内已经有些物矢碎裂。

  然而屋内的人并未发现,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灵府中。

  白皙的皮肤散着热气,每一次吐纳都悠长而绵软,带着滚滚热气。手背青筋凸 起,喉结颤动,看起来似乎在忍耐什么。

  江卿濡想,从未有修行如此漫长而难耐。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渴望,而后从对方身上得到滋养,隐约的,池焕苏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似乎也跟着颤动,飞涨,同对方的灵气一起在彼此体内萦绕了几圈,变得逐渐充实。

  随着灵力的周转,池焕苏感觉越来越顺畅,好似不需要多教,自然而然就会了。隐隐颤动的境界门槛似乎不消多大力气便跨越过去,池焕苏怀疑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境门了。

  “敬之好聪明,自然而然便融会贯通了这般术法。真要怀疑敬之本来就是妖怪了。”

  池焕苏又听见了身旁的声音,他想解释说不是,然而刚开口便感到一股湿 热,到了嘴边的话便又被吞了回去。

  身体发烫,却又不是之前那般难耐的热气,只是让人害羞,不敢直面,池焕苏只觉得哪怕受刑也比这好了。

  刚这么想着,身体颤 动一下,心思似乎被同他在一起的人感觉到了,池焕苏立刻从对方的行动中感到了对方的不高兴。

  池焕苏慌张地道歉,想要避开这般亲密的行为,只是对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真可怕。池焕苏想。

  若是再来一回,他只怕便不想离去了。实在是乱人心智的东西。

  “那便不回去好了,敬之也是害我留下来的,还拉着我做这般事。”意识传过来的时候,池焕苏身体紧绷,羞耻感一直传到了脚上,他脚掌蜷起来,眼睛明明看不见,却仍然紧闭双眼,似乎这样就能逃避事实。

  手腕被触碰,然而由于所在地方的特殊性,无论哪里被触碰,池焕苏都觉得灵魂也被触 摸了一般。

  他慌张地闪躲,听见对方的心声。

  “待出去后,可不能忘了此事,是敬之先欺负我的啊。”

  什么也看不见,池焕苏想反驳明明说不准是谁欺负谁,可一想到是他先在妖族的“尴尬期”,还牵累了对方,池焕苏便也只能尴尬点头。

  他到现在意识也仍旧不清晰,分辨不出同他神识相接的人是谁,然而有着这般令人心醉的相合力,不论是谁,也只让池焕苏感觉到从魂体上也被打入了对方的印记。

  似是感觉到了池焕苏的想法,池焕苏感到了更加温柔的亲吻落在唇边,对方的笑声同他的轻叹混在一起,此处不知昼夜,他也忘了时辰。躁动的妖力似乎在相融的一刻逐渐平复下来。

  但愿这妖力的影响不会再持续下去,这般刺激,总让人觉得精神也亏空了。

  佛言,爱 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1】

  “……唔。”

  池焕苏眉头微蹙。

  “不专心。”神识中传来一人轻斥。

  【作者有话说】

  【1】后汉·迦叶摩腾《四十二章经》

  ◇ 第73章 师兄害羞

  池焕苏醒来的时候,体内的热气已经散尽,他从未感到如此舒适。灵力似乎也长进,狼尾平静下来,全然没有之前的闹腾。

  然而仔细一想发生了什么,他却只记得灼热之气带来的烧身一般的感受,再回想之后的事情,却什么也不记得了,只留下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像是浸入了温柔的水中,被柔风和流水包裹,通体上下都是舒畅的。

  灵力在意识模糊之前还被压制着,此番醒来之后,内丹却已经同妖丹呈现平衡之势,还是在思过崖这般本就压制灵力的地方。

  之前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池焕苏迷茫地盯着眼前的桌案。

  桌案上还有他摊开的纸张,原先抄写的《八十八佛大忏悔文》只写了几个字,便被一个墨团打断。

  池焕苏此刻也没想继续写下去,他只想出去看看自己的灵力发生了什么变化。

  思过崖依旧没有什么人迹,此处万年都是这样。池焕苏离开的时候,守崖弟子也仍然没发现,还是池焕苏走过去问他一句。

  “敢问今日有谁来到此处?”

  虽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妖力影响是如何解决的,但警惕的池焕苏还是多问了一句。

  守崖弟子听见声音抬起头,一愣。然后在池焕苏的注视下连忙翻找登记册,却在上面赫然发现了代掌门的名字。

  不知道代掌门什么来的,弟子却已经额头冒汗。他抬起头有些慌张地说:“在您之后再没有别人了,掌门。”

  “无事了,多谢。”池焕苏没有计较弟子看守的过错,道了谢之后便离开了。

  守崖弟子望着代掌门离开的背影,有些纳闷地想,今日的掌门似乎平易近人许多。

  池焕苏进了寝房便将自己关起来,他拿出水镜,查看思过崖周围,不仅如此,其他的千重门所在地方他也仔细看了一遍。

  虽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好似真的突然度过了妖族的情 潮。现在他想寻找迹象,却已经什么也找不到了。

  他明明感觉自己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可记不清是谁,若不是有人来过,他为何又记得那样清晰呢?清晰地仿佛已经刻进了他的灵魂里。

  好一番查找,池焕苏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找到,他遗憾叹气,放弃了追寻。

  闭上眼打坐窥探体内的灵力,内丹在出思过崖之后呈现出压制妖丹的强势,池焕苏心中一喜,他似乎已经跨越了本来的门槛,现在再看,他大概已经到上清门了,只差一重门便到了师兄所在的境界,接下来就只准备着飞升了。

  可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池焕苏扶额思索,他想要探寻灵力飞速增长的缘由,可细细思索下去,却感到了从灵魂深处喷涌上来的酥 麻感,差点让他的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急忙停下思索,池焕苏手撑着床榻心想着,真可怕,这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能给他的灵魂都染上印记。

  池焕苏惯有的警惕心让他无法忽视灵魂深处的这般触感,但此刻他刚恢复,却也不打算探究,只准备日后在寻个机会。

  才刚刚到上清门,他还需加强修炼,巩固一番,好让自己的境界稳定下来。

  -

  无尽峰峰顶,从灵府出来的江卿濡抬袖捂住脸,腰背微弯,耳朵通红。

  师弟……师弟……那是他从小照顾到大的师弟,小时候见过他哭过一次就再未曾见过,灵府里再一次见到,他却只觉得好可爱。

  明明一开始觉得不对,也不应该的。

  但是师弟真的好可爱。

  脸上冒着热气,江卿濡扭头看见了屋子里的狐狸尾。

  那是他寻来送给师弟的礼物,不过师弟看起来并不喜欢的样子,于是离开的时候他又给带走了。

  离体的狐尾狐火散尽,此刻看起来已经暗淡了,若是不及时将里面的妖力吸收,大概再过不久,里面蕴涵的妖力也要散尽了。

  然而江卿濡丝毫没有理会狐尾的意思,他只是看了几眼,评价,不如师弟可爱。

  从灵识里看,师弟此刻在思过崖吧。

  这一有心事就跑去思过崖的习惯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江卿濡嘴角带笑,起身出了门。

  -

  守崖的弟子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运气,遇见了门内主管事务的池掌门,池掌门修为高,在宗门内也能算是首屈一指,虽说大家都传言江掌门才是真正的镇宗之人,但守崖弟子从未见到江掌门出手,故而在他心里,姑且认为第一名当属于池掌门。

  然而今日,池掌门来了思过崖。

  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池掌门来到这里的,或许是来寻人的,也或许是来探查,他丝毫不觉得掌门是来自省的。

  本以为池掌门会是今日唯一一个来思过崖的,守崖弟子在掌门走后发了会儿呆,又继续修炼起来。

  直到没一会儿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睁开眼时,他对上一张清丽绝伦的脸,那双眼带着柔意,即便是在雪里,也让人如沐春风。

  守崖弟子愣了下,他不知晓大掌门怎么也来这里了。

  然而在他面前的人发现他的注视,也只是抬起头冲着他笑笑,和气地说:“我只是看看,不用在意我,请继续修炼吧。”

  守崖弟子脸热,他自知自己天子不聪颖,只能靠勤奋弥补,现在陡然遇见了门内公认的天才掌门,想到刚刚还腹诽过,现下更觉得尴尬。

  不过好在江掌门似乎也没有在意他,翻着他的册子看了看。

  守崖弟子小心看过去,望见了池掌门的名字。

  守崖弟子一愣,脑补了一场门内掌门之争,师兄弟二人看似和谐,实则在暗中抓对方把柄,说不好池掌门这次去思过崖就是被江掌门抓住了把柄赶过去的呢?

  他望着对面的江掌门盯着册子上的“池焕苏”三个字,嘴角含笑。

  这笑容守崖弟子有些看不懂意味。

  看了一会儿,江掌门合上了册子,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朝着崖边的桥走去。

  他听见风中传来一声喃语:“……敬之啊。”

  似饱含着无限的情感,守崖弟子来不及细究,眼前就不见了人影。

  直到风雪袭来,前方册子孤零零地躺在窗后的桌上,守崖弟子翻开册子,偶然在一页望见了“池焕苏”与“江卿濡”前后并列的名字,所去的为同一个房间。

  守崖弟子抬起头,猛地望向崖间的桥。

  等下,刚刚江掌门是不是没登记还自己按下了放桥的开关?!

  再看一眼册子上登记的池掌门的名字时,守崖弟子盯着有些册子孤零零的名字,眼神充满了复杂。

  江掌门这事做得好顺手,像经历了无数次违规一样。

  ◇ 第74章 尴尬

  “大师兄。”池焕苏向着前方的人行了个礼。想着上次在书房里自己一时震惊之下处理得也不好,最终他们闹得也不太愉快,今日再见面时池焕苏便客气了很多。

  然而在他开口之后,见面时候明明还笑着的大师兄不知为何突然就冷了脸。

  这是……怎么了?

  池焕苏低头,身后的狼尾见到了人欢喜地在大氅里蹭来蹭去。思过崖那夜之后,狼尾似乎又变小了,池焕苏也不理解狼尾是怎么又变换回来的。

  然而他此刻心思全然不在狼尾上,不过是出门处理了下事务,让师兄在寻自己的时候落了空,不知怎么的,师兄就开始闹别扭起来。

  池焕苏心情也十分复杂,那日在屋内师兄拿出的狐狸尾究竟为何意,那般对屋内情景视而不见却又像是熟视无睹的模样,令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师兄。

  心中有所猜测,又忍不住为自己怀疑师兄以及师兄以往的照顾而感到愧疚。

  双重纠结之下,池焕苏从出了思过崖之后就有些躲避师兄。

  然而今日不同,今日是千重门大比的第一天,掌门都需要出面进行开赛仪式。

  不仅是他,师兄也出面了。

  池焕苏在来之前幻想过遇见师兄的各种样子,但师兄那般至柔的性子,想来也是平平淡淡,温温柔柔地同他打招呼吧。

  或许到时候他也做出原来的模样为好。无论师兄是否知晓他的狼尾,他均要做出师兄不知的模样。

  然而池焕苏想得很好,真正见到师兄的时候,却见着师兄远远地走过来,似是恼怒又似是冷淡地瞧了他一眼,未同以往一般先同他打招呼,反而先向着身旁的师弟师妹打招呼。

  这次三师弟也在,为了不让他迷失在前往千重峰的道路上,池焕苏出行的时候顺手把他和他的龟栽上了。

  三师弟元星致听见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睁开迷蒙的眼睛,盯着自家大师兄看一眼,再盯着自家二师兄看一眼,露出深思的表情。

  然而不仅是他,即便是站在旁边的乐知许几人也明显感受到了些许不对劲。

  大师兄和二师兄吵架了?

  过了好几日终于在蛊阁易阁主帮助下提前恢复,并避开了二师兄直到避无可避的唐青幸此时和乐知许交换了个眼神: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看看大师兄温柔的性子,以及二师兄强硬的风格,哎!

  师姐师弟二人在心里摇头叹息。

  元星致低头,盯着卦象上呈现的相合之意,也轻轻叹了口: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三位师弟师妹达到了诡异的思想同步。

  江卿濡向着几位同门师弟师妹打完招呼了,才扭头对着池焕苏说:“敬之,今日安好?近些日子应当挺忙吧?”

  听着师兄柔声问候,池焕苏越觉得心中不妙。一般情况,师兄在人多的时候都称呼他为师弟,调侃他、戏弄他或是担忧的时候喜欢叫敬之,现下在人前喊着,池焕苏看着周围人盯着这边的眼神,再看看师兄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的模样,只觉得自己一定是惹恼了师兄。

  然而此刻也不能说什么,他只能尴尬地应下师兄隐藏的抱怨:“是、是有些忙碌,大比开始,总还是需要去各峰门商讨商讨的。”

  江卿濡笑笑:“难怪近来总是找不着敬之。”

  池焕苏:……

  敏感地察觉到两位师兄气氛不对的秦昱,茫然扭头问因为起得太早自家打哈欠的师姐:“他们这是怎么了?”

  宋隐语听见猛地抬头看看,然而看了周围一圈,她什么也没发现,于是扭头回答:“什么?什么不对呀?”

  秦昱望望自家永远在状况外的师姐,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敷衍地指指站在前面的大师兄和二师兄。

  宋隐语细细看了看站在前面的人,鼻翼煽动,像是小兔子一般。

  在空中闻了许久,惹得站在她身旁的唐青幸忍不住逗她:“小师妹,你这是闻到了什么啊?”

  乐知许听见唐青幸的问题也回头看了一眼,她也知晓自家小师妹虽然跟妖学得时常不靠谱,但嗅觉确实一等一的,谁也不清楚她究竟靠什么闻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现在看见小师妹这样,也随口问了口:“说说看。”

  宋隐语受到了四师姐和五师兄的支持,看着池焕苏开口说:“我在二师兄身上闻到了大师兄的气味。”

  “咳咳咳!”

  前方,池焕苏和江卿濡一同咳嗽起来。

  两人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快速移开视线。江卿濡忍不住想起在灵府里的场景,耳根红了,朝前一步,未打招呼便离开了。

  池焕苏则是想到了在自己寝房里的时候,师兄拿着狐尾在自己身前,他感受到体内的温凉之气,也不知是否是那时染上了师兄的气息。

  两人心中各有心事,都不打招呼就离开了。留下后方师弟师妹站在一起,小声讨论自家大师兄和二师兄是不是吵架了?

  “三师兄,你快算算怎么办?他们能和好吗?要吵多久啊?需要我们帮他们化解这宗门一劫吗?”唐青幸跑到元星致身旁撺掇着。

  趴在乌龟背上的元星致眯着眼睛盯着两人背影看了看,摇头说,“不管他们。”

  说完他头一低,继续趴在龟壳背上睡着了!

  “你先带着你的乌龟到座位上坐好再睡啊!”

  然而已经趴下的一人一龟没有任何一个回答他。

  乐知许和小师妹、小师弟三人相视一眼,不发一言,乐知许先行一步溜走了,在她溜走之后敏感地察觉到有问题的秦昱当即拉着自家小师姐离开,只留下了最后面的唐青幸。

  于是被剩下的唐青幸只能背负起无尽峰最主脉师门的团结,拖着硕大的寒潭龟和龟壳上的三师兄走进广场上的座位席。

  一边使出吃 奶的力气,一边瞪着前面做得端正、脸上带笑甚至还给他鼓劲的师姐和师弟师妹们,唐青幸心中愤愤不平地想:这师门没我迟早得散。

  随着坐席上最后一个人落座,赛事的锣声终于敲响,远处钟楼上的钟声也终于遥遥而来,携着令人精神一颤的惊鸿之力,唤醒了每一位等待了许久昏昏欲睡的修士。

  千重门比试赛开启!

  ◇ 第75章 气息相合

  以往每逢轮到发言环节,池焕苏能让给大师兄的就都让给大师兄了,然而今天例外。池焕苏朝向大师兄的方向看去,大师兄也是脸上带笑的,只是却好似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一般,不仅没有上前开场,反而笑着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场了。

  池焕苏一边宣布开赛,一边在心中纳闷,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得师兄不高兴了?是因为没有收下师兄的狐尾,师兄不开心了?

  坐下的时候,池焕苏还冷着一张脸,惹得旁边的师弟师妹们更加肯定自家的两位师兄一定吵架了。

  作为新进师门的小师弟,通过了峰内的选拔,秦昱作为前三名去参加门内的大比。

  按照今日的赛事规程,大比第一场是不会将同一峰的弟子们安排在一起的,因此秦昱也并没有和同门们碰面。

  池焕苏坐在台上,台下是音修和阵修的打斗,阵修和音修的比武向来以极致的观赏性出名, 因此作为开场也能引起长老们的兴趣,防止见多了“小儿打斗”的长老们当场在坐席上睡着了。

  只是虽然这般安排,有个别不怎么服管教的长老们也依旧自顾自地做着自家的事情。

  蛊阁的易千千今日也来了,带着他的弟子易千愿,两人穿着同色系的衣服,还带着同一款葫芦吊坠,一坐一站。池焕苏朝着易千愿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位弟子除了稍稍有些修行天分之外,脾气也还不错,然而池焕苏还是未能找到他能让门内最难搞的易长老都听话的理由。

  他听门内弟子谈过,说是自从易千愿来了之后,蛊阁内的事务处理起来就方便了许多。

  之前心中有所顾忌,池焕苏稍稍查过一些,易千愿是阁主易千千出趟门接任务的时候,见着他有天分带回来的。原先在俗世里生活,还是在易千千掌管的拍卖场里干活,易千千拿着蛊虫过去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合了眼缘就给带回来了。

  池焕苏想起之前去蛊阁时候听见的东西,露出复杂的眼神。

  修士们从俗世带回来一些人可以说是比较常态的事情,然而大都是见着有天分收为弟子,易千千是真的一点儿也不避讳,直说是合了眼缘。然而这合了眼缘又是什么意思,放在修真界里几乎是抢回去当媳妇儿。

  朝着易千愿的方向看了一眼,池焕苏一眼便望见易阁主回头对站在他身后的弟子笑笑,拍拍身旁的桌案说:“快来,小千愿。”

  站在他身后的弟子听见自家阁主的呼唤,第一反应是抬起头看看周围。

  看来是个重礼的弟子,这般弟子若是同易阁主待在一起,只怕有的受罪了。池焕苏心中生出对于该弟子的同情。

  果不其然,坐在易千千身旁的峰主调侃:“你这泼皮无赖,自己不讲规矩就算了,还带着人家脸皮薄的弟子不讲规矩。”

  易千千听见这句也没恼,反而大笑着嘲回去:“在修真界里讲规矩,都不过是虚情假意的家伙们摆架子罢了,我这般平易近人的人,自然是不讲的。”

  隔壁峰主听了忍不住笑:“那你最好还是别平易近人了,老道真怕你把这千重门的弟子们都吓跑了。”

  易千千只是笑笑,伸手拽住后面易千愿的手腕,将他拉到身旁坐下。

  这番大动静自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然而修真界对于其他人的感情事不大关心,只是看见了笑一笑,纳闷蛊阁峰主不愧是向来随意,竟然将情人收做了弟子。

  池焕苏见着这场面就有些受不了,他下意识地扭头看看师兄。然而对上江卿濡的眼睛,便瞥见一双冷淡地如同结了冰的双瞳。

  池焕苏心中郁闷,师兄还在生气吗?

  心中再三思量,池焕苏决定等些时候寻个机会给师兄赔不是。

  大师兄平日待他那般好,若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定然是他的错误。

  这般想着,心中便愈发愧疚了。他不善言辞,师兄自他进入师门之后便帮他良多,就连当日也是想着送礼物过来,他却一走了之,将师兄抛在后面,倒是有种狼心狗肺的意思了。

  池焕苏坐着,莫名感受到有什么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侧头看向身旁的大师兄,然而大师兄正襟危坐,目视下方,并没有注意到他。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池焕颇为忧愁地低头看。

  正下方的坐席上,乐知许和唐青幸悄悄比划。两人都在猜测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两位师兄吵起来。

  争辩无果,最终他们将在旁边睡着的三师兄元星致喊醒了。

  元星致醒来的时候还迷茫,听着问题的时候脑子也没反应过来,盯着坐下上方的池焕苏和江卿濡看了两眼,摇了摇头,否认了唐青幸和江卿濡的吵架说辞。

  “这般相合的气息……”元星致还没说完,下方比武场传来禅宗的大招。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声调一成不便的诵经声响彻广场。

  只一息不到,听见这声音的元星致头一歪,倒在龟壳上打起了呼噜。

  乐知许、唐青幸:……

  “你说,三师兄是不是诵经过敏?”乐知许最终为三师兄下了诊断。

  池焕苏没有在意下方的讨论,虽然自家的师弟师妹看热闹看得起劲,但下方小师弟秦昱已经在候场了。若是台上的人败了,无论是哪一方,下一个都会轮到秦昱上场。

  心中不由得泛起微微紧张之感,池焕苏注意着秦昱的动作。

  宋隐语不耐于坐在上方的坐席上,下场跑到秦昱身边为他鼓劲,个头不高的两个家伙脖子伸长,在一众高个子里踮脚看台上。

  像是两只林间的小鹿。

  池焕苏眸中生出笑意。

  “我知道了!”唐青幸一拍巴掌拍在了腿上,吓了乐知许一跳。

  乐知许扭头瞪他:“你干嘛?”

  “我知道三师兄刚刚为什么这么说了!”唐青幸神秘地朝着自家四师姐眨眨眼。

  “什么?”乐知许一听起了兴趣,凑到唐青幸附近。

  回头看了看自家二师兄和大师兄每一注意自己,全都全神贯注地望着台下,唐青幸放心大胆地说:“气息相合,说明大师兄和二师兄有了同一个道侣!并且都和道侣……”

  唐青幸使了个“你懂的”的眼色。

  乐知许、池焕苏、江卿濡:……

  露出同情的眼神,乐知许朝着旁边挪了挪,远离自家刚恢复过来脑子还没好的五师弟。

  “唐青幸,大比结束前抄写门规五十遍。”上方,幽幽的声音传了过来。

  唐青幸僵着脖子扭头,对上了二师兄的冷脸和大师兄灿烂的笑容。

  “五师弟之前的中招真是让师兄担心,不若还是到蛊阁里修行一段时间吧,日后也好防备这般事情,免得师兄师姐们担心。”江卿濡微笑地看着唐青幸说。

  乐知许在旁边大笑出声,露出洁白的牙齿来。

  “不!不要啊!”唐青幸露出惊恐的眼神。我不可以去断袖阁啊!

  “别说傻话,易长老还在呢,当心易长老听见了以为师弟看不上蛊阁呢。”

  对面,易千千扬起一个瘆人的笑容。

  ◇ 第76章 秦昱的比赛

  秦昱站在台上的时候,下方出现窃窃私语声。这位千重门有史以来招收的第一位妖族弟子,自打进入宗门以来,就饱受长老们关注。台下的弟子们之前还大胆地对着台上的修士进行评价,也不妨有些爱玩的修士在下方开赌局的,轮到秦昱的时候,下方却安静了。

  弟子们打量着这位总是活在传闻里的弟子。不论此刻他们心中是何感想,大庭广众之下,稍微聪明一些的弟子都不会出恶言。

  这一局,秦昱的对手是符阵双 修的弟子燕明煦。说起燕明煦这位弟子也是勤学苦练之徒,再加上有些天分,自进入门后就很受长老喜欢。

  池焕苏对于他的来历知晓一二,这位弟子原先还是外门子弟,身体资质一般,前来试炼的时候也是勉勉强强通过。当时招人的管事劝他好好思量,有些外门弟子终其一生均在门外,难以进入门内。

  然而这位弟子想也没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留下。没曾想这才几个月,竟然从外门走入了比武场。

  池焕苏也好奇对方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做到脱胎换骨一般,符阵双 修还成功了的。

  燕明煦上场时,支持他的弟子还是有不少的,这位弟子的经历如同传说一般,弟子们都很好奇他怎样进步这样大的,但和对方又不熟,因此也不好直接问,像是要偷师一样。

  这下燕明煦上场,大家都忍不住打量着这位“传奇弟子”,想要从他身上窥探出修为飞涨的理由。

  池焕苏原以为这位弟子应是沉默寡言,埋头修行之人,只是没曾想等燕明煦开了口,嚯,倒是个欢脱小子。

  这位弟子上场时并不像其他弟子各类花式上台,而是从锦囊里默默地拿出一块板子,众目睽睽之下,踩着板子上去了。

  千重门设置比武台时本也存了考验弟子修行的念头,因此并未设阶梯,允许弟子们各凭本事登台。像是器修的、剑修的便很容易登台了,实在不行的,显摆自己的座驾也可以。像是燕明煦这般朴实的,着实是少见。

  场下沉默了下,就连秦昱见着对方上台子的时候不容易,都忍不住上前问一句:“风大,你板子快倒了,需要我帮忙扶一把吗?”

  一般弟子若是听见这话,大概觉得在羞辱自己,然而燕明煦毫无所觉,点点头,朝着上方的秦昱咧开嘴笑:“要的要的,谢了兄弟。”

  坐席上包括池焕苏和江卿濡在内的长老们都一同沉默了。

  这还是比武中第一次出现这般和谐的场面,不知道这位弟子是心大,还是太天真,也不怕对方是说反话,抬手就把板子踢翻了。

  好在秦昱确实不是那般恶劣的妖,在燕明煦说完之后,他蹲下 身,真的伸手扶住了板子。

  燕明煦在秦昱过去的时候也没防备,上来的时候想要感谢这位“善良”帮助他的仁兄,张开手准备给秦昱一个拥抱,被不喜和人亲密接触的秦昱避开了。

  唐青幸和乐知许两人终于不再窃窃私语,都傻了眼地盯着台上看。

  “不是,这哥们儿是傻吗?”乐知许探身向下看,睁大了眼睛好似看见了什么神奇物种。

  下方,已经开了赌局的弟子们商量着能不能退回重新下注,被庄家严厉拒绝了。

  燕明煦和秦昱打完招呼后立即跑到距离秦昱两丈远的地方,望着秦昱挠挠头说:“不好意思啊兄弟,我看见你那银爪就害怕,啥时候比赛开始了能说一声再打不,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提前动手。”

  这个说法倒是不同寻常。

  下方五师弟唐青幸点评:“这人是准备逃跑呢?还是就是他的战术。”

  然而没有人接他的话,众人也都好奇这位弟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

  随着钟声再一次响彻上空,白鹤遥遥展翅,青鸟盘旋在漫卷的云彩之间,悠长的鸟鸣如同从亘古传来的歌唱,台上的人也随着这歌唱开始绷紧身体。

  “我要开始了。”秦昱说。

  “好好好,我马上跑。”随着这话落下,燕明煦身影一动,竟然避开了秦昱险些抓住他的手。

  秦昱见着眼前无人,愣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两人在台上打转。

  台下只余下残影,两人的速度都不慢,眼神不好的弟子已经看不清楚两人在哪儿了。然而这对于修为高的长老们来说,还不是什么难事。

  正是因此,长老们才更加惊讶。

  “这是极影符吧,这不是地级的符纸吗?这位弟子究竟什么来头?我记得对于符修的参赛要求是只能使用自己制作的符,对于阵修的要求是布阵材料打申请,由门内供给,所有弟子均可从材料名单上挑选。这符纸是他自己制作的?”

  这位长老的疑问显然也是大家想问的,池焕苏翻开管事给他的册子,上面清晰记录了这位弟子登记上的炼出极影符的时辰。就在七日前,这位弟子炼出了这张符。

  “我记得这张符的使用时辰最多是半炷香?”江卿濡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

  池焕苏听见师兄说话了,扭头接一句:“真是半炷香。”

  话说出口,惹来自家大师兄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池焕苏莫名觉得不好意思。

  扭头重新看向台下。

  台下秦昱对这位弟子显然生出了兴趣,这位弟子的符纸不断,什么品级的都有,最高的就是天级的,地级次之,丢的最多是黄级的定身符。只可惜这符纸对秦昱的效果不大,甚至连不眨眼都定不来。

  剩下的就是些倒水的、生火的,甚至连禁言的符纸都乱丢。像极了慌不择路有符纸就丢的修士,惹得上方的长老们都看得头疼了。

  “这不是瞎打吗?”有长老皱着眉提出来。

  池焕苏没有开口。

  台上的燕明煦虽然看起来一直在逃跑,然而脸上却不见惊慌之色,倒像是留有后手。

  虽说是在追逐,然而秦昱也并非只是跟在燕明煦身后,他利用所学的术法在台上做出障碍,阻拦燕明煦的逃离。台上已经竖起不少障碍物,看起来,燕明煦目前尚且能逃,然而再过一段时间,结果就难说了。

  “这新进来的小狼妖倒也聪明,若是将猎物的路都堵上,只留下狩猎的路,便能胜利了。”有位长老感叹说。

  池焕苏垂眸望着台下,星星点点在台上微弱地闪烁了下,一晃而过,轻易地被人忽视过。

  ◇ 第77章 比赛2

  如果不论观赏度,这一场大概称得上是完美的赛事了。

  秦昱唤来风雨,雷声大作,将比武台及台下的人淋了个浑身湿。台下的弟子们一边咒骂一边回忆听学时候学的咒语。

  偶尔几个记错了的,被一阵雷迎头劈下来,眼看着躲闪不及,弟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旁边的管事摇着头施法将那雷散去了。

  好在即便最开始虽然慌乱,但没一会儿多数弟子就反应过来了,倒也让长老们见到了几个稳重有潜力的苗子。

  “这孩子术法学得不错,才这么短的时日,便运用得如此流畅。”有长老点评道。

  对于这一点,池焕苏也在心中暗暗肯定。

  不过对手也不差,燕明煦手中的符纸虽然低阶为多,但涉及的类型极广,想要学会画出这样多的符可少不了天分。

  当初究竟是什么人会认为这孩子没有进入内门的天分呢?

  池焕苏在这一瞬间心中闪过了一系列的阴谋论,越想越看着台下的燕明煦便觉得心忧。

  这大概是秦昱打得最酣畅淋漓的一场架了,不论是风雨雷电还是灵火顽石对方皆有方法应对,手中的招数总是稀奇古怪,他和门中的其他弟子对打,包括看着别人对打的时候从来没有遇见过。

  不过也正是这样,反而让秦昱更兴奋了些。

  这家伙有些水平。

  秦昱唤出了林间幻境,丛丛树木拔地而起,风吹树叶簌簌作响,雨打林间,落叶纷飞,在外人看来,比武台俨然变成了草木栖息的场所,枝叶掩映小路,甚至连树木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这不是缘生道的招数?这家伙的妖力已经能够支撑这样的术法了吗?!”乐知许对着台下震惊说。

  显然,惊讶的不只她一个。

  坐在她身旁的唐青幸眼中带着惊讶的神色说:“小师弟真是天赋异禀,师兄我都要嫉妒了。”

  坐在上方坐席上的池焕苏也愣了下,他一直知晓小师弟天赋极好,术法学得快,长老们也总是夸奖他,却也不曾想过,竟然已经修行到这里了。

  燕明煦进入树林之后也不曾停下来,除了最开始的时候他因为惊讶被秦昱划了一道口子,后面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甚至反应力好得让众位长老夸赞。

  木怕火,火怕水,水怕木,燕明煦不动火,不动水也不动木,而是动了风。风从林间过,吹得枝叶乱摇,颤颤地歪斜一旁,恰到好处地阻拦住身后追击人的行动。

  然而燕明煦看起来挡住了秦昱的攻击,身上的衣服却已经破破烂烂,看起来狼狈不堪。

  秦昱的破坏力本就强大,燕明煦灵囊里的符纸也逐渐捉襟见肘起来,他不再像之前刚上场的时候随便一丢一大把了,与之对应的便是不得不迎面对上秦昱的攻击。

  “嘶,兄弟,轻点轻点,好痛!”燕明煦忍不住出声,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在林间跳跃。

  这林间本就是妖力打造的,一草一木都受秦昱的控制,因而燕明煦身处其中处处都受限制,迎面而来的树枝朝着他的脸抽过去,他身体一抖,慌张地借着用在腿上的加速符和跳跃符躲开。

  好在他早就习惯了,用符用得极快,反应灵敏,看起来还能在秦昱手下撑一会儿。

  下方的星星点点落在林间,被草木完全遮盖,然而长老们也并不完全是来看热闹的,有心人已经望见征兆。

  “……这是亡路阵法?”符修的长老回头往阵修长老,得到了阵修长老的肯定。

  阵修长老深深看着下方,感叹:“这阵法可不容易得到啊,过于久远就连我们宗门内也只有残缺的部分,这阵法看起来已具雏形,真奇怪他是哪里得到的呢?”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好在此刻最重要的也不是这个。

  秦昱看起来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亡路阵法之中,追在燕明煦身后不曾注意周围。

  亡路阵法是千年前一位逃跑修士创立的,当年这位修士也是位猛人,出身合 欢宗,天赋也很高,后来因情感问题被五位大能同时追杀。

  然而这位修士也是位多领域修行的高手,凭借着自己对于阵法的了解,在逃亡路上创造了亡路阵法,此阵法不畏追杀的人多,阵法起,起阵人便藏身于阵法之中,同阵法浑然一体,阵法不破,便无法找到起阵人。

  这位大能凭借着亡路阵法数次逃脱,直到最终撞到了在民间游学的青灯师叔身上。这位大能本是在大街上随便找个人假扮,躲避追杀,没想到刚好假扮了青灯师叔,被青灯师叔拆穿,本想逃跑,却被当场拿下,那时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施展阵法。

  这事情恰好被路过的清秋师尊看见,回到宗门里当作笑话一样讲给师兄听,师兄又说给池焕苏听,被路过的弟子听见了,很快整个宗门便都知晓了。

  然而这位合 欢宗的大能并没有留下子嗣,为了防止大能引诱弟子,大能的道侣也没让大能收弟子。大能也不喜留下秘籍,因而飞升之时并未留下有关于亡路阵法的只言片语。

  现在仅存的亡路阵法,还是根据当年见过的修士口中、笔下复原出来的。仅仅是这些,已经是瑰宝了。

  台上的燕明煦竟然使出了这般未成形的阵法,堪称奇迹。

  池焕苏眼神复杂地盯着下方的燕明煦看,莫非这位跟那位大能有什么关系。

  千重门可不能陷入这样大的感情伦理问题啊。

  然而任凭池焕苏满心纠结,台上的燕明煦还是将亡路阵法慢慢展现了出来。

  现在他只需要去向最后一个地点,点燃那一处的阵法基石,燕明煦心情极好,不枉他布局了那么久。

  小心地避开飞来的树枝,燕明煦没有看向自己要去的地方,他尽量模糊自己的目的。

  身后仍有枝叶摇摆的声音,听见这声音持续不断,他便放心了些。

  对不起了兄弟,这场比武我可不想输。

  “飒!”

  前方忽有风至。

  燕明煦急速旋身避开,耳边却不见攻击,他抬起头,错愕地望着站在他前方的秦昱。

  只见秦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基石位置,一张传送符贴下去,毁掉了基石,现在他要是直接过去,搞不好会被传送出比武台外。

  太险恶了。

  秦昱抱胸朝着他笑,意气风发:“这就是你一直掩藏的秘密吗?看着你没头没脑地转悠了半天了,不错嘛!所以这阵法做成了有什么效用?”

  燕明煦举手投降,无奈说:“那你就再也捉不住我了。不过现在你赢了,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吗?”

  秦昱脸上扬起一个笑容,缓缓说:“秘密。”

  “啊?”燕明煦露出一副大受打击的表情。

  此次比武以燕明煦的投降终结,然而这场比赛却让两个小子建立了友谊。

  “你真是敏锐,兄弟!”

  “你也不赖。”

  ◇ 第78章 秘诀

  自燕明煦之后,比武台上再未出现过格外出彩的人物,长老们也由期待变得兴致缺缺。

  秦昱结束了自己这一组的比试,走上坐席时候身后还带着一个小尾巴。

  宋隐语对于燕明煦也很好奇,盯着他走过来,直盯得燕明煦挠头不好意思。

  “小师姐。”燕明煦咧开嘴笑笑。

  “哇哇,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突然变强的奇才,刚刚你跟小师弟打得好精彩。”燕明煦开口后,宋隐语像是收到了可以行动的讯号一样,站起来好奇靠近燕明煦,仔细打量着这位传奇弟子。

  燕明煦身体后仰,脚下退后几步,不自禁地脸红了。

  “坐下说。”秦昱抬手按住宋隐语肩膀,坐在她旁边,顺便给燕明煦在自己旁边找了个位置。

  从燕明煦和秦昱坐下来开始,附近的长老就竖起了耳朵。

  池焕苏瞥了一眼,都能猜到大家的心思。

  门内众人要脸面,都没好意思询问燕明煦怎么做到突然之间修为大涨的,还如此厉害,现下他身边坐着同龄人,同龄人,就不必那般生疏了吧!

  众人心里痒痒,面上强装镇定地等着秦昱询问,可秦昱就是不开口。

  池焕苏甚至听见了有长老小声交谈:“他怎么能忍不住不问的啊?”

  池焕苏:……

  幸亏了弟子们没听见这话,他跟着峰内的长老们打交道久了,总是有一天长老们的威严会在弟子们面前掉个干干净净。

  长老们的视线时不时转到三个人面前。就连唐青幸和乐知许也十分好奇,然而还不跟人家认识,即便是唐青幸这般的交友能手也没好上前问。

  一众长老们跟着唐青幸一起,晕晕乎乎地跟着三个小辈听了一长串的家族介绍,以至于听到后来,他们都记住了燕明煦的老家在哪里,老家特产是香膏,桂花味的最好闻,菊花的最不好闻。

  有完没完?!谁想听这个?!

  长老们终于忍不住了,开始折磨池焕苏,胆子大的比如蛊阁的易千千,已经开始对着池焕苏使眼色了。

  这不是你弟子的朋友吗?快点上前问问,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个让提升宗门整体实力的法子呢?

  池焕苏眼神游移,移到下方的燕明煦身上,大概后方的视线太灼人,燕明煦一下子就发现了,回头看他,正对上池焕苏的眼神。

  池焕苏沉默着移开视线,藏在青丝下的耳朵禁不住泛起了红。

  身旁传来轻笑声。

  扭过头去看,身旁的大师兄目视下方,表情严肃,好似刚刚的笑声只是幻觉。

  池焕苏尴尬了一瞬,转过身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无视掉易千千打趣的眼神,专心盯着下方的比试。

  谁也没想到,下方的比赛到了一半的时候,周围的长老们突然纷纷扭动了下身体。惹得池焕苏疑惑地看过去,就见着长老们眼神示意,都朝着秦昱和燕明煦的方向看过去。

  细细一听,竟是宋隐语再问:“我听说你以前是外门弟子,突然变得很厉害,是真的吗?你怎么做到的啊?”

  长老们的脸上闪过痛快的表情,竖起耳朵开始偷听。

  池焕苏简直想扶额,但不得不说他确实也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

  燕明煦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这个不是我不想把方法传给大家,而是真的没办法做到。”

  那你倒是说什么办法啊!长老们抓耳挠腮。

  就连池焕苏也跟着有些心急了。

  好在燕明煦到底不是卖关子的人,好友的师姐一问,马上就回答了:“其实是我出去做任务的时候遇见了一位渡情劫的大能,大能好像是渡劫失败了,死之前就把秘诀和仅剩的修为全部传给我了,他说我有多强就能够解开多少的秘法,但我现在还太弱。嘿嘿。”

  宋隐语、秦昱、长老们:……

  唐青幸和乐知许目瞪口呆。

  “不是,这个就很离谱你不觉得吗?”乐知许扭头愤愤不平地对唐青幸说,“我怎么就遇不到这种事情呢?”

  “师姐,我真的好嫉妒呜呜呜呜。”唐青幸倒头压在师姐乐知许的肩膀上呜呜哭起来。

  大概是感同身受,乐知许居然也没揍他,只是伸手重重拍了几下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不知道为什么,池焕苏感觉自宗门里的师弟师妹经历都总有些奇特,总之不太像他们那一代的正经修真人。

  长老们终于安分了,跟着唐青幸一样内心受了重伤的前辈们自闭地盯着下方比武台上的弟子们看,见着弟子们那拙劣的技巧,尴尬的术法,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这才是正常的修真人士嘛!

  易千千得到了答案之后就对于小辈们的事情失去了兴趣,扭过头和旁边的易千愿有说有笑。

  周围一片和谐,池焕苏忍不住扭头望向师兄。

  若是在过去,师兄早就找他聊天了,今日师兄坐在那里不说话,让池焕苏也跟着不敢开口。

  唉。

  狼尾似乎也感觉到了无聊,在池焕苏身后东挠挠西挠挠,悄悄钻出大氅,凑到大师兄脚边去。

  今日师兄套了件披风,不知怎么的突发奇想一般,明明以往都不戴上的。

  狼尾似乎也对这披风感兴趣,钻出大氅下面戳戳披风。

  池焕苏分了神过去,见着狼尾没惹什么事情,就也没多做干预,以免众目睽睽之下反而被人看出问题来。

  可他没想到的是,旁边的师兄看比赛看到一半将披风一拉,连带着将还在披风上戳 弄的狼尾一同拽了过去。

  池焕苏后背一僵,扭头望见师兄闲来无聊捏着大氅上的绒毛将自己的狼尾也当做了衣服上的一起捏了去。

  耳朵泛热,池焕苏袖子下的手紧握。

  令人发软的快意从尾椎传过来,池焕苏垂眸遮住有些涣散的眼睛。

  身侧传来让人无法忽视的视线,即便是没有回头,池焕苏也能够确定,师兄此时一定在望着他。

  他没有侧头看,小心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

  呼吸加快,伴随着衣袍下的身体跟着发软,袖子下的手紧拽住衣袖,然而池焕苏面上仍然保持着平静,大概也只有偶尔微小的动作暴露出起伏的心思。衣袖上更好似沾上什么东西似的,被池焕苏翻来覆去挪了几次。

  身旁,江卿濡移开目光,默默勾起了嘴角。

  【作者有话说】

  一些虚假的主角

  小师弟:众人敌视的异族,幼时被人看不起,进入门派实力超群

  小师弟的朋友:废柴天赋,路遇高人,即刻成神

  小师妹:被敌方抚养长大,长大被带回,宗门的宠儿

  三师兄:佛系大佬,日常睡觉,但能力高超

  四师姐:好友被杀,含恨勤学,背负大恨一路前行

  五师弟:天赋之子,一朝失手,沦为废柴

  真正的主角:天赋中上,全靠苦练,全年无休管理宗门工具人

  ◇ 第79章 奖励

  池焕苏正在度过他有史以来最是忐忑的一次观赛,不仅是身旁坐着不知道什么原因和自己闹了别扭的师兄,还有自己师门的师弟师妹时不时地打量。

  狼尾还落在师兄掌心里,从尾尖传来的刺激接连不断,池焕苏偷偷试了几次,想趁着师兄不注意的时候把狼尾抽出来,却没有一次成功。

  说来也巧,每当池焕苏寻找到机会将尾巴悄悄抽出来一些的时候,下一刻就又会被师兄的手抓住。然而看师兄的脸色,却又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大概是同平时差别太大,池焕苏和江卿濡掌门之间的矛盾也被心思敏锐的燕明煦发觉了。燕明煦凭借着“傻人有傻福”的运气打入了无尽峰这一支,同乐知许和秦昱几人围在一起聊天。

  “掌门们的关系是不好吗?”燕明煦挠挠头朝着上方看了一眼。

  尽管他说得很小声,但池焕苏还是听见了。

  “谁知道呢,他那么凶。”秦昱满不在乎地说,口中一个“他”字,无需多说就知道是指谁。

  众目之下,池焕苏忍不住在心中叹气。看来和师兄这架还吵不得,吵了之后,人缘仿佛都差了很多。

  想到这里,池焕苏又觉得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幽默的。

  池焕苏正在走神,尾巴尖倏地被拉扯了下,吃痛之下,他轻吸了口气,忍不住朝着身旁望去。

  旁边,大师兄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下方的比赛,池焕苏想,这绝对是大师兄看大比最是认真的一次了,以往师兄可绝对没有这般专注。

  尾巴尖在师兄指尖打转,葱白手指同狼尾的深色混杂在一起,那一片白更加洁净,看得让池焕苏忍不住生出羞耻感。若不是他是代掌门,他一定早早离开这里,然后几天都不好意思再见师兄了。

  只是如今不同,他不光要留下来,还得看着大师兄什么时候空闲下来,好寻个机会和师兄好好谈谈。

  做掌门可真难。池焕苏心想。

  大师兄可比他以往批的文书难多了。

  “师弟有什么话想说吗?”大抵是池焕苏看得时间长了,引起了大师兄的注意,江卿濡扭头笑着问。

  池焕苏抬头望见师兄的笑,见着笑不进眼底的模样,语气忍不住跟着发虚。

  “只是有些事情想同师兄聊聊,不知大比之后,师兄可有时间?”

  池焕苏小心翼翼看过去,唯恐师兄还在生气,拒绝了他。

  好在大师兄并没有此意,在他说完之后,大师兄看起来表情好看了许多,甚至语气都温和了起来。

  “自然是有时间的,这宗门里最忙的,大概也只有敬之你了。”江卿濡似玩笑又似埋怨地打趣,话语听得池焕苏耳朵发热发痒。

  这么多天躲着师兄,原来还是被师兄发觉了,也难怪师兄今日这般。

  大概是因为说开了,大师兄的心情看起来好多了。池焕苏小心打量之后,尝试着悄悄将狼尾从大师兄的掌心里拉出来,竟然也成功了。

  忍不住松了口气,池焕苏警觉地将狼尾压在了袖子下面,防止不听话的狼尾再朝着大师兄的方向跑去。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在他将狼尾压好之后,听见身旁的轻笑声。然而再看师兄时,师兄却并无任何异样。

  比武场上的比赛再次轮到了秦昱。这一次秦昱对上的是禅宗的弟子。

  禅宗的术法对于妖有着天生的压制力,因而秦昱这一场打得并不顺利。

  旁边宋隐语和燕明煦看得着急,尤其是禅宗的修士们看起来神情都不变,给人一种胸有成竹的感觉,好像这一场注定是他胜一般。

  看不下去,燕明煦跑到比武台前大喊:“秦兄弟,打败他我请你去吃饭!”

  眼看着师弟的朋友都去了,宋隐语扭头看看坐在上方的大师兄和二师兄,犹豫了下,跳下坐席,也朝着比武台前跑去。

  “还有我啊!师弟一定要赢啊,赢了师姐请你吃胡萝卜!”

  台上的秦昱脚一歪,差点被对面的佛修打下台去。

  池焕苏看得嘴角抽搐。

  然而这还没完。经过燕明煦和宋隐语这么一喊,比武台下的弟子们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纷纷喊起来。

  尤其是下了赌局的弟子,热情远远超过其他弟子。

  以至于一时间,燕明煦和宋隐语的助威声都被这些“赌徒”们压过去了。

  眼看着比不过了,宋隐语鼓着脸扭头向自家师兄师姐求救。

  “四师姐五师兄!快来快来,我们师门不能输!”

  唐青幸乐于看戏,听见自家小师妹的求助声,摇着手中装潇洒的扇子悠悠而至。

  唐青幸在宗门的弟子里可谓是受尽追捧,人缘极好的他一下场,台下便全都不怕了,好似忘了还有一众长老和掌门似的,跟着唐青幸比赛一样地喝彩。

  小辈们玩得开心,长辈们也不是什么扫兴的人,有玩的开的长老,像是蛊阁易千千,开口就对台下的弟子说,“既然这么热闹了,我也来加个筹码吧,这一组赛事谁胜了,我便将护心蛊送他。”

  台下发出一阵倾羡的感叹。

  护心蛊可谓是修士救命的法宝了,平日里寻常弟子连看都没有机会看到。

  然而大家虽然眼红,却也听见了易千千说的是这一组赛事,即便是这一场赛事获胜,也还有下一场。而能够赢得整组的最终胜利还需轮上不少轮,这般试炼下得到珍贵的蛊虫,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人无法接受了。

  听见易千千这么大方,有些长老在他说完之后就开始预定下一场的奖励了。

  唐青幸在台前,扭头朝着台上望了一眼。

  池焕苏坐在坐席上同他对视,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不妙来。

  果然,唐青幸咧开嘴笑,突然对着台上喊道:“这场的胜者可以获得掌门的奖品,并且同掌门击掌。”

  池焕苏:“……”

  下方弟子们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主座,广场一片安静。

  池焕苏岿然不动,面上的表情也未变,内心有种想把自家师弟扔出宗门的打算。

  旁边,大师兄带着笑意地说:“还是五师弟有点子。”

  “……”

  池焕苏不言,默默地在心里给唐青幸又划了一笔。

  ◇ 第80章 赛后

  也不知道是否是同掌门击掌这一项“奖励”太过于激励人,这场比试竟然比想象中结束得快。

  胜者为秦昱。对于秦昱可圈可点的表现池焕苏还是比较满意的,甚至在面对佛修的千佛手这般迷惑性极高的术法时,秦昱竟然也能反过来利用之前佛修的招数回击,最后竟然也隐隐触碰到了金钟罩的壁垒。

  按照之前唐青幸所言,池焕苏是需要提供特别奖励和……一个击掌的。

  池焕苏坐在坐席上沉默地同小师弟秦昱对视,双双在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不情愿。听力极好的池焕苏听见台下有弟子悄悄传言,失败的禅宗弟子是因为不想和掌门击掌才故意失败的。

  对于这种言论池焕苏没有任何想法,他早早在同师兄一起出去的时候就见证他们在人群里截然不同的人气。他纠结的只是该送什么礼物为好。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忽视掉所谓的“击掌”。民间未尝没有碰拳、击掌之说,多在蹴鞠赛或者赛马之后,获胜者同好友击掌、碰拳。通常情况下,都是极其亲密的好友才会这般。而击掌的人也都年纪相仿。

  让池焕苏这样比秦昱大了不少岁的人相互击掌,池焕苏怎么也不好意思,有一种强行混在孩子堆里玩的尴尬。

  现如今秦昱同池焕苏面面相觑,众目睽睽之下,秦昱走上台的动作都慢了些。

  看着自家小师弟的表情,池焕苏甚至怀疑他上来站在自己面前之后,会直言:“有奖励就可以,击掌就不必了吧。”

  糟糕,池焕苏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极有可能发生。

  下意识地朝着身旁的师兄看过去,池焕苏露出求救的眼神。

  师兄,救救我救救我。

  师兄弟像是有默契一般,在池焕苏扭头后,秦昱也扭头看向江卿濡。

  大师兄,救救我救救我。

  江卿濡坐在一旁,眸中染上笑意。

  池焕苏在自己锦囊里翻出了奖励。

  秦昱像是认命了,也不再看向坐在座位上岿然不动的大师兄,缓缓地在众位长老、弟子的注目下走上主位。

  他一定是第一个同池掌门击掌的人。秦昱还没上去的时候在心里偷偷地想。

  从赢得比试之后,他就在弟子们敬佩加同情的眼神中得到了这一信息。他的同门们一副“你完了,跟掌门击掌小心他之后给你穿小鞋”的眼神,让秦昱忍不住怀疑二师兄在宗门里究竟是怎样的风评。

  虽然他也不大喜欢这位古板严肃的师兄,但从目前相处来看,这位师兄除了讨人厌一点,好似没有太大的人品问题。

  大概还有一点……做事非常矛盾。

  秦昱低头盯着手中的衣袍。即便是他对于修真界的服饰不太了解,也能看出来这衣袍是精心制作的,用的都是上等材料,并且上面还附上了防御阵法。

  而打开看时,这套衣袍竟也和他身形一致。

  排除这套衣袍自己能变换大小贴合穿衣的人,就只剩下了这件衣袍是早就准备好的。

  身旁传来大师兄的感叹:“师弟对小师弟可真是用心呢,师兄都要嫉妒了。”

  秦昱盯着衣袍露出复杂的眼神。

  ……明明之前看起来挺讨厌他的啊。

  大概是衣袍的原因,秦昱看起来没有那般不情愿了。

  然而师兄弟对望的时候,两人还是不自觉地都生出了些别扭的感觉。以至于双双都没有及时抬掌。

  这般尴尬的场面有些脸皮薄的长老,例如禅宗的长老就已经垂眸开始念经了,还有一些侧过身子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弟子们仰头望天,希望自己不在这里,剩下部分特别的人,例如易千千,笑着大声呼喊——

  “击掌啊!掌门!抱一个!”

  虽然是尊敬的长老,池焕苏在此刻也忍不住生出了想把对方和自家五师弟一起扔出去的想法。

  秦昱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在内心平静地总结,这宗门迟早要完。

  易千愿在身旁拼命拉扯自家阁主,勉强将自家凑热闹还想大喊的易千千叫停了。

  池焕苏决定不管这位弟子是怎么进入宗门的了,能有个这般识眼色、乖巧懂事的弟子,怎么说也是千重门的福气。

  在易千千的催促之下,秦昱面无表情地抬起掌,决定快速结束这场煎熬的庆祝。

  “啪!”

  一声脆响。

  秦昱愕然抬起头。

  池焕苏耳微红,望向从旁边伸出手来解救他的师兄。

  大师兄果然是最好的,即便是现在也愿意过来解救他。

  江卿濡笑着瞧了一眼秦昱的掌心,说:“恭喜小师弟获胜,既然师弟已经送上了奖励,师兄我也蹭一个奖励,小师弟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秦昱平静地盯着江卿濡说,对于他来讲,和谁击掌都差不多,如果是大师兄,他的接受程度反而更高些。

  扭头看一眼站在他面前的二师兄,秦昱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在之后纠结了。

  江卿濡的出手让易千千大失所望,大概见严肃的人做出与平常不同的举止是易千千这类乐子人的兴趣。在池焕苏高兴的时候,易千千趴在桌子上对身旁人抱怨。

  “这个宗门简直跟掌门一样无趣,真希望池掌门现在长出一条狼尾巴,和他那小师弟双双震惊。互相看不顺眼的家伙原来是自家的,嘿嘿。”

  池焕苏眼瞳震颤,扭头盯着易千千看。

  好在易千千这话没有避开其他人,耳力不错的长老们听见也觉得离谱,扭头叮嘱着易千千别再说什么吓人的话了。

  秦昱也吓了一跳,抬头扫了一眼池焕苏,什么也没说,轻轻松了口气。

  池焕苏总感觉他在心里想,幸好自己不是狼妖。

  狼尾搔 动,一切已经平息,只有池焕苏脑中还在不断回想易千千的话。

  究竟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言者无心呢?

  不作声地朝着易千千的方向望去,只见到看完热闹的易千千又开始闹着身旁的弟子,端起酒壶要给易千愿倒酒,惹得身旁的人微恼地拿起酒杯放在了最角落。

  易千千态度如常,看起来没有半分不悦样。

  “小千愿!再喝一点儿嘛,好想看看小千愿喝醉的样子,一定很可爱。”易千千笑嘻嘻说。

  “你是变 态吗?”这一刻池焕苏的内心同易千愿达到了极其微妙的一致。

  ◇ 第81章 太可爱了

  熬了许久,终于熬到了大比结束,前去参加阿修罗交流赛的人选里,燕明煦和秦昱都入选了。

  燕明煦胳膊搭在秦昱肩膀上,笑嘻嘻地同其他弟子打招呼,弟子们似乎也都眼熟这位门内八卦主人公,在看见燕明煦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纷纷回应过去,只是见到站在他身旁的秦昱时,眼神一顿,露出些不自然的神色。

  作为掌门,这个时候自然要提点一句,池焕苏将众位弟子的交锋看在眼里,开口道:“你们此次同去阿修罗,踏出宗门的那一刻,代表的便是宗门,我也愿你们相互扶持,不论交流赛结果如何,也都能让外界看见千重门弟子的风度。”

  “是,掌门,弟子谨记。”众位弟子躬身行礼。

  见到弟子们看着似乎都听进去了的样子,池焕苏在心中肯定。到底是各峰的天之骄子,能够看出风度来。然而以防万一,池焕苏还是说:“你们之中挑选一位作为队长,不知你们心中有无想法?”

  此话一说,有些弟子露出心动的神色。这般交流赛本就是宗门看重之事,若是能带队,便先一步在队伍里脱颖而出。然而真的面对这般事时,弟子们却多多少少不大好意思直接站出来。

  大家相互看看,迟疑一番,左右打量周围弟子的眼色,试图偷看其他人的选择,以免真的站出来了,落得一个只有自己选择自己的尴尬境地。

  秦昱对队长没有兴趣,在池焕苏说完就扭头看燕明煦。他只认识燕明煦,自己不想去,就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他这么坚定的选择也影响了一部分弟子,只见着部分弟子也跟着朝向燕明煦所在的位置。

  大概见着大势已去,其他蠢蠢欲动的弟子们也放弃了队长的竞争,朝着燕明煦看去。

  “还是明煦兄吧。”弟子们说。

  池焕苏看向燕明煦。这位弟子也不推辞,听见大家指向他友好地接受了委托,挠头说,“谢谢同门们这般信任,我定然会努力照顾好大家的。”

  见这位弟子看起来比在比武台上更靠谱了些的样子,池焕苏在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交代好阿修罗修士的禁忌点,池焕苏便将时间留给了管事。

  离开时候,走过转角,绕到了大殿后面,池焕苏本以为自己还得留在这里交待事情,他也没说需要多长时间,师兄若是等他,必定是在他的书房里。却没想,一转弯就见到了师兄。

  以至于池焕苏一时没反应过来,露出愕然的神色。

  “师弟?”江卿濡笑笑,笑不进眼底。

  察觉到师兄可能是误会了,池焕苏连忙说:“师兄,我只是以为你会在书房里等我。”

  掩住尾巴连忙走至大师兄身边,池焕苏试图用行动让师兄理解自己的意思。

  果然,见他这般,江卿濡的脸色便好看多了,眼底终于又荡开笑意。他佯装嗔怒说:“都怪敬之最近总是见不到人,师兄还以为敬之不愿见师兄呢?”

  “怎么会?”池焕苏闻言惊诧,他垂眸,有些不安说,“我只是……无颜见师兄罢了。”

  池焕苏的声音越说越小,头微微侧过去不愿见师兄。

  刚开始是怀疑师兄是否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却选择包庇他而别扭,后面便是躲避师兄担心已经被师兄发现而更加无法去面见师兄。

  现如今被师兄拆穿自己的躲避,池焕苏觉得羞愧难当,心中却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心。

  不论如何,他总该同师兄有一场交谈的。

  “师弟真是……”江卿濡哭笑不得,“为何无颜呢?是因为在师兄面前露出那般神色吗?”

  江卿濡想到灵府中池焕苏的模样,也不自禁地扭过头不敢看池焕苏了。耳边似乎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廓时候像是有什么舔 舐过去,同强硬性格不同的是柔软的唇,柔软得如同园中春日花朵绽开的花瓣,轻轻触碰一下,便向内凹陷。

  耳垂泛起红晕,江卿濡轻咳一声,也无心责怪师弟了。第一次经历那般事情,又是向来洁身自好脸皮薄的师弟,会有这样不好意思的心理实在太正常了。

  或许心中还在内疚兀自闯进了他的灵府,还对师兄动手动脚的事情吧。

  想到这里,江卿濡忍不住安慰师弟:“敬之不必在意,即便……即便……”

  抬手轻触鼻尖,江卿濡眼神闪烁说:“即便师弟那般对我……刚开始的话,确实有些介意,也有些不安,但因为是敬之,倒也很快便接受了,唔……就是有些不大好意思。”

  眼神闪烁,想到这处是在屋外,实在不想同师弟在光天化日、宗门弟子来来往往的地方谈论私密之事,江卿濡拽住池焕苏的手,身形一转,将自己和师弟传送至无尽峰的峰顶。

  池焕苏心中还在震惊,难不成师兄果然看到了吗?刚开始甚至有些介意,然而因为将自己当作了师弟,真心为他,而不愿戳穿,小心地维护他。

  可自己竟是那般作为,凭白辜负了师兄的心意。

  “师兄,”池焕苏心中感动,握紧大师兄的手说,“此时是我之过,师兄待我之心意,师弟全然明白,日后不论发生什么,敬之定然不负师兄期望。”

  感受到手腕一紧,江卿濡面颊微红,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江卿濡忍不住调笑道:“敬之你真是……明明是好话,却说得像是弟子向师父发誓要好好练功一样。”

  抿唇一笑,大概是终于说清了,江卿濡眉间也带着疏朗,“不过我也知晓敬之你是什么样的人,不会怪你。”

  江卿濡眸中含情,看向师弟时拳拳心意尽在眼眸。他抬脚让自己更靠近池焕苏,获得了狼尾粘人地纠缠。

  池焕苏垂眸见着狼尾勾住师兄的脚踝忍不住红了脸。

  幸好师兄已经知晓了他的秘密,他也无需隐藏。

  只是……

  池焕苏一把抓过溜进师兄袖子里的狼尾,恼羞成怒地对大师兄斥责道:“师兄,你不要总惯着这无耻之徒,太、太……”

  “太可爱了。”江卿濡眨眨眼,看向池焕苏的眼睛笑着说。

  ◇ 第82章 睡不着

  池焕苏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心中仍然存在些异样的感觉。

  今日分别时,师兄问他今晚是否要同眠,池焕苏担心狼尾在身,睡在一起未免不便,若是他再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举止,只怕也无颜见师兄。

  在他说完之后,对面的大师兄眼中清晰地表现出失落的神色,让池焕苏一时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他犹豫再三,想说些什么,然而还没开口,便见着大师兄又笑了起来,看向他温柔说:“没事的,我知晓敬之长大之后越发守礼节了,若是觉得目前你我之间还未到时候,我自然也不会勉强。”

  “师兄我……”越是听见师兄这般为他开脱,池焕苏心中便更是惭愧,“我并非不愿,只是师兄你知晓的……”

  低头看一眼骚 动的狼尾,果然没一会儿,就趁着说话这点工夫,狼尾就已经缠上大师兄的手腕了,池焕苏尾椎骨处传来瘙 痒,好在仍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才没让他在师兄面前当场露出丑态。

  此时既然师兄已经知晓了狼尾的存在,池焕苏便也终于能放心直言了:“妖尾不似妖身上的其他物件,脆弱许多,也颇为灵敏,师弟只是担心在师兄面前失态……”

  眼前浮现出书房内的场景,那时师兄在他身体上方,青丝垂落,一双狭长的眼眸中满含着隐忧,师兄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腕,腕间残留着师兄的体温。因为离得过近,鼻间也是师兄身上的草木香气。

  池焕苏面颊微红,他在外人眼中总是一副威严深重的样子,唯有在师兄面前,什么丑态都显露过。幸好师兄心胸宽广,从未因此而嫌弃他。

  微微叹了口气,池焕苏抬头,握住江卿濡的手对还想说什么的大师兄说:“我已经长大了师兄,不想总是在师兄面前表露状态不佳时候的模样,师兄不似我一般,无论何时都从容自如,是芝兰玉树的皎皎君子。”

  “咳!”江卿濡突然听见池焕苏这般剖析,听在耳中好似听见了一场表白,若是之前还游刃有余地想要试探师弟的态度,此刻听见自家师弟真心诚意的内心剖析,即便是已经知晓师弟情意的江卿濡也耳朵发热,心中忍不住生出柔软的情绪来。

  即便是被师弟拒绝,此时江卿濡也难以产生半分的失落来。

  “那便听师弟的,师弟近日辛苦了,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寻师弟。”江卿濡体贴地为池焕苏想,言语之间带着亲昵。在池焕苏解释之后,他甚至主动揭过了之前的事情,现下再看池焕苏时也带着浓情蜜意。

  池焕苏心中隐隐感觉师兄的态度、说话的语气都有些不对,然而具体哪里不对,他却又说不出来,最终只能怪自己自打长了狼尾之后看什么都太敏感了。

  原本到此为止也就罢了,池焕苏既然已经觉得事情解决了便能睡个好觉,却没想到分别时候,师兄伸出手来拂过他脸侧的发,掌心贴在他的脸上说:“若是……若是师弟再有什么不舒服的时候,便、便来找师兄吧。”

  说完池焕苏眼睁睁地看着以往端庄的大师兄垂眸,纤长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微微颤动着,仿佛不安,又仿佛在羞涩。微微的粉在师兄白皙的脸上绽开,如同春日的桃花,让原本有些清冷气的人看起来也更加艳丽了。

  那一刻,池焕苏心中的怪异感更大了,师兄的态度似乎真的有些奇怪了。按照师兄的性格,若是此时大大方方调侃他,让他日后过去,池焕苏也不会有任何不对的感觉,但那双抚在自己脸颊的掌心,还有些若有若无、不同于寻常的亲昵,让池焕苏在欣喜之中还有些惶恐。

  自打长大之后,师兄还从未这般对待过他。

  然而对上那一双期待的眼睛,池焕苏也只能磕磕绊绊地说:“好……好的,师兄。”

  身前人笑靥如花。

  -

  夜中,无尽峰的弟子、长老已然入眠,池焕苏却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的眼中闪过白日时候师兄的举止,这么多天同师兄未见面,他早已觉得不自在,如今同师兄和好如初,甚至更进一步,池焕苏不能不说心中是欣喜的。

  狼尾一事已然暴露,他原本不想牵扯到师兄的,现下即便师兄已经知晓,他也不想让师兄过多参与此事。可好像,师兄的重点也并不在狼尾上。

  池焕苏松了口气,转念又觉得自家师兄哪哪儿都好,或许是觉得他并不想让师兄过多关注他的狼尾,师兄便真的不去关注了。

  然而当他伸出手触碰到脸颊的时候,池焕苏心中的异样感更甚。这种异样感,在他收到师兄的传音时候到达了顶峰。

  “师弟,睡了吗?”

  夜半时分,池焕苏受到这条传音,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好一会儿,隐隐察觉到似乎自从和好之后,师兄便更粘他了一些。

  难道说,有过争执之后的师兄弟感情都会更加深厚吗?

  看着漂浮在空中的字,池焕苏自己也未曾意识到他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但无论如何,师兄愿意同他更加亲近,对他而言,都是件开心的好事。

  “还未,师兄。”池焕苏回答大师兄。

  “我也睡不着。”上方的字体再次变化。

  池焕苏脑中闪过一堆助眠的方法,然而这些方法全是俗世的方法,对于修真人士并不管用,但他还是从尝试着说出来。

  写了长长一串,最后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如果实在睡不着,师兄可以起来修炼。”

  这句话之后,对面沉默了许久。

  就在池焕苏想着是不是自己说的话不太恰当,惹得师兄不高兴的时候,屋内响起师兄的回答:“敬之真是不解风情啊。”

  池焕苏已经数次被师兄这样调侃了,对于这句话他也没有感觉奇怪,只是听到的时候,在心中稍稍闪过些无奈:“师兄你又这样……”

  “毕竟现在不同以往,我原想着师弟是否会哄我呢。”

  带着些鼻音的声音在空荡屋子里响起来的时候,池焕苏想起了幼时隔壁家向着父亲撒娇的孩童,那孩童只是那么一说,他的父亲便什么都答应了,那时候他只感觉奇怪,明明那孩童撒娇时候与平时模样对于池焕苏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然而此刻听见大师兄的声音,他又突然能明白那位父亲的感觉了。

  有一些……可爱?

  池焕苏怀疑自己把大师兄当成自己的孩子了。门内的弟子们总说自己严肃得像个老父亲,然而也唯有父亲才对孩子有种深厚的期待和关怀,正如此时,他想爬起来去摘星楼里找一些有无给修真人士助眠的秘籍。

  “师兄稍等一下。”

  想了想,池焕苏当即从榻上爬起来,穿好衣裳披上遮挡狼尾的大氅,朝着摘星楼而去。

  对面,江卿濡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发过去没有正面回应,只余下冷冰冰的不解风情答案的话语,看了半晌,郁闷地鼓起了脸。

  ◇ 第83章 同眠

  池焕苏进入摘星楼的时候,鹦鹉高中都纳闷不已。这时候弟子们都睡了,长老们也休息了,偏偏日理万机管理宗内大小事务的掌门来了。

  这不是才刚过大比,正是累的时候,怎么深夜了还有这个精力?

  鹦鹉按捺不住好奇心,它发誓自己只是看一眼,于是向下瞅了一眼。只一眼就望见了让他诧异不已的事情。

  《修真界如何处理师门关系》、《加深师门兄弟姐妹情谊的方法》、《一百条:和同性好同门一起做的事情》……

  这年头,掌门也会为了师门关系而苦恼吗?鹦鹉高中联想到自家八卦的主人给自己讲述的宗门传言,深深怀疑此时掌门过来定然是为了寻找同小师弟秦昱的相处之道的。

  鹦鹉高中这般想着,朝着下方看了会儿,下方人专心致志地翻着书,没一会儿高中就没兴趣继续看了,没有再关注下方的人,继续眯着眼睛睡着了。

  池焕苏原本是真的想去寻找治疗修士失眠的秘籍,然而路过讲解师门关系的书架旁边时,又忍不住好奇看了两眼。

  只是这两眼并让他无法再向其他地方走去了。

  联想到今日师兄的举止,以往师兄从来不会半夜给自己发传音,他们争执和好之后,师兄竟然开始这样做了。

  池焕苏打开书看看,他决定找到答案就马上去看失眠秘籍,反正也来都来了,也不差一句话的工夫。

  -

  窗子外的月光映照在地板上,江卿濡躺在柔软的榻上胡思乱想。

  他心中郁闷,本以为自己同师弟的关系更进一步之后,师弟对自己的态度会变化很多,然而大概是一时间还不适应关系的转变,反倒让两人的关系比之前还要生疏了些。

  江卿濡幽幽叹了口气。

  真是的,师弟半天不回是纠结他的问题了吗?

  然而江卿濡只不过随便找个借口想要换得师弟的一句好话,结果半天却没等到回音。原本抱着期待好奇自家师弟让自己等待片刻后会给出什么样子的惊喜,最好是过来峰顶寻找自己。可深知自家师弟木头秉性的江卿濡又心知此事绝不可能发生。

  可这都这么久了,师弟究竟在做什么啊?

  幽幽地盯着床榻上方的薄纱,江卿濡心想,师弟再不给他答案他要一夜睁着眼了。

  池焕苏还沉浸在书籍上讲的师兄弟相处技巧之中,原本他只是想着找到答案就不看了,没想到越看越觉得书上写得正确。

  原来师兄这样只是因为刚吵完架会对双方的感情产生一种不确定感,因此需要更加亲密的行为验证兄弟感情的稳固。甚至对方可能提出一起出游,同睡的要求,这些都是十分合理的,更还有提出一起沐浴的。

  这里面的内容让池焕苏大感震惊的同时,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有些道理。

  师兄一定因为从未同他有过冷淡的时候,才产生了不确定感。

  池焕苏连忙翻看后面该如何做才能让师兄消除这种不安,进而让他们的师兄弟情谊更加稳固。

  书上解释道应当主动做一下加深感情之事,令对方相信自己的情意,进而在心中产生对于情感的信任感。

  这些话怎么看怎么正确,再一翻作者,没翻到。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好友众多的人写出这般富有哲理的秘籍。

  细细回想之前的事情,池焕苏心中一震,坏了,师兄找他一起睡觉他给拒绝了。

  再一想今晚师兄的消息,那正是不安的表现啊,他竟然再次做出了错误选择,说不定此时,师兄心中更加不安了。

  池焕苏快速将书翻了一遍,也没细看,匆匆扫过之后知晓了自己的问题所在,也学到了解决之法,他重新哦找了本修真者睡不着的法子,记了几个法子便匆匆踩着自己的佩剑回了无尽峰。

  师兄一定是因为自己才睡不着的,或许方法本身并不是那么重要。

  摘星楼里,被快速翻书吵醒的鹦鹉高中看着被掌门塞进书架里的修真者睡眠秘籍,忍不住感叹,天哪,当师兄可真不容易,都为师兄弟关系愁得睡不着觉需要找秘籍了。

  -

  江卿濡等得都快睡着了,若不是知晓师弟不是那般人,他会怀疑对方是不是借着话敷衍自己,实际上回复完传音就兀自睡着了。

  他连给师弟发了两条传音,对面没有回答。江卿濡心想,坏了,难不成是他太热情把师弟吓到了?

  哎,江卿濡忍不住开始怀念神府里同他亲密接触的师弟。那般可爱又热情的师弟真是少见,也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了。好可惜。

  师弟那个一板一眼的性格,只怕是牵手都要很久了,更别提睡在一起。

  幽幽叹了口气,江卿濡忍不住感叹还是小时候好,小时候的师弟可是眼巴巴地抱着枕头想同他睡在一起的。现在倒好了,眼巴巴的人变成了他。

  可明明是师弟先来招惹他的啊。

  翻了个身,江卿濡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这个夜晚他不知道叹的第多少次气了。等得时间过长,他甚至觉得师弟那一刻回他“师兄我要睡了,你也早些睡吧”,他也能接受了。

  木头。

  江卿濡在心里念着自家半路失踪,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的师弟。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

  躺在床榻上的江卿濡在听见的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的师弟是那般迟钝,怎么想也没有头脑能够想出这般甜蜜的事情来。

  然而江卿濡还是心中激荡,从床 上一跃而起,快速地下床打开了门。

  门外,池焕苏背对着月光,表情严肃,在看见江卿濡之后,他顿了下,很快像是反应过来又不大好意思地眼神闪烁着说:“师兄,今晚请让师弟我同你一同入睡吧。”

  因为太过惊喜,事情发展也太出乎意料的江卿濡忍不住露出茫然的神色。

  “走吧,师兄,如果还是睡不着,我们试试别的方法。”池焕苏正经说,他走上前,抓住大师兄的手,如同治疗病危患者一样表情严肃说,“如果这也不行,我们再试试别的方法。”

  “……啊?”突如其来面对巨大反转,甚至开始怀疑自家师弟究竟又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理斗争的江卿濡,迷迷糊糊地跟着师弟走到了床边,被自家师弟推到在床榻上,甚至还被严严实实地盖上了从师弟灵囊里拿出的厚被子,江卿濡终于认识到自己为人处世的英明之处。

  池焕苏抓住师兄的手躺下,轻松地松了口气。

  没错,就是这样,加深感情,外加厚被子有利于睡眠。

  ◇ 第84章 摸摸狼尾

  池焕苏尽量让自己侧睡着,不压住自己的狼尾。

  然而紧接着问题就来了,侧睡着的时候正对着师兄他有些不好意思,背对着他的狼尾又会不安分。

  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似乎狼尾便像是注入了妖力一样,比他自己待着的时候活跃得多。从尾椎骨上传来的痒意传到了身体内部,让他身体也禁不住紧绷着,无法放松下来。

  “嘶……师兄。”感受到狼尾被一双手抚摸过去,池焕苏身体一个激灵,手指抓紧枕头,面上布满了红晕。

  “我想好好看看师弟。”从后方传来一道声音。

  池焕苏听见耳朵里后,呼吸加重,他垂下眸,眼睫微微颤动。

  身后的人也并未再开口,仿佛只是随口说出一句感想,然而却让池焕苏纠结了好一会儿。

  即便是心理做好了准备,真正同师兄进行一些亲密之事时,他还是有些不大自然。

  但这下或许也是长时间没同师兄这般亲近了,突然的刺激之下,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耳朵发热,脸也烧了起来,屋子似乎陡然变得闷热。

  被子里窸窸窣窣发出声响,在这个安静的屋子里听得格外清楚。

  狼尾一点点从师兄的手中抽出来,那般仿佛被一双手触碰了灵魂深处的感觉才终于停止。然而这种感觉却让池焕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仿佛在什么时候也感受过同样的情景,鼻间也朦胧地闻到一种香气。

  转过身正面对着大师兄,即便是在夜间,修真者极好的视力也让他看清师兄的面容,那一双温和的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一双手附上他的面颊。

  温凉的触觉在脸颊一侧,呼吸间似乎能够感受到身旁人的气息,狼尾不安分地在被子里到处乱钻,一切都让屋子里暧昧得过分。

  身前人动了动身体,池焕苏只是看着,没有靠近也没有后退。渐渐地感受到前方距离他越来越近的身体,直到似乎一低头便能亲吻上时才停下。

  池焕苏的呼吸停住,心中砰砰直跳。

  ……师兄,这是做什么?

  轻笑声响起,大师兄笑说:“心跳好快。”

  池焕苏愣忡地看过去,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句话。

  好在对面的人也并没有等待他的答案,弯起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眸,似有珠光闪烁,江卿濡说:“害怕吗,师弟?”

  池焕苏只以为这句话是在问狼尾,他想摇头,想了想,又微微点头,对面的人呼吸似岔了下。

  “刚开始的时候有一些。”池焕苏诚实地回答,“后来好多了,现在有师兄你陪着我,就不怎么怕了。”

  前方人目光柔和,看向他的时候带着包容与深深的情意,那情意似乎能灼伤人的心,以至于在看向大师兄的时候,池焕苏也有一瞬间的想要躲避的感觉。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避开,他任由自己暴露在那一双眼睛下,感受着此时此刻被师兄偏爱的安心。

  是的,唯有师兄知晓,他什么也不必害怕,唯一怕的,只有日后师兄被自己连累。

  “我的敬之是最好的。”大师兄轻叹说。

  腰间一股力道让池焕苏带过去的时候,池焕苏瞳孔紧缩,呼吸之间全是另一个人的味道,这般亲密的动作让池焕苏眸中闪过茫然,然而很快他便清醒过来。

  “……师兄?”

  “睡吧,师弟。”江卿濡声音柔和。

  耳边是震动的心跳声,池焕苏从未感觉自己距离师兄如此近过,以至于他在此刻似乎听懂心跳里掩藏的东西。

  师兄一定在心疼他。

  池焕苏这般想到。

  他闭上眼,没有看向身前的大师兄,轻声说:“没事的师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能解决好,我只希望师兄你平平安安。”

  “咚”,脑袋一痛,池焕苏忍不住轻轻呼了口气。

  “师兄?”他疑惑地睁开眼,望见自家大师兄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江卿濡听见这句心中就忍不住生出恼怒来:“敬之总是这样,遇见什么事情都想自己扛着,然而唯有此事不行,这是你我共同的事。”

  池焕苏心中叹气,他就知道若是师兄知晓他的狼尾,定然会这般。

  他还想说什么,但想到师兄的脾气,只怕自己只要敢开口说出来,师兄就得想法子折腾自己了。于是想也没想的,池焕苏点头说好。

  “师弟可别口头说好,背地里将事情都安排清楚了。”江卿濡幽幽地看了自家师弟一眼。

  这么多年来师兄弟之间的默契,他对于池焕苏的脾气一清二楚。

  江卿濡幽幽盯着池焕苏看。

  只感觉气氛越来越危险,池焕苏没敢再忤逆自己的师兄,闷声应了,他抬手伸到师兄身后,像是师兄小时候做得那般轻拍师兄后背,说:“师兄,快睡。”

  惹得江卿濡又气又笑:“就会敷衍我。”

  尾巴一阵拉扯的痛,然而却也不十分疼,池焕苏听见自家大师兄说:“若是敬之在他处受了委屈却让我不知道,师兄可就要罚你了。”

  睁开眼,望见白皙的手指指尖揉了揉拉扯的地方,安抚住闹腾的狼尾,池焕苏呼吸滚烫。

  “敬之真是越长大越爱同师兄生分,险些将师兄也骗过去了。”指尖顺着狼尾向后抚摸,一点点,靠近尾 椎的地方。

  胳膊越过腰间,淹没在身后,终于在靠近最末端之前被一双手紧紧抓住。

  池焕苏声音微哑:“……师兄。”

  前方沉默了下,很快又笑起来:“抱歉抱歉,敬之,我只是很好奇,很想要知道敬之是什么感受?会……舒服吗?”

  最后三个字像是雾飘起来一样轻飘飘的,如果不是池焕苏就在师兄身边,他甚至怀疑自家听错了。

  他呼吸加重,不知道师兄怎会问出这般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但或许他也不必回答,江卿濡便已经知晓了答案。

  因为握住大师兄手腕的那双手越来越轻,微微颤抖着,力道也越来越小,只需要轻轻一转便能挣脱,然而那双手始终没有挣脱,带着舒服靠近尾椎之处。

  池焕苏闭上眼睛。

  ◇ 第85章 同塌的梦境

  一切似乎朝着奇怪的发展而去,池焕苏的身体出了一层薄汗。他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入定了一般,与之相反的却是在师兄身边活跃着的狼尾。

  似乎很是享受师兄的爱 抚,狼尾一直待在师兄怀里不肯出来,每当师兄的注意力转移的时候,狼尾总喜欢闹出些动静来。

  池焕苏心中恨铁不成钢着,手拽着狼尾后方,只是叛逆的狼尾显然不太领情。

  好在大师兄似乎只是对狼尾感兴趣一般,从头摸到尾和狼尾玩闹了一会儿后便没有再继续。这也让池焕苏终于松了口气。

  无尽峰的雾气将人带入梦中。没有用上秘籍里写的方法,江卿濡最终也还是入眠。

  -

  池焕苏昏昏沉沉地做了一个梦。

  然而此次的梦境似乎也同过去大有不同,池焕苏在朦胧中,梦见了绮丽的景色。

  似乎是狼妖最活跃的时候,狼尾也跟着张扬起来,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活跃着,蓄势待发。他奔跑在森林中,做一只在森林里自由穿梭的狼。

  雾气将森林笼罩,他不知目的地瞎跑了很长时间,久到天边的太阳不知道跑到哪里。

  然而远处似乎有什么在呼唤他,让他无法就此停歇,于是他顺着感觉往前去,不知目的何处,可他只是觉得自己应当向着那里走。

  于是健硕的狼朝着想去的方向出发了。

  耳边的风夹杂着清香,微冷,然而包裹在身上时只是觉得舒适。

  此处每个地方都合了狼的心意,他不禁想,若是一直待在这里也是件美事。

  但他到底没有停下。

  距离想要到达的地方越近,那股强烈的牵连感便愈加强烈,似乎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在前方等待自己,即便狼妖本身也不知晓前方究竟有什么东西,但每当它靠近一些,它的心中便增添了一分满足感。

  究竟是什么?

  什么会在哪里?

  狼妖不知疲倦地奔跑而去。

  朦胧的雾气始终不曾消散,而随着狼妖跑得越来越远,雾气似乎也更重了,好像有什么阻拦他看清楚真不让他到达那片安心之处。

  可不服输的狼妖是不会管这些的,他自顾自地向前,将雾气甩在身后,找寻着他也不清楚的东西。

  直到他远远望见一处庭院。

  那是谁的庭院?长得好眼熟。只是庭院似乎也很快便被雾笼罩住了,前方雾气深重,狼妖甚至找不到过去的路。

  那就是他追寻的地方吗?

  心中不断响应着,愈加浓烈的亲近感指引他一定要走过去,走近庭院里看清楚。

  狼妖迈开一步,只一步,周围的景色骤变,再低头时,周围变成了广阔的草原。

  草木繁茂,狼足深陷其中。

  狼妖抬起脚将自己拔出茂密的草丛,他不愿止步于此,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去那里的。

  他踏入了浓浓雾气中。

  什么也看不清了,一切都被无尽的白笼罩住一样。只有低头能勉强望见一处青色,除此之外哪里都是空茫。

  雾浓得像是特意为了阻拦狼妖一样,然而狼妖不屑地冷哼一声,踩着浓雾向着记忆里地庭院跑去。

  一定就在那里,他要寻找的一切真相就藏在那庭院中间。

  庭院是雅致的庭院,池塘里的锦鲤在看见狼妖经过的时候也并未害怕,反而纷纷迎过来。

  锦鲤靠近岸边,仰着头对向狼妖。

  狼妖对这群不怕他的小生命感到好奇,心中似有些不对的感觉,他伸出狼爪泡进水中。

  水波在狼爪进入的时候荡出水波,

  在水波荡漾中,狼妖低头看,他看见一张男人的脸一闪而过,剑眉星目,冷着一张脸,长得俊俏,表情看起来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是谁?

  他认识吗?

  狼妖甩甩脑袋,低头再看。

  水中没有出现男人的脸,只有一张毛乎乎的狼脸。

  锦鲤在水中跳跃起,溅起水花,飞溅在狼妖的脸上,将狼妖脸上的毛打湿。

  狼妖不高兴地甩了甩脑袋,离开了池塘。

  这一处的雾气还是很深重,前方的路也在这雾气中若隐若现,因此狼妖只能等。每次等到雾气稍稍散了一些便往前走。

  此处不如草原,草原之上,往哪里奔跑都是好的。

  好在狼妖知晓他要寻找的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因此并未着急,他耐心等待着。

  地上的石板路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想他以前是知道的,只是在这里又忘记了。

  狼妖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想到答案,遂放弃,等到雾气稍稍散开些,他便快步走向前。

  然而他走得还是很慢,这雾气转浓总是很快,甚至走上两步,再抬头看时,就又是一副光景了。

  一直过了很久,久到狼妖甚至怀疑太阳是不是都转换了方位了,他才终于走过了最前面的路。

  雾气重新涌上来,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似乎还带着声音,但那声音太微弱了,被风带来时候差点被狼妖忽视过去。

  幸好狼妖的耳朵灵敏,再小的声音也能捕捉到。狼妖停在原地静静倾听。

  他听见了,似乎是两道声音。

  两道男声在耳边纠缠着,那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楚再说什么,但从断续能够听见的声音来看,那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应当极好。

  好像有两个名字在风中吹过,狼妖听见了,但这名字似乎不大好记,他在听清楚的一瞬间就忘记了。真邪门。

  狼妖想要在脑海中抓住名字的尾巴,可名字跑得太快,试了很多次,狼妖都失败了。

  这让狼妖感觉到失落。

  雾气再散开一些的时候,狼妖已经同名字玩了很久的追逐游戏了。失败了数次,狼妖不得不将名字一事先放在一旁。

  他还需要继续往前,寻找更多的真相。

  这样一来,狼妖又继续往前而去了。

  他终于还是看见了,狼妖望见了一个树根,以及树下的男人,还有他膝盖上的小狼崽。

  树木太大,看不清全貌,树干上面全被浓雾遮挡住,树下男人的脸也被遮住了。

  狼妖只觉得男人腿上的那只狼崽有些眼熟,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那只狼崽被一双手抚摸得仰起脑袋,尾巴尖也翘起来,看得出来,它很舒服。

  狼妖莫名有些不高兴,却又不知道为何不高兴。

  男人的脸还是看不清楚,只能望见狼崽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没一会儿,不知怎么回事,浓雾又起来了,狼妖又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这雾气总是这样,遮遮掩掩,真让狼妖烦。

  雾气最终散开些的时候,狼妖又看见了,树下的已经变化,不在是一人一狼,而是纠缠着的两个看不清脸的男人。

  一个男人长着巨大的狼尾,两人的身影在雾气中晃动,若隐若现。

  狼妖的心猛地像是被什么击中。

  床上的池焕苏睁开眼睛。他迷茫地看着床榻上方,感觉着自己似乎做了什么印象深刻的梦,可再次回想时,却想不清楚了,只想起了梦中的一片雾气。

  然而抬起手,胸中剧烈颤动。

  ◇ 第86章 同眠

  “……师弟?”身边传来迷迷糊糊的呓语。

  池焕苏回头,望见师兄眉头微蹙,眼看挣扎着就要醒过来,池焕苏明白是自己醒来惊扰了师兄。再看屋外,天还大黑,夜中一片寂静,月亮还遥遥挂在挂在天边,在窗内投下清冷的光,池焕苏低声安抚,不忍让大师兄现在醒来。

  “师兄,没事,再睡会儿吧。”

  得到他的回应之后,身旁的大师兄像是终于放下心来地重新安静下来,眉头也舒展开,再次陷入了沉睡。

  池焕苏这才能够转回头思索。

  被子里窸窣作响。

  池焕苏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覆上体温。他扭头看,师兄还闭着眼。

  原来只是下意识地牵着他的手。

  然而,即便明明是师兄无意识的举动,却也让池焕苏重新安心起来。再次回想梦中的场景,梦中的一切他都想不起来,可此时师兄拉住他,他便又觉得想不想得起来似乎也并非那般重要了。

  想来这梦多半是狼尾作祟。

  池焕苏低头寻找自己的狼尾,这狼尾向来随心所欲惯了,他唯恐狼尾过于活跃打扰师兄的睡眠。

  然而低头看时,狼尾并没有过分热闹,只是却也让池焕苏直接愣住。却见着狼尾卷起来搭在师兄的身上,长长的狼尾从腰间而过,垂落在另一头,在另一边缠绕着师兄的手腕。

  池焕苏的脸“轰”地红了。

  这般模样是狼妖标准的占有姿态。用狼尾将伴侣覆盖住,表示占有欲与爱护。

  这对师兄实在太冒犯了!

  池焕苏对于狼尾的行为不忍直视。见着师兄无辜地安睡,自己思来想去无法放任狼尾这样占便宜。

  他小心地看看师兄,见着师兄还睡得沉,悄悄地撑起身体。

  狼尾还缠绕在师兄的手上,他还需先将缠绕的狼尾解下来。

  但愿他的行动不会打扰师兄睡觉。池焕苏心中叹气。

  心跳加快,池焕苏低头便能望见师兄安静睡着的脸庞。那张脸上没有笑意的时候有一种清冷之感。也不知道是否因为这样,师兄才总是笑着,让自己不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总之,幼时他便是因为那总是温柔的笑容而忍不住亲近大师兄的。

  池焕苏轻手轻脚地靠近,狼尾随着他的动作拉扯,又带来一阵酥麻,他呼吸加快,担心惊扰师兄,又强压着让呼吸恢复平静时候的状态。

  好在师兄看起来并没有被打扰的样子。

  指尖伸向另一侧的狼尾的时候,池焕苏不得不贴近师兄的身体,本就因为睡眠而只剩下薄薄一层亵衣亵裤,感受到另一个人体温的时候,池焕苏的手顿了下。

  停了会儿,池焕苏又再次向着狼尾而去。

  这狼尾看起来安安静静地贴在师兄身上,池焕苏想,应该不会很难取下来。

  或许狼尾也需要休息,他需要趁着狼尾不注意的时候,将它收回去。

  指尖轻轻触碰到狼尾。

  “啪”的一下,他的手被打开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池焕苏一跳,他连忙扭头低头再看师兄,幸好师兄还是没醒。

  ……这狼尾怎么晚上睡觉也警惕着呢。

  饶是池焕苏也不得不感叹狼尾对于自家师兄的执着。

  “能不能回来?”池焕苏轻声商量,他尽量压低声音,不让自己打扰到大师兄。对于自家那不听话的狼尾,池焕苏一边已经习惯性地产生无奈的情绪,一边也不得不妥协地好说歹说,让狼尾自己收回来。

  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那可是大师兄。

  然而无用,即便是池焕苏这么说,狼尾一动不动绕在师兄身上,一点儿也不打算让步。

  眼看说好话没用,池焕苏换了一招:“大师兄会把你砍了。”

  狼尾依旧不动。

  甚至这条狼尾多么怕被砍的池焕苏不信邪地伸手去拉狼尾,又被狼尾狠狠扇了一巴掌。

  池焕苏:“……”

  “这是你的师兄吗?”你就这么缠着。

  池焕苏盯着狼尾幽幽问。

  在他没看见的地方,大师兄的嘴角动了下,像是忍不住憋笑,然而很快又恢复了原样样,快得让就在他身体上方的池焕苏都没有发现。

  狼尾的不配合让池焕苏也没了法子。

  池焕苏盯着狼尾,狼尾张扬地挂在师兄的手腕上,灰扑扑的狼尾更显得师兄皮肤瓷白如玉,视觉冲击之下让池焕苏难免生出惭愧来。

  真是太罪恶了,醒来他就去罚抄忏悔经。

  池焕苏又躺了下去,然而他睡不着了,脑中全是狼尾的事情。低头看见狼尾盖在师兄身上的时候,郁闷的心情就又上来了。

  不愧俗世对狼有色 狼之说。单单看这架势,就知道还是见多识广的百姓们看得清楚。

  池焕苏终于忍不住,施了个术法,把自己的灵囊拿出来了,翻出一把剪刀。

  就这样,剪了它。

  剪刀缓缓靠近狼尾。

  床榻震动,池焕苏手一抖。

  他扭头看,原来是睡觉的师兄翻转身体,原本平躺着的师兄,胳膊伸长,侧过来,压在了池焕苏身上。

  面对着突如其来扑进怀里的师兄,池焕苏下意识地把师兄接住,便发现自己的狼尾已经趁着机会将他和师兄缠在一起了。

  池焕苏:“……”

  “……师弟?”怀中人迷迷糊糊地问。

  “我在。”

  “睡不着吗?”大师兄声音里也带着睡意,听起来是察觉到自家师弟没睡着,强忍着困意询问。

  哪里舍得打扰师兄的睡眠,还让师兄担心,池焕苏连忙否认:“没有的事,睡得很好。”

  答完之后便躺下来,作出一副入睡了的姿态,也顾不上狼尾了。

  就连那剪刀,也及时地收进了灵囊里。

  抬起手轻拍师兄的后背,哄着一般地安抚再次被自己吵醒的师兄,池焕苏的心中满是愧疚。

  算了算了,这狼尾今晚是整治不了了,还是师兄睡觉要紧。

  池焕苏至此作罢,留下嚣张的狼尾继续缠绕在师兄身上。池焕苏直接闭了眼当作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

  他怀中,胳膊搭在师弟腰间,借着机会拉近师兄弟距离的江卿濡微微勾起嘴角。

  ◇ 第87章 牵手

  不论几次想起摘星楼里看见的书籍,池焕苏都会赞同里面的话语。

  接连几日,似乎师兄都不断坐实“不安”二字,格外粘他,按照书中的说法,这便是师兄弟的感情出现裂痕之后,亟需一段时间的“甜蜜期”修补裂痕。

  虽说池焕苏自认为自己和师兄没有裂痕,只是师兄时不时的近距离接触还是让池焕苏认识到了这只是自己的想法罢了。

  回头看看坐在一旁同自己紧贴着的大师兄,池焕苏心中叹气。

  罢了,师兄开心便好。

  今日要到蛊阁里商谈事情,池焕苏的本意是自己前去便好,然而在一旁的师兄听见了他的行程,笑眯眯地表示要同行。

  本就纵容着自家大师兄很久了的池焕苏自然也不会拒绝,只是心中祈祷着,蛊阁里可不要再出现什么尴尬的场景。

  前去的路上,大师兄笑眯眯地说:“易阁主同千愿弟子的感情真好,我们师兄弟的情意定然比他们要更好的吧。”

  池焕苏额头冒汗,忍不住说:“……那还是不一样的吧。”

  无论如何,那一对都是道侣,或者说类似道侣的存在,同师兄弟情谊到底是不同的。

  “如何不一样?”江卿濡笑着望向池焕苏,目光柔和,眉眼之间看起来春风和煦。

  在自家大师兄脸上看出暗藏的恼怒,池焕苏当即摇头,妥协说:“师兄说得对。”

  这话出来,果然便见着自家大师兄脸上的笑容比之前更真实了。

  见到大师兄这样,池焕苏心中生出一种无奈的心绪,然而那毕竟是师兄,便又忍不住觉得这般孩子气要同易阁主和蛊阁弟子比较的师兄有些可爱。

  以前他竟没发现,师兄是会在意这些事情的人。

  池焕苏此去主要还在两件事情,一是三师弟让他带封信给易阁主,二是之前别山院通缉令一事。别山院通缉的弟子陌成霜购买了千重门蛊阁出品的东西,按照道理来讲也不该找千重门蛊阁的麻烦,然而别山院似乎死咬着此事,一定要千重门蛊阁出面帮助一同寻找逃犯。

  对于这个要求,池焕苏也觉得颇为无礼,难不成逃犯路过包子铺买了个包子也还让老板负责抓买了他包子的犯人。然而即便是池焕苏出面,别山院也一口咬定易千千需要帮忙,仿佛只要易千千出手就一定能抓到逃犯一样。

  对此,池焕苏也解释过蛊阁的追踪蛊虫并非这么用的,也并不是灵宠一类的东西,蛊虫的追踪只适合身体里含蛊虫的人,是需要将子蛊种下,拥有母蛊的人才能寻到子蛊人的位置。并且母蛊和子蛊之间还有距离要求,并非多远子母蛊之间都有反应。

  只可惜话到位了,别山院就是不认同,一定要抓着千重门不放。

  这件事之前千重门还专门为此开了个会,会上长老们也非常生气,认为别山院无理取闹,无非是想借着千重门的名声为自己撑腰,狐假虎威,利用千重门是大宗,以打响别山院的招牌,顺便让外界认为别山院同千重门交情甚好。

  然而千重门和别山院历来不熟,甚至连之前的交流赛都是其他宗门拉拢,他们受到邀请顺便去的,虽说同别山院之间并不交恶,关系也不算冷淡,但也绝非同阿修罗一般感情很好的兄弟宗门。

  如今别山院这般作为,也未免太不将千重门看在眼里了。

  前面两边宗门已经交锋过一次了,只是结果并不太好。易千千听闻此事极其反感,甚至在千重门内召开宗门会议的时候他明确表示拒绝参与别山院追捕之事。

  他只是卖出一个药品,这个药品甚至谁都可以买,药品流通之后,还让他顺着千千万万人寻找是谁买下了,也未免为难一个商贩。

  最后会上也是不欢而散,易千千甩袖离开,离开时扬言:“除非俗世的米商知道自己仓库里究竟有多少颗米,也知道自己的米都卖给谁了,米又都被谁吃了,有没有被转手送人,否则我是绝不可能帮忙的。”

  近日别山院催促得极了,甚至出言已经请了擅卦的卦相师空玲子卜卦,算出了此事的解决之法在千重门和易千千身上。

  这一消息传出去之后,修真界的舆论便又回到了千重门这里。

  “此事莫要说易阁主气恼,便是我也恼的。”池焕苏路上同师兄江卿濡说。

  江卿濡却只是一笑:“此事倒是蹊跷,别山院未言明他人,却偏偏指向易阁主,倒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莫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晓的事情,亦或是易阁主无意间撞破了什么秘密而自己却不知晓?”

  “我也有此想法。”池焕苏点头。

  以往别山院行事也并非这般强硬风格,此次不惜同千重门交锋也要易阁主出面,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池焕苏此次过来,也是想再次询问易千千是否有什么头绪,好找到别山院抓着他们不放的理由。

  蛊阁不同于千重门的其他门派,可以说是宗门内最自由散漫的一个门派。

  因为民风过于“淳朴”,即便是站在人群中,人们也能轻易辨认出蛊阁的人,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蛊阁的人衣着服饰较为开放,身上还喜欢挂着装蛊虫的药壶。

  除此之外,在大庭广众之下能够牵着手走的,也是蛊阁的人。

  到了蛊阁门外的时候,这种风气便更加浓厚,池焕苏一眼望见了手牵手走过的蛊阁弟子。

  不巧,还是两位男弟子。

  池焕苏:“……”

  无论多少次来,池焕苏都会感慨蛊阁的民风开放,弟子和长老之间的互相包容度也非常令旁人赞叹。

  大概是因为自己盯着弟子们看了半天,惹来身旁大师兄的调笑:“师弟一直盯着他们,是羡慕他们同门之间感情深厚吗?如果师弟也想这样,师兄倒是不介意的。”

  师兄说完之后,池焕苏感到自己袖子下的手被牵住。

  他惊愕地回头,望见笑眯眯看着他的大师兄。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师兄怎么总是喜欢借着机会开玩笑戏弄他呢?

  “噗。”掌心被轻轻捏了下,站在他对面的大师兄转头看他说,“嗯,就像我们一样。”

  “……”等等!师兄,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 第88章 寻易阁主

  池焕苏自觉为有理由怀疑师兄跟着门内的弟子学坏了,只是师兄似乎没有这个觉悟。

  想来是有意逗他,师兄在说完之后甚至也牵起了他的手,池焕苏稍稍挣扎了下,但师兄并没有放开,池焕苏便放弃了。

  罢了,一定是争执的后遗症。

  师兄他只是不安。

  池焕苏在心中这般想到,不禁又对大师兄充满了怜爱之情。他在心中为大师兄找寻借口,师兄那般心思纯净之人,怎会知晓那两位弟子实际是道侣关系呢?大抵也只是以为同门感情好罢了。

  就像我和大师兄一样。没错,就像我们,如此真挚牢固的师兄弟情谊。

  想到这里,池焕苏的心情便更好了,在蛊阁这般关系复杂,充斥着暧昧不清的感情中,他同师兄的感情不掺杂任何杂质。

  江卿濡脸上春风满面,只是看着便能让走过见到他的人知晓他今日心情极好。

  即便是江卿濡对于这般开窍了一般的师弟,也仍是感到出乎意料。

  他原以为师弟这般恪守成规的人会拒绝在大庭广众下牵手,即便藏在袖子下众人也看不见,也更没有人敢直视他们,但师弟此刻表现出来半推半就的纵容,仍是令江卿濡感到惊喜。

  师弟对自己的感情已经深到了愿意为此打破习惯的地步了吗?

  嘴角忍不住勾起弧度,江卿濡享受这般师弟对自己的偏爱,他回头轻声对池焕苏说:“愿我同师弟的感情总是这般。”

  池焕苏听见这句,扭头郑重地点头。

  不愧是师兄,同他的想法竟到了一处去。

  -

  自打上一次来之后,池焕苏便长了教训,他学会了随机拉一个弟子提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打他来之后,蛊阁里走动的弟子就越来越少了。但好歹池焕苏在这边走了一会儿还是遇见了一位弟子。

  当他走过去的时候,弟子左右看看,似乎有些无助的样子,见着左右无人,前方有掌门过来,渐渐地呆立在原地,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

  若不是这边难以找到人,池焕苏都不想为难他了。

  好在这位弟子心理素质还不错,没有当场晕倒。才能让池焕苏把问题问出口。

  “易阁主在这边吗?”

  “在的在的。”弟子慌张点头。

  “他此刻在哪里?”

  弟子听见这个问题,皱着眉沉默了下,“按照寻常,应当在蛊室内,只是不知道在哪个蛊室,或许掌门您问一下千愿师兄就能找到阁主了。”

  “千愿在哪里?”

  “唔……一般情况下同阁主在一起,但是千愿师兄很忙,他经常要管很多事情,阁内的大小事务解决不了的大家也都找他,或许您在这里待一会儿,就能看见千愿师兄走过了。”

  弟子说完抬头看看池焕苏,突然想起了眼前的人是掌门不是寻常来找阁主的那些长老门生,连忙又说,“掌门您也可以直接发传信给阁主或者千愿师兄。阁主一般懒得理传音,但是千愿师兄是管的。”

  说完弟子露出轻松的笑容:“自从千愿师兄来了之后,门内很多事务都方便多了,真希望千愿师兄一直留在这里,别被阁主气跑了。”

  对于弟子说的话,池焕苏也是赞同的。如此踏实肯干,性格又好的弟子,精神状态还正常的弟子,在千重门内有很多,但在蛊阁内属实不多。

  池焕苏没有让弟子唤来易千愿,听得出来,这位弟子在阁内事务繁忙,或许现下也在忙着。不过这也可以说明,这位弟子此刻大概也不会有工夫同阁主待在一起缠绵,这多少让池焕苏松了口气。

  不过即便如此,池焕苏也没有贸然进去寻找易阁主,这位脾气不定的长老,若是无人看着,同他谈话还是极需要小心的。尤其是今日谈论的或许还是他不大喜欢的话题。

  想到这里,池焕苏便免不了对别山院一事产生困惑。

  首席大弟子张冠死亡,叛逃者陌成霜。一切都合了他曾经在秘境中见到的一切,而那秘境又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低头看一眼狼尾,就连这狼尾也全然符合了秘境中的一切。

  那么——

  师兄!

  池焕苏心中惊动,秘境中最终消失的师兄身影代表着什么呢?

  “嘶……”耳边传来吸气声。

  池焕苏扭头,望见自家大师兄疑惑地看向他,大师兄小声道:“师弟,就算是和师兄牵手再激动也不可以这么大力。”

  “……”池焕苏“嗖”地收回手,袖子下手指抓紧衣袖。

  大师兄怎么又乱说话,现在还笑他。

  然而池焕苏还一心担忧着。

  莫非秘境之意,是指师兄会被他狼尾一事牵连?

  没等他细想,易千愿便出来了,见到他易千愿脸上也没有露出诧异的神色。

  走到池焕苏和江卿濡面前,他恭敬地行了礼:“二位掌门,阁主在药室,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易千愿走在前面的时候,池焕苏回头看看身旁的师兄,江卿濡笑笑,领悟到池焕苏的意思,上前打听:“千愿,你可知道今日易阁主的心情怎么样?”

  易千愿听见这个问题也没有觉得奇怪,这样的问题几乎每个来找阁主的人都会问,他也实实在在地问答:“今天还不错,不过我建议不要提别山院,阁主可能会发火。”

  池焕苏:“……”

  心里“咯噔”一声,觉得难办了。

  江卿濡对这位随心所欲的阁主也有些头疼,扭头望见池焕苏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放心吧师弟,我保证他没办法将你赶走的。”

  “……”这下池焕苏更觉得担忧了。

  似乎察觉到掌门们的忧虑,易千愿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的,阁主他虽然脾气不大好,但是吃软不吃硬,好好同他说说还是可以的,若是不介意,可以让我留下来旁听吗?阁主发脾气的时候,我也能及时拦着。”

  “那自然是极好的。”江卿濡笑着回道。

  池焕苏:……这么好的弟子怎么就沦落到了蛊阁里呢?

  ◇ 第89章 断袖?

  正如池焕苏所料,易千千听见此事之后果然大发脾气。

  “别山院的那群老畜 生和小畜 生也配逼我出面?是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吗?”易千千气得拿起旁边架子上的罐子就要扔出去。

  好在易千愿似乎早就料到,及时上前一步从易千千手中夺下罐子,小声说:“阁主,这个值五十个上品灵石。”

  易千千听见这句扭头瞪了自家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子一眼,气呼呼地对池焕苏说:“你们就这么看着别人家宗门欺负自家宗门的老前辈?!什么没点儿根基的破门派也敢欺负到我头上?是最近几年活得太舒服了吗?”

  易千千气得胸膛不住起伏,站在一旁的易千愿及时走上前拍拍他的胸膛:“息怒,息怒,阁主,别气坏了身体。”

  池焕苏见着这场景也头疼,倒是一旁的江卿濡看起来并不担心。

  他见着自家师弟为难,舍不得易千千再欺负自家师弟了,开口说:“阁主不觉得奇怪吗?阁主你也知道别山院对上千重门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别山院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可他们又为何非要牵连到千重门,甚至不惜代价地提出为难我们的要求?不如阁主再想想,对方究竟有何意图?”

  “我怎么知道对方什么意图,我也不关心他们。”易千千不耐烦地说,“这群人打着海纳百川的借口,干着沽名钓誉之事,谁知道在背地里做些什么呢?倒不如去问问青灯师尊,或许还会有些收获。”

  “青灯师尊?!”

  池焕苏和江卿濡对视一眼,同时感觉到了不妙。

  青灯师尊近日一直躲藏在灵州查探,实际上暗地里也查探了很久妖丹的事情,从当年灵州猴妖事件之后,各地的妖怪伤人事故便层出不穷。

  “易阁主可是知晓什么?”江卿濡皱眉。

  池焕苏的心思则跑到了狼尾上,若是此事跟妖丹一事物有关,只怕结果不妙。他更是想到了秘境之中的事情,尽管秘境里见到的一切扑朔迷离,但如今一看,已经有相当多的事情对应上了。并且这种涉及到时辰有关的秘境,或许本身就会预告未来。

  池焕苏站在一旁胡思乱想着,没一会儿感受到手中一紧,抬起头看师兄,便见着师兄对着他笑笑,似在安抚他,他的心又在此刻平静了下来。

  与其胡思乱想,不如走一步看一步,遇山开路,遇水架桥,也好过战战兢兢,惶惶不安。

  易千千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他对于大多数世俗之事都完全不加理会:“谁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呢?总归不像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你们提及这个,我倒是有件事情想说,近来我门下的拍卖会收到一颗妖丹,这妖丹倒也奇怪……”

  “怎么奇怪?”池焕苏眉头一跳。

  站在他身旁的江卿濡扭头看看他,露出深思的模样。再次看向易千千时,江卿濡的眉头微蹙。

  “妖丹之上有萧家的秘术。”易千千冷哼一声,“不过我已经把妖丹交给师尊了,你们要想知道,就自己去寻青灯师尊吧。也不知道那家伙去哪里了,我给他的传信他是一封也不回,莫不是外界太有趣,乐不思蜀压根忘了他还留下一位弟子吧!”

  “萧家,是那个萧家吗?”听见“萧家”二字,池焕苏心中大震,此事一直是四师妹的耿耿于怀之事,却不料如今竟然再次呈现在眼前。

  “当然,多余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了,所以明明是别人别有所图,怎么还要让我为他们的图谋负责?”易千千越说越生气,他向来反感这类尔虞我诈之事,尤其如今一听,似乎还能牵扯出什么大事来。

  “我知道了,今日便不打扰了。”池焕苏急着寻找青灯师叔询问,没有久留。不过临走前,他还是说,“我还是希望易阁主能再考虑一下,哪怕只是托词,试探下别山院的目的。”

  “哼!”易千千不开口,冷眼盯着池焕苏看。

  这般不合作的态度已经表明了易千千的立场,池焕苏见着也忍不住叹气。易千千身世可怜,又是青灯师尊唯一的弟子,即便是池焕苏的师尊,在门内的时候对于易千千也诸多包容,不曾委屈过易千千做半点不愿意的事情,现下池焕苏也不好勉强,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好说歹说着劝。

  然而易千千虽然不合作,但站在他身旁的易千愿表情似有松动,看起来倒是有态度软化的模样。

  池焕苏心中微动,不再多说,临走时请了易千愿送他出去。

  “喂!别想着用千愿说动我,欺负千愿的话即便你向来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师侄,我也是要揍你的。不要欺负你师婶。”

  池焕苏、江卿濡、易千愿:“……”

  额头青筋跳动,易千愿咬牙切齿说:“阁主请不要胡言乱语!”

  “你要抛弃我吗?”易千千露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小千愿不喜欢我了吗?是因为他们两个吗?”

  说着,对池焕苏和江卿濡露出杀气腾腾的表情。

  易千愿:“……”

  池焕苏只觉得牙疼。

  倒是一旁的江卿濡,举起握着池焕苏的手,笑着对易阁主说:“别担心,易阁主,看,我和师弟怕是没机会抢走你的小千愿了。”

  易千千、易千愿:“……”

  不是,你俩来真的啊?!

  临着离开前,易千愿和易千千两个人的表情还是恍惚的,尤其是易千愿,跟着两位掌门出去的时候,时不时低头看着两人的袖子,似要盯穿衣袖,看看两人究竟是不是跟他和易阁主一样。

  是逢场作戏的吧?易千愿心中这么想。

  “不是哦。”江卿濡扭过头,对着易千愿笑着露出口型。

  易千愿瞳孔骤缩。

  什么啊?难道不是逢场作戏吗?

  是我疯了吗?怎么我一进来,修真大宗就变成断袖宗了呢?哦,对,这一定是假的,是强大宗门扮猪吃老虎的一些迷惑手段。

  ……是的吧?

  抬起头,望见站在前方冷冰冰的池掌门表情柔和下来询问旁边的江掌门。

  “怎么了?”

  江掌门笑着回答:“只是感叹千愿和易阁主的感情真好,就像我和师弟一样好。”

  池焕苏、易千愿:“……”

  这不是同一个吧?!

  ◇ 第90章 拆穿易千愿

  “师兄,我有些事情要同千愿说说。”池焕苏扭头对自家大师兄说,“你在书房里等我好吗?”

  江卿濡面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然而池焕苏早就料到,手下学着师兄先前的动作轻捏他的掌心,说:“师兄,我想吃五味坊新出的点心。”

  只见着在池焕苏说完后,大师兄的耳垂微红,轻轻点头:“好吧,既然敬之都这样说了,那师兄便只能去给你买了。”

  易千愿站在身后目瞪口呆。

  直到江卿濡离开,易千愿都以为池掌门是要找自己谈谈,劝说易阁主先答应下别山院的要求。

  然而见着师兄离去,池焕苏转身对易千愿说:“我们去他处谈谈?”

  易千愿自然不会拒绝,点头答应。

  这一路就跟着池焕苏去了后山。

  刚入后山的时候,易千愿还未察觉,直到走到深处,四下无人,周围寂静。

  剑出鞘的声音惊得他耳朵嗡鸣,利剑划破长空,朝他刺来,锐利的剑身在光下闪烁着银辉,冷冽的剑气让四处都添了一层寒意。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只堪堪地运气抵挡。

  “掌门!”易千愿惊愕地看过去,眸中慌张。他还想说什么,试图挽回这个局面。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无声,此处只有剑划破长空的嗡鸣。

  易千愿运气抵挡,眼看着无法阻止这场争斗,他拿出藏在身上的符纸转身而逃。

  后山的树木发出“飒飒”声响,此处狂风大作,草叶乱飞。

  易千愿喘着气,满脸惊慌,腕间拿出蛊虫以作不时之需,只是刚拿出来,便被身后一把刺来的剑刺穿了装着蛊虫的竹编。

  池焕苏站在他的对面。

  易千愿脚下后退两步,手持剑抵挡。

  两人对视,易千愿心知后退必定输得更快,不退反而迎战。

  持剑而去。

  后山是兵器交接的锐利声,“铮铮”的声响穿过人的耳朵,让人头皮发麻。易千愿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挡千重门掌门的剑术,即便费尽心思,甚至用上了符纸和蛊虫,都毫无挣扎之力。

  会被杀的吧?

  易千愿心中绝望想。

  他终究不抵到剑端直指他的喉咙,站在他对面的掌门持剑冰冷地望向他:“易千愿,或者我应该叫你——陌成霜?”

  -

  江卿濡在书房里等了很久,久到点心已经准备好,甚至茶水都凉了,他更觉得自己应当留下才是,不该答应师弟从师弟身边离开。

  也不知道师弟现在在同易千愿说些什么。总之也是些他不太感兴趣的事情。

  俗世间的很多事情,江卿濡都无意参与,他只愿天下太平,师门平安便好。

  修真界的争斗颇多,已持续了千万年之久,最初建立起千重门的尊者本就是想建立一处修真者的桃花源,远离争斗,只一心向道。哪里想到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即便是自己坐视不理,也有的是麻烦呢。

  一想到忙忙碌碌的师弟,江卿濡的心中便有颇多埋怨。

  若是没有那般多的事务,师弟本就该天天待在他身旁的。

  哎。

  望向窗外,江卿濡幽幽叹了口气。

  -

  “原因有六。其一,易阁主说是在拍卖场里见到的你,你实力不低,若是真有天赋为何早些时候没有被发掘从而带来千重门?若是一直都被埋没,你又是怎样升到的第三境界?

  “其二,宗门内原先并不存在易千愿这个人,从前也未曾听说过有这般弟子,偏偏你还是易阁主面前的红人,若是存在,本就应当在进门不久便人尽皆知。我去查过你的记录,门内你来的时间倒是早,甚至早在陌成霜此人出现之前,但门内人此前却并未听过你的名字。

  “其三,世人皆知,别山院同千重门并非一个实力境界的门派,然而别山院不惜以得罪千重门为代价也坚持要拉上千重门负责,这只能说明,他们笃定了千重门跟他们逃走的弟子有关系。

  “其四,虽说我与易阁主并非关系密切之人,然而我毕竟在千重门待了数年,对于易阁主也是有些了解的。依照易阁主以往的脾气,若是其他宗门的人敢这样对他,他一定站在对方面前痛骂他们。然而此次易阁主却只是生气,避开了同对方交锋,我猜测是他心中有所忌惮。

  “其五,从第一次过来,易阁主同你在一起,使我同师兄因尴尬早早离开。可依照易阁主的实力,也并非不能发觉有人前来,他却并没有停止,我倒并不觉得易阁主是这般对深爱之人随性的性子。后面我几次寻找易阁主,很少见你,想来是易阁主将你我隔开,避免我注意到你。

  “最后,易阁主表现出来对你十分在意,却又并不让你真的去大比,只是将众人对你的看法都引向被他强迫的侍宠。我从前不觉得易阁主是那般欺压他人之人,如今也这般觉得。我知道青灯师叔不会教导出这样的弟子,易阁主看似随性,实则处处护着你。我原先想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对你,后来听闻易阁主过去之事,便又觉得,你大概是冤枉的。

  “现在我给你机会,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后山的小动物在草丛间穿行,靠近池焕苏这边,像是被什么阻拦了,绕了个圈又回去了。

  此处无任何一物打扰,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易千愿仍穿着蛊阁的衣服,愣愣地盯着站在他对面的池焕苏看。

  这位掌门之前提起剑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将要死在掌门的剑下,却没料到,池掌门竟然说出这般话来。

  这是易千愿第二次感受到心脏发疼,从来无人信他,可在他逃亡之后,他遇见了两位,这两人同他过去的生活毫无关联,然而在他为难之际,却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易千愿咬住下唇,眼角微红。

  “我……”

  “砰!”

  一声巨响,结界被人从外界打破,易千千抬头望一眼易千愿,见他无事,扭头冷眼盯着站在易千愿对面的池焕苏看。见着池焕苏手中提了一把剑,二话不说,提着武器冲着池焕苏就过去了。

  “等等啊——”易千愿发出尖叫声。

  -

  听见外面“轰隆”一声响的时候,江卿濡坐在屋内一动不动。

  修真界就是这样,时不时的就会有修士突破,引来一阵雷响。经历得多了,大家见怪不怪,大概也只要没见过世面的弟子们才有兴趣跑出去看看是谁,又是在渡什么境界的劫。

  江卿濡心情很好,没工夫出去看,他只关心面前的茶水凉了,可他的师弟却还没回来。

  “唉。”江卿濡再次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他不知道叹了第几口的气了。

  师弟再不回来,他可要出去抓人了。

  脸不开心地鼓起来,江卿濡低头望向茶水,打量着茶水里倒映出来的人。

  自己怎么也较门内的其他弟子更好看些吧?

  “砰!”门口一声阵响,门板被人从外面拍开。

  江卿濡扭头冰冷的目光看向门口,在望见门口的人时,眼睛微亮,随后望见门口来人破开的衣着以及衣服下的血迹,脸色骤然大变。

  “师弟!谁伤的你?!”

  ◇ 第91章 哄哄师兄

  在同易千千对上之前,池焕苏也不曾知晓原来陌成霜对于易千千来说是那般重要的存在。

  那时他手中还提着剑,不曾收回去,陌成霜就站在他对面,眼眶微红。身体瘦削的样子即便是手里拿着武器,看起来也像是强撑。

  不似池焕苏,向来一副冷脸,周身冷冽的气势谁碰上了也忍不住生出警惕来。眼下他同陌成霜站在对面,两人对峙着,旁人来了不论谁看,大概都是一副池焕苏在欺负人的场景。

  匆匆赶来的易千千显然也这般认为,于是想也没多想,抄起武器同他打了起来。

  易千千虽为长老,修为却并不比池焕苏高,然而胜在手中的法宝众多,蛊虫的样式五花八门,一不小心中招了便是大问题,池焕苏只得小心着防备。并且考虑到易千千毕竟是长辈,下手的时候便略有踌躇,一番对打之下,实在是一点儿好处也没占到,一直处于下风。

  陌成霜在身旁愁得大喊,几次三番他都想要跑进去阻拦,然而都被下意识避开他的两人躲开了。

  “别打了,易阁主!池掌门!都是误会!你们不要打了,别伤了自己。”陌成霜在旁边大喊。

  然而林中兵器交接,铮铮利声令旁人牙疼心颤,乍现的寒光织成猎网,两人打斗的地方已经成为无法进去的禁区。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令那一片的叶子纷纷败落。

  直到陌成霜忍不住气哭,才终于赶在怒气上头的易千千将新炼制的蛊虫丢出来之前制止了易千千。

  池焕苏和易千千站在陌成霜身前面面相觑。

  两个不会哄人的人双双沉默了下,决定先解决对方。

  或许等到解决了对方,后方的哄人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呢?

  “这都怪你,你若不找小千愿的麻烦,干什么单独去找他?他也不敌你,即便是五十个他也不够你杀的,因此也不能怪我太担心。再说了,我家小千愿那般胆小的性子,被你吓到了可怎么办?”易千千恼羞成怒,对着池焕苏埋怨道。

  然而分明是易千千二话不说,上来就打斗。只是池焕苏自然也不至于同自家门派的长老争执,他身上带着伤,听见易千千抱怨,也还是干脆利落地道歉,惹得易千千也不好说什么了。

  打架的两人都负了伤,相比之下池焕苏的伤要更重一些,然而对于经常出去做任务的他和易千千来说,两人都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反倒是将旁边的陌成霜看得愧疚不已,在自己身上搜刮灵囊,在里面翻找伤药。

  “无碍,过些时候就好了。”见着陌成霜着急,池焕苏开口安慰。

  经过这么一遭,池焕苏也看得出来陌成霜此人心思纯净,并非什么传言中的大奸大恶之徒,兴许性子还有些软弱,然而心肠却不坏。多半如同他所言,确实是被冤枉的。

  只是池焕苏仍然不能只听取一家之言,过后他还准备再寻人查探一番,只是当下却也没有了将陌成霜交出去的想法。

  “陌成霜……”池焕苏迟疑地喊出易千愿的名字。

  “他叫易千愿!不叫陌成霜。”易千千听见池焕苏的称呼脸上立刻不高兴了,恼怒地说,“他来到我这里,就是我的人,从此以后,这世上就没有什么陌成霜了,只有千重门蛊阁的弟子,我的门徒——易千愿!”

  “池掌门贵人事多,现在可记清楚了?”易千千皱着眉说。

  然而即便话语嚣张,易千千却还是站直了身体,眼睛紧盯着池焕苏,似乎在揣摩他的态度。倒显得之前的狠话有一番虚张声势的样子了。

  易千愿在旁边听着自家阁主的发言,脸上露出糟糕了的表情,他在后方偷偷朝着池焕苏行礼道歉,刚弯下腰,被易千千像是后面长了眼睛一样地抓住了后领。

  “鞠什么躬?见别人就总是弯腰鞠躬,对我你就没这么恭敬。”易千千撇嘴不服说。

  易千愿没忍住嘴角抽了下,小声说:“那也要阁主你值得尊敬啊。”

  “小、千、愿——”阴森森的语气从前面传出来,易千愿下意识地直起身体对着前面的易千千道歉。

  “对不起阁主!”

  易千千鼓着脸瞥了后方易千愿一眼。

  池焕苏静静看着这一切,两人仿佛都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以至于动作衔接起来都非常自然。易千愿看起来也并没有不情愿或者任何被冒犯的样子,大概因为打小就过得并不十分好,也习惯了时时退让。

  在他人谈起别山院的时候,池焕苏还从未谈论过这位弟子,即便是到了现在,也只是在追捕名单上听说了一个从未曾听过的名字。

  -

  “只是过招?这就是他揍你的原因吗?”江卿濡拿着良工坊出品的上等上药小心翼翼地朝着池焕苏后背洒去。

  池焕苏的上半身袒露着,后背上,江卿濡的指尖轻柔地擦过皮肤,他看着上面的伤痕露出不悦的表情。

  “师兄,并非是揍我。”池焕苏是怎么也不能承认自己是被揍的,他分明是同易阁主比招。

  “打也不能使劲打,还得供着,怎么不算是挨揍呢?”江卿濡伸手轻戳伤口旁边的皮肤,惹来池焕苏轻轻“嘶”的一声。

  “阁主只是认真了些,或许是我寻千愿弟子讨教方法,惹得阁主不高兴了。”心知大师兄心中有埋怨,池焕苏替易千千辩解道。

  池焕苏刚说完,便听见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声:“敬之倒是好脾气,任由人家欺负也不怪,倒是师兄我多管闲事了。”

  身后人的哀怨似从话语里穿出来,一字一句敲打在池焕苏心上,池焕苏只一听便慌了。

  “师兄。”转身去握住师兄的手,池焕苏想说些什么,然而见着师兄担忧的眼神,一时间却又忘了言语。

  掌心里还有师兄手掌的温度,仍是那般熟悉的温度,在什么样的天气里,都不会过分温暖,也不会过分冰冷,只在触碰到他的狼尾的时候,才让他感到滚烫得惊人。

  狼尾压在师兄的腿上,撒娇一般地攀上大师兄的胸膛,缓缓上移,到达脸颊旁,轻轻地蹭了下细腻的脸颊。

  池焕苏脸红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恍惚间觉得占了师兄便宜一般,池焕苏不好意思,一把拽下贴在师兄脸颊旁的狼尾,低头看地面,不敢见自家大师兄是什么反应。

  他这狼尾总是这般,稍微不注意便粘在大师兄身上,也不知道大师兄看自己。池焕苏手指收紧,对手中的狼尾恨铁不成钢。

  这样下意识的动作,倒是把坐在他对面的人逗笑了。

  “师弟真是……”

  听见大师兄开口,池焕苏微微抬头,仔细听着。

  “惯会哄我开心。”这一声似乎沾了蜜一样,让人听着便觉得甜。

  池焕苏也听得耳热,他抬头看,见着大师兄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意,松了口气。

  大师兄果真脾气好,总是轻易便原谅了他。

  手下的狼尾被大师兄抓住轻轻掐了一把,狼尾重重颤抖。

  池焕苏吃痛,却也没敢说什么。

  “好吧,”大师兄语中带笑说,“既然敬之都不怪了,师兄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敬之一出门就把自己弄得一身伤,该罚。”

  大师兄训话,池焕苏自然是乖乖听着的。

  他低头,视线恰好对上下方师兄抚摸着狼尾的手,便跟着恍惚了下。

  “那就罚敬之今晚跟我睡吧。”

  “是。”

  池焕苏猛地抬头:“啊?”

  ◇ 第92章 同床共枕

  跟着师兄一起睡,池焕苏本身是没有任何不情愿的想法的。

  只是如今却不同,他的狼尾敏感而总是喜欢贴在大师兄身上,即便是从小到大同师兄比较亲近,但也不至于如此,以至于池焕苏自身都忍不住生出一种愧疚感来。

  然而大师兄似乎从未理解他的苦恼。

  就好比现在,大师兄睡在外侧,柔顺的墨发垂落在榻,师兄的脸上也带着盈盈笑意,语气带着戏谑:“敬之怎么不上来?以往又不是没有躺在一起过,怎么今日倒不好意思了?”

  池焕苏见之,心中苦笑,然而师兄在前,今日他才刚惹了师兄生气,自然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反悔的,即便池焕苏现在心里已经有些懊悔之前答应得过快了。

  师兄明知道他嘴笨,面对师兄的时候脑子也转不过来弯,偏偏从小到大还总是喜欢这么逗他。

  然而现下真的对上师兄的眼睛时,池焕苏又很难拒绝。于是拖着狼尾,一步一步小心地挪向床榻。

  床榻上,江卿濡笑看着池焕苏,也不催促,似乎觉得他这样子有些趣味,干脆依靠着床头看池焕苏过来。

  被师兄这样盯着看,饶是池焕苏心里还有些不好意思,也还是有些尴尬地加快了步子上了床,仿佛慢了一步都会有拧巴的嫌疑。

  待到靠近师兄的那一刻,从师兄身上传过来特有的茶香气,池焕苏才想起来:“师兄今日等我多时了,泡的茶我还一口未喝。”

  脑中闪过自己进入书房时候的布置,那桌上还放着点心和茶水,转念一想自己让师兄回来的借口,忍不住开口:“甜点我也不曾用,还白白让师兄跑了一趟。”

  “是啊,”江卿濡轻叹,抬眸看向池焕苏的一双眼睛微微发亮,“都是师弟,辜负了师兄的一番心意,师弟说该怎么办才好?”

  像是抱怨一般,池焕苏望着依靠在他上的师兄伸手抓住了狼尾的尾尖,手指缓慢地绕着尾巴尖打转,模样慵懒,嘴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而一向桀骜不驯,到处捣乱惹事的狼尾,遇见了大师兄竟然也露出了乖巧的模样,不仅没有因为烦躁拍打床榻,也没有挣脱,甚至得寸进尺地朝着大师兄怀里钻。

  屋内只剩一只烛火,池焕苏平日里没有点烛火的习惯,这烛火是大师兄带来的。此刻点亮在屋内,只隐隐约约留下昏黄的灯光,投在他和师兄身上,将两人的影子交叠。

  池焕苏的目光随着烛火恍惚了一下,这蜡烛大红色,一时间竟给人一种洞房花烛的错觉。

  烛火随着风摇晃了下,将池焕苏的思绪唤了回去,池焕苏这才发觉自己还未回答师兄的问题。

  他抬眸望向躺在他身侧的大师兄,见着大师兄眸中含笑,静静地望着他。

  池焕苏对上那一双似和烛火混在一起的眸,那双眸让人觉得灼热,此时山间已生寒意,然而屋内却仍让人觉得燥热。

  轻咳一声避开师兄的目光,池焕苏说:“明日师兄想吃什么,我去买来同师兄一起吃。”

  听见这句,江卿濡轻笑一声:“师弟可是宗内的大忙人,我可不敢使唤师弟。”

  这话说出来没有埋怨的意味,倒像是调 情,听得池焕苏耳热,只是他不敢多想,只认为师兄是在调侃。

  然而这一句调侃,也够让池焕苏不好意思了。

  按照常理,池焕苏此时应当直接道歉,但他敏感地觉得此时此刻若要使他再道歉的话,大师兄恐怕得掐掉他的狼尾巴,于是想了想,池焕苏开口:“师兄尽管使唤吧,师弟只怕师兄再不使唤,明日我连师兄的床也上不去了。”

  这话回过去,将身侧的人说得一愣。很快江卿濡反应过来,有些惊喜地一笑:“师弟你可总算是开窍了,师兄还以为你又要道歉呢。看来我还得多生气,不然师弟的榆木脑袋也不跟着开窍了。”

  池焕苏汗颜,险些他就成了师兄口中的“榆木脑袋”了。

  身旁一声笑,大师兄的声音在昏暗的烛火下也同那火光一般暧昧,池焕苏听见师兄说:“不过敬之不用担心,我这边总是有你的位置的。”

  山顶上的屋子早些年池焕苏住过很久,后来大一些了搬下去,然而山顶上却一直保留着他的房间。只是幼时他总占了师兄半边床的位置,只是没想到,长大了,也依旧占据了师兄半边床的位置,就连师兄自己为自己打造的瀑布山洞,也还分了他一张床。

  似乎从小到大,他与师兄就没有分开过。

  “如此正好。”池焕苏喃喃。

  “如何正好?”轻轻拉扯了下狼尾,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狼尾从尾尖向下抚摸过去,路过的地方,狼尾的毛蓬松地向上浮起来。狼尾追逐着指尖,似乎担心自己被抛下一般,霸道地缠绕在胳膊上,并随着动作渐渐收紧。

  屋内暧昧横生。

  池焕苏看不下去,伸手帮大师兄解开,边回答师兄的问题:“只是觉得能同师兄待在一起正好,也不知师兄何时登上天梯,成就大道?”

  搭在狼尾上的手离开了恋恋不舍的狼尾,轻轻压在池焕苏的头顶,江卿濡忍不住笑:“无论去哪里,更不管能否登上大道,我也都要揣着敬之啊。毕竟敬之坏了师兄的清白,当然要对师兄负责。”

  池焕苏听见师兄又开玩笑,面上露出无奈的神色。明明只是躺在了一起,怎么到了师兄的嘴里,却说得像是结合的道侣。

  如果说躺在一起休息也叫毁了清白,那他可是从小时候就问师兄夜间时候能否一起休息了。池焕苏想到这里便忍不住笑一声,说:“若是这般,师兄的清白早就被我坏了。”

  身侧人顿了下,看着池焕苏的表情微微动容,江卿濡终于感叹:“敬之真是,不知跟着谁一起学得会欺负师兄了。”

  池焕苏听见这句心中生出一股微妙的胜利感,大抵因为以往都说不过师兄,难得扳回一城。

  然而他刚这么想着,从上方投下一片阴影。

  睁开眼睛上望,眼前蓦地一黑,屋子里的烛火熄灭了。

  额间一片温软,如同鲤鱼的尾巴轻点水面,掀起一片涟漪,轻而无声,然而水上却跟着翻涌起来,池焕苏的心池也跟着水波荡开,一路飘向远处。

  抬头上望,只望见月光下闪烁着微光的双眸。

  师兄他……亲了他的额头?

  池焕苏愣在原地,额间似仍有温软的触感未曾散去,令人面红耳赤。烛火飘遥,从室内燃进了人心。

  在耳边听见一声急促的呼吸时,池焕苏才惊醒似的侧身躺下,耳朵上的热度让他怀疑,若是此刻抬手摸过去便会连自己也被那温度吓到。

  他睁着眼望向内墙,呼吸滚烫。

  良久,他想到,这是……师兄对于玩笑的处罚吗?

  一片黑暗之中,池焕苏愣愣看向床顶。

  ◇ 第93章 心跳

  也不知是否因为夜间潮 湿,池焕苏也做了一个潮 湿的梦。

  迷迷糊糊之中睡得不是非常舒服,似乎即便在睡梦中,也能感觉到狼尾被抚摸的感觉。触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似乎被放得更大,池焕苏在梦中没有看见人脸,可心里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那般全身心依赖的感觉让人沉迷,狼尾将自己在意的人卷在其中,像是守护珍稀草药的猛兽,狼尾卷起来,缠绕住看不清脸颊的人影身上,在切实与他相合的时候,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池焕苏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为何狼妖总喜欢用狼尾将自己的恋人缠绕着。

  狼的气息与人的气息交杂,仿佛原本就浑然一体,只是途中不知经历了什么才艰难分离,而后在此刻又重新杂糅在一起。

  池焕苏额间冒汗。

  他在睡梦中再一次感受到了额间的湿润,以至于他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或者,额间的亲吻从未发生,一切只是来自于自己的臆想。

  然而原本以为一切从额间的吻为止便是结束,可在朦胧的梦里,却成为了开端。

  有温热的水滴落在了脸颊,脖颈,胸膛,犹如置身于点燃炉火的屋子,处处都是干燥的热气。

  脑中的场景不断变幻,有时是师兄挡在他身前,有时是他躲藏在山洞里师兄找到他,有时又是他们躺在床榻上好奇翻看修真界易市里淘来的传记,在这里他同师兄的距离远远近近,飘忽不定的感觉让他不安,于是他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他抓住了,似乎只要他伸出手去就会有回应,当他伸出去时便有一只手从前方握住他,熟悉的拥抱让人感到久违的温暖与熟悉。池焕苏听见如擂鼓的心跳。

  耳边似乎传来师兄的呼唤声,近得就像是贴在他的耳旁说的。

  他想听清楚,于是侧耳过去,那声音便突然停下了。不满足于失去的声音,池焕苏在梦中不住寻找,最终那声音终于又响了起来,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呼唤的名字。

  修真者的血和发都能作为被诅咒被追踪的东西,因而这两样东西都会被修士们重视,然而此时此刻,池焕苏第一次发现,名字也是,能唤出他名字的人,竟让他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依恋来。

  “敬之……”

  池焕苏听见这声,他从梦中惊醒。

  侧头看,他望见了师兄,不知什么时候,狼尾又缠绕在师兄的腰间。师兄的胳膊搭在上面,无知无觉地沉睡,在睡梦中被狼尾固执地困住。

  没有第一时刻便拽开狼尾,池焕苏只是盯着师兄看。

  梦中似乎与现实混淆,以至于他又开始怀疑额间的吻是否真的存在过。那般湿热的吻是他梦中一切的由来,池焕苏怀疑自己快要过界了。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带着对于即将失控的恐惧,然而那恐惧却又让他的心跟着激动。

  他睁着眼睛看了许久,久到一双温凉的手捂住他的眼睛。

  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他听见温和得如同晨曦照在桌案一般的声音。

  “再这么看下去,我就要一夜难眠了,师弟。”

  池焕苏这才慌张地闭上眼,眼睫扫过掌心,感受到微弱的阻碍,那只手僵了下,迅速收回。

  再睁开眼时,池焕苏望见一双含笑的眼睛。

  不敢再对视,池焕苏转身躺下,急忙转移话题。

  “说起来,同阿修罗的交流赛也要开始了。上次还同阿修罗的主持和佛子商讨过交流赛的事宜。不过,商讨时不知为何佛子还一直盯着我看,我总觉得他似乎能看到……”

  池焕苏低头看一眼师兄腰间的狼尾,见着狼尾仍然被师兄的另一只胳膊压着,连忙移开视线,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因而也错过了身旁人的心虚。

  “兴许是听过我聊过师弟?”大师兄说。

  这话让池焕苏忍不住诧异:“大师兄同佛子说过我什么?”

  “唔……”江卿濡作思考状,让池焕苏忍不住怀疑师兄在背后究竟提过自己多少次。

  “太多了。”大师兄点头肯定了池焕苏的猜测。

  “那家伙没个靠谱的师弟,当然要让他感受下拥有靠谱师弟的美好之处。”

  “……我没被他打出去真是太好了。”池焕苏打心眼里肯定佛修的修养。

  “是啊——”江卿濡长叹一声,“他再也不是小时候听我炫耀师弟会出声赶我走的那个佛子了,修士的变化也太快了。”

  池焕苏:“……”

  -

  年少时,春日和煦的早晨。

  池焕苏下学,在学堂前的亭下望见师兄和佛子坐在一起的背影,两人似在交流什么,看起来表情严肃。

  一定是佛理吧。池焕苏心想。

  大师兄天分如此高,这位佛子也是阿修罗闻名的天才,大概也只有天才之间才能有这般氛围。

  那时池焕苏不敢上前,唯恐自己的愚笨与两人格格不入,因而他只是从旁边经过,不曾打扰。

  只是他刚刚走过,便被师兄叫住了。

  扭头时,师兄和佛子一同望他。

  他只能停下来,心中祈祷师兄最好不要抓他同佛子一同讨论佛理,他对佛理可不大精通。

  然而师兄只是扭头同佛子说了什么,声音太小,池焕苏什么也没听见。

  只见着在师兄说完之后,佛子一双静如深潭的眼瞳望向他,池焕苏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恭敬地朝着佛子点头表示礼节。

  在他做完这些时候,佛子扭头看向大师兄,不知是否是错觉,池焕苏觉得佛子的表情似有些无奈。

  大师兄背对着他,好似说了什么,佛子轻点了下头,再次看过来。

  池焕苏只是站在讲堂外面的大道上,不解大师兄和佛子的意思,只望见大师兄扭头朝着他笑了笑,眸光生辉。

  到了最后池焕苏也不明白那时候大师兄喊住他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那时师兄同佛子又说了什么,只在最后大师兄用口型对他说可以走了的时候,匆匆离去,脸颊不明不白地发热,惹得他以为自己患了病。

  真好啊。那时候池焕苏羡慕着。

  大师兄同佛子一定很聊得来,他也要勤学苦练,多学些本领,跟上师兄和佛子的修为与才学。待到那时,大概便能够勉强坐在大师兄身边,同师兄和佛子聊上一二了。

  -

  亭子里。

  “敬之可是从来都很认真听学呢,今日的讲学可不是他的课业,只是,敬之总是修完了自己的课业之后还去修别的课。我跟你说,敬之可聪明了,还很乖巧……”

  佛子已经听了无数遍,若是以往他早就找个借口去诵经了,然而今日来到千重门没他诵经的屋子,到底还是被好友抓住倾听。

  佛子表情严肃,实则内心已经走神了。

  正逢池焕苏走过。

  大师兄高兴地喊住师弟,扭头小声对佛子说:“怎么样?可爱吧?”

  佛子看看前方略有些紧张看着他的少年,少年表情严肃,身姿挺拔,眉眼之间带着坚定,看得出来是位青涩的好少年,佛子无奈点头。

  大师兄终于莞尔。

  “毕竟是我的师弟嘛。”

  ◇ 第94章 前往阿修罗

  千重门和阿修罗的比武在双方交流了数次之后终于开始。期间江卿濡也跟着去过阿修罗几次,同佛子聊得甚好。

  不过几次之后,佛子玄隐未说什么,反倒是玄隐的弟子玄音再看见江卿濡时,脸上总不免露出微妙的模样,随后迅速找个借口离开。

  甚至于那之后每当池焕苏同他们见面的时候,玄音看见他都露出奇怪的眼神来。

  总是被佛修们以这样的目光注视,连续数次之后,池焕苏终于忍不住了,再过去阿修罗交流赛事预备的时怎么也不肯带上大师兄了。他真怕自己哪一天再过去阿修罗的时候,会被阿修罗的僧人们扫地出门。

  就这样吧,师兄,待开赛之后定同师兄一同前往。

  江卿濡微微一笑,跑去了训练场,参赛弟子的演练课上又哭了几个人。

  好在交流赛这般事,对于两个友好宗门来说,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两家都不甚在意细节,即便是比武有胜负,也只争个少年意气,并不伤两家长老们的和气。因而来来回回几次,两边便确定好了最终事项。只等着日期到了,池焕苏带弟子们过去了。

  少年人毕竟不是已经千帆历尽的成年人,相比于两边长老们的冷静,年轻的弟子们已经跃跃欲试,只等着今年暴打佛修,一雪前耻了。

  池焕苏带着弟子们前往阿修罗的时候,门下的弟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传授经验,周身都是热闹的谈论声。这时候就连秦昱身边都也有师兄师姐过去指导,讲解些佛修常用的招式。

  秦昱听得认真,在他身旁的宋隐语也踮着脚仔细听,奈何要点太多了,池焕苏看得出来,她已经听得晕晕乎乎快要睡着了。

  池焕苏余光一直关注着秦昱,见他专注倾听师兄师姐的话,心中也放心了些。总不至于同小师妹一样将比武台打成兔子窝的。

  只是……

  “佛门对于妖有天生的压制,这比试对师弟并不简单。”池焕苏微微叹息,他所思所虑颇多,现如今修真界对妖的包容度不高,他只恐秦昱哪里表现得不好,引人诟病。

  “师弟何必担忧呢?索性我们选择的是阿修罗,若非阿修罗,想必敬之也不敢让秦师弟参与的。”江卿濡并不担心,不论是小师弟秦昱的品性,抑或是阿修罗修士的品行,他都十分信任。当然,他也心知自家师弟并非不相信小师弟,只是身在掌门位,不敢出半分差错。

  “再说了,今日之行由千愿带队,你还不放心吗?”

  易千愿作为蛊阁阁主的宝贝弟子,他本身是不出宗门的,只是蛊阁弟子们一致推选他作为带队人,而对蛊阁事务非常看重的易千愿主动承担起责任,也决定带着蛊阁弟子前往。正好带队的缺个管事,池焕苏便将他提为了临时管事,帮着燕明煦这位无尽峰的队长一起负责队内秩序。

  易千愿脾气极好,原本他只在蛊阁,活在多数弟子的传言里,现下带领队伍同弟子们交谈,没一会儿就同弟子们混熟了。

  池焕苏听见有弟子问:“今日易阁主没来吗?”

  这问题问完,身旁蛊阁弟子但凡知晓些易千千喜好的,都不禁露出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埋怨表情。

  蛊阁多数弟子只知晓易千千不喜欢阿修罗的人,并不知晓原因,门内只有一些资历老的长老和管事知道,然而也没人会说出口。易千愿看起来也清楚,但他并不会说出口。

  因而只是回答:“今日阁主养的蛊虫出笼,他在天字房里看着。”

  对于易千愿的回答,池焕苏不禁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这位弟子实在省心,比宗门里其他弟子们让人放心多了。

  “唉,别人家弟子那般好看,都让师弟看了半天了。”

  池焕苏只是盯着易千愿看了会儿,便得到身旁大师兄的抱怨。

  有些哭笑不得地收回视线,池焕苏想,书上说得倒是有些问题,但他分明按照书上说得总是同师兄待在一起,非常包容师兄想要亲近的意愿了,可为何师兄还是这般不安的样子呢?

  池焕苏回头看看大师兄。

  围着江卿濡身旁的弟子们侧头望向这位脾气很好的掌门,脸上带着笑意,而自家不知什么时候给自己传来秘音的大师兄也正和弟子们言笑宴宴,一点儿余光都没分给他,以至于池焕苏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他静默不语,只是望着。心想,若是真的是师兄开口,这下看着师兄的样子也该没问题了。

  同宗门内最温柔的掌门交谈的弟子额头冒汗,感觉到门内凶名在外的掌门注视着自己,他们连眼神都不敢抬起来,只敢多看两眼江掌门如沐春风的笑容好化解自己内心的寒冷。

  池掌门究竟为何这么看向他啊?还是说,两大掌门的矛盾已经到了明面上无法弥合的地步了吗?

  救命!

  池焕苏盯着身旁看了好一会儿,他在内心称赞自己的做法。就如同书上所说的那样,只要事事有回应,师兄就会理解他对师兄深厚的师门情谊的。

  只是他就这么看着看着,看见了站在大师兄对面的弟子同师兄聊起天来,越说脸色愈加苍白,心中不禁好奇这位弟子是不是突发疾病了,还是身体受伤了。

  他正纳闷着,准备再仔细观察观察自家门内弟子的状态,便又收到了大师兄再一次的秘音。

  “师弟你若再盯着师兄瞧,只怕站在我前面的弟子要吓得尿裤子了。”

  池焕苏:“……”

  默默收回了视线,池焕苏低下头深思,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海底针是颗什么样的男人心。

  一路上,池焕苏正襟危坐,不打扰弟子们喜悦的心情。

  然而围在师兄身边的弟子因着池焕苏的影响,同江卿濡聊了一会儿就找了借口离远些了,惹得江卿濡忍不住发笑。

  “这宗门里到底还是师弟威风。”

  池焕苏以沉默回答了师兄的这句调侃。

  一直保持严肃的表情到了阿修罗,见到阿修罗牌匾的时候,池焕苏才在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总算不用面对师兄时不时地调侃了,师兄真是,一路上都在逗他,总想让他在弟子们面前笑出来。

  那看着太怪了,大概得把弟子们吓得不轻,若是因此影响了今日的比武可怎么好?

  然而他回答师兄的时候,师兄差点在座位上笑得倒地。看过去的时候,手掩着唇,肩膀一颤一颤的,令池焕苏忍不住在心中深深叹气。

  海潮之上,阿修罗的修士们在大殿外面等候了,清一色素净的衣裳,只是看着便让人感到内心安宁。不同门派的道长们区分起来很容易,儒家的穿着一身朴素的长袍,道家的穿着黄黑道袍,佛门则穿着礼佛的海青。

  相比与阿修罗三大门望眼过去齐整而一致的衣服,千重门的衣服就穿得五花八门了。个性突出的还带改衣服的,这也是常事。

  浩荡的弟子们队伍在阿修罗门前蓦地静了下来。

  就连池焕苏一时间也没开口打招呼,而是盯着门前一位穿着阿修罗风格明显不同的长胡子老人。

  “别山院。”易千愿惊慌地扭头看向掌门。

  他在这声之后再没敢开口,只是望向池焕苏,等待着他的指示。实际上,他已经快吓得逃跑了。

  池焕苏瞥了他一眼,递给易千愿一个平静的眼神,令易千愿暂时平复下来。

  不动声色的,池焕苏手背在身后,缓步向前,路过易千愿时他脚步微顿,在袖子下伸出手来,借着人群的遮掩悄悄递给易千愿一颗药丸。然后便头也不回,昂首阔步地走向前去。

  在他走后,江卿濡也笑着慢步跟上,路过易千愿身边时,江卿濡轻轻瞧了一眼他,未说什么,便跟着走开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知情的弟子们扭头同身边人介绍了这位长胡子老人的身份,于是原本来茫然的弟子立刻便对于眼前这位突如其来的长胡子老头感到了抵触。

  然而两大掌门都走了过去。

  弟子们抬眼看看对面的长胡子老人,相互眼神示意,迅速定下约定。他们挺直腰板,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眼神锐利,走出一副目中无人的姿势,力图在敌方面前展现千重门弟子的优秀来。

  池焕苏无意间瞥了一眼,脚下顿了下,险些走岔方向。

  怎么回事,自家弟子怎么走路都看天,天上有什么吗?

  ◇ 第95章 大比1

  “道长们贵安,山长也贵安,今日带千重门下的弟子前来,多有叨扰,还请多多包涵。”池焕苏稽首行礼,垂眸一副谦逊的模样。他半句不提阿修罗出现别山院山长的事情,然而话语间已经点明自己出现的理由——带弟子们进行交流赛,倒显得别山院的山长出现在这里不合常理。

  在修真界活了多年,在场的也都是人精。山长听见这话脸上也不见任何不自然,笑着捋着自己的胡子说,“实在巧合,老夫也是过来听经,恰巧听说了阿修罗与千重门的比试,道长不会介意我打扰了吧?”

  众目睽睽之下,即便确实觉得对方打扰了,池焕苏也不好说直说,只能客客气气地应下,心中却不禁猜测起此番别山院山长前来的缘由。

  古今不请自来者,多为不善。就是不知这不善之处是在陌成霜身上还是其他。

  池焕苏面色不显,即便心中有再多猜测和防备,站在别山院修士对面的时候,池焕苏也没忘了端正姿态。阿修罗的大师们站在一旁,对身边修士的交锋权当不知,任由两边人你来我往针尖对麦芒地言语过了两回,平息之后才出声带着众位长老、弟子进门。

  江卿濡笑着走在后面,将前面各人的姿态看得清清楚楚。

  师弟递给蛊阁弟子的药丸,蛊阁的弟子也找机会吃了,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效果。这蛊阁弟子吃完之后似是发了条传信出去,不知道给谁,但多半是蛊阁阁主吧。

  而细看别山院的山长,这位山长的视线也总是有意无意地投向身后的弟子,却不知究竟看向的是哪位弟子。

  但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让池焕苏和江卿濡产生警觉了。

  佛子玄隐今日也不同往日,带着弟子玄音肃穆地走在身侧,少有言语,只在主持将话题转移过去的时候矜持地点点头,不再多说。甚至连看向池焕苏和江卿濡的时候都很少。

  以往过来的时候,虽说佛子和玄音小师父都并非什么热络的修士,却也绝非这般界限分明的样子,如今一看,这倒更像是一种信息。这位山长此次前来又是想得到什么结果呢?

  池焕苏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朝着身后的弟子堆里望了一眼。

  易千愿已经从前方走到了后方了,站在弟子们后方,连身上的气息都变得微弱,轻易地便能够忽视掉。

  池焕苏心中到底担心,还是给易千千发了传音。

  “师弟。”

  走在路上不着痕迹地走神,耳边突然间传来师兄的轻唤。

  池焕苏侧头抛去疑惑的眼神,下一刻,便见着自家师兄上前走在自己身侧,衣袖遮挡下悄悄牵起他的手腕。

  池焕苏:“……”

  不是,师兄,众目睽睽之下,这里可是佛门啊。

  前方佛子玄隐回头朝着池焕苏投去微微警告的眼神,惹得池焕苏心中羞耻不已。

  然而在他身旁的大师兄江卿濡却没有丝毫尴尬的意思,反而抬起头向着玄隐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惹得玄隐身侧的玄音都感觉身边的气氛有些奇怪,却又不知道究竟哪里奇怪,只能在每个人的脸上转了几圈,什么也没发现。

  池焕苏垂眸不看前方,心中充斥着对于佛门清净之地的愧疚。

  然而这愧疚没持续多久,直到他感受到自家大师兄在他的掌心写字之后,他不仅没有制止大师兄靠近,反而朝着江卿濡的方向更近了一步,惹得前方的佛子有些微微讶异地看了眼一眼。

  [小师弟]

  池焕苏意识到大师兄在他掌心所写的字之后,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师兄的意思。

  今日别山院的目的竟然不是为了陌成霜,而是秦昱,是因为秦昱是妖吗?

  弟子们还一无所觉,秦昱自打进了佛门便皱着眉,想来气息不合也是真的。然而毕竟是到了别人家门派,即便是不喜欢,秦昱也没有多言。反倒是身旁的师兄师姐们忍不住多关心了两句。

  “没事吧,师弟?可还能打?”

  “能!”秦昱不服气地抬头,池焕苏没有回头就能够感受到他语气中的信心十足。

  然而这话似乎让前方别山院的张山长也听见了,池焕苏注意到他似乎也扭头了,即便这位山长的动作极其微小,然而池焕苏却也清晰地看见了他余光的方向是看向秦昱的。

  秦昱?什么道理?

  这位山长的亲传弟子,张冠,传言中是被叛逃的陌成霜杀死,然而关于陌成霜叛逃的理由却是众说纷纭。池焕苏悄悄派人查探过,在别山院里,主流说法是陌成霜受了妖的蛊惑,杀了同门夺宝。

  也有说法是偷偷习了妖法,走火入魔,失去理智之后将同门杀死。

  似乎每一种传言都同妖脱不了干系,然而这同秦昱能有什么联系呢?在千重门的管理下,秦昱甚至无法轻易出了千重门的大门。

  在脑中细细计算着张冠和陌成霜一事发生的时间,池焕苏更加确定了那时候秦昱还小,甚至压根没有可能过去。

  还是说只是牵连?因为自家弟子终究为妖祸害,进而对于所有的妖都产生了杀意。

  池焕苏这般想着,朝张山长的方向看去。此时张山长已经同阿修罗的主持言笑宴宴了,似乎刚刚的一眼只是随便一瞥,并没有其他深意。

  再看这位山长的眼睛,似乎也十分和煦,配上那一张脸,和慢吞吞说话的样子,竟也有几分和蔼可亲的感觉。

  大概感受到了池焕苏的注视,张山长扭头朝着池焕苏打了声招呼。再见到池焕苏的时候,那双眼神似乎也暗沉了一些。

  池焕苏手中情不自禁地一紧,却握到了实处。

  他这才反应过来,大师兄的手还在掌心里,他没好意思看,反应过来立即松开了。

  身旁一声轻笑。

  “别怕,师兄在。”江卿濡笑着扭头对着池焕苏做了个口型,没有开口。

  “我没有害怕。”池焕苏忍不住将秘音送过去。

  旁边人又是一声笑。

  狼尾藏在衣服下面抖了抖,像是被什么东西挠过一样骚 动了两下,继而又躲在衣服下面不动了。

  这狼尾池焕苏不论是在摘星楼还是其他藏书阁里,都没有寻找到解决之法,又因为事务繁忙,耽搁了许久,好在最近狼尾越来越听话,不经常闹腾了。尤其是遇见师兄的时候,只是占有欲强烈了些,却也不惹是生非了。

  别山院的山长也未曾发现这条狼尾,这狼尾似乎只有师兄能看见。

  以及本身为妖的能够感受到一二。

  池焕苏低头陷入深思。

  狼尾……狼妖……陌成霜……别山院。

  这几个词在他的脑中不断徘徊,越想池焕苏心中愈加不安。

  他回头看了弟子群里的秦昱一眼。

  人群里秦昱似乎在运气,过了最开始不大舒服的一段时间后,现在他看起来又精神了起来。

  这样的恢复速度也堪称是意外了,由此可见,秦昱的天赋着实不同寻常。

  池焕苏心中生出一阵欣慰来。

  师尊的关门弟子不论如何都会是个可造之才。

  这门也总算是有希望关上了。

  队伍里,满脸笑容,对于大比十分期待的燕明煦也走在了秦昱身边,拍拍秦昱的肩膀,对秦昱咧开嘴笑:“好兄弟,今日一起拿个好成绩啊!”

  “当然。”秦昱目视前方,信心十足。

  这一声之后,前方的山长朝着这边侧了下头。

  池焕苏唇轻抿,忍不住皱眉。

  -

  一只猫从红墙边跑出来后。

  高达数丈的经轮在风的催动下转动,墙上红幡高扬,迎着风翻滚,幡上随波淌过金色脉纹,每一纹便是一度春秋。

  檀香气从香鼎里飘出,如一张手,拂去尘世千丝万缕的气息,只留下素净的檀香气。

  场中寂静无声,然而不消片刻,絮絮诵经声从四方而起,萦绕在耳畔。诵经声并不吵闹,却在听清的那一刻印在人心,令人心神也跟着震荡,洗涤了一番。

  主持走上前,闭目诵经。

  阿修罗中央,随着悠远绵长的撞钟声响起,巨大的明黄色蒲团从地面升起,化为站得下十几人的比试台。佛道儒三家门徽在台上印刻,界限分明此刻却也和谐地融在这一处天地。

  阿修罗的主持和千重门的掌门们站在前方,大比开始。

  ◇ 第96章 大比2

  别山院的山长坐在主持身旁,同池焕苏中间隔着主持,佛子玄隐坐在他的另一侧。

  从比赛开场之后,池焕苏便小心打量着张山长的目光落点,好确定此次山长的目标究竟是谁?

  看了半晌,这位山长倒也是狡猾,目光扫向人群,做出一番关心弟子的模样,口中也不露破绽。

  然而池焕苏还是发现了他的视线每每经过秦昱的方位便会停顿得长一些。

  这可真是稀奇。

  原先别山院和千重门几次争论,皆是为了陌成霜一事,包括今日池焕苏在阿修罗里见到张山长都会忍不住觉得对方又是来质问陌成霜事情的,却没料到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如此一来,池焕苏便不得不为自家弟子算计一二。

  于是几番思量之下,池焕苏悄悄给秦昱发了传音。

  秦昱站在台下看得正上兴头,果真就如同师兄师姐们说得那般,阿修罗的比试并不好对付。以往在宗门里的时候,看跟阿修罗一脉同源的禅宗打架,秦昱还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现在看阿修罗的招式,却见着明明是一样的招式,放在阿修罗的弟子身上,都带着种震慑之气。

  仿佛身体已经同道融为一体,无声无息,无处不在,这种感觉无法言说,却让前来比试的千重门弟子面色凝重。

  台上,千重门的弟子与阿修罗的弟子苦苦鏖战,张山长看得不甚用心,也不知心里在算计什么。

  没一会儿,躲在最后方的易千愿被秦昱找到,秦昱出言要去趟茅房。

  易千愿看看台上,言说带着秦昱一起过去。却见着站在对面的秦昱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想,怎么会有上茅房还要一起去的同门。

  秦昱连忙摇头:“我自己去就好,别人在我方便起来我不习惯。”

  想了一下,确实也存在一些有人在旁边就上不出来的人,易千愿看看秦昱,心中有些纳闷原来这位活在传闻里的小同门也是这种风格的妖。

  易千愿点点头,没有强行跟着。

  池焕苏等在四下无人的地方。

  一直到秦昱小跑着过去,抬起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盯着他,仿佛在纳闷,池焕苏这样的家伙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喊他过去。

  却没想到,自己刚站稳,就听见站在他对面的人开口:“这场比试,你不能赢,也不能太出彩。”

  秦昱听见这句的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等到看见池焕苏的表情,只觉得荒谬,他瞪大眼睛,脸上带着不忿:“凭什么?”

  露出讽刺的眼神,秦昱问:“还未开始就先决定结局,这就是千重门一贯的作风吗?还是说,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兄弟宗门的情谊?太可笑了。我不会照做的。”

  池焕苏头疼:“你看见今日前来的道长了吗?此人便是别山院的山长,今日他的目标很可能是你,只怕也是来者不善。千日捉贼却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此时逞一时之快,便可能为自己招致无穷祸事,我也无法时时护你,何必如此呢?”

  “我何需你护?况且,难道要战战兢兢做事?”秦昱大声反驳,面露不满,“随便来一个可能有敌意的人,就要委曲求全,难道他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修真便靠真本事,我才不会假装无能,他要找我麻烦,那便尽管来好了,我才不怕!”

  秦昱说完,不等池焕苏开口转身跑走,速度快到池焕苏出手也没拦下来。

  身后,池焕苏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或许本身他也并不想拦下这个孩子,秦昱说得本来也有道理,怎能为他人随意改变心愿呢。

  然而回头看时,身后的狼尾已经炸开了毛。

  秦昱一路小跑回到了比试台前,回去的瞬间,他便感受到从上方投来的视线。他抬头朝着池焕苏所说的人身上看去,恰巧对上了对方的目光。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呢?乌黑的仿佛沉寂的深夜,死气沉沉而没有什么生气,只一眼,秦昱便确定了自己不喜欢这个老家伙。

  他并非没有听过门内的同门说过,这位别山院的山长因为自己宗门内的弟子出逃,赖上了千重门找麻烦,如今再结合池焕苏的话,再看这位山长的时候,秦昱只觉得这人心眼还不少。

  然而秦昱可不害怕,他眼一瞪,心里想着“看什么看”,完全不怕这位老家伙打什么歪主意。

  相比于秦昱的信心,池焕苏可没那么轻松就放下了此事。他左思右想,给还在门内的三师弟发了传讯,请三师弟再为秦昱卜一卦。

  无论如何,总要知道确切的结果他才能放心。

  等到他做完一切,安安心心坐在座位上的时候,感受到身旁灼灼的目光。

  扭头一看,只见着大师兄微笑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个模样……

  池焕苏当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尽管在其他人眼中,已经有人感慨他和大师兄感情很好了。

  “敬之……是不是忘了和师兄解释什么?”身旁,大师兄轻飘飘地问。

  池焕苏恍然大悟,原来师兄在等他解释。

  然而这地方不便谈话,池焕苏自然也不会在别山院的山长面前说他坏话,于是只能向着自家大师兄求饶:“抱歉师兄,等回到宗门我再同你细说。”

  这句话最终换来一个“日后等着”的眼神。

  没一会儿,场下欢呼声一片,惹来台上人的注视,众位弟子簇拥着,将燕明煦推上了比试台。

  燕明煦挠挠头,没好意思地朝着大家鞠了个躬,得到一片善意的笑声。

  池焕苏看向他,心中暗自赞赏,这位弟子不错,终于将大家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没想到下一秒,燕明煦直起身朝着台下看着他的秦昱大喊:“我会等着你上台比试的!”

  众人挪开的目光再次回到了秦昱身上,甚至这一次也不需要别山院掩饰了,直直地打量着千重门的妖修弟子。

  池焕苏心一梗,撤回了之前对于燕明煦的赞赏。

  然而少年意气最是动人,即便池焕苏这样看遍世人的修士,也难免为此动容。

  台上燕明煦咧嘴一笑,遥遥朝着秦昱招手。

  而一向待人冷淡的秦昱也勉强扬起一个看起来像是笑容的笑,懒洋洋地挥手。

  日光投在两位弟子身上,落下一片暖意。

  ◇ 第97章 大比3(过渡章节)

  站在燕明煦对面的是一位道修的弟子,这位弟子擅长符术,因而和燕明煦对上的时候,也算是同行遇上了同行。

  比试台上符纸满天飞舞,伴随着燃烧殆尽后的流光,整个比试台像是笼罩在一片彩霞里。

  然而看台上打得精彩,却苦了台下看比武的弟子们。

  待台上风雷大作之时,早就有了经验的千重门比阿修罗的弟子更快地打开小结界,他们面无表情,一个赛一个冷静,为自己撑开了一片干干净净的清爽之地。

  这般反应迅速的表现惹得阿修罗的主持也忍不住感慨:“池掌门的弟子们修行甚好,反应皆是很快啊。”

  池焕苏自然也不能说自家弟子们都是被打出经验来了,只能故作谦虚地应下这夸奖:“只是小计,倒是阿修罗的小师傅们基础扎实,功夫到位,可见平时修习,令人省心。”

  这句点评明显夸在了主持心坎里,即便是宠辱不惊的主持面上也好看了几分。

  两方友好宗门相互客套,别山院的张山长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目光冷冷盯着台下看。

  坐在秦昱身旁的小师妹已经昏昏欲睡了,今早起得太早,实在不是宋隐语平时的习惯,再加上路途遥远,停下来之后宋隐语就困了,等到比赛开始,她已经头一歪,靠在秦昱身上睡着了。

  因而风雨飘过来的时候,她还没醒。

  秦昱回头看,瞅一眼自家小师姐没醒来,念咒为她和自己撑起了一个小结界,避开了风雨。

  修真界自古有以结界看实力的说法。

  秦昱的结界,即便是池焕苏看过去也说不出不好来。

  实力不强的弟子结界即便是撑起来了,也还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最常见的便是灵力稀薄易碎,灵力分布不均匀。而秦昱不同,他的结界正如他扎实的基础一样牢固,完美得不似今年新进的新人。

  秦昱感受到了台上的目光,他也并非什么迟钝之人,只能猜测这位别山院的山长搞不好是什么心术不正之徒,想取他的妖丹助长法力。

  人类的修士道貌岸然起来可比妖虚伪很多,偏偏还要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来。

  秦昱心中不屑,抬头都懒得抬头。

  他正在看台上自家好兄弟的比试。

  燕明煦这一场打得酣畅淋漓,对面的道修弟子符术奇特,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驰神往。

  “哇!这个术法叫什么名字啊,好厉害!”

  从符纸里跳出的影子追在燕明煦身后。

  这影子长相奇特,身体是兽形,如同猛虎,然而身后却长着一双大翅膀,跑得快也飞得快,力气极大。

  燕明煦一时不慎被他拍了一掌,直接被拍出了十五米外。

  “这是召唤符术,现在这个是《山海经》里的神兽。”不愧是兄弟宗门,即便是燕明煦唠唠叨叨问一堆问题,对面的道修也没嫌烦,耐心解释道。

  燕明煦对他的符术实在感兴趣,绕了一个除魔阵,将神兽绕了进去。

  一边逃一边说:“那个那个,我想看那个!龙!真的有吗?求你了!”

  同燕明煦对打的道长竟然也脾气很好,听见燕明煦说龙,就真的放出一条龙出来。

  这条路并非普通意义上的假龙,在他出现的那一刻,一股龙压也随之而来,金色龙鳞闪烁金光,雷电在龙角上空闪烁,仿佛真的是从远古而来的真龙。

  龙身带着火焰,伴随着雷电与大雨,天空也跟着亮了许多。

  龙追随着燕明煦而去,惊得燕明煦几乎忘了逃跑。

  “太精彩了!”

  不光台上震惊,台下人也十分震撼,秦昱直起身眼睛发亮地盯着台上看,惊讶于这位道长高超的法力。

  “真是不可估量之子啊。”别山院的山长摸着胡子感叹。

  他一出声,池焕苏便没了出声的想法,将目光投向了台上的燕明煦。

  燕明煦画了一个中阶除魔阵,这已经是他目前能够画出来的最好的阵法了。

  只可惜除魔阵也未能阻挡龙的压力。

  这条龙闯进了除魔阵里,龙口一张,吐出熊熊火焰来,将阵烧得稀烂。

  好在这也并非燕明煦的底招,下一刻龙出了除魔阵之后,紧接着便跳入了镜阵。

  镜阵为数个镜门所围成的阵法,处在镜阵中的人必须找到唯一一条出路,否则将陷入无限轮回的境地。

  然而这位道长并非只能召唤一条龙出来,新的神兽层出不穷,令前来的弟子们大开眼界。

  秦昱的目光跟随着神兽,脑中不住思索着如何破解对方的招式。一双绿油油的狼眼因为激动双瞳竖立,给人一种威胁的感觉。

  好在此时周围的弟子们也都紧盯着台上,无人注意他的状态。

  “果真阿修罗的道长就是不一样啊,可得坚持就一点儿啊,这还没上佛修呢。”台下弟子们小声说。

  秦昱听见暗自点头,他可不想很快下台,果真还是强大的对手有趣。

  “师弟。”看台上,江卿濡见自家师弟看得认真,笑说,“师弟觉得下一场比试会是谁赢呢?”

  眼下,台上还是燕明煦和道长的比试,按照道理比试还未结束,下一场是谁上还不一定,然而江卿濡这么问,便是已经猜到了结果。

  实际上,不说江卿濡,即便是池焕苏也看出了结果。

  燕明煦的实力不差,所掌握的阵法也多,然而站在对面的道长也并非等闲之辈,手中的招式成功吸引了燕明煦的注意力,即便是从《山海经》里造出来的假神兽,却也十分逼真动人。

  对于燕明煦这类人来说,简直是无法抗拒的招式。一心一意对抗敌方的燕明煦倒还有一战之力,然而心思已经跑偏了的燕明煦却还差一些。

  果然,即便燕明煦手中的招式再多再奇,甚至抵抗对方的攻击都十分及时,最终却也还是落败了。被对面的道长唤出来的藤花捆缚住,丢在了台下。

  燕明煦失败了也不沮丧,站起来乐呵呵地朝着台上的道长说:“这个是幻术吧!幻术!我见过。”

  只见着道长微笑着点头,一副和气的姿态。

  结果已落,池焕苏微微叹了口气,回答之前师兄的问题,他猜下一场比武的赢家是:“阿修罗吧。”

  这位阿修罗的道长天赋卓绝,池焕苏看出来这位也是不同凡响之人。

  “那我猜是秦师弟。”江卿濡笑看池焕苏,说,“不如我同师弟打个赌吧,败者无条件答应赢家一件事情。”

  池焕苏听见这个赌约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也就只有师兄,能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不当回事了。

  “那就如师兄所言。”并不在意自己输,并且也希望自己说错了的池焕苏哄师兄一般的答应了。

  台下,秦昱经过燕明煦身旁,同他击了个掌,飞身上台。

  ◇ 第98章 牵手

  秦昱上场时全然吸取了燕明煦的教训,只是简简单单地朝着对面的道长行了个礼,便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

  这位道长也看出了秦昱的性格,当下提高警惕。

  没过几下,台上就打得火热了。

  当茂密丛林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眼前的幻境已经比上次进步了许多,池焕苏在其中隐约见到了自己曾经进入幻境的雏形。

  那般高深的妖所造出的幻境,其精妙之处,即便是他也不得不称奇,可见秦昱的天赋更非同一般。

  对面的道长见之也不免惊讶。毕竟也是功力扎实之辈,在秦昱的铁爪挥刀身前之时,他迅速召唤出藤术,将秦昱捆了个结实.

  只是没一会儿,秦昱使用蛮劲硬生生地挣脱了漫天飞舞的藤条。

  铁爪与藤条相撞,发出阵阵铁器的嗡鸣声,台上的身影翻飞跃动,两厢争斗之下,竟也难分胜负。

  “这位道长看起来也是懂阵法之辈,此局难解。”池焕苏听见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也不知是否是燕明煦的打斗给了道长灵感, 这位道长也开始了甩符纸下阵法的姿态。

  不过道长毕竟不是千重门的,甩出来的符纸也特别。

  秦昱挥爪撕开抛在了他眼前的一张符纸,只见着那符纸在撕开的瞬间,化为一阵雾气,朝着秦昱而去。

  没一会儿,秦昱的眼睛看起来就晕晕乎乎的了。

  坐在池焕苏旁边的江卿濡看见这一幕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面露微笑,一如往常。

  惹得池焕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漏了什么。

  道长见着秦昱不动,乘胜追击,从腰间的袋子里拿出一枚铜钱抛向了秦昱。

  铜钱,民间的道士们常用这东西,只是并非如同寻常百姓一般用来买卖,而是作为斩妖除魔的道具之一。

  铜钱跟着道长越久,便会逐渐沾染道长身上的气,从而自带灵力,不让其他人触碰,一旦触碰,便容易生出攻击性。

  场中,铜钱抛在了秦昱身前,在秦昱前方停顿了下,朝着秦昱身上落去。

  莫大的压力向秦昱施展而来。

  秦昱在这股力量落在自己身前的时候骤然清醒过来,敏捷地退开,避免了铜钱落在自己身上。

  这恰到好处的一躲迎来了一阵欢呼,在欢呼声中,秦昱唇紧抿,面上也带着不服气之色。

  一双竖瞳锐利看向铜钱,利爪挥落,如同射出的箭急射在靶心一般,利爪狠狠划在铜钱上。

  铜钱发出一阵“嗡鸣”,“啪”的一声裂开。

  道长身形一顿,带着惊讶地看了一眼秦昱。

  “池掌门家的弟子也是年少有为啊。”张山长扭头笑着对池焕苏称赞。

  这话若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池焕苏此时便要道谢了,从张山长口中说出来,池焕苏不想接。

  然而宗门之间还需考虑众多人情,现下张山长的话听起来没有什么恶意,池焕苏也只能敷衍回答:“过奖了,张山长年纪轻轻便教出那般多别山院的弟子,也是年少有为啊。”

  池焕苏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旁边传来一声轻咳。

  额头青筋跳动,池焕苏扭头悄悄地瞥了自家不靠谱的大师兄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来看笑话。

  然而此事也不能完全怪江卿濡。

  要说别山院的山长,他是近百岁才入道,因而看起来一副老人模样,不显得年轻。

  然而他实际上岁数比阿修罗和千重门的众多长老、管事都年小,若说年轻有为,也完全能称得上是年轻有为了。只是千重门这边现下坐着池焕苏和江卿濡,两人都是早早入道,显得年轻,阿修罗坐着的佛子和门徒看起来更是年纪小,全都是风华正茂的样子,相比之下,别山院的这位张山长就显得格外尴尬了。

  即便池焕苏并没有这个意思,然而,不仅是江卿濡想到了这一点,周围坐着的一些长老也想到了这一点,大家的表情也都有些微妙。

  张山长笑笑,仿佛没看见一般地接下了池焕苏的夸奖:“池掌门过奖了。说起弟子,还是你们千重门的弟子优秀,竟能造出那般幻境,甚至妖力撕开了幻术,实在精妙啊。不知什么时候有机会,也同我们别山院交流交流武学,好让我门下那群不知上进的家伙也跟着好好学学。”

  池焕苏自然不想让别山院的家伙们靠近自家的宝贝弟子们,于是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表达坚定拒绝态度地说:“山长不知,那是经过特训的,这位弟子原本实力也不强,只是毕竟是师尊收下的小师弟,不好让他输得太难看,因而我们多加费心急训了好一段时日。若是张山长早些看见他,只怕会看见一个无药可救的家伙了。”

  池焕苏嘴上这般说,眼睛望向下方。

  下方秦昱已经同道长打了起来,道长扬起一把铜钱剑,剑身同秦昱的铁爪相撞,擦出一片火花来。

  点点星火将比试台照亮,映出正在打斗的二人脸庞来。

  江卿濡在一旁撑着下巴看,时不时地扭头看师弟。看得池焕苏心中紧张。

  狼尾缩在自己和师兄之间,池焕苏在坐下时就担心自家师兄无聊把玩他的尾巴,于是将尾巴藏得好好的。

  也不知什么时候,狼尾跑了出来,冒出一小部分,池焕苏见着大师兄伸手,只以为大师兄是看见了狼尾准备捉住狼尾了。

  于是胳膊垂下,握住师兄的手不让师兄触碰到狼尾。

  师兄或许只是不知道,狼尾对妖所起的效用在他身上也依旧体现了出来。

  耳边温热,身旁有人靠近。

  池焕苏扭头,望见正望着他笑的师兄。

  只见着师兄作出口型来:“师兄没准备碰敬之的哦。”

  池焕苏脸一热,松开手来。

  只是下一刻却又被握住了,他看过去,师兄笑眼盈盈。

  “不过如果是敬之想牵手的话,师兄当然是没问题的。”

  池焕苏:“……”

  微微坐正身体,池焕苏再次看向台下的时候眼神空茫,再不复原先的专注。

  ◇ 第99章 小师弟获胜

  秦昱这一场可以称得上是超常发挥了,燕明煦在下方和宋隐语站在一起,两人欢呼着高声喝彩,在一众人中声音最是响亮。

  池焕苏望见的时候也欣慰于门内气氛的和谐,然而对于秦昱,他的心思则复杂了许多。

  一方面是自家的孩子能力出众,这无论如何都是让身为掌门的他开心的事情,只是另一方面,考虑到秦昱的身份以及他人的窥视,就难免生出担忧来。

  好在三师弟的卦象结果还不错,让池焕苏在忧虑之中稍稍放心了些。

  场下,比武台上已经是坑坑洼洼的,不见之前的平整,被摧残过的地方同原先早已千差万别。

  按照比赛规则,在这一场比试结束之前,比武台是不会进行修复的,以至于打着打着,就能见到比试台中间冒出一个坑来。

  秦昱的铁爪已经在道长袍子上留下了几条痕迹,长长的口子刮破衣袖,若不是这位道长早有准备,贴了张符过去烧了秦昱的手,只怕得在身上留下不浅的痕迹了。

  道长额头冒汗,使出咒来同这位可怕的对手拉开距离。

  两边的衣服看起来状况都不怎么好,具体表现就在秦昱身上也焦了几块,不过他对此毫不在意,穷追不舍的样子让道长苦恼不已。

  不考虑其他,池焕苏对于这场比试的过程是非常满意的,秦昱在比试中进步极快,从他这里看,能够看出灵力运转已经突破了过去的极限,也就是说,他快要突破了。

  年纪轻轻突破如此迅速,比试之后的秘境之行便更多了一分保障。

  这场每年都举行的比试原本也是打得这样的主意,指望着两个宗门的弟子们相互激励,从今日的结果来看,这方法还是有用的。

  狼的奔跑、跳跃能力以及敏感性让秦昱总是能够在第一时刻捕捉到道长的位置,在锁定住位置之后,紧接着便是袭去的妖力。

  “飒飒”的风将此处的温度压得更冷,在这片寒意里,一切动作似乎都放慢了,在秦昱眼中清晰地呈现出来。

  于是更快的,秦昱抵达道长身侧。

  由禅意组成的剑身在威胁到来的时候闪过层层暗光,急速闪烁一瞬,剑身的咒痕也泛着滚烫的温度,似是下一刻就要将敌手灼烧殆尽。

  比试台升起火焰来,原先的寒意此刻转为了炎热,空气中全是烧焦的味道,弟子们抬袖掩鼻,皱着眉看向台上。

  早已经经历过风风雨雨的长老们岿然不动,神态自若地盯着台上的比试。

  阿修罗的这位道长也进步神速,即便是不熟悉道家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招式,但见着道修的长老看着台下捋着胡子点头的模样,便知晓台上的道长也突破了平时。

  “此子不可小觑啊。”张山长望着台上道了句,却也不知说的是谁。

  阿修罗的道长笑笑道谢,池焕苏回头看一眼,没有出声。

  “这是二百二十招了吧,还未分出胜负来。”不知什么时候跑上来蹲在江卿濡旁边的唐青幸说。

  原本乐知许和唐青幸懒得蹲在一群无聊寒暄、互相恭维的长老们身边,然而下方闹得动静太大,有些吵闹,还时而风雨大作,时而火花四冒,乱七八糟的符纸往上丢,乐知许懒得撑开结界了,和唐青幸二人跑上去蹭长老们的结界。

  不仅空气清新,还省力,关键还有果子吃。

  池焕苏听着自家五师弟的话,心中肯定了他的说法。

  眼下一时半会儿还分不出胜负,池焕苏猜测,要想分出胜负起码还得再等两百招。

  果然,临近两百招之时,台上的两方都露出了疲惫的神色,看得出来都在硬撑着。

  乐知许和唐青幸已经把大师兄盘子里的果子吃完了,因为太无聊打了个哈欠,跑到池焕苏旁边,拽拽池焕苏的裤腿。

  池焕苏低头看他们一眼,把盘子里的水果丢给了二人。

  众人没注意的时候,震耳欲聋的声音炸开,紧接着台上冒出黑烟来,黑雾将比武台笼罩住,已经快头点地的弟子们都震惊地从周公的约会中清醒过来,瞪大眼睛盯着台上看。

  就连长老们也都错愕地看过去,一时半会儿没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在场上到底有没困的人,池焕苏看得清楚,是道长和秦昱同时丢了雷符过去,两张雷符相撞,一同炸了。

  旁边佛子玄隐还在给众位长老解释,长老们听完,心情复杂地盯着台上看,也不知道两人谁胜谁败,只是这个结局多多少少有些戏剧化。

  黑雾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散开一些,隐隐约约的身影在雾中显现。

  台上仅能望见一个身影,众人的心也提了起来,此人究竟会是谁呢?

  下方的弟子也热闹起来,尤其是下了注的弟子们, 弟子们探出头来,身体向前挤去,只为了看看究竟谁还站在比试台上。

  终于,黑雾被池焕苏抬手的一挥袖吹散了,台上的人也终于展露面容——秦昱。

  千重门一片欢呼。由于秦昱胜利了,没从台上下来,但有些弟子已经按捺不住,跑上台去庆祝。

  热情一些的,如燕明煦,激动地把自家好兄弟往上抬,直接举过了头顶。

  突然之间被好友拥抱并且被举起来的秦昱垮着一张脸,冷漠地一掌按在了燕明煦头顶,从上方跳了下来。

  长老们也没觉得千重门的弟子获胜后态度嚣张,只觉得少年意气倒是有几分可爱,见着台下弟子们的模样忍不住露出笑来。

  江卿濡侧头靠近池焕苏:“师弟,看来是你输了。”

  池焕苏眉间舒展,见着这样一场笔试,又见着千重门的弟子取胜,他作为掌门自然心情大好。

  即便是同师兄的竞猜输了,心中也没有半分不愿。

  当下好脾气地说:“师兄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便是。”

  江卿濡闻言眉目舒朗,眸间更带一分笑意。看得玄音低头念“阿弥陀佛”。

  大概这位佛修还在纳闷:怎么千重门的掌门们在哪里都能这般亲密呢。

  ◇ 第100章 易千千出面

  “不愧是渊源已久的修真大宗,出来的弟子也不同凡响。”张山长笑眯眯地盯着秦昱说道,“这武器似乎也不同凡响,可以让老夫也看看吗?”

  张山长声音洪亮,不论是阿修罗还是千重门的人都听见了,这个时候拒绝又显得小气,然而若说池焕苏的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让这位山长靠近自家弟子的。

  场上安静下来,阿修罗的主持回头看向池焕苏。

  虽说这件事情是问弟子,然而最主要的还是看门内最能说话的。以至于池焕苏一下子就架在了上头,怎么开口都不好。

  垂眸望一眼台上,获胜了的小狼妖在包围中显得有些不耐烦,嘴里嘟囔着让大家停下,不要激动,然而手上却也没有真的推开众人。于是最后只能这般别扭地接受大家的祝福。

  年纪不大的少年耳朵泛着微红,面色不复之前的冷酷。

  池焕苏心中叹气,他瞧瞧山长,准备开口。

  “道长们好啊——”

  “嗡”的一声耳朵震颤,似乎有钟声敲在耳朵里,整个脑子都是嗡鸣声。

  众人眼冒金星,一时间没从这般响亮的招呼里反应过来。

  池焕苏听见声音,心中一喜。

  抬头看,一位穿着漆黑衣服的男子站在阿修罗门口的地方,似笑非笑地望着众人。

  此人正是易千千。

  总算来了,池焕苏心中安稳下来。

  易千千来得正巧,打断了张山长的话,他态度散漫,抱胸站立的样子看不出来对于阿修罗等人的尊重。

  然而心知他对于阿修罗偏见的长老们也不曾说什么,只是静望过去,看着易千千猜测他究竟要做什么。

  易千千来了也不搭理阿修罗的人,他此次前来没有找麻烦,眸光一凛望向张山长,冷嘲道:“我只是听说别山院的山长在这里做客,叛逃的弟子没找到,山长倒是挺清闲嘛。我还以为山长到处催我帮忙,应当特别着急呢。”

  这夹枪带棒的话说得张山长一噎,不知该怎么开口了。眼见着说不过去了,张景福回头看池焕苏。

  第一次觉得当个掌门也怪无辜的,然而池焕苏还不得不出面说话,以免千重门落得个门大欺人的名声。

  轻咳一声,池焕苏佯装不悦地说:“易长老!谨言慎行。”

  看出来池焕苏的做戏,易千千瞥一眼张景福,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眼见着人都来了,来者是客,阿修罗的主持自然也不能晾着易千千。于是和和气气地说:“易长老既然来了,不若一同坐下看看比试吧,千重门这场胜了,正是阁下的主场呢。”

  易千千面色冷淡,然而别人毕竟恭恭敬敬,他便也熄了找茬的心思,抿唇,看一眼台上的秦昱,轻哼一声走上台去。

  他这么一闹,张山长也忘了之前的话,没有再问秦昱的事情,就像是怕了易千千寻麻烦一般。

  易千千位置也选得极好,不往前坐,不和其他长老坐一排,偏偏往后坐了一位,坐在了张山长的后面。

  在他坐下的那一刻,张山长抬手擦来擦额头的虚汗。

  池焕苏心中忍笑,回头看一眼易千千,难得觉得这位平日里在宗门里最是难相处的长老脾气很好,出门在外都不让宗门吃亏。

  而作为掌门,他只需要说一句:“抱歉,失礼了。”

  便会得到其他宗门的谅解——“哪里哪里”。

  狼尾被戳了戳,池焕苏回头看,师兄对着他轻轻一笑。

  是了,这招还是师兄教他的。

  此番过后,终于无人打扰比赛。十轮之后秦昱换场休息,张山长望向台上说:“千重门的弟子都如此优秀,不知蛊阁的弟子何时上场呢?”

  本就是一句恭维的话,然而易千千存心找茬,听在耳朵里如同讽刺一般,于是脸一板,开口说:“你什么意思?张山长的意思是我们蛊阁的弟子都实力不佳,没资格上场吗?”

  这话说得响亮,以至于台下的弟子们都听见了。人群中蛊阁的弟子们愤愤不平地抬头上望。

  本就对于别山院有意见的弟子们心中更加恼怒。

  张山长被这么一回,愣了下。显然他也没想到这位阁主在外人面前这个不给他人面子,完全不走寻常修士的路。

  “我怎是这个意思?”张山长连忙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们蛊阁弟子不该来吗?!”易千千说完,不等张山长回话,站起身袖子一甩,说,“既然如此,别人也看不上我们蛊阁的弟子,那么今日我们蛊阁就不参与这场比试了,全体蛊阁弟子们,跟随我一同返回宗门!”

  “是!”

  台下的蛊阁弟子们纷纷站出来。

  “等等,等等,老道并非这个意思啊。”张山长起身阻拦,然而易千千铁了心要走,谁也拦不住。在张山长还没注意的时候就已经飘到了山下。

  眼见着事情闹大,张山长只能回头找池焕苏。

  池焕苏眉头皱起,露出为难的表情,扭头看大师兄:“师兄,这……”

  江卿濡看一眼师弟,立马接话:“唉,师弟啊,师兄也没办法啊,易阁主毕竟是师叔的弟子,比我们先入门,辈分在我们之上,师兄也管不了啊。”

  两人对视,隐去眉间笑意,徒留下张景福愕然看着耍脾气的易千千带着蛊阁的弟子离开。

  池焕苏回头对主持道歉:“是我管教不严,多有失礼,还望大师海涵。”

  “哪里哪里,易阁主坚守本真,是有真我慧根之人。老衲眼见阁主如此,心中也为易阁主高兴啊。”阿修罗的主持眼一眯,一副弥勒佛的样子。

  一切纷争随着易千千的离去结束,招惹了千重门的张景福在易千千走后也终于冷静了下来,不再讨论千重门内的任何一位弟子,即便是弟子的表现再亮眼,他也不曾提过半分。

  而易千愿,早已随着蛊阁弟子的队伍悄悄离开了阿修罗。

  ◇ 第101章 修罗场

  夜间的时候,池焕苏和江卿濡在僧舍住下。

  两个门派的大比便是这般,快的时候一天结束,慢的时候三五天不等。

  阿修罗可不是什么鱼龙混杂的门派,一天自然是无法结束的。

  临到进餐的时候,因为人数太多,千重门过来的弟子也去帮忙了,就连池焕苏也入乡随俗,跟着主持和佛子去摘菜。惹得弟子们时不时扭头看两眼。

  池焕苏在众目睽睽下忍不住皱了眉,狼尾也有些不耐烦。

  怕狼尾惹出事端来,池焕苏端着菜篮子和师兄一同窝去了角落里。

  好在僧人们都习惯早睡,用完餐千重门的弟子们都自由了。池焕苏也终于从众人的注视中解脱出来。

  他将自己关在门里,作出一副已经休息的模样。

  晚间僧舍安静,守规矩的弟子们房门紧闭,一些无需休息准备彻夜修行的佛修也都进了屋子里,开始晚间的诵经。

  此处隔音尚可,然而池焕苏躺下的时候仍是觉得能够听见些诵经声。

  晚风将门扉敲响,在寂静的寺庙内格外引人注意。大概是白日里发生了太多事情,池焕苏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倾泻在门扉上,在室内投下隐隐约约的光亮。

  池焕苏盯着地上的月光看了半晌。

  不知何时,地上倏地一暗,抬头看去,一道身影出现在屋前。池焕苏屏住了呼吸。

  好在这身影似乎只是无意经过,并没有停留的意思,很快就又离开了。

  池焕苏松了口气。

  然而刚躺下,他又坐了起来。

  不对,阿修罗的主持为了让大家住宿方便,特意将千重门的弟子们安排在一处的僧舍,此处住的也应当是千重门的弟子。

  这弟子大晚上的不待在室内要去哪里呢?

  心中闪过无数猜疑,池焕苏终于忍不住从榻上爬了起来。

  推开门,朝着四周望了望,池焕苏抬腿走了出去。

  空气中是淡淡的檀香味,具有久远历史的寺庙每一处似乎都浸入禅意,池焕苏没有在道上遇见其他人。以至于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然而自从上一次在摘星楼里抓到了撒尿的弟子后,池焕苏便在心里认同千重门的弟子向来大胆的事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哪位弟子不懂规矩,深夜跑到阿修罗里探险,被抓到了他作为掌门也难辞其咎。

  于是这般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上次的树下。

  佛子玄隐依旧在那一处,只是这一次,旁边还站着什么人,夜色朦胧,看不清那人的面容。然而两人站在一起,显得格外和谐。

  池焕苏来的瞬间,就被发现了。

  他隐隐约约听到佛子对着身旁的人说了句:“你还真是惯着他。”

  说完后便回过头,望见他时,那边都安静了下来。

  池焕苏无异于打扰,只是浅浅行了个礼便转身。然而还没待他走远,便听见身后呼唤。

  “等下,敬之。”

  是大师兄的声音,池焕苏回头。

  心中瞬时明悟,能在此刻同佛子谈话的人,大抵也是熟人,能聊那般久,一直聊到他来的怕也定是十分交好的人了。

  看来之前在屋子里看见的身影是真的出现过。只不过,那是大师兄而已。

  放下心来,悄悄松了口气。

  “师兄。”池焕苏回头,望见月下师兄迎着微光而来。

  风扬起师兄的长袖,令师兄看起来像是风尘仆仆从远处归来见他。

  这么联想之后,池焕苏便怎么也走不动了。

  江卿濡一过来便牵住了池焕苏的手,令池焕苏一瞬间愕然。

  惊愕之后偏过头去看后方的佛子,却只见着佛子低头,手上挂着串佛珠,闭上眼念了句“阿弥陀佛”。

  池焕苏一瞬间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心中生出些玷污了纯洁一般的羞耻感,于是手里便挣扎了下。

  哪想到这么一挣扎,反倒被抓得更紧了。

  池焕苏纳闷地看过去,又觉得待在这里有些难为情,于是干脆拉着师兄离开,直到看不见佛子玄隐的地方。

  “敬之。”大师兄看着池焕苏解释道,“我只是深夜睡不着,便出来走了走,恰巧碰见了玄隐。”

  月色下,大师兄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紧张,眉头微蹙,像是遇见了什么难以解决的大事,握住他的手也紧紧握着,似乎怕他挣脱一般。月光已经被师兄甩在了身后,落在肩上,如同落了一片雪。

  池焕苏望着师兄肩上的月光,再看看大师兄静望着他不转移的眼,心中怪异更甚,他隐隐感觉到此刻的情形似乎有哪里不对。

  “师兄同谁交谈都好,佛子乃阿修罗修为强劲之辈,亦是师兄多年的好友,不论何种理由,师兄同佛子交谈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池焕苏心中这般认为,也这般说出口。

  然而当他说出口后,却见着站在对面的人脸色不大好看,眉头更深,似是陷入了难解的困扰。

  这样子的大师兄更令池焕苏疑惑了。

  “佛子玄隐并非邪魔外道,师兄大可放心。”池焕苏再次开口解释,他想着无论如何师兄同佛子谈些什么话题都好,总不会是背弃师门之事,他明明信任师兄,可师兄又为何露出这般表情呢?

  “敬之……是生气了吗?”耳边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

  池焕苏茫然抬起头:“师兄怎会这样认为?不论如何,我都是信任师兄的,师兄大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这话之后,站在对面的人终于松了口气,像是卸下重担一般,终于肯松开手,笑看着池焕苏撒娇般地说:“敬之可吓坏我了,刚刚行了个礼也不过来,我寻思着是否令敬之你误会了。倒是没想到敬之这般信任我,也信任我们之间的感情。”

  江卿濡声音放软,带着暖意的声音像冬日的小火炉,只是听着便感觉到了一股暖意:“不过,敬之真会说情话,以往敬之那般羞涩,从不曾说过这些,倒是没想到情话说起来竟也说得这般动听。”

  月下映照大师兄在大师兄肩上,在微弱的月光下,池焕苏望见师兄脸上温柔的表情。

  浓烈的怪异感将他撕裂,以至于耳边全是师兄的话语。

  他有一瞬间怀疑大师兄是否还在同他开玩笑,毕竟师兄说起话来总是这般促狭。

  于是他也学着师兄调侃的语气一般,说道:“情话?”

  便见着对面脸上的表情突然僵硬:“有什么问题吗,敬之?”

  “师兄还是莫要再开这般玩笑了。”

  ◇ 第102章 争吵

  “师弟,你是认真的吗?”江卿濡轻声询问,这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飘在空中的雾,只需一口气便能吹散。

  他紧盯着池焕苏的眼睛看,目光冷肃,试图在师弟的眼中看出开玩笑的成分,即便他明知他的师弟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尤其在这种事情上。

  然而无论怎么看,都只能看出池焕苏的认真,深吸一口气,江卿濡冷笑道:“好好好,不愧是师兄的敬之,池焕苏,池敬之,我的方行道长,敢问你那日在思过崖时又究竟在悔过什么呢?”

  “……师兄?”第一次见到大师兄这般模样,可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池焕苏心中慌乱,他下意识地抓住大师兄的袖子。

  然而就在即将触碰到袖子的时候,池焕苏的手被狠狠甩开。宽大的衣袖扬起一阵风来,这风好似一堵墙,将他与师兄隔开。

  池焕苏愣忡在原地。

  “就这样吧,师弟你落得一个好清白,却让师兄我陷入可笑之境,然而师兄也并非什么纠缠之人,不若到此为止,日后你我便客客气气,做对团结友爱的师兄弟罢了。师兄也要回去闭关修炼了,师弟你在此好好主持你的大比吧!”

  “从此以后若非门内大事,师弟你也体贴师兄,不必来寻师兄了。”

  这话语气决绝,带着恩断义绝的意味。落在夜晚的风里,竟让人有股刺骨的寒意。

  “师兄!”池焕苏还想说什么,他急忙上前,然而大师兄似是存在不想让他靠近,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形一晃,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清冷的月光孤寂地照在大道的石砖上。

  风声似乎更甚,池焕苏茫然站在原地,他想追上去,然而心乱如麻,不知追上去了又该说些什么,或者如何解决这件事情呢?

  池焕苏一点点地回忆起之前的事情,不断地倒推,师兄是从多久之前同他就有了这般误会呢?

  或许……从门内的比试之后就有了,可那时他们的谈话又有什么问题呢?

  抬手按压太阳穴,池焕苏的脑中不断回想着他之前同师兄相处的画面,那相握的手,同榻而眠时候师兄的吻,池焕苏感到了久违的头痛。

  他还从未解决过这样的难题。

  前方一道影子落在石砖上。

  池焕苏抬头,望见了走过来的佛子玄隐。

  他不知道佛子究竟看见了多少,然而此时此刻,他也讷讷地望向他。

  这位向来超尘脱俗的佛子似乎也对当下的场景有些愕然,然而他终究没有对池焕苏的行为做出任何点评,只是念了句“阿弥陀佛”,朝着池焕苏微微点头便离开了。

  佛子走的时候步伐有些快了,转眼之间也同师兄一般消失不见。

  看起来,就像生怕池焕苏会喊停他一样。

  沉默地站在原地,脑中不断回想起师兄离开时候失望的眼神,池焕苏心乱如麻。

  过去这么多年,他所思所想的不过是如何提升自己的修为,从未思考过这般事情。

  然而师兄究竟为何这般误会呢?

  不断回忆师兄说过的话,池焕苏在其中窥见一个地点。

  思过崖。

  师兄去过思过崖吗?可思过崖里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

  翻来覆去一夜未眠,池焕苏却不得不早起去观看大比。

  第二日的大比,主持望见池焕苏的身边没有了江卿濡的身影,有些疑惑地问:“长青道长今日不在吗?”

  池焕苏心中苦闷,可也不好直说原因,只能说:“师兄昨晚有所顿悟,因而回到宗门内闭关修炼了。”

  “阿弥陀佛,长青道长乃是具有慧根之人,能在此处顿悟,老衲也为之欢喜。只愿长青道长早日得道,随清秋道长之路,入得仙门。”阿修罗的门派里亦是出过不少得道高僧与道长,因此对于即将得道的修士,阿修罗只有祝愿,而不似其他门派,还多了一丝攀比之心。

  主持的话一出,池焕苏免不了想起大师兄以前的话,大师兄说,在他取得大道之时,期望能将自己一同带走,也省的门内事务繁多,总让他操心。

  这么一想,池焕苏心中不免苦涩几分。

  原先大师兄那般说时,他们感情甚好,今日再回想起这句话时,他竟与师兄闹得不相往来。

  所谓造化弄人,莫过于此了。

  然而若要让池焕苏为此妥协,只为了不与师兄生分,这般不负责任之事,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起码,也要先知道思过崖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池焕苏沉浸在师兄的事情上时,台下已经重新热闹了起来。

  延续了昨日的比试,经过一天的沉淀之后,弟子们不再像第一天时那样激动,但台下的声音也不小。

  池焕苏看了一眼门内弟子发出的传讯,大师兄昨晚深夜回到了宗门,现下已经进入道坛。

  心中不由生出一种失落感,池焕苏强行将注意力转回到比试台,观看弟子们的比试。

  千重门的弟子此刻的形势也不大好,连续输了几轮,弟子们肉眼可见得有些焦躁。

  尤其是今日,秦昱的状态看起来也并不太好。轮到道士和儒生的时候,秦昱还能打得不相上下,甚至更甚一筹,然而对上佛修,尤其是佛子的弟子玄音时,便吃力了许多。

  池焕苏深吸一口气,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刚闭上眼,便感觉到台下有一道视线朝着这边而来。

  他抬眼看去,那道视线已经收回,池焕苏只能望见秦昱。

  总该不会是他看过来的吧。

  某一个瞬间,秦昱与玄音再次交锋,絮絮不停的梵语在这片地面的每一处都能听见,秦昱咬牙,一双狼瞳显露凶狠。

  从此处看,他身边的妖力大涨,四方灵气竟隐隐约约向他收缩。

  池焕苏坐在原位岿然不动,然而下方的弟子们却已是东倒西歪。

  逸散的流光将台上照亮,耳边是惊呼声,听不清是谁喊出了声,池焕苏睁大眼睛望向下方。

  “这是……突破了?”身旁张景福错愕地看向下方。

  “快停下!”池焕苏起身呵斥,他抬起衣袖挥散聚集过去的灵气。

  然而灵气仍旧缓慢地朝着秦昱的方向而去,玄音站立在原地不动,没有打扰此时的秦昱。

  连续施法了好一会儿,秦昱周身的灵气终于在池焕苏的使力下停滞。

  秦昱身上的修为增长也终于止在了第三境界末,未曾踏上第四境界。池焕苏终于松了口气。

  台下的弟子们已经被这个现象吓懵了,他们从未见到掌门这般着急过。

  从差点突破中醒过神来的秦昱望向周围一愣,明白自己差点就进不去秘境了,抬手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幸好还有二师兄。

  他抬起头,心情复杂地看向站在上方坐席上的人。

  那人不喜他,否定过他,不让他赢得比试,甚至在他比武的时候闭上了眼,然而却又为他准备过武器和秘籍,又在他险些错过秘境限制的条件之时制止他。

  二师兄对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呢?

  ◇ 第103章 大比结束

  这场比试竟然堪堪到第三天才结束,比以往都还要慢一些。池焕苏坐在坐席上,兴致缺缺地望着下方的比武台,有些心不在焉地等到了比试结束。

  从师兄离开后,池焕苏便想回去了,即便回去了,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然而他毕竟是掌门,就算两边的宗门再是交好,这种对方门派主持都来了的比试,千重门却一个掌门都不留下,也未免有些太瞧不起人了。

  池焕苏不能做出这般事情来,只能留在千重门里想念离开的师兄。

  道坛。

  池焕苏在心中念叨这个地点。这是历来千重门的修真者突破的地方,而进入了这里的修士,最短也得几个月,最晚能晚上百千年。若是弟子们修为不长进,甚至进去突破的修士能熬走几代弟子。一想到这里,重重的失落感就耐不住涌上心头。

  可池焕苏终究不是沉浸于这般事情的人,临走前,他还在同阿修罗的主持私下里谈论了秘境之事。

  只是语速较寻常更快,好在池焕苏中途也注意到了,连忙调整自己的状态,不让自己表现出一副迫不及待想离开的模样。

  阿修罗的道修在桌上摆出卦象。

  “今年的秘境之行恐出事端,务必小心。”

  此卦一出,主持和池焕苏的脸色都更严肃了。

  出家人不打妄语,卦象这般,池焕苏自然不能当作小事。谢过主持之后,池焕苏带着众位千重门的弟子回宗,他还准备回宗之后同宗门之内的长老再次细谈。

  因为之前的尴尬,别山院的山长张景福也没有同池焕苏多谈,只是浅浅道别便也离开了。

  -

  燕明煦在队伍前面,把自家好友秦昱也从队伍里拉了出来陪自己走着,小师妹宋隐语眼看着同伴都没了,也跟着跑过去。

  乐知许和唐青幸二人到了后面的比赛实在不感兴趣,就以宗门内任务出了问题,要回去看看为理由,中途溜走了。

  “你这次表现得太棒了,已经是新人里的第一名了啊。”燕明煦手搭载秦昱肩上咧开嘴笑着说。

  燕明煦自己的成绩也不差,在比试中得到了第三名的好成绩,第二名是佛子的亲传弟子玄音。这种比赛,能够取得前三名已经是新人里相当引人注意的存在了,本身挑选过来参赛的人就已经是各个门派的天赋之子了,能够在这群天才里拔得头筹,可见天才里也总有些上天追着给饭吃的。

  “你也不差啊。”秦昱抱胸回答说。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能够看得出来,对于这场比试的结果他也是很满意的,

  宋隐语听着两人的交谈,左右看看,笑着说:“两位师弟都很厉害啊,千重门今年总算没有遗憾了,你看大家也都高兴呢。上一年的时候大家都苦着脸,我那时候都不敢说话呢。”

  “你不说话是因为你在回去的路上睡着了。”走过的池焕苏扭头瞥一眼自家的小师妹,没忍住打断她的话。

  宋隐语抬头对上池焕苏的眼神,“嘿嘿”傻笑了两声不反驳。

  跟随在她身旁的两位师弟露出无语的表情。

  弟子们活力十足,回去的路上都难掩兴奋,池焕苏见了心里也舒畅许多。

  各大宗门的前辈们在混乱的修真界里建立门派的最初目的,大概就是为了给自己以及后生们留存一片修行的净土。

  而如今有人想要破坏这片净土,池焕苏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

  然而秘境限制太大,身为已经越过级的修士,池焕苏无法进入,好在其他越过级别的修士也无法进入。怕只怕类似于秦昱这般,压着境界进入的修士使出什么计谋来。

  池焕苏再三思量,还是准备回去千重门之后,寻一下三师弟和易千千。无论如何,保命的法宝一定要带全。

  秦昱抬头看了眼走在他们身旁的池焕苏。因为之前在比试台上的训斥,他还有些尴尬,然而心中又知晓这是为了他好,以至于在看见池焕苏的时候他心中免不了生出尴尬的感觉。

  他频频望向池焕苏,嘴唇微颤,却什么也没说。

  察觉到秦昱注视的目光,池焕苏只以为自己的狼尾是否又出了什么问题。

  他也发现了,其他弟子对于自己的狼尾都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有秦昱。

  每当狼尾的妖力快压制不住的时候,秦昱都能敏感地察觉到。好在似乎自从思过崖之后,他的狼尾妖力便被压制住了。

  池焕苏低头,盯着还在身后摇晃的狼尾思索。

  这条狼尾他在思过崖的时候分明见到它变大的,最终再次醒来时,却已经变小了。他原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就如同患病的人休息一晚便好了一般,而那晚听见师兄的话,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师兄究竟同他发生了什么事呢?

  池焕苏回忆起自己醒来之后思过崖石屋内的场景,一切如常,屋内也并没有任何其他人来过的痕迹。甚至为了保险起见,他还贴了符纸在自己身旁的地面。

  若是真有人经过,也应当被困住。

  然而并没有。

  他醒来时屋里和睡着前一样,符纸没有被启动过,屋内也只有自己的气息。

  池焕苏百思不得其解。

  可唯一能够为他解释的人,已经闭关不再理他了。

  叹了口气,池焕苏将视线移到了秦昱身上。

  盯着池焕苏看了半晌,见着自家二师兄似乎在思考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秦昱,没想到池焕苏会突然扭头,于是一双深绿的狼瞳正对上师兄的眼睛,他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反应。

  见到他这个样子,池焕苏心中好笑,但面上仍旧是严肃的模样。

  “可有什么事?”池焕苏开口。

  这句话听在秦昱的耳朵里,自然是冷冰冰的。他家的二师兄永远是这般,对着他们开口的话语都极少有什么温度。倒是对他的小师姐,也只多了一点点耐心而已。

  听着师兄这么问,秦昱又扭过了头,把好不容易憋到嘴边的别扭的感谢吞回了肚子里。

  “没事。”

  在燕明煦和宋隐语的注视下,秦昱装作平静地回答道。

  池焕苏也想知道秦昱究竟在想什么,但看样子狼尾这一茬就过去了,但他依旧退后一些,行至队伍中侧,同其他弟子走在一起,给弟子们制造压力,而不愿留在秦昱附近了。

  这狼崽子的鼻子实在太厉害,师兄也扛不住啊。

  前方,秦昱扭头看见池焕苏远离自己,心中默默郁闷了一把。

  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啊,好歹昨天也帮了他,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提吗?!

  还走了,走远了。

  果然还是讨厌他的吧。

  就知道!

  ◇ 第104章 察觉

  一回到宗门,池焕苏便同弟子们分开了。

  弟子们走的时候步伐飞快,像是生怕被池焕苏留下一般。看得池焕苏实在莫名。

  他好歹也亲自带着弟子们去了一趟阿修罗,还带着弟子们回来了,自认为已经足够平易近人了,还有什么是能让弟子们怕的呢?

  然而即便是池焕苏再觉得自己不可怕,弟子们也跑完了。

  池焕苏望着后方空荡荡的宗门口,忍不住感叹一句,大师兄走了之后,这宗门内唯一亲近自己的活物都没有了。

  这般想着,池焕苏抬腿走向道坛,虽说要找三师弟和易阁主,但也不急于一时,距离秘境也还有很久,不妨他先去道坛和思过崖看看。

  起码……也要知道师兄究竟是怎样产生误会的?还是说过错本就在他这里。

  千重门的道坛建立在宗门里偏僻的地方,当初建立之初,也是先辈们考虑到那地方搞不好会被天雷劈个几百上千次,因而不仅偏僻,加固的阵法和符纸也多,并且周围也不种任何草木。

  光秃秃的地方满是被雷劈过之后的焦黑,池焕苏望向石头上的痕迹,此处无人在外面行走。

  修士们通常都是由地下进入道坛内的,防御阵正摆在道坛外面,这个地方走在路上容易被雷打……有时候也容易被走火入魔的自家人打。

  好在池焕苏并不必担心,以他的实力不太在乎弟子们的雷劫,长老们则习惯各自给自己找个地方渡过雷劫,而他也只是过来看看。

  走地下看不见上面,池焕苏便走在了地上。此处渡劫的修士们盘腿入定,闭上眼睛不理睬周围,行人的来去对于他们并无意义,能在此处走的,也必然是自己人。

  当然,修士们也并不觉得这遭雷劈的地方会有人来。

  池焕苏一眼就寻到了师兄所在的地方。

  师兄端正地坐着,周身带着清冷之气,深邃的眉骨似也载了霜,看过去时,唇微微抿起,一张薄唇也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淡红。以往门内的弟子们总说,最是清冷的便是阿修罗的修士了,见不到笑,也极少说话,即便是问话必回,也还是有种莫大的疏离感。

  如今看来,阿修罗的修士或许没有那般清冷,但大师兄却是如此了。

  但好在师兄看起来一切都好,若是能在此番修行之后摆脱他的影响,修为更进一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池焕苏站了片刻,又担心自己在这里会影响师兄修炼一般,转身离开。

  在他离开之时,身后的人缓缓睁开眼睛,静默地朝着他离开的背影望去。

  -

  思过崖又换了个弟子值班。这边值班的规矩就是如此,经常换人,以让每个弟子都有休息与接受长老指导的时间。

  今天在值班的是个生面孔,池焕苏以往没有见到过。

  他走上前问:“近日可见到江师兄来过思过崖?”

  弟子坐在屋子里面,听见问题后愣住了。

  他也只是个才来这里值班的新人,来这里之后就没见到有人过来,哪里知道这个问题呢?

  见弟子回答不出来,池焕苏没有责怪,安慰弟子说:“没关系,我也只是随口问问。我看看记录册就好了。”

  池焕苏拿过记录册翻找。

  记录册上的名字并不多,翻来翻去也就几个。池焕苏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最近进入思过崖的那一日。

  他在上面登记了姓名,姓名之后排了几个新名字,池焕苏一一对下去。然而册子上的名字如此陌生,没有一个是师兄的名字。

  眉头微皱,池焕苏重新又核对了一遍。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难看了,守崖的弟子小心翼翼地问:“掌门,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池焕苏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考虑到是否师兄指的是前几次他来思过崖,池焕苏又看了几次,然而依旧没找到。

  也是了,这种地方,师兄又怎么会来呢?

  那般优秀的师兄,何曾犯过错误呢?既然没犯错,又怎么需要悔过呢。

  眼见着记录册上也没有师兄来过的痕迹,池焕苏向着守崖弟子道谢,转身离去了。

  思过崖边的雪依旧大,将过往也一同覆去,在这片寂静里,池焕苏第一次觉得千重门内寂寞得让人生出恐惧来。

  地上的脚印也被雪掩藏,池焕苏回头看去,竟然找不到自己在屋前停留的痕迹了。

  眸光微愣,池焕苏加快脚步走向思过崖。

  守崖的弟子见到池焕苏回来,连忙站起来,询问道:“掌门,请问还有什么需要查的吗?”

  他心中忍不住想,莫不是有什么弟子犯了大事,竟然也惊动了掌门来查。

  然而他毕竟只是个新人,自然什么也不敢问出口。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前方的掌门,只希望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他的事。

  池焕苏没有注意到对面弟子的心思,他只是打开记录册,拿起放在旁边的笔。

  毛笔在这个天气下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了,池焕苏施了个术法将笔恢复到了正常的模样,他拿起在记录册上记录下自己的名字。转身走进了崖里。

  弟子疑惑地看着掌门走进崖内,疑惑着掌门为何走了又回去,是想起来有什么遗漏的东西吗。

  弟子忍不住好奇,学着前面池焕苏的模样对着名册翻找,惊讶地发现上面竟然有不少次掌门过来的记录。

  嗯,一定是为了检查弟子们有没有好好反省。

  池焕苏极快地穿梭在思过崖内,他径直走向自己最近待过的那间石屋,那一处地方隐蔽,极少有人过去。似乎就从自己离开那里之后师兄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

  思过崖最让人安心的地方或许就是在这里怎么走一般也不会遇见其他人。池焕苏找到自己之前在的屋子进去的时候,屋子里面也没有其他人,屋内摆放的东西还和上次来时一样,他写了一半写毁了的帖子也还在桌上。

  环视屋子,池焕苏细细观察,回忆着上次离开前时屋子里的模样。

  只可惜那时他心急,走的时候没怎么注意便离开了。

  一步步小心走到桌前,桌面上还摆着那张带着墨印的纸,纸上他写歪的笔画也还在。靠近的时候尚且能够闻到浅淡的墨香。

  淡淡的墨香气萦绕在鼻尖,令他忍不住想起同师兄一起誊抄书籍的日子。

  池焕苏指尖摸摩挲着纸张。

  这张纸品质并不是最好的,不过是思过崖里用来罚抄的纸,纸薄,很容易留下痕迹。

  小心地拿起纸,擦过纸张边缘的褶皱,指腹下是一个浅淡的掐痕。

  那绝不是他留下的。

  ◇ 第105章 察觉、萧家之事

  闭上眼睛重新回想曾经在思过崖的情景,池焕苏在脑海中再次回到了那一天。

  屋子里的每一处都清晰可见,石桌仍旧那般冰冷,侧面的划痕不知道是哪一年人留下的。一留就留了十几年。

  然而相比于屋子里物件的细致,待在里面的人像却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

  看不清他在做什么,池焕苏再次陷入空茫的暗处。

  然而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似乎在提醒他什么,也似乎有什么冲破一切来到他眼前,他等待了好一会儿,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出现。

  师兄来过。

  师兄为什么来?什么时候来的?是在他还在屋子里的时候,还是他已经离开?

  什么事情能让师兄误会至此?

  池焕苏匆匆从屋内出去,师兄在闭关,他自然不会前去打扰。此时此刻他最想知道的是,狼妖的情 潮能否通过其他方式解决,是否存在一夜醒来就平复的状况。

  再一次的,池焕苏想要去摘星楼寻找答案。

  思过崖仍旧是不化的雪,然而今日从这里走过时,池焕苏并无感伤,只有满心的焦急。

  他感觉到自己似乎隐约触碰到了真相的边缘,可能真相并不能让他完全接受,但是他必须知晓发生了什么。

  池焕苏御剑而去。

  寒风拂过面颊,池焕苏抬头,一双深眸凝望着远处寂静遥远的天。

  摘星楼依旧是那般弟子来来往往的地方,池焕苏远远地便望见了有弟子们走进去。

  一位弟子极为特别,他的步伐缓慢,人平躺着,从这边看过去,他的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背着他。

  池焕苏眉间一跳,细细一看,这不是他三师弟吗?

  难不成是早早算出了摘星阁有什么大事?

  池焕苏心中顿时焦急起来,匆匆地便落了地。

  刚一落地,三师弟元星致从龟背上坐起来,端正身姿,朝着他打招呼,并唤了声:“二师兄”。

  池焕苏有一瞬间的感动,他的三师弟将近一整年没有从龟背上爬起来过了,如今不仅骑着龟过来找他,甚至还从龟背上坐起来,可见对他们之间的师兄弟感情多么重视。

  露出欣慰的表情,池焕苏缓和语气,尽量表现自己的温柔,对着难得勤劳一次的三师弟说:“三师弟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元星致抬眸,一双金色的双眸在光下显得有些冰冷,带着一种让人生寒的璀璨,不知为何,池焕苏心中突然不安起来。

  果然,元星致说:“是萧家,当年萧家大小姐救助的鹤妖在临死前将自己的记忆全部抽取出来封印在了一条发带上,现在萧家的人在后山发现了这条发带,以为是谁丢下的,想取走却发现取不下来,并且上面还刻着咒,萧家的人害怕了便来寻求千重门的帮助。我看过一眼上面的咒,应当是三生咒,需要特定的人才能解咒。”

  “……萧家。”低声念出这两个字便觉得压抑,旧人的容颜本在岁月中日渐模糊,然而重新提起时竟也清晰可见,池焕苏深吸一口气,眉头紧蹙。

  好巧不巧,偏偏是萧家的事。

  昔日萧家满门惨死,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根据现场痕迹以及乐知许的回答知道是狐妖杀的,然而再想寻找其他证据,却什么也找不到了。

  萧家灭门之后,萧家的远房亲戚接手了萧家,极力将萧家重振起来,然而那次灾祸之后,萧家一路衰败了下去。现如今,萧家当初的所有人尸骨都埋在了后山的坟地里。

  此事重大,池焕苏来不及顾及其他,立马发传讯给乐知许。

  作为萧若今的好友,也是对当年事情一直耿耿于怀的人,无论如何,池焕苏也知晓此事都不该避开乐知许。

  而作为乐知许的师兄,他也希望早日解决这在师妹心中如同心魔一般的存在。

  果然,池焕苏发出讯息没多久,乐知许就匆匆赶来了。额间还落着雪,看起来冷冰冰的。她一过来就扑上来紧紧抓住池焕苏的胳膊,焦急问:“在哪里?带我去。”

  见到乐知许这样,池焕苏在心中不由地叹了口气。

  大事当前,查找资料的事情自然得放后,池焕苏心中有些遗憾,然而他想,时间还长,即便晚一些应该也没关系。

  只是对不起了师兄。

  离开前朝着道坛的方向再看了一眼,池焕苏匆匆离去,离开前他留了元星致和唐青幸在门内看着宗门。元星致一个人看着他不放心,唐青幸一个人看着他也不放心,最后只能留下两个人,但愿两人别都出什么岔子才好。

  一路上都安静无声。风雪落在撑开的结界上,池焕苏扭头,望见雪已经在师妹的肩上落了一层。

  “师妹,结界。”池焕苏出声提醒,“欲速则不达,照料好自己为先。”

  此话一出,池焕苏便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再一回想,竟跟当初萧家出事,他去寻四师妹时,师兄说的话差不多。

  彼时师兄在身侧,即便是天大的篓子,池焕苏到底也是安心的。

  此时却不然。

  四师妹面容沉寂,带着一股肃杀凄冷之气,仿佛下一刻便要同往日同归于尽,令池焕苏看得心慌。

  可乐知许到底是听了池焕苏的话,甚至态度友好地扯开一个笑容,抬头看了看天,轻松说:“啊,我都忘了。多谢二师兄提醒。”

  池焕苏听见这话眉头直跳。

  -

  当年的事情,究竟发生了什么呢?甚至连乐知许都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灾难发生的时候,她还躺在屋子里睡觉,萧若今还在外面院子里,突然闯进来叫醒她,把她藏了起来,藏在了屋子里的流沙画卷里。

  流沙画卷,是一副景色会变动的画卷,人若是进入其中,便需要解开画卷里的谜题才能出来。

  这画卷是了不起的法器,无法损坏,那时她突然被丢进去十分莫名,心带焦急地解开了画卷。然而好不容易出来,却见到了一地的尸体。整个府邸没有一个活物。

  那一日,乐知许惊慌地从上百个尸体中一个个寻找,她害怕从躺在地上的某一具尸体里看见她好友的脸。然而这里全是萧家人,她在尸体中看见了萧家老爷和夫人,临死前两人手掌相握,是含笑而死的,眼里还带着遗憾和恋恋不舍。

  乐知许看见他们,对着他们哭出声来。她那时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几乎崩溃。

  然后大哭着从地上爬起来大喊着萧若今的名字。

  “若今,你在吗?若今,你回答我啊——”她又想萧若今回应她,又怕好友回应她。

  她猜不出来现在她的好友是什么状态,她也害怕去猜。

  直到她终于找到了萧若今。

  她的好友就在哪里,萧若今养的鹤妖也在不远处,一人一妖离得很近,鹤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萧若今。然而满身的血染红了他们,也染红了萧若今的裙摆。可那分明是条浅红色的裙子,并非深红,也并不会红得发黑。那时穿上的时候,乐知许笑她的好友是桃花仙子。

  现在桃花败了,桃花仙子也死了。

  “太可笑了师兄。”乐知许昔日讲起这件事的时候边哭边笑,“我们说过做一辈子朋友,以后不论去哪里都在一起的。我都想好了,做什么去哪里准备什么东西,各种各样可能到来的将来,可是所有的将来……我都没想过会没有她啊。”

  ◇ 第106章 白鹤

  那只白鹤的目光总是追逐着大小姐。

  追逐着大小姐走过院子的脚步,追随着她低头轻笑,穿过花丛,走入池边,伸出纤细的手喂养池中的锦鲤。

  大小姐如此温柔,对待每一只灵宠都是笑着的,会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还会夸他好看。

  白鹤坐在院子里闭着眼睛,静静倾听姐姐在院子里读书的声音,听呼唤他的声音,如同过去很多个日子。那时候姐姐只把他做灵宠,他也心甘情愿做姐姐的灵宠。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有家了。

  春来秋去,姐姐有了个好友,那好友最初时候很是活泼,性子似乎还有些娇气,后来跟着恬静的姐姐一起,似乎也变得温柔了些。

  姐姐就是有这样的力量,似乎所有的人到了她的身边,都忍不住声音放轻,变得温和起来。

  “白鹤白鹤,帮我把点心拿过来。”乐小姐又朝着他挥手了。

  白鹤没有任何不满,这位小姐便是这般性子,无论在哪里,都很热闹,好像永远不会无聊,只是总喜欢逗他。

  然而每到这时,姐姐就会无奈地笑着说:“不要欺负阿良啊。”

  萧良,是姐姐给他起的名字,最开始只有单字良,是愿他良善。后来他成为了妖,有了人形,姐姐又给了他姓,于是就成了萧良。

  萧良很喜欢待在姐姐们身边,乐姐姐总有稀奇古怪的念头,总是带着他和萧姐姐到处跑。遇见乐姐姐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妖丹渐差,萧府的所有人总是护着他,什么也不让他做,生怕他生病了。

  有时候萧良也会羡慕地望着天空,望着院外自由行走的其他人。只是若要出行,总要很多人跟在身后护着,萧良不愿总是麻烦别人,久而久之就不愿意出去了。

  乐知许来了之后,萧良总是羡慕她,羡慕她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看起来有无限的精力,去哪里都很自由。

  “白鹤,白鹤。”乐知许凑到他眼前。

  反应不及的萧良愣了下,猛地向后仰身。

  而后他望见对面的人看着他笑起来。

  “怎么这就脸红了,你就是太害羞了。怎么样?我们要不要溜出去玩儿?”站在他身前的人问,说完了便抬起头,好似也不在意他是否答应一般地说,“真实的,什么客人啊还要缠着若今半天去招呼他,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太无聊了。你这个家伙天天待在这里不闷得慌吗?出去吧出去吧。”

  说着前面的人朝着他眨眨眼:“我们偷偷走,不告诉任何人,这样也没人跟着你了。你不喜欢被人跟着吧?”

  萧良一愣,心中涌入莫名的滋味,他没想到这位小姐竟然注意到了他并不喜欢被人跟着,他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走吧!”乐知许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从石凳上拉下来。

  他们偷偷从院子里探出头,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使用遁地符跑出了府。

  街上与萧良之前去的时候其实没有太大不同,然而他还是很高兴。

  即便同他一起的人因为好友不在兴致缺缺。

  回来之后,萧良和乐知许因为偷溜的事情被萧姐姐训斥了一顿,两人低着头没敢说话。

  萧良自知做错,不敢回应,只敢时不时悄悄看向乐知许,生怕对方因为这件事恼了自己。

  好在并没有,乐知许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回头朝着他悄悄眨眨眼,像是说:“这次被发现了,下次还敢带你去。”

  走神的乐知许很快被萧姐姐敲了一脑袋。

  萧良没忍住,悄悄笑出了声,被萧姐姐也敲了一脑袋。

  “你们啊,明明看着平日里也没有多么亲近,结果阿良你竟然也跟着知许胡闹。”

  萧良抬起头,露出一个乖巧而无辜的笑容。

  萧若今看了,无奈地笑笑。

  好似从那一次一同惹事之后,萧良同乐知许就亲近了许多,瞒着萧姐姐捣乱的时候也多了起来,经常惹得萧姐姐坠着两人锤头。

  然而萧良是高兴的,他希望这样的日子再长一些,最好长到一辈子。

  乐知许打了个哈欠,对于他的多愁善感不做多想,只是无所谓地说:“肯定会是一辈子啊,你在担心什么呢?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笑一笑,面容里满是明媚张扬:“要是谁欺负你们,哼哼,我就把他打开花!让他见识一下本小姐的厉害!”

  萧良侧头看着身边的人,同萧姐姐一同笑起来。

  很羡慕,羡慕这样的张扬和自信,也很……

  暗自低下头,萧良悄悄握紧手。

  身边萧姐姐说:“阿良怎么耳红了?又不舒服了吗?”

  -

  “这里这里。阿良,快来!”

  某一个冬天,萧姐姐和知许出去了,留自己在家中。

  因为将妖丹给了姐姐,萧良的身体很差,这时候正逢严冬,天寒地冻,因为前些天生病刚好,还有些咳嗽,他被勒令在家。

  姐姐抱着东西回来的时候,他正坐在窗边,听见声音匆匆起身。

  外面大概正在下大雪,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姐姐的大氅上已经落了一层雪。

  然而姐姐没注意到,只是招呼着他:“阿良!快来看,我捡到了一只狐狸,他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萧良低头看,一眼瞧出了这只个头幼小的狐妖,大概是因为资质太差被父母丢掉了。

  狐狸还未清醒过来,姐姐的眉头微蹙着,一双清澈的眸因为担忧而显得忧愁。

  旁边姐姐的好友出主意:“要把他烤一烤吗?输入灵力好像不管用,说不定烤烤就暖和了。”

  萧良出了一头冷汗,连忙抱过狐狸,说:“还是我来吧。”

  那只狐狸浑身雪白,看着便觉得冬日到来了,对于萧良这样身体不好的人来说,只看着他就仿佛寒意已经到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在屋子里足够暖和,为了帮他保暖,姐姐想了很多办法,搜罗来了一大堆宝贝。

  白鹤的羽毛是保暖的仙品,也因此,很多都制成了羽衣出现在了拍卖场里。

  萧良拿出了自己的一片羽毛,放在狐狸身上,静静等待着。姐姐端来两碗汤,一碗给好友暖身子,一碗给萧良。

  萧良望着姐姐,对面的姐姐笑看着他,闻声说:“似乎总是让阿良操心各种事情,大概因为这样你的身体才总是恢复不好,快喝些鸡汤补补身体。我特地让厨房熬了很久,材料是之前找灵植园买的上品,味道应当也是极好的。”

  如果不是萧良拒绝,只怕下一刻姐姐的勺子就要喂进他的嘴里了。

  -

  幻境的场景转移了下,乐知许在上面看见了自己,那时候她捧着鸡汤,看戏似的看着对面。

  场景移动到这里,可见记录下这一切的主人害羞了,所以才挪开了视线。

  -

  再等了一些时候,小狐狸醒了,姐姐和好友都围了上去,萧良好奇地看过去,躺在榻上的小狐狸抖抖耳朵,睁开漂亮的金色眼睛。

  幻境的画面一转,当初的小狐狸已经不见了,院子里也多了一位翩翩美少年。

  这少年长着一双勾人狐狸眼,皮肤白皙,一张脸微微一笑便多了一丝勾人的魅力。

  池焕苏知道这便是狐妖萧涟。

  萧良最初不知这是何意,后来问起姐姐,姐姐笑着说:“涟,水面被风吹得皱起,很适合他。”

  后来望见萧涟的笑容,萧良又明白了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确实是很适合狐妖的名字啊。

  萧涟对姐姐极好,对他态度也不错,只是萧良仍然能够感觉到对方对于他暗藏的一丝敌意。

  那敌意并不明显,对方甚至会唤他“良哥”,但萧良见过太多人,太多事情,闲来无事随着家主见客,他对于人情世故早已通透。他知晓,萧涟心悦姐姐。

  那只狐狸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姐姐的眼睛。

  萧良心情复杂,坐在窗边看着院中的时候,也忍不住喃喃道:“这样真的好吗?”

  妖,和人。

  然而萧良还是什么也没说,如果姐姐开心的话,他愿意守护她的一切。

  -

  “那家伙是不是有点儿太粘人了点儿?”还未及笄,然而已经长成貌美模样的乐知许靠近他,望向院中埋怨说,“这家伙只要在家,我和若今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就大大减少,干什么都要粘着我们。你说……”

  画面的视角朝着旁边偏了偏,萧良红着耳朵拉开了距离。

  “什么?”他温声问。

  “你说,那家伙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女孩子?”

  “咳咳咳咳!”饶是见多识广,也早就被乐知许奇奇怪怪的各种脑洞训练得心理强大的萧良,也忍不住被这句话惊到。

  他咳嗽了半晌,这一处全是撕心裂肺的声音,就连在院子里聊天的姐姐的狐狸都停下来看他了。

  乐知许吓得不轻,连忙帮他拍背:“弟弟弟弟,你没事吧?我错了,我不该瞎说话的。”

  乐知许一双手拦住肩膀,将萧良拉过去,似乎准备让萧良靠着自己。

  这一下,画面倏地颤动,景色摇晃,紧接着画面拉长了,可见主人远离了窗边。

  也远离了坐在窗子边的姑娘。

  “咳咳,我没事,知许小姐。”温润的声音响起来。

  “叫什么小姐,叫姐姐吧,实在不行乐姐姐,知许姐姐,叫了我就带你出去玩儿。”

  “……”

  是无声的沉默。

  ◇ 第107章 过往

  现在萧家的人看着原先萧家温馨美好的画面,不免一阵唏嘘。

  往日繁华如同过往云烟,即便是画面里廖廖几个场景,就足以见到昔日萧家是怎样一个富贵堂皇的样子。

  作为萧家旁支,他们当初突然接手一大笔财富,除了有些惊喜之外,也难免有些惶恐。因而处处小心走到今天,可当他们再看这白鹤记忆里的平和景象时,便更深刻地体会到昔日的灭门惨案就好似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发生,可却导致了萧家一夕之间凋零磨灭。

  至此,修真界的大户里再无萧家。

  回忆仍旧以第一视角上演着,池焕苏回头看向乐知许,乐知许已经不再落泪,只是静默地望向前方,那一双落着点点微光的眸追逐着景象中的人。

  池焕苏望着那双眼睛,心中再一次感受到了相似的撕裂感。眼前重新回到了当初的那个小木屋,而小木屋里的场景也浮现在眼前。

  即便是此刻,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的数年,他也仍在想,要是那时说些什么就好了。

  -

  倒春寒的时候,天又下了一场大雪。厚厚一层,将台阶全部埋在了雪下面,外面哪里都是风雪,少有人出去。

  因为萧家的灵宠们有不少喜欢玩雪,萧家不曾设置结界。

  除了萧良,因为身体不好,萧家大小姐特地拜访了千重门的长老,请了长老为萧良设置了结界,还放上了药炉子,温养萧良的身体。

  相比于最初萧良失去妖丹的时候,在萧家的精心照料下,目前萧良已经可以短暂地在院子里和大家玩雪了。

  乐知许是向来看不惯萧涟的,即便最初萧涟还是只幼狐的时候,她也经常跑过来看看萧涟恢复的怎么样,甚至还送了大量药材。

  然而大抵两个都认为自己才是萧家小姐心中第一名的存在,是注定无法和平相处的。

  尽管两人都并不是真的讨厌对方,但待在一起的时候总喜欢吵架。

  每到这个时候,萧家姐姐便会站在旁边笑看着自家好友以及新捡来的弟弟。

  更小一些的乐知许扭过头,脸上带着不满的神情。

  “你说是不是他不讲理?”乐知许这般说着,手指向对面的萧涟。

  萧涟长大了之后,便长成了个臭美的家伙,整天不管什么天气都摇个扇子出来,装成一副翩翩公子哥的模样。此话是乐知许说的,说了一次,便被萧良记住了。

  随着乐知许的话落下,院子里的人都看向这边,萧良心中也生出无奈的情绪。

  尽管院子里的争吵都不是由自己引起的,决定争吵结果的人也不是自己,但他往往逃不过判官的角色。

  每到这个时候,萧良就只能转移话题:“涟弟的功力是不是涨了许多,近来越发厉害了。”

  这话出来,乐知许的眉毛一挑,露出不服气的表情来。

  熟知她秉性的萧良立即安抚说:“知许也厉害了好多,我又赶不上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练到知许这样,不愧是门内的天才呢。”

  乐知许被这话说得不好意思,又想到萧良身体不好,重新修炼妖丹妖力恢复得极其缓慢,眼中不由地露出些许愧疚,她低声嘟囔着:“还好吧,我也没多厉害,也就比萧涟厉害多了,你要赶上还是能赶上的,不行的话我来教你。不对!你以前都叫我乐姐姐的,后来怎么也是知许姐姐,姐姐呢?啊!你现在直接叫我名字了!”

  一双女子的手伸过来,这双手皮肤细腻,然而凑过来的时候仍然能够看见手指上的茧。即便是乐知许这般被众位长老成为天才的人,也仍旧需要日复一日的练习。

  “……唔。”萧良讨饶,“姐姐,姐姐,脸好痛。”

  “哈!”乐知许得意地笑起来,“现在知道痛了吧?快,多喊两声知许姐姐,我就教你练武,保准你第二年就成为绝世天才。”

  “哪里有这样子骗人喊姐姐的?若今姐,你也不管管她?”身后,萧涟摇着扇子笑着朝这边看过来,对上萧良视线的时候,朝着他眨了眨眼。

  萧良一愣,不自然地挪开了眼。

  “哈?”乐知许听见这话立即恼怒起来,松开揪着萧良脸颊的手,回身眯着眼睛朝着萧涟发动攻击,“难不成让你来?你这家伙不就今年进步得快了些嘛!看我乐知许的水平,萧良,你要不要跟着我训练?我帮你!肯定让你超过这个大冬天扇扇子的骚 包家伙!”

  “……喂,怎么还妖身攻击啊。”身后萧涟不满地声音说道,“而且我们狐妖本身就这样。若今姐——”

  “好啦好啦,涟一直都很好,知许在我心中是最优秀的。”萧若今笑着安慰说。

  乐知许看看萧涟,再看看萧若今,幽幽地盯着两人。

  萧良无奈地坐在一旁笑,轻声安抚:“那我就期待知许教我了。希望明年能同知许战上片刻也好。”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知许拍拍胸脯说。

  马上,她又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又没喊我姐姐?!”

  “咳咳咳,嗓子突然不舒服……”

  “喂!装成这样一点也不像!”

  “……对不起。”

  “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快给我叫姐姐!”

  “咳咳咳。”

  “喂!”

  -

  桃花树下,萧涟站在对面问:“你真的不试试吗?你不是一直想站在她身边吗?”

  温润的声音响起来:“不了,如果……如果进步得太快,大概就没有机会多和她说说话了吧。”

  “……你这个家伙。”萧涟露出无奈的表情,但很快,他又笑起来,从身后拿出一壶酒来,“那就祝我们都得偿所愿吧。”

  酒过三巡,两人醉醺醺地靠在树根下。

  萧良扭头看着萧涟说:“涟,不要吃太多那些东西,修行是一步一步的事情,每一步必须走得踏实,即便是进阶的药材,也应当多多注意,不可过量。”

  “放心放心,我只是……只是想站在她身边……迎娶她……若今。”

  桃花随风而落,铺了满地。

  ◇ 第108章 无疾而终的暗恋

  萧涟在院子里练武的时候,萧良坐在一旁看他。

  这时候天气正冷,萧良穿着厚厚的大氅,手上还挂着暖炉。他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不必畏惧大雪,只要不待在外面几天几夜,便不会出太大问题。

  只是他似是习惯了畏冷的日子,仍旧穿得厚实。

  与他不同的,便是萧涟。这时候萧涟仍然穿着一身薄衣,好似完全感受不到天气的变化。一年四季,他的衣服总是这样,力图在萧家姐姐面前展现十足的美。

  然而萧良也不会笑他,甚至还有些羡慕他这般努力只为了博得心上人的喜欢。

  院中的剑舞得越来越快,萧良心生羡慕。

  风中传出他的感叹:“涟的功夫真是进步太快了,让人望尘莫及。不过今日涟已经练了很久了吧,先歇息一下?我给你泡杯茶。”

  萧良笑着拿起石桌上的茶,冬雪煮茶,红泥小火炉,大概是这时候的风尚,乐知许不懂,和萧若今窝在闺房里说悄悄话。

  因为是女子的闺房,两个大男人便都没有进入。然而两人也未离去,美名其曰帮助两位小姐守院子,便待在院子里练武了。

  萧良今日的练习已经结束,因为身体的原因,乐知许给他的练武指标有着每日限定规格,萧良也从来没想过违背。萧涟便不同了,他的功力增长很快,甚至到了一种令乐知许都吃惊的地步,现在的他甚至比乐知许还要厉害。

  要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然而萧良却也没想过真的用药。总觉得乐知许如此用心,若是选择用药一蹴而就,便辜负了她一番心意一般。

  院子里的萧涟还未停下来。他的眼睛一点点变得赤红。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萧涟的回答,萧良茫然看过去,敏感地觉得有些不对。

  他轻声呼喊:“涟?”

  没有人回应。

  院子下起了大雪,冰冷的雪覆盖在萧良身上。然而雪再冷,却也不及萧良的心冷。

  他立即起身,朝着门口的位置望了一眼。尽力挡着门的方向,朝着萧涟走去。一边走,萧良一边说:“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涟,停下来歇歇吧。”

  “涟!”

  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萧良拿出了自己的剑。

  “……走火入魔吗?”萧良喃语道,担心他伤了屋中的人,萧良在门口设下了防护。

  他提剑缓缓走过去。

  靠近萧涟的时候,萧涟似乎又冷静了下来,手垂下,不再舞剑,只是红着眼睛望向他。

  萧良心中惴惴不安,他小心试探地说:“涟,你现在还好吗?”

  “噗!”一把剑急速使出,冰冷地闪烁着冷光,迅猛而急速地直直刺进了萧良的胸膛。

  萧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胸口喷出一股血来,倒在了地上。他愣愣看着萧涟,然而眼前那一双眼睛冰冷得如同恶魔,那一双将人带入地狱的凶恶眼神。

  院子外面有仆人经过,听见外面的声音,萧涟冲了出去。

  是尖叫声。

  屋内的人察觉到了不对,萧良听见了屋子里的声音,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强撑着,拿出联络符。

  这张符纸是萧若今特地为他找来的,担心他功力大减之后哪天遇见麻烦,他也好拿出这张符来找她求救。

  然而此刻他将这张符撕开,屋内的门开了,他看见了萧姐姐。

  萧姐姐望见他时愣住了,眼中全然是慌张的神色。似是不知所措一般,被吓到停在房门口。

  担心失去理智的萧涟会伤了姐姐,萧良明明说不出话来,却还是摆手提醒了萧姐姐。

  萧若今站在门口,却好似同院子里隔出了千丈远的距离,只有幻境外的人看出来了,那是生与死的距离。

  然而很快,萧若今回头跑进屋子里。

  透过门,萧良望见了她将乐知许藏在了画卷了。

  萧良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萧若今再次跑了出来。她朝着萧良而去了。

  “跑。”他躺在地上,在满地的鲜血里对姐姐做出口型说。然而姐姐摇了摇头。

  萧若今拿出了自己保命的药放进了萧良嘴里。

  她说:“良弟,如果这是我的宿命,我绝不会逃。”

  出门,外面是满地的尸体和鲜血,一只狐妖露出九尾,手中的剑淌下汩汩鲜血,他扭过头,冰冷地看向他们。

  “涟!”萧若今悲痛大喊。

  “快跑!”萧良强撑着拉住萧若今转身就逃。

  身后,萧涟一直追着他们。

  吃过药的萧良身体在慢慢恢复,然而恢复的速度那样缓慢,怎能抵挡身后狐妖的追杀。

  可他始终将萧若今护在身前。

  “姐姐,你逃吧。”萧良捂住仍然在发疼的胸口说,“感谢你当年救我一命,今生……今生便和知许好好生活,涟,涟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我不能。”萧若今回头,“你快走吧,良弟,求你了,你已经救过我一次,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算是姐姐求你了,我带他而来,今日他犯错,我也一并承担,我只愿……”

  萧若今哽咽道:“我只愿因我而死的人能再少一个。”

  “……不。”萧良还想说什么,然而一张符直直朝着他贴过来,从未对萧若今有过任何防备的萧良就这样被贴上了转移符,被转移到了后山处。

  他咳出一口血来,艰难地在后山将发带绑在了里面,刻上了咒,咒快结束时,他的指尖稍作停顿,但很快,咒就补齐了。咒语在昏暗的山洞里散发出金色的光辉来,是咒成的意思。做完这一切,他深深地看了发带一眼,垂眸轻声说:“抱歉,愿您一生平安。”

  发带孤零零地留在了山洞,萧良匆匆返回。

  再见时,萧姐姐已经身受重伤。

  萧涟手中的剑血腥味更重。

  恨恨地朝着前方望去,萧良大喊:“萧涟,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吗?你还记得你发誓过要一生守护的人吗?”

  回应他的,只有一把杀过无数萧家人的剑。

  “……良。”远处,萧若今咳出血来,虚弱而绝望地喊出他的名字,“……快逃。”

  萧良迎着剑而去,这是他第一次将乐知许教他的功夫完全使出来:“我不会逃的,姐姐。如果这是你的宿命,那我愿意同姐姐一同承担。我一直很感谢你,照顾我那么多年。”

  只是可惜了,可惜……

  ◇ 第109章 师兄不信命

  幻境消散的那一刻,乐知许下意识地走上前去,手扶向萧若今倒下的位置。然而在她接触到的瞬间,萧若今的身影便开始消散,乐知许不甘心地想要抓住,最终却只握住了飘散在空中的点点荧光,荧光闪烁了几下,落在她手中熄灭了。

  一点点的光亮,像是夏夜里的萤火虫。风出来时,萤火跟着风一同散去。

  池焕苏担忧地看向她。

  乐知许沉默着闭上眼,仰起头来。

  昔日的惨案再一次呈现在眼前,最难以接受的,必然是亲朋好友,同萧家本家少有联系的旁系只是低头叹息,然而作为萧若今挚友的乐知许却已经濒临崩溃。

  “不该救妖的,如果当初我没有发现那只狐狸,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一切,如果当初我不带若今走那条路,今日她就会好好的陪在我身边。我究竟为什么要救那只狐狸,为什么要帮助妖?”

  “知许!”池焕苏叫停她的自责。

  “叫我念今,乐知许,姓乐,名知许,字念今。”乐知许取下那条发带,绑在了手腕上。

  池焕苏回想起白鹤萧良记忆里的一切,他忍不住说:“里面或许也有很多隐情,萧涟所食用的东西十分可疑。千重门会再进行调查的。这期间,我希望萧家主能够不要将此事外传,兹事体大,恐引祸患。”

  “这是自然,自然。”萧家主惶恐地说。

  此事到这里,池焕苏同乐知许一起去了趟埋葬萧家主家人的坟墓,因逝世的人过多,这片墓地也显得拥挤。

  现在萧家的人也还算是十足的有诚意,原萧家的尸身都好好的下葬,不论身份全部埋葬在了萧家后山的坟地里,主家人的牌位也上了祠堂,一直受到好好供奉。

  这一点上,他们做得甚至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然而当他们站在乐知许身后的时候,先萧家的墓同现萧家的人处在同一片天地,乐知许只站了片刻,便忍不住出声告辞。

  今日的天气不好,在外面赶路的时候,冷风阵阵。池焕苏的狼尾围在腰间,显得没有精神。若不是狼无需冬眠,池焕苏会以为狼尾也要进入休息期了。

  乐知许一言不发,表情难看。

  池焕苏只能揣摩着乐知许的心情,试探性地说:“师妹,此事牵连过多,不可令其他宗门的人知晓,即便是千重门内的也最好保密。你莫要着急,待我先去查找当初萧涟食用的药材出自何处。这段时间,你先冷静下来想想吧。无论如何,萧良也是无辜的,他也是本性纯善的妖。这么多年来,我眼见着你对于除妖的执着,也忧虑此事成为你的心魔。知许,切莫过于执着,走上歪路。”

  “什么是歪路呢?”乐知许喃喃说,“有些人的宿命就不是歪路吗?师兄你信宿命吗?”

  此话过于熟悉,令池焕苏听着一愣。

  他似乎也曾问过一般的话语,只是那时站在他身边的人是佛子玄隐,然而玄隐不信命,只信因果。

  池焕苏摇摇头,答:“我不信。”

  想了想,他又说:“师妹,别去信那种东西。”

  “嗯。”乐知许闷闷地应了,眼神平静,看不见一丝光亮。

  池焕苏猜不透师妹心中的想法,以往萧家小姐还在的时候,知许最是单纯,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无需任何人猜测,萧家不在之后,池焕苏便再未看透过她,只觉得她无时无刻不是心事重重。

  “我已派门下人私下查探当年的药材铺子,待得到结果之后再来寻你,这期间,你便不要再接任务了。”池焕苏忍不住叮嘱,然而又觉得这话过于强硬,可他又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安慰,“若是萧家小姐还在,定然也不希望你这般。”

  “哼。”乐知许发出冷嘲的轻笑,看起来并不赞同这句话,“然而她看不见了,师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看不见这一切,剩下的,就是我自己的选择了。师兄你曾经说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若今已经付出了属于她的代价,剩下的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代价了。”

  乐知许垂眸看向下方,轻声说:“不要管我了。”

  说完她坐着灵器急速远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池焕苏看着乐知许离开,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背后。

  过去他以为四师妹从未接受过萧家小姐的死亡,所以才大肆杀戮妖怪,然而此时此刻,池焕苏又忍不住想,或许从很早之前,从萧家灭门之后,乐知许就已经接受了现实,她只是不甘心又痛恨当时的无力阻止,因而一次又一次地用自己的方式报复挚友的死亡。

  池焕苏想将她拉回来,从无尽的仇恨与杀戮之中,又总觉得无力。

  乐知许不愿同他聊起过去的事情,他也不愿一次又一次让师妹回想过去,再次感受痛苦,因而他们默契地揭过这个话题,任由时间将伤口掩埋起来。

  直到有一天,一条发带将过去的一切再次呈现,师妹身上以往未曾愈合的伤口也随之显现出来。

  他再一次地看见了血淋淋的师妹。

  但此时的池焕苏毕竟不是过去那个笨拙的他了,他还能帮助师妹去寻找真相。

  知晓四师妹心情不好,池焕苏不曾上前,只是远远跟在她后面,只希望留给乐知许一些自己冷静的空间,却又忍不住担心她会不会做出傻事来。

  大概师兄就是要这样的,从担上这声呼唤时,就注定要时时操心。

  池焕苏抬头,乐知许走得匆忙,衣袖飘扬在空中,好似在萧家后山里散去的萤火,稍不注意就要从眼前消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眼见着乐知许距离千重门越来越近,池焕苏心中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以前这是这样,他不曾拉住乐知许,任由她离开,现在也是。

  若是师兄在就好了,过去师兄能轻描淡写地将师妹带回去,现在他也有办法的吧。

  脑中不断浮现师兄以往在他们身边的样子。

  终于,池焕苏操纵脚下的剑,追赶前方的乐知许。

  “知许!”池焕苏喊停了前方的人。

  乐知许站在前面,没有回头。

  寒风阵阵,扬起她的长发。

  池焕苏深深看向她:“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没有退路。寻找真相也好,报仇也好,师兄不信命,师兄来帮你。”

  一片寂静。

  半晌之后,前方人肩膀颤抖,是无声的啜泣。

  ◇ 第110章 买药

  池焕苏今夜未眠,同他一般的还有乐知许。

  两人待在书房等待探查的人回来消息。

  思过崖的事情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脑后,池焕苏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精力再去探查,他只希望过去之事能够早些找出缘由,以了结乐知许这么多年的心结。

  “早些时候,易阁主和青灯师叔便发现现在流通的妖丹里,有一些含着萧家的秘术。然而萧家并不制造妖丹,那么妖丹之上又为何会出现这些东西呢?”池焕苏同乐知许说。

  这些话吸引了乐知许的注意力。

  “是……萧涟?”萧家灭门之后,没有人知晓萧涟的下落,乐知许的悬赏令至今挂在第一,然而直到今天也没有修士接手这项任务。

  当年修真界没有任何一位修士表明自己见到过萧涟的下场,而萧涟确实也从未在之后现身过,大家的看法都是萧涟因为走火入魔而死,或是半路被杀了。

  “不一定。”池焕苏皱眉,“我派人调查过,也去询问了青灯师叔,这妖丹流通不明,只在部分商贩手中出现,并且商贩的行踪经常变化,来无影去无踪,就连购买者也只能靠缘分来得到妖丹。”

  “那大家怎么知道这妖丹是真的有用呢?”乐知许心中急躁,她迫切地想找到谁在捣鬼。

  “据说这些商贩手中有水云阁的交易贴。”水云阁,一切修士需要公正的地方都在这里进行,所写在交易贴上的东西便被道约束,难以违背,否则将受到天道的制裁。

  水云阁也出售一些交易贴,供给修士们自行写下契约。

  倒是没想到,竟然被这些商贩们钻了空子。

  “这些商贩对于追踪非常敏锐,像是被特别训练过一般,我和师叔均认为,他们身后应当还有一个庞大的组织支撑着他们。”

  “我能看看妖丹吗?”乐知许平静问,似乎对于这点并不惊讶,也并不太关心。

  “当然。”池焕苏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小盒子,这盒子上面刻着精妙的纹样,纹样上透露出来的灵气,证明了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盒子。

  乐知许伸出手去,然而在触碰到盒子前,她的眼眸倏地睁大,愣愣地看向池焕苏。

  “师妹?”池焕苏茫然看去。

  “我……”乐知许大惊,“我和师弟师妹们给你买过一样的妖丹。”

  -

  池焕苏的生辰即将到来的时候,师弟师妹们凑在一起,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就在前天,池焕苏将所有的师弟师妹们罚去挑粪了,原因是乐知许逃课接了任务,唐青幸帮着隐瞒,和宋隐语一起装成了乐知许的样子帮她去听学。

  然而宋隐语进步得再快,也抵不过门内的长老,一眼便被见多识广的长老戳穿,告到了池焕苏那里。

  池焕苏一气之下,罚了他们所有人去挑粪。

  眼看着池焕苏生辰快到了,唐青幸和乐知许左思右想,他们都知晓易市经常出品一些奇奇怪怪的丹药出来卖,效果特别,但都不伤性命,只是可能会有些丢脸。

  两人一合计着,送给自家二师兄一个明面上的礼物,一个掺在灵食的“礼物”。

  “也不能做得太过,不然时候二师兄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乐知许难得保持了最后一丝理智。

  “放心放心,五师弟出马,师姐你还不放心吗?”唐青幸咧开嘴笑得开心,“快来想想我们买个什么效用的妖丹好。”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宋隐语有些担心地看向自己的师姐师兄,她总感觉心里发虚,那可是门里最严厉的师兄啊,“而且好像本来也是我们错了。”

  “只是开个玩笑嘛,我们也不可能害二师兄嘛。”乐知许倒是不在意,现在能出现在外面易市的丹药基本都有吹嘘的成分,说好的效用,拿回去一用,发现效果不到一般的基本是常态了,能够得到真如商贩口中说的效果的,几乎见不到。有不少修士买了据说能传送五公里的符纸,最后拿了一用,传了五步远。

  “是啊。”唐青幸心有余悸,“太不靠谱了,我上次买了把扇子,据说三境界的人输入功力便能扇出火焰来,扇面还会出现游走的凤凰。我当时一想,帅极了,就准备试试,结果商贩不让我试。最后我买了,使出来一看,扇子倒是冒出火来了,然后把自己燃了,最后扬起一把灰来,骨架剩出一只鸡。”

  宋隐语、乐知许:……

  “当人家不让你试的时候你就该警觉了,好吗?”乐知许没忍住吐槽道。

  经过师兄师姐这么一说,宋隐语终于放心了,“原来外面的丹药都得打折看,真的不像宗门里唉。”

  “宗门里?”乐知许哼笑,“若是宗门里那群弟子敢乱说,良工坊的长老会揍扁他的。”

  “所以,究竟买什么样的丹药好呢?”唐青幸兴致勃勃地朝着旁边的小贩看过去。

  易市不论什么时候都很热闹,出来淘东西的修士很多,然而能不能淘到好东西,则全靠运气了。

  三人推推搡搡,挤在人群里到处看。惹来旁边小贩的注意力。

  乐知许和唐青幸赶走了几个一看就是来找冤大头的商贩。

  他们又不是不识货,不至于被这么骗。

  俗话说的好,货比三家,这三人凑在一起,可比了不少家,越逛越兴奋,脚下压根停不下来。

  “这个吃完了会唱歌的怎么样?我还没听过二师兄唱歌呢?这个会跳舞!哇哦!这个更厉害!……这个会向心爱的人表白?!”

  三人对视一眼,乐知许和唐青幸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但是……”宋隐语仍然觉得有些怀疑,“万一二师兄跟天道表白了怎么办?”

  “……啊。”明明觉得自家小师妹的话有些离谱,但仔细一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要不算了吧。”突然失去兴趣的唐青幸听完小师妹的话眼中的光芒都消失了。

  “伤口发痒,丢了。裸 奔?丢了。出现幻觉?丢了。使不完的精力?丢远点。”乐知许和唐青幸、宋隐语三人围在摊子前挑挑拣拣,这条街上的摊子几乎都被他们逛完了。

  “唉!”乐知许重重叹了口气,“现在的失败药丸怎么也做得这么没意思了。”

  唐青幸深有感受地点头,随便在一个摊子前无聊地挑挑拣拣起来。

  “……改变性格?”

  “唉?!”身后的乐知许、宋隐语齐齐回头。

  “这个可以唉!”三人一同喊道。

  ◇ 第111章 师妹的想念

  这家的商贩似乎在修真界混迹了不少年,一见到乐知许和唐青幸竟然也知道是千重门的人,笑着同他们聊天。

  “道长们的衣着华贵,道行也高,这般有资质的人,自然早早入了千重门吧。今日我也实在是幸运,竟然能遇见修真界第一宗的道长们。”

  “过奖了过奖了,遇见您老我们也很幸运。”唐青幸笑眯眯地说,“既然我们都这般幸运,不如道长您打个折吧。下次我们还来的。”

  “就是就是。”乐知许附和着唐青幸的话说,“我们可就喜欢到处买些有趣的玩意儿,一看您这儿的东西就不错,您这次给我们打个折,下次我们带上同门一起来。”

  乐知许手伸到背后去,戳戳宋隐语。

  心领神会的宋隐语立即仰头,睁着纯真的眼睛看向商贩:“大哥哥,我们今天出来玩儿灵石都花光了,不剩多少了,可以少要一点儿吗?”

  商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再三纠结,最终在修真界第一宗门弟子的吹捧下逐渐迷失了自我,虽然没降价,但多送了一颗丹药。

  “这多送的一颗丹药对于提升功力,修复伤口都有作用,是不错的妖丹。本来我是打算高价卖出去的,只是大家都不识货,总想压价,我就打算自己留着用了。没想到今天正好遇见了道长们,今日我也聊得开心,也算是交个朋友吧,这个妖丹同我之前卖给道长们的掺在一起食用,效果很好,也祝道长们修为大涨,早日得道飞升啊!”

  唐青幸三人只认为是大赚一笔,兴高采烈地回去了。临到池焕苏生辰,他们早早地前往厨房,混进了厨房的人群中。

  -

  “……师兄。”乐知许嘴唇颤动,仰起头看向池焕苏,眸中满是懊悔,“师兄你没事吧?我们那时候观察了下,见着好像也没什么用的样子,只以为商家给了假药。”

  池焕苏听完整个故事沉默不已。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妖尾是这么来的,然而青灯师叔前去查探妖丹之事,易市里流通的妖丹早就已经难保安全了,池焕苏自己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不幸中招,食用了异化的妖丹。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师妹跪坐在他面前,痛苦不堪,即便是心里再是担心,他也绝不会再将此事说出来平添师妹的难受。

  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师妹头上,安慰说:“无碍,那丹药于我无用,不必担心。 ”

  乐知许咬住下唇,眼眶湿润。她沉默着看向池焕苏,眼中还带着委屈和苦楚。

  池焕苏叹息一声,朝着乐知许张开手。

  乐知许抿了抿唇,终于,像小时候扑进大师兄怀中一样扑进池焕苏怀里。

  这是多年来,乐知许及笄后,池焕苏和四师妹的第一个拥抱。

  他不太习惯,但是仍旧伸手拍了拍师妹的后背,学着俗世里母亲安慰孩子一样安慰她。

  已经很长时间里,池焕苏不曾同乐知许这般安静地待在一起过,那个冬天过后,乐知许变得焦躁、易怒,然而池焕苏知晓这不是她的错。

  她只是一时半会儿没能习惯好友不在身边,不能接受失去。

  某一天大师兄同他讲,人们常说总角之交。什么是总角,大概是从小玩到大,将对方的存在看作生活的一部分的存在,更深刻的,大概就是将对方视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从未想过分离。

  以至于突然有一天对方消失,就好像身体的一部分从自己身上剥离,从此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知许师妹她只是需要一些方法宣泄心中的愤怒。她亲眼所见的那些东西,对于她来说都太过残酷了。”大师兄坐在他身旁,同他一起在榻边,“师弟,没事的,还有我们在,不论师妹做什么,我们总能将她带回来。她只是需要一段时间自己拯救自己,将她从噩梦中带出来。”

  那时乐知许已经沉浸在除妖的任务中,一刻不停地接下宗门内的除妖委托。好似只有杀尽天下所有的妖,才能令她灵魂平息。

  “但是,”池焕苏坐在屋内垂眸说,“我想杀戮和死亡绝对不是拯救自己的方法。”

  池焕苏不赞同乐知许的所作所为,尽管她做的是众人眼中的好事,能送到千重门的委托,那些妖族必然也做尽了危害人间的恶事,然而乐知许不是为了正义也并非为拯救苍生而去的,对于池焕苏来说,这便是问题。

  “可我也找不到方法。”迷茫地望向前方,池焕苏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抓住衣袍。

  千重门教会了每位弟子如何取胜,如何增长修为,唯独没有教导弟子如何排解愤怒、不甘及痛苦。

  “大概因为这本就是无解的难题。”大师兄说。他伸手握住池焕苏的手背,缓缓收紧,两只手在安静的室内相握,分享彼此的温度,在冰冷的天气里试图相互取暖。

  “哇——”屋子里,乐知许大哭出声。

  十几年来,除了萧家灭门那一天,这是她第二次哭出来。她从孩子到成年,积攒了数年的委屈一同宣泄出来,然而池焕苏只觉得心酸,又有些庆幸。

  庆幸他终于抓住了师妹的手,没令她再一次从悬崖边坠落。

  “我该怎么办?”乐知许哭着问。

  “我们去寻找真相。师兄带你一起去,等找到了真正的仇人,我带你去一起去杀了他。”池焕苏低声说,“那之后,就让这件事过去吧。知许,该将过去了结了。”

  “师兄你会陪着我吗?”乐知许哽咽问。

  “我会的。”

  “那之后,我们师门还会像以前一样吗?大师兄和你还会看我练剑吗?”

  “只要你想。”

  “我还可以和师弟一起翘课出去放风筝吗?”

  “嗯……罚抄门规五十遍就可以。”

  乐知许破涕为笑:“二师兄你现在不像大师兄了,之前你在学着大师兄讲话吧。”

  “像吗?”池焕苏轻声问,听见大师兄的时候,他眸中恍惚了一瞬。

  “像!”乐知许点头。

  “那就像吧。”想起大师兄心中便空荡荡的,池焕苏垂眸看向地面。

  乐知许身体颤抖了几下,大概在笑他。

  屋子里闪过细微的声响,而后又恢复了安静,没有人再开口。

  直到好一会儿,乐知许寂寞地说——

  “二师兄,我好想若今啊。”

  ◇ 第112章 灵州秘案

  池焕苏和乐知许在书房内等了很久,商贩的踪迹并不好查,并且为了不打草惊蛇,派去的人也不敢做出大动作。

  除此之外,池焕苏也写了帖子给青灯师叔,请他出面同水云阁的阁主谈谈,希望要来交易贴的售出记录。

  这位阁主少与人交流,同各家交流生意时,通常都侑副手出面。不过这位阁主同青灯师叔有些交往,据说是早年时候阁主险些被人带走杀人夺宝,幸而青灯师叔路过,帮了他一把,保全了他的性命。

  那时他与家人走散,青灯师叔便顺便送他回了家。

  因着这一份恩情,阁主的父亲许诺,将来若是青灯师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直接开口。

  本以为这时候发出的帖子要等几天才能得到回复,没想到的是,才发出去,池焕苏便得到了青灯师叔的回复。

  这段时日,青灯师叔时不时地便不回帖子,踪迹也更难寻,池焕苏知晓青灯师叔很可能查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因而少有打扰。没想到的是,今日倒是正好,碰上了青灯师叔有空的时候。

  池焕苏收到回帖的时候,乐知许便从坐垫上一跃而起,跳起来跑到池焕苏身边盯着回帖看。

  【敬之师侄:

  久违芝宇,时窃葭思。收到敬之来信,信中所言妖丹一事我已查探许久,目前正在追寻一位贩卖妖丹的商贩,已经有些线索,因而无暇分身,只能让敬之处理水云阁查探之事了。水云阁的拜帖我已写好,因早年之事,凌阁主不见外人,可直接前去水云阁,届时阁主将带你们去翻找账簿。

  然而账簿毕竟是私密之事,也望敬之和一同前去的人能够保密,勿将此事外传。

  除此之外,我也仍有一事告知,早些年灵州猴妖一案发生后,人皇召集全国除妖师之力围攻灵州,并委托了千重门等诸多修真门派。将灵州猴妖尽数斩杀。然而几个月前,我前去封印灵州猴妖尸体的地方查探,猴妖的尸体已经腐烂,可腐烂之后留下的妖丹之上印有梅花图案,此印记应为萧家的祖传追踪之术。出现在其中颇为诡异。

  然而虽是如此,灵州猴妖之处,近日勿去,我发觉封印之处有一些人暗中巡查,似是防备有人进入其中。

  兹事体大,安危难定,望敬之师侄小心为上。诸不具伸,应俟面会。】

  “灵州?”乐知许原本早已在等待中昏昏欲睡,看完青灯师叔的回帖之后立即清醒了,“我想去灵州看看,师兄。”

  不论何时,事关萧家的事情都能在第一时间引起乐知许的关注,现在也不例外。

  “灵州之事发生的时间那般早,竟然也出现了萧家的秘术。还是说,那些家伙本来就早早将主意打在了萧家人的身上。”乐知许只觉得可恨,恨阴谋之人费尽心思残杀无辜,又恨自己同萧家交往已久却半点也没发现端倪,最终也没救下萧家。

  “不可。”池焕苏摇头,“师叔说过,那一处有人查探,切不可打草惊蛇,最好还是同青灯师叔会和之后一同前去,近些日子我派人去悄悄打听,看看在灵州封印之地附近徘徊的人是哪一些人,背后又是谁指使的。”

  “我已经等不及了,师兄。”乐知许的眉间再次染上烦躁,语气也情不自禁地急切起来,“若是大师兄遇见这般事情,师兄你也会忍不住过去的吧?你同大师兄一同长大,也应当能明白我与若今的交情。”

  “欲速则不达,等不了一时的话,你就要等一辈子。”池焕苏严厉说,“青灯师叔在民间查探已经几年,若是我们早早令对方起了防备之心,敌方换了地方,销毁之前的踪迹,师叔的苦心便全然白费。这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眼下最不打草惊蛇的,莫过于前去水云阁,寻找一直到早些年的时候,有哪些人大量采购交易贴。这些在早期流通于易市的妖丹绝没有道理一开始就被制造者交给大量的商贩,必定是交给固定的几个可信任之人,而后逐渐推行。

  “师妹,我们后日一同前去水云阁。明日你同我一起为水云阁的阁主备礼,灵州之事,待住在灵州的探子回来消息之后我们再行出发。”池焕苏心知乐知许等不及,又唯恐她冲动行事,只能早做打算,将其中道理全部诉清,只愿乐知许能够不要单独行事。

  这般在俗世驻扎了数年的组织,必定不是寻常之辈,池焕苏不敢拿自家师妹的命当赌注。

  乐知许看看池焕苏,低头思索,显然不太情愿就此待着,然而池焕苏说得毕竟在理,纠结之后,乐知许还是点头同意了。

  这番商讨之后,已经到了半夜,池焕苏不再留师妹,让乐知许回去休息。

  然而师妹倒是离开了,他反倒是睡不着了。

  推开窗,池焕苏望见外面的弯月。

  他轻叹一口气。

  以往有大事发生时,他还能寻到师兄说说,现下师兄闭关,他也无人诉说。

  坐在窗沿上,望向道坛的方向,池焕苏久久不语。

  月亮高悬,一缕辉光落在地面。令池焕苏忍不住想起在阿修罗那晚的月色。

  师兄匆匆离去,眸中尽是失望。只差一些,池焕苏就要忍不住伸出手去。

  深吸一口气,池焕苏摇头散去脑中徘徊的念头。手抓住自己的狼尾。

  “这是宿命,师兄你信宿命吗?”

  狼尾在月光下扶上池焕苏的腿,顺着腿爬向腰间,最终停留在腰间玉佩附近。

  这玉佩也是师兄赠与的。是早些年师兄戴了很久的饰物,也忘了是在什么时候送给他的,一块玉佩被一条绿色细绳牵扯住,绳间稀疏的绿色小叶子挂在细绳上,月色下,小叶子上闪烁着微光。

  池焕苏的目光在玉佩与狼尾之间徘徊,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越皱越深。

  直到他抬起头,将目光投向思过崖的方向。

  良久之后,池焕苏伸手抓紧了狼尾,直到将狼尾抓得因疼痛在他指尖挣扎。

  ◇ 第113章 偷偷看师兄

  即便是待在道坛里,江卿濡也一刻没能进入修行。到了他现在的阶段,打坐已经是无用之举了。然而他还是做个修行的架势,好使自己冷静下来。

  道坛大概是整个宗门内最是安静的地方,此处修行的修士无一不怀着对道学的极致追求,自然也无暇顾及其他。只要能在此突破,他们的修为便能更上一层。

  然而江卿濡的修行却不同于他们。

  精怪成人的他,每一次突破都需要一些机缘,有时是同白鹤竞飞,有时是与佛相望。若说,人的修行重在对心的修炼,妖的修行重在去除欲 念,那么精怪的修行则要比人和妖都苛刻许多,精怪的修行还需讲究缘劫。

  江卿濡原还是一棵柳树的时候,栽在悬崖边上,日日风吹雨淋,天气不好了就躲在树根下面沉睡,天气好的时候借着叶子偷看外面。春雨和冬雪在他身上度过了数不清的年岁,某一日,天降暴雷,打在他的树干,他几乎拦腰折断,深长的焦痕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他在这惊雷中惊醒,灵智顿生,从那昏昏欲睡的混沌中醒来,刚醒过来便面临着危急的时刻。

  精怪便是这样,大部分的时候,它们都不怎么动弹,在灵智生出来之后,也还有相当长的时间在混沌里徘徊,仿佛在做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若是在梦中,有人折断了那作为本体的植株,又或是被天灾断了生机,那梦便就此戛然而止了。

  那原本是位除妖师,抱剑经过这里,望见一棵生机将灭的柳树心有不忍,便从随身携带的行囊里拿出一条红绳,以红绳覆在惊雷留下的深痕,浇下一壶水,转身离去。

  然而竟也就此救下一只精怪。

  数年后,这位除妖师已经仙去,经历了几次轮回,而后在一个炎热的天气里,被突然心中阵跳的精怪撞见。

  江卿濡忍不住生闷气,分明是他还未曾有过界想法的时候被师弟撞上的,可过后,师弟又不认。

  即便江卿濡心中明知自家师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想过是否有什么误会,可当听见对方要撇清关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发脾气。

  也不知道现下他不在了,师弟能否睡着,但那个性子的人必定是睡不好的吧。

  这样正好,毕竟道坛里也还有一个睡不着的精怪。

  江卿濡睁开眼睛,郁闷地望向道坛。

  -

  池焕苏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这里,原本想着师妹离开之后,他也休息一下,待第二日好好准备礼品。

  然而坐在窗沿没一会儿,思绪就忍不住飘到了这里。

  师兄从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会发生此事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

  那日师兄匆忙赶回千重门,闭关修行,也不知道这般心境之下闭关,是否对修行有些影响。

  池焕苏唯独不想让师兄受到伤害。

  也是自己的过错了,池焕苏泄气。若不是自己出了差错,师兄便不会这般匆匆闭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更不知道会不会一气之下没有准备好就进入了道坛。

  池焕苏此刻像个孩子即将远行,而他不得不待在屋中的老母亲,这也担忧那也担忧。

  然而担忧只能是担忧,并不能起任何作用,进入道坛里的人也已经进去了,此刻也不会出来。

  轻轻叹了口气,像是生怕自己靠近了都会影响到师兄一般,池焕苏没有走近道坛,只是远远地站在外侧朝着里面看了看。待望见师兄在里面静静打坐的时候,又稍稍放下了心来。

  看了一会儿,池焕苏召出傀儡纸鹤,远远地将丹药放在了师兄所在的道坛外面。

  想来此刻师兄专心致志地修炼,也察觉不到他的到来吧。修士但凡入定进入状态,除非天打雷劈,否则就像盖上了棺材的尸体,一动不动,两眼看不见,两耳也不闻任何事。

  待见着纸鹤将丹药放在了师兄前面的地上,纸鹤像是受了道坛里布下的阵法影响,晃晃悠悠地飞出来。

  而池焕苏见着丹药送到了位置便松了口气,压根没有理睬被自己送出来,正苦哈哈地在道坛里慢悠悠穿行的纸鹤。

  -

  江卿濡见着纸鹤心中有些好笑。

  本是满心埋怨,此刻又见到池焕苏这般想着自己,心中也稍稍好受了一些。可转念想到师弟没准对自己只是单纯的师兄弟情谊,并无它意,便又因为生气,忍不住去找纸鹤的麻烦了。

  不敢对着师弟动手惹人发觉,对着一只可怜的小纸鹤倒是可以的。

  于是这只纸鹤在江卿濡的捣乱下越飞越慢,越飞越慢,似是要同池焕苏对着飞一般。

  一阵风吹过,纸鹤倒飞了一段。

  池焕苏见着迟钝的纸鹤也忍不住纳闷了,脸上也露出纠结的表情,他站在旁边,眼睛紧紧跟随着纸鹤。

  虽说纸鹤收不收得回来都不重要,但是随意丢东西在道坛里,还是不应该。

  ……但这个纸鹤怎么跟他的狼尾一个德行,不仅不朝着他的方向过来,反而向着师兄的方向去。

  一个使劲,不小心把纸鹤拽回来,还拽得转了个方向的江卿濡额头冒出虚汗。

  连忙撤了些力道,任由纸鹤随着原主人的牵引向外飞去。

  江卿濡小心打量着师弟,见着师弟并没有发现,而是低头看着腰间。

  腰间的狼尾又开始张扬起来了,即便江卿濡闭着眼睛打坐,狼尾也还是乐此不疲地朝着师兄挥舞。好似见到了真正的主人一般。

  这般姿态令池焕苏慌张地朝着师兄的方向看了又看。

  见着师兄仍是那般正襟危坐的模样,松了口气的同时仍是忍不住羞愧。

  慌慌张张地将狼尾收起来,一边收一边小声对狼尾说:“师兄正在修行,不要打扰师兄修炼。”

  然而尽管这般说着,狼尾却也并不配合。挣扎着从缝隙里钻出来。

  再三将狼尾拉回来,狼尾却怎么也不配合。终于,没了耐心的池焕苏压着火气对狼尾开口,“师兄早就说过,如无必要莫去打扰他了,偏偏你不识趣。”

  粗 暴地拽着狼尾转身离去,离开的步子里似乎也带着怒气。

  身后,纸鹤晃晃悠悠地跟了上去。

  道坛内,江卿濡睁开眼睛,一双星眸静静望着池焕苏离开的背影。

  真是的,说完那句,却又垂下眸来,露出一副失落的表情。真不知道是对狼尾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然而明明是对方先抛下了他,怎么还要在他跟前展露出这般可怜的模样。

  江卿濡抬眼望向前方的丹药瓶子,忍不住放出一根藤,将瓶子推倒了。

  这样可哄不好我啊,师弟。

  ◇ 第114章 师兄的纸鹤

  待池焕苏回去之后,那之前在道坛里转了一圈的小纸鹤翅膀都已经卷起来了,可见受了不少折磨。

  失去了灵力支撑的纸鹤安安静静地躺在池焕苏掌心,看起来有些可怜。

  直到这时,池焕苏发现,竟然纸鹤,都是大师兄之前教他的。

  大师兄不在他身边之后,池焕苏发现似乎哪里都留有师兄的痕迹。

  -

  盛夏的时候,池焕苏躲在屋子里抄写口诀。

  他习字慢,基础也较旁人差一些,好在后来进入千重门之后靠着自身勤奋补足了那些缺点,然而大概因为起步太晚,他背起口诀来,也较他人慢了许多。

  池焕苏只能用笨办法记住,那便是将口诀一遍一遍地抄下来。

  那时他总是羡慕旁人,同他一起听学的同门似乎对于口诀得心应手,不仅很快记住了,就连招式也能比划得差不多。

  他处在人群中总是显得笨拙。

  一只纸鹤就是在这个时候从窗外飞进来的。最开始的时候池焕苏还未发现,等到感觉有什么戳了自己的脑袋的时候,他抬起头又什么也没看见。只能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发现确实没有摸到什么。

  他抬头向上看了看,也不见有什么树枝从窗外伸进来。

  或许是错觉?

  没做多想,池焕苏低头继续抄写口诀。

  然而没一会儿,他又感觉有什么在戳他的头顶。

  如果第一次是错觉,第二次就不应该再是错觉了。

  池焕苏停顿了下,等待了一会儿。待听见空气中轻微的风声之后,猛地抬头向上看。

  然而头顶依旧是空荡荡的。

  他怀疑有人在戏弄他。莫非又是同门里哪位看不惯他的人?

  池焕苏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低下头。

  待到第三次有东西戳到他头顶的时候,他头也不抬,早就准备好的手敏捷地向上一伸,抓住了躲在他头顶上方的东西。

  拿下来打开手一看,见到是一只纸鹤的时候,池焕苏沉默了一瞬。很快,他抬起头朝着窗外看去。

  既然这纸鹤能到他这里,想来操纵纸鹤的人也在附近。本以为会是什么同门的恶作剧,然而他的同门什么时候下手这样轻过,与其说是过来挑衅他的,不如说是过来陪他玩儿的。

  池焕苏放下笔,盯着窗外仔细看。

  屋外天气正好,和风日丽,青鸟盘旋在千重门上空,掠过之处,浮翠流丹,待到青鸟多了,整个天空便变换了色彩,云蒸霞蔚,令人不舍移目。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池焕苏在树木中寻找藏身的人。

  只是,还未看个仔细,便被突如其来涌入窗户的大片纸鹤拥了个满怀。

  这真是个奇特的经历。

  池焕苏被纸鹤啄了脸的时候这般想到。这些纸鹤明显没有任何攻击他的意思,围在他脸边和胸前,将他包围住。看起来就像是在讨好他。

  而能够同他做这些的……

  “师兄,你来了。”池焕苏冷静地唤出师兄的称呼。

  尽管还未见到人,然而池焕苏便已经能够想到,师兄现在必定在某个地方悄悄看着他。

  “师弟。”

  前方隐隐约约显露出一个身影,池焕苏透过重重叠叠的纸鹤看过去,只能看出一个轮廓。

  纸鹤的鹤嘴在他的脸颊轻轻碰了下,池焕苏听见前方的笑声。

  他无奈地开口:“师兄,快把纸鹤收起来吧,我要看不见了。”

  待他说完,眼前的大师兄这才心情很好地将纸鹤收了回去,摆在了桌案上。

  一只只纸鹤,看起来小巧玲珑,师兄的手巧,不光折了纸鹤,还给纸鹤上面画上了花纹,池焕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便听见大师兄说:“敬之对这个感兴趣吗?师兄可以教你哦。”

  -

  即便是此刻,池焕苏也依然记得那时候的日光,并不灼热的光从窗外投进来,映在桌案上,枝叶的影子在纸鹤周围晃动,师兄温暖的呼吸就在耳侧。

  本是昏昏欲睡的下午,池焕苏没有丝毫睡意。师兄总是有耐心,即便他不擅作画,也还是能握着他的手在纸鹤上一笔一笔勾勒线条。

  池焕苏又想起了那个吻,在夜色丽同师兄躺在一起的时候,师兄又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那时师兄也定然是一片赤诚之心,尊重他的意愿,不曾过分亲近令他不适。

  池焕苏在夜色里闭上眼。

  窗外风声寂静,孤月高悬。月光清冷得如同阿修罗银杏树下的佛子。

  若是如今再见佛子,只怕池焕苏也不敢再同佛子对视了。

  他已不再坦然。

  狼尾抖动了下。

  池焕苏不曾理会,只是闭目休息。

  没有受到池焕苏关注的狼尾悄悄地攀上了池焕苏的胳膊。

  在手腕上触碰到毛茸茸的东西时,池焕苏睁开眼,无奈地看向又开始闹腾的狼尾。

  狼尾擦过池焕苏的手腕,往池焕苏的掌心钻去。

  叹了口气,有些心力疲惫的池焕苏问:“你这又是要做什么呢?”

  然而狼尾自然不会回答池焕苏,它只是兀自往掌心里伸过去。

  见着狼尾誓不罢休的样子,池焕苏也没有这时候同狼尾闹别扭的想法。

  狼尾来到了掌心,轻轻碰了碰掌心里的纸鹤。

  这动作让池焕苏恍惚了下。

  而后,狼尾竟然轻轻将纸鹤卷起来,慢慢地带着纸鹤离开了池焕苏的掌心。

  狼尾的力气那般大,只怕纸鹤也要被挤扁了吧。

  可当池焕苏看过去的时候,纸鹤竟然安然地站起来,靠在狼尾的毛发上,被狼尾带着走。

  有些好奇狼尾会将纸鹤带到哪里,池焕苏便没有打断狼尾的行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

  狼尾兀自将自己卷起来,置于旁边,远离池焕苏的位置。

  它在桌案上圈了一个圈,将纸鹤小心翼翼地放在中央,似是在守护自己的珍宝。

  池焕苏愣愣看着狼尾。

  他的眉头狠狠皱起,然而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犹如擂鼓,一声高过一声,似在有什么人高呼,要他承认什么秘密。

  池焕苏深吸一口气。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狼尾的动作,仿佛在看一个背弃了主人的侍卫。

  然而月色下,他的心却仍是为了一只纸鹤悸动着。

  ◇ 第115章 师弟你怎么这样?!

  也不知道是否因为昨日见了师兄,今早起来的时候,安分了很久的狼尾也开始在他身后闹腾了。

  池焕苏小心掩饰着不在师妹身旁露出破绽。

  好在乐知许注意力也不在这里,并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

  水云阁的阁主在外界的传言极少,大多数人甚至不知其男女,青灯师叔也不曾告诉池焕苏任何信息,也不知道是否有为对方保守秘密的原因。

  不过池焕苏也并非那般追根究底之人,没有窥探对方的秘密的打算。

  既然师叔说了直接拜访便好,他也就这般做。

  只是——

  池焕苏低头看着手中的如同“会试卷”一般的东西,再看一眼上面的题目,对自己来到这里感到了深深的质疑。

  旁边,乐知许抬头看了一眼前面,见着左右无人,悄悄探头到池焕苏身边,小声问池焕苏:“二师兄,你确定青灯师叔真的打过招呼了吗?”

  按照民间常理,打过招呼应当有“后门”可走才对,怎么现在到了这里,不光没有后门,还有考试题?

  纸面上第一题:千重门现任大掌门是谁?

  池焕苏扭头对师妹乐知许略带迟疑地说:“据说……是为了确定来的人的确是千重门的人,而不是其他人假扮的。武力可以冒名顶替,宗门文化却不容易。”

  然而说出这话的时候,就连池焕苏也不免质疑。

  实在不怪其他,只是这纸上的题目是否过于奇特了?

  【贰 千重门大掌门最喜欢的发带是什么颜色?

  叁 千重门的大掌门最近送给了师兄弟的大氅是什么颜色?

  肆 千重门大掌门最在意的人是谁?

  伍 千重门大掌门最讨厌的食物是?

  ……】

  终于忍不住了,乐知许探头问池焕苏:“二师兄,大掌门是你吧?”

  池焕苏:……

  比试题还让池焕苏心痛的是自家的师妹竟然不知道自家大掌门是谁。

  “……是师兄。”几乎快心碎一般地说出这般话,池焕苏继续同试题“对峙”。

  乐知许听到自家池焕苏回答之后也不禁沉默了。

  终于,她忍不住小声说:“我还以为这人是不是二师兄你的仇家,写这些问题好给二师兄你下毒,现在看来搞不好是大师兄的仰慕者。”

  这话听起来能说道的地方太多了,池焕苏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也只能说:“莫要多说了,当心被人发觉作弊,快些答题。”

  这话说完之后,乐知许抬头看看周围,没见到旁人悄悄松了口气,这才终于安分下来。

  然而安分了没两下,乐知许又拿着毛笔轻轻戳着池焕苏。

  “怎么了?”正在书写的池焕苏停笔回望。

  “贰叁肆伍的答案。”乐知许一脸坦然,完全没觉得这些问题自己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也完全没觉得自家二师兄都会有任何问题。

  池焕苏幽幽叹了口气,似是对师门浅薄的师兄妹情谊感到无奈,但他还是报出了答案。

  乐知许这才回头连忙写下来。

  然而待到乐知许安静下来之后,池焕苏又忍不住想起刚刚师妹的猜测。

  再看试题的时候,又忍不住怀疑,莫非凌阁主当真是大师兄的仰慕者?这般细致的答案,看起来不是准备把对方当爱人就是把对方当仇人的。

  再三回忆过去是否有什么人拜访了千重门,还对师兄表达过好感的,亦或者看起来有好感的。池焕苏竟然发现——还挺多。

  只不过大师兄一直进退有度,没过多久,那些人也就放弃了。

  修真人士本就都是些傲骨之士,倒也没有多少纠缠不休之辈。池焕苏看着纸面,怀疑出题的人或许之前没见过师兄,或是只见过师兄一两次,因而出些试题只为了多多了解师兄。

  千重门明面上的掌门是他,然而真正的大掌门确实是师兄。若是为了针对,倒也不必出些这般无足轻重的问题。

  或许是混淆目的?实则为了将一些关键问题杂糅起来,让书写的人无法察觉?之后再暗地中伤师兄。

  池焕苏这般想着,往后看问题,便察觉到了几个可疑的问题。

  【最喜欢何种植物?】莫非知道了师兄的本体,想要害师兄?

  【师门里最喜欢哪位师弟/师妹?】莫非是为了绑架哪位师弟师妹威胁师兄?

  【闲暇时常做什么?】为了了解师兄,以寻找时机围攻师兄?

  【什么时辰在何处沐浴?】趁着师兄沐浴的时候刺杀师兄?

  池焕苏停下了笔。

  见着池焕苏停下了笔,乐知许扭头小声探过头去:“二师兄你也不会了吗?”

  低头盯着池焕苏停下笔的地方,乐知许也陷入了沉思。

  “这个问什么时辰沐浴的,是不是有点儿……该下牢狱?”乐知许尽量用委婉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真实意图。

  这么一位热情如火的美人,真的不会把大师兄吓坏吗?虽说吓坏大师兄可能不一定,但大师兄生气起来应当也挺恐怖的。

  池焕苏悄悄用秘音同乐知许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乐知许这才恍然大悟。她回头看一眼自己写的内容,惊慌地对师兄说:“糟了师兄,前面我已经抄了你的怎么办?”

  “无碍,前面的不过是些掩饰目的的假问题罢了。后面的你自己作答吧?凭着心情随意答便好,不必回答真实消息。”

  得到了自家二师兄的许可,乐知许终于放心了。她确实不知道正确答案可能是什么,但她一定知道错误答案是什么。

  这下终于不用二师兄教导了。

  乐知许“刷刷”地下笔,难得比自家二师兄写得还快。相比之下,竟然还是池焕苏更慢了。

  池焕苏也有些苦恼,一些下意识的答案在看见问题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脑中,他必须要避开正确答案,重新思考,然而思考的时候,正确答案却又总是萦绕在脑中散不去。

  于是整张试题,竟然花了比乐知许还多一倍的时辰才完成。

  直到最后上交试题,池焕苏才终于松了口气,总算编完了答案。但愿看这张纸的人会满意。

  -

  千重门里,江卿濡拿着自家三师弟骑着乌龟千辛万苦爬着送过来的纸张陷入了沉默。

  一张纸条从试题上飘下来。

  【昔日之恩,还你。】这纸上的字江卿濡认得出是水云阁阁主的,他当初在青灯师叔护送这孩子回家的时候,帮忙接应过一段,有着少许交情。

  想不到这孩子竟然一直挂念着这份恩情。

  倒也是这人的性格,不然也不会总是挂念着青灯师叔了。

  然而,这张答卷——

  【江卿濡】

  【靛蓝和新绿,多为新绿。】

  【白色大氅,金纹。】

  ……

  江卿濡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师弟还是懂他的。

  【师兄不喜欢植物。】?

  【师兄对师弟师妹感情一般,最喜欢的只有师尊。】???

  【闲暇时候四处游历,不知归处。】江卿濡陷入了对于自己的质疑。他何时给过师弟这般印象?

  【师兄不沐浴,师兄不爱沐浴,没有沐浴过。】

  “……”

  笑容僵在了脸上。

  师弟,你怎么回事师弟?

  我们的感情已经在我跟你吵了一下之后变成这样了吗?!

  师兄不在时,你就这么编排师兄吗?

  ……心好痛。

  【作者有话说】

  凌阁主:我没想到你在师弟面前居然是这样,虽然我们是修士了,但沐浴一下以示洁净也很重要。难怪你师弟现在还没答应和你在一起。

  江卿濡:……

  ◇ 第116章 嫉……嫉妒?

  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测试终于还是在池焕苏和乐知许的胡乱作答下结束了。池焕苏不知道水云阁的凌阁主看见两人的答卷时是什么心情,但没过多久,他确实见到了阁主。

  隔着一道屏风的见到。

  这样的姿态对于他人来说实际上是有些傲慢的,好在池焕苏作为掌门这么多年早已见识到了修真界修士千奇百怪的规矩,倒也没有在意。

  而乐知许原本火爆的性子,在遇上萧若今的事情后竟然也沉稳了下来。

  池焕苏忍不住扭头看了乐知许一眼,屋子里,乐知许目露凌然之色,神情坚毅,一袭白衣腰间挂着一条素色梅花链,似是基奠故人,完全展现了在门内弟子面前师姐的风貌。

  见着乐知许这般模样,原本担心她冲动行事的池焕苏也放下心来。

  屏风后面的人招招手,侍者端来了两把椅子,备上了点心。见着眼前千金难求的上等餐食,可以看得出来,水云阁的阁主招待他们也是用了心的。这便显得对方的考卷更加令人费解。

  池焕苏不解其意,只能多花心思观察这位藏头漏影的凌阁主。

  看身姿……貌似是位男子?

  “咳!”身前的人轻咳一声,池焕苏听见声音的时候愣了一下,这声音听起来青涩,压低了之后倒像是男子的声音,只是还带一丝婉转细润,让人感觉又好似是女子的声音。然而单单看屏风上的影子,却能见到是男子的。

  “因身体抱恙,不能见客,还望池掌门和乐师姐谅解。朝旭并无冒犯之意,考卷一事也是因为担心有人冒充二位前辈,此举多有失礼之处,是朝旭过错,还望前辈们海涵。”

  也不知是否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旁边的乐知许扭头看了一眼池焕苏,见着池焕苏正襟危坐,没有多言,也正色面向对面。

  尽管这位凌阁主的行动不太客气,然而听着话语却是客客气气的,更别说,凌阁主还称呼乐知许为师姐。若说师姐,一位修真界闻名宗派的阁主这样称呼千重门的弟子,也实在是给千重门面子了。

  本就是求人办事,池焕苏自然不会反驳,接着凌阁主的话往下说:“凌阁主客气了,师叔同我讲过凌阁主,他对您也多有挂念。我与知许此番叨扰阁主,不巧赶上阁主身体不适的时候,我二人也心有惭愧。若是有何千重门能帮忙的,也请阁主莫要客气,容我们代师叔尽微薄之力。”

  所有的谈话开场都避不开寒暄两句,乐知许向来不耐烦这种事情,若是以往她就丢下师兄溜走了,但今日她也耐着性子安安静静地坐着,甚至也能跟着寒暄一二。

  池焕苏心中感叹着自家师妹长大了,一边应付着凌阁主的问话。

  只是……

  “青灯师尊是怎么跟你说我的?”

  这话带一丝活泼的口气,声音雀跃,让人能够感受到此人的喜悦心情,更重要的是,这声音没有压低,完完全全听得出来是女子的声音。

  “咳咳!”

  屏风后面传来两声咳嗽。

  掩饰一般地,屋子里的声音又低沉了下去:“我是说……许久不见青灯师尊,听说青灯师尊又养了个新的孩……咳,弟子……”

  池焕苏心情复杂地看向屏风,这种大娃和二娃争宠的感觉是怎么出现的呢?他一定是感觉错了吧。

  然而众所周知,在人情世故里,凡是两人见面能说出“谁人对您多有挂念”亦或者“多次提起您”这类话语,通常都能说明两件事情,一是说话的人同听话的人见面很少,需要套旧人交情,二是开口的人有求于对方。

  这类寒暄之词向来是人际往来中心照不宣的东西,突然被凌阁主这样认真且包涵期待地问出来,池焕苏的内心闪过心虚。

  青灯师叔信中的内容也只有一句凌阁主不见外人,他又知晓些什么呢?

  甚至于,若非青灯师叔说明,他甚至不知道师叔同水云阁的阁主还有交情。

  斟酌着话语,池焕苏小心说道:“师叔说,凌阁主是可信之人,让我们此去对凌阁主以诚相待,莫要多问,也不去探寻水云阁之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池焕苏这句话说完之后听见了来自屏风后面的轻笑。以至于他一瞬间以为自己暴露了自己胡编乱造的事实。

  好在凌阁主似乎也没有说什么,轻哼一声算是这事过去了,甚至没有多问“新”孩子的事情,好似也并不关心一样。

  这更让池焕苏内心产生复杂的情绪,以及微弱的良心不安。

  仿佛在利用一个心思单纯的孩子。

  “咳咳。”又是两声咳嗽唤回了池焕苏的注意力。

  池焕苏垂眸,这两声咳嗽同之前似乎并非是同样的声音。屏风后面坐着的真的是凌阁主本人吗?亦或者只是用来扰乱视线的替代品?

  然而不论是怎样的原因,池焕苏都只能当作没发现。

  “大掌门可安好?”凌阁主继续寒暄。

  这话出来,连旁边的乐知许也忍不住看过去,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

  之前的话语是为了引出这个话题吗?池焕苏心中纳闷,莫非这位凌阁主真的爱慕师兄?

  “师兄已经闭关了。”池焕苏小心翼翼回答。担心着这样的回答会不会令凌阁主满意。

  “啊,那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哈?”坐在旁边的乐知许忍不住发出一句疑问词,出口之后又立即懊悔地闭上了嘴。

  然而即便如此也难以掩饰她的惊讶。

  不怪乐知许,就连池焕苏自己对于这位阁主的问题也十分不解,师兄闭关修炼,他应该要怎么看才好?

  是……该夸的吧?

  “自然是极好的,师兄勤学苦练多年,终于有所感悟,我作为师弟亦为之高兴。”

  这话出来,屋子里陷入了安静。

  诡异地沉默了下,屋子里又响起一声:“没了?”

  池焕苏茫然抬起头。

  他实在参不透这位阁主的意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于是悄悄看乐知许,想着看看师妹能给出什么看法吗?

  却不曾想乐知许抬起更加疑惑不解的目光,颤颤巍巍地用极其不确定的语气说:“嫉……嫉妒?”

  池焕苏、凌阁主、江卿濡:……

  “算了。”屋子里的人心累了一般地叹气,“我已经让属下找到了你们要的东西,二位前辈过去看看吧。”

  一直到走出屋外,池焕苏仍旧和乐知许一般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

  乐知许喃喃说:“这修真界什么时候发明出我也不懂的暗语了吗?”

  深深点了点头,池焕苏内心感慨着,这才多久,他就已经听不懂修真界年轻修士的世界了。

  这又是什么新的流行语吗?

  ◇ 第117章 窥视

  也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池焕苏待在屋子里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身边有一道视线盯着他看,然而当他去查探之时,却又没有找到视线的来源。

  “师兄,你有没有感觉这屋子里好像有什么活物?”乐知许扭头看着池焕苏说。

  池焕苏听见师妹的话一愣,默不作声地朝着旁边走了几步,摇头说:“莫要多问,在水云阁里不论发现了什么都应当作不知晓。”

  “……哦。”乐知许不再作声。

  悄悄地瞧了一眼身后再次活跃起来的狼尾,池焕苏忍不住沉思。

  这狼尾似乎自从师兄不在身边就怏怏的,不爱搭理任何人。然而到了这里竟然活跃起来,也不知道是水云阁的灵气合了狼尾的妖气,还是感觉到了威胁?

  不敢让师妹发现狼尾,池焕苏有些尴尬地同乐知许保持距离。

  好在水云阁里需要查找的记录也多,两人隔得远一些避免查找的记录混杂在一起,也不显得奇怪。

  只是池焕苏心中难免生出些急躁之情。

  好在乐知许的注意力全然在记录上,一丝目光也不愿意分给其他,也没有发现他的不自然。

  怀着对于不知名视线的警惕,池焕苏微微侧身挡住记录册,重新将目光集中在册子上。

  册子上记录的东西很杂,易市上流通的商贩本就不少,最开始的时候很多商贩还做一些差价购买的交易,比如从别家商人购买,再包装一下卖出去,尤其是交易贴这种东西,即便有记录,但因为顾客们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早期的交易贴都是转手几次,转手得越多顾客才更愿意购买。而中间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售卖着,丹药的起头人,就更加难以辨别了。

  看得出来,丹药售卖者从那时起就有意隐藏自己的身份。

  拿起笔在纸张写出几个名字,有用的划在一起整合,排除掉的划去,怀疑的在下方划出横线,确定的就打圈。这向来是池焕苏看账本的习惯,如今也用在了这里。

  歪着脑袋写写画画,狼尾在身后戳弄纸张,惹得屋子里的纸张莫名翻动。每到这时,池焕苏便伸手拽过狼尾让狼尾不要太过分,再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四师妹,好在四师妹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一心一意盯着册子看。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窥视的人似乎也没有在此处下手的打算,池焕苏微微松了口气借着看册子悄悄打量周围,只是仍旧什么也没发现。

  但他还是有些担忧地将狼尾压在了腿下,盘腿掩饰着身上的不自然。

  也不知是否是对于他二人放心,这间屋子里没有他人,然而池焕苏仍旧不觉得水云阁的阁主不知晓自己的一举一动,他甚至怀疑,是否出来正在窥视的人,就是水云阁的阁主放出来监视自己和师妹的。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是别人家的重要地方,不放什么人看守才不正常。

  只是这看着他们的修士修为也实在是高,想不到水云阁平时避世,少与修真界交往,阁内却藏着高手。也难怪敢放心让他和师妹过来。

  如此一来,池焕苏更不敢暴露自己的狼尾,端坐着身体僵硬,不露任何破绽。

  乐知许显然不知晓师兄的担忧,相比于池焕苏的拘谨,她则放荡不羁许多,看完的册子随手丢在一旁,便立马皱着眉抽出下一本。姿势之潇洒,令池焕苏看了也忍不住心颤一下。

  “师妹,当心册子。”忍不住出声提醒,得到身边应一声,也不见着身边人回头。

  知晓师妹心急,册子也并没有损坏之处,池焕苏也没有多提,低头继续整理。

  整理了整整一整天,午时送来的餐食早已经凉了也无人发觉,晚间送来的餐食也放在一旁,过来送餐的侍者见到午时的饭菜还未动时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而后在池焕苏抬头的宽慰下离开了。

  池焕苏隐约在记录中找到头绪,这时候正怕有什么打断了思路,因此并未停下用餐。

  乐知许则一副找不出来不眠不休的模样。

  繁重的册子堆积成堆,却也在两人的翻找中迅速减少。

  一直到天黑的时候,池焕苏对着纸张思索。

  乐知许在池焕苏结束翻找后又撑了一会儿,才终于结束了翻找册子的动作,开始同他一般对着自己手边的纸思索。

  当初妖丹出现的地点若是根据售卖交易贴的记录来查,有好几条最后都到达了灵州地带,池焕苏记录下主要的售卖线路,寻找商人们交易的重叠交手人。想不到的是,商人的售卖线路几经辗转,途中竟然还有人混进了妖市,而妖市的线索便没那么清晰,几乎处于大片空白。

  而妖市的线路只能暂缓了。

  待到深夜时,才终于划出目前能够找到的两位当初大批购买交易贴商人的消息。而如今的易市里,池焕苏也不曾听过这两个人的名字。

  若是还活着只是不为人熟知倒好,只怕这二人现如今早已不在人间,成为无法说出真相的知情人。

  “知许,如何?”将纸张放在师妹身边,池焕苏侧身看。

  乐知许皱着眉,笔迹在纸上游移不定,池焕苏皱着眉,没有再出声打断乐知许的思路,顺着笔记跟着想下去。

  将自己的纸放在乐知许附近,对比着两张纸上重叠的地点和人名。

  “哈。”乐知许打了个哈欠。她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好久没有这么努力过了。”乐知许看着记录吐槽说。

  这话惹得池焕苏好笑,不带斥责地说:“你也好意思说。”

  乐知许“嘻嘻”笑了两下,揉揉眼睛低头继续看。

  大概是哈欠会传染,没一会儿,池焕苏也跟着打了个哈欠,惹得乐知许看着他笑了两下。

  “我还以为二师兄你不会困。”

  轻瞪了一眼自家师妹,池焕苏说:“赶紧看看你的记录吧,确定下来我派人去查。”

  “我一个人去吧。”乐知许低头说,“我不信其他任何人,这次我要自己去看。我必须亲手找到当年的妖,当年发生事情的真相,否则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甘心的。就当……”

  乐知许声音低落下去:“就当我为过去的事情做个了结吧,二师兄。”

  池焕苏哑口。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好,但是若是有危险,你必须联系我。”

  乐知许笑笑:“放心师兄,我就你一个靠得住的师兄了,不祸害你还能祸害谁呢?”

  无奈轻笑,池焕苏轻叹说:“一路平安。”

  ◇ 第118章 平常心

  千重门注定少不了池焕苏坐镇,或者说自从池焕苏坐上代掌门的位置之后,就再也难远行了,尤其是这种很可能会持续长时间的外出查探事情。因此尽管池焕苏自己不放心,总想着同乐知许一起去,然而现实情况是,每一天宗门里都会有大批文书以及相当多的纠纷需要他来解决。

  今日秘境的情报也不断从外面送回来,池焕苏已经忙到了管不上其他事情了,每日一大早就起来,不是忙着翻看消息,就是同其他宗门的掌门进行联络。

  毕竟千重门也是修真界的第一大宗,每逢秘境开启时,就有很多宗主发来帖子试探他的态度,以及能否给出一些帮助。

  这类人际交往的事情,向来是最不好处理的。一个处理不好,就会让修真界的其他修士误以为千重门在为其他宗门站队,惹来一身麻烦。因而池焕苏光是看这些帖子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过一些时辰就发传讯给乐知许,生怕乐知许在路上遇见危险。

  待到秘境告一段落,他就准备安排下宗门内的管理事务,同宗门内的长老商讨下,找个借口外出查探别山院。

  妖丹一事,别山院的态度过于不正常,然而此宗门尽管建立的时间也不长,却也不能小觑,池焕苏不放心让乐知许过去,也担心手下人入了他人的陷阱,只能自己找机会查探。

  -

  “哗啦”一声响。

  池焕苏扭头,原来是狼尾碰到了旁边的书堆。

  狼尾自从去过了水云阁之后便再次安分了下来,好似在水云阁的活跃只是凑巧一般。现在待在室内,狼尾靠着书堆,好似陷入了休眠。

  池焕苏垂眸看,见着半天了,狼尾也没有动弹,心里稍稍放心了些。

  一切的巧合都说明,这条狼尾的出现很可能同异化的妖丹有关系,说不定也与当年萧家案件出现的妖丹有关,这条狼尾终究是隐患,他只担心自己若是有朝一日也失去了理智,可莫要如同当年的萧家一样为千重门带来祸患。

  池焕苏低头看秘境名单的时候对着名单思索,他或许应当早一些看看宗门内有天分的弟子,以作为掌门的继承人备选培养。

  作为一个大宗的掌门需要什么样的品质呢?修为,天分,交际,包容心,谨慎与思过力,以及最重要的觉悟。只是门内的弟子大都在长老的呵护下长大,尽管多次外出历练,也仍旧缺少一丝觉悟,未能达到师尊的要求,最终师尊只能作罢。

  长老飞升,门内的长老也不是没有提过,是否要整体提升弟子们的历练危险度,以尽快培养起弟子们的觉悟力。这一点上,池焕苏还是考虑了现在弟子们的接受度,最终决定加大试炼场的难度,增大门内试炼的难度,逐渐放开。

  但这意味着,一时半会儿门内找不到足够合适担当大任的弟子。而近年来所谓的天才也并没有出现几个,倒是这一批还能看一些。

  实际上,池焕苏看上了燕明煦,他认可这位弟子不仅拥有足够的实力,还拥有非同一般的亲和力,之前未进内门,也仍旧勤学苦练,可见心性极好,觉悟度也不错,只是缺少一些魄力。

  然而秦昱却补足了这份魄力。

  若是将来修真界的环境对于妖族更加包容些,秦昱或可成为副手,同燕明煦一同管理宗门。

  这两位弟子的实力也让他放心,不必担忧其他宗门趁着掌门换届的时候惹事试探千重门的实力。

  想想池焕苏和江卿濡接替掌门之位的时候,门内各处都有其他宗门的人暗自挑衅,好在池焕苏本人也并非什么忍让之辈,一一让人揍了回去,门下人揍不过的就自己上去揍,那之后其他宗门也安分了。

  掌门就是这样,安排两位也是方便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池焕苏从看见秦昱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这小子是门内目前最合适的黑脸。

  看着比自己还凶。

  然而一切只是想想,不论怎么看,现如今,燕明煦和秦昱都还太年轻,处理什么事情经验都不足,并且都不稳重。

  想着两人在阿修罗的表现,池焕苏又是赞赏,又是郁闷。

  这两人,一个恣意妄为,不看气氛和场合地凭着心意来,一个固执不已,坚持的事情绝不退让。也不知道若是碰上了修真界中拐弯抹角的试探时,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光是想想,池焕苏便觉得这两人,一个大概什么也听不懂,傻乎乎的有什么话直接问出来,问得对方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一个二话不说挑衅,挑衅到一定程度开始揍人。

  ……想想就心梗。

  池焕苏不敢再想下去,决定还是放过自己,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秘境上。

  目前对于秘境开口出现的位置已经筛选到两轮了,秘境外面各家也都派了人守着。千重门的人自然也在。

  池焕苏不敢小看其他宗门,更不敢小看别山院。从当初他在秘境中看到的内容来看,他与别山院说不定还有一场交锋。

  下了指令让门内可信任的部下多关注别山院的动向,池焕苏也向易千千定制了几种特别的蛊虫。

  “我说啊,你这也太小心了。当初比试那小子不是还得了一只护心蛊,哪里有那么容易出事?你自己之前去秘境的时候也不见你这般夸张。”易千千当时没忍住坐在椅子上吐槽。

  然而池焕苏自然不能说他只是想到了秘境中的事情,有些担忧,也更不能说出妖丹和狼尾之事,只能说小心为上,以防万一。

  这说辞惹来易千千的嘲笑。

  “你这小子,江大师兄不在身边,就失了平常心啊。”

  ◇ 第119章 偷偷看师弟

  平常心?池焕苏拿着笔的手顿住。

  微弱的穿堂风扬起纸张一角,屋子里寂静,只余下纸张翻页的声音。

  若是师兄在,他或许能够做得更好吧。良久,池焕苏在心里想到。

  狼尾拍打在旁边的文书上,似乎从冬眠中逐渐苏醒。

  笔尖在纸上划了几笔,而后越来越慢。

  像是累了般,池焕苏停下来,放下笔,手撑着头闭上了眼。

  屋子里依旧是静悄悄的,池焕苏呼吸绵长,好似睡着了一般,这时候不论谁来看,都会觉得这人在休息。

  然而池焕苏已经感觉到有人暗自注视自己很久了,从进入水云阁的某一天起,就好似有一道视线围绕在自己身边。

  担心对方的目标是乐知许,他还特地将傀儡挂在乐知许袖子上,直到发觉无人跟着师妹才将傀儡撤了。

  看来这人的目标是自己,可又是为了什么原因呢?

  池焕苏心忧这人来者不善,他的手伸进衣袖里,闭目佯装休息,露出破绽来,只等着那人过来。

  他会做什么呢?

  屋内寂静无声,唯有微风拂过。

  在眼前的漆黑里,池焕苏的耳朵警惕地捕捉着房间里的声音。

  只是,先于声音而来的,是一股清香,这草木香气如此熟悉,令池焕苏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

  否则他又如何能闻到已经闭关了的师兄的气味呢?

  池焕苏默不作声。

  屋子里很久都没有任何动静,令人怀疑之前的猜测是否正确,好在池焕苏本就不曾抱过期望,只是想着若是对方没什么耐心,倒是可以一试。

  不过,这人的耐心是否也太好了。

  窥视的感觉在池焕苏休息的时候也没能散去。

  池焕苏也不着急,与对方耗着。

  即便自己的灵识感受不到对方,眼前也看不见,然而他还是相信自己无数次历练获得的对于危险的敏感度。

  只是这人好似也没有多少恶意,起码池焕苏作为被窥视了几天的本人,是没有感受到的。

  一直到半个时辰以后,池焕苏怀疑对方再不出手,他就要睡着了。决定再过一会儿就放弃,起来继续查看送过来的消息时,他感觉到了风声。

  似有什么东西向他飞来。

  池焕苏警觉起来,然而表现出来的,却仍是一副熟睡的模样。

  有人在身后向他靠近。

  窸窣的摩擦声细微,若不是集中注意力听,极其容易忽视。

  终于出手了吗?

  池焕苏等待着身后的东西靠近。

  “刷”地一下抽出手中的剑,旋身向后挥砍。

  布料在剑的锋利下划开,发出撕裂的声音。剑落下时,布料也分成了两半,纷纷扬扬地落下。

  池焕苏握着剑的手顿住。

  衣服?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池焕苏抬头看向周围,在他抬头的瞬间,之前的窥视转眼消失不见。

  这是失败了,于是逃走了吗?

  池焕苏不敢大意,他小心地靠近地上的布料,低头细细观察。

  这布料看不出是什么地方出品的,上面甚至只有花纹,厚厚一层,看着倒是很保暖。

  剑尖划开,在布料上轻易地留下划痕,这衣服内部也看不出乾坤,似乎除了厚一点,没有任何特别。一切都显示着令池焕苏最无法理解的事实——这件衣服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罢了。

  池焕苏怎么也不能相信,窥视了他那么久的人对他不抱任何目的,只是为了怕他冷的时候给他送件衣服。这样的好心人出现在他这里,若不是有什么阴谋,池焕苏自己都很难相信。

  只可惜还是下手早了一步,没能抓到人。

  池焕苏在转身的时候就将识海布在整个房间,甚至设下了结界和阵法,然而即便是这样都没能捕捉到对方的身影。可见对手身手了得。

  修为那般高深,现在还处在千重门之中,池焕苏不得不警惕。

  那人身上似乎还有同师兄一般的气味。难不成是为了误导他,好造成师兄弟反目。

  池焕苏是断然不会相信师兄要对他做什么的,他只认为是有人想要打着师兄的名义作恶。

  打开水镜,将视角跳转到大师兄那里,池焕苏眉头微蹙,露出担忧的神情来。

  也不知道此人打算对师兄做些什么。

  水镜中,江卿濡闭目端坐,表情安然,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看起来丝毫不为其他事打扰。

  池焕苏见着师兄无事,心中也放心了些。

  只是到底还是不放心,思索了下,将水镜放在前方替师兄守着,再将水镜打开放在了宗门内需要重点把守的地方,自己又翻开了文书。

  屋子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响。

  过了半晌,纸张翻动的声音停下了。

  池焕苏抬手从旁边将厚布拿起来,指腹缓慢地摩挲着布料。

  他的动作很慢,细致到似乎要分析出布料的产地一样。墨色的瞳盯着布料看了半晌,才终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停下来,将布料收进了灵囊里。

  水镜上,师兄仍旧保持着修行时候的姿势,同最开始打开时并无差别。

  池焕苏没有关闭水镜,任由它留在自己对面。

  狼尾安安静静,似乎在某一个时刻,便突然在兴奋中失去了活力,没来由的平静了下来,继续陷入死寂。

  池焕苏瞥了一眼,放心地将文书堆在狼尾旁边,看了一会儿,确定狼尾确实不来捣乱了,才放心地拿起笔继续处理之前的事务。

  -

  道坛中。

  江卿濡平稳呼吸,不动声色地呼出口气来。额头冒出的细汗遮掩在发丝下未让人发现,却让他不大舒服。

  心脏快速跳动,江卿濡闭目倾听着心脏处传来的阵阵声响,却不让自己表现出丝毫异样。

  师弟不会发现的吧?他不由自主地想到。

  然而毕竟自己现在还在这里,无论如何师弟应当不会猜到是他的。

  幸好他在师弟动手的时候就敏捷地撤退,回到道坛将傀儡撤了。

  这一切都在顷刻间完成,赶在水镜出现的前一刻,江卿濡堪堪布置好一切。

  坐在道坛中,江卿濡感叹着:师弟变得狡猾了啊。

  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呢?

  纳闷。

  ◇ 第120章 二打一

  好在水镜在天暗下来的时候终于撤掉了,江卿濡才终于从被师弟注视着的愉悦与可能被发现的心虚中解脱出来。

  池焕苏收起水镜之后起身,趁着夜色在千重门内巡逻。

  还未确定下来白日是什么情况,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今日的千重门较以往要热闹些。

  逢上秘境开启的时候,各家总是最忙的,若是能得到好机缘,出一位出类拔萃的弟子,在整个修真界都是足够引起各宗门关注的事情。

  也正因此,各家的弟子们都蠢蠢欲动,暗自准备,只等着秘境之中一夕出头。

  风清月朗,漫天星斗,千重门的弟子寝房里也点了灯,摘星楼里灯火通明,不知道有多少弟子临时抱佛脚。

  然而即便是这些临时抱佛脚的人也是多数人倾羡的,这般年纪轻轻便快冲到第四阶的人,无疑不是弟子中的佼佼者了。

  池焕苏经过林子的时候听见林子里有动静,狼尾跟着一甩,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停下步子,池焕苏降下去查看。

  燕明煦和秦昱待在林子里比试。

  “也不知道明天我们会不会出现在一处,听说进去之后,每个人都会被传送到不一样的地方,这秘境过得还挺看运气的。”燕明煦丢出一张符纸,朝着秦昱打去。

  秦昱闪身避开,接着他的话:“反正都在秘境里总能碰到,碰不到在那镜子前也能碰到,要是都碰不到,那就等出来后吧。”

  挥动狼爪追着燕明煦划去,燕明煦心惊地躲闪,边躲边说:“但是我还想跟你一起过关啊。一起去的同门们也都约好了碰面,他们还准备留记号呢。我倒是觉得我也可以留一个记号,等我找到了那面前世今生的镜子,我第一个告诉你。”

  “你会什么特别记号吗?”秦昱这么说着,一拳揍在了燕明煦身上,揍得燕明煦“嘶”了一声。

  似是被打出了火气,燕明煦紧追着秦昱揍了回去,完全忘了自己是远攻选手一样的乱打,“画个圆圈。”

  “到时候你会看见 一堆圆圈的。”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揍了几轮,最后谁也没讨着好,最后停下来,鼻青脸肿地讨论该留个什么样的记号。

  池焕苏感觉自己看不太懂现在年轻人交流感情的方式了,打得鼻青脸肿,又凑在一起勾肩搭背的,然而这种交流却也让他难免生出欣赏之情。

  这二人皆是池焕苏看好的弟子,若是能够在门内相互扶持,也是千重门的运气。

  “谁?!”

  一道符纸拍过来,照亮了林子。

  闪烁了一瞬,林中的光芒消失,然而秦昱与燕明煦也已经看清楚了林中的人。

  “掌门。”燕明煦起身行礼。

  “师兄。”秦昱狐疑地看过去,眼中带着些警惕。

  看着他的样子,池焕苏便知晓,阿修罗的事情大概又让自家小师弟介意了。

  他也没有什么辩解,朝着二人点点头,说:“近来门中不大太平,便在夜间四处看看,你二人早些回去,尽量不要待在外面。”

  “是。”燕明煦和秦昱低头应下。

  池焕苏说完这句准备离开,然而看见地上乱七八糟地被符纸烧出痕迹的土,又难免生出了爱才之心。

  于是转身问:“可要切磋一番?”

  秦昱摇头:“我们刚刚已经切磋过了。”

  燕明煦抬头高兴说:“啊好啊,和掌门切磋,我还没有尝试过呢。”

  秦昱:?

  茫然地狼崽扭头用不可置信地眼神看向自己的好友,好似怎么也不能理解好友怎么就脑子一歪理解到哪里去了的。

  然而燕明煦丝毫没领悟到秦昱的疑惑不解,反而对秦昱说:“怎么这么看着我?你也想吗?掌门不会介意再加一个的。”

  秦昱很想劝说自己的朋友他一定是领悟错了。

  然而下一秒,池焕苏便应下:“那开始吧。”

  于是在秦昱瞪大的幽绿色眼瞳中,池焕苏和燕明煦交手了。

  浮游的符纸在空中打转,池焕苏游刃有余地避开了燕明煦的招数,他不怎么主动攻击,然而每次施法必然打落燕明煦的符纸。

  “这里这里!”燕明煦大喊,抬手拿出符纸,然而只一瞬,符纸却又从另一个方向冒了出来,出现在池焕苏身边。

  池焕苏并不感到惊讶,眼中闪过笑意,不慌不忙地等着符纸过来,捏住了它丢了回去。

  不论是遁地符还是缠符,对于池焕苏来说都不管用,大抵是他经常在燕明煦刚起势的时候就制服了它。

  “丢符的时候动作不要太大,容易看出起势,身、眼、手,指向的地方,转向的方位都是干扰点,放阵法的时候多走几步,不从最外围开始画,也不从最内画,这些行家都很容易被看出来。”

  池焕苏眼看着地上冒出草木来,语中带着笑意说:“用草木遮挡布置,是聪明的做法。如果再熟练一些,对方的攻击也可以成为你的阵法布置之一。”

  满意地看着已经变得眼花缭乱的战场,池焕苏扭头对秦昱说:“你也一起来吧。”

  没有客气,秦昱攻了上去。

  这是池焕苏在新弟子来了之后打得最是开心的一战。

  即便弟子们尚且稚嫩,然而两人配合得极其默契,几乎是上个攻击刚落下,下一个配合的攻击就迎了上来。

  秦昱的快打干扰着池焕苏的视线,燕明煦的身影已经消失。

  池焕苏同秦昱对招,那一双狼瞳带着妖力,竖瞳引得池焕苏身后的狼尾甩动。

  剑擦过银爪,劈里啪啦的擦出火花。

  “这里!”燕明煦从后方而来,前方,狼爪猛地挥下。

  “刷”的一下,狼爪撕开处于中间的人。

  燕明煦和秦昱看着愣了下。

  “啪!”下一刻,一人一脚,燕明煦和秦昱被踹了出去。

  “哇!”被摔在地上的燕明煦躺倒,抬起头眼睛发亮地问,“你是什么时候调换的,掌门?”

  因为被摔出去郁闷的秦昱手按着地,不甘心地抬起头看过来。

  “在你们两个对视的时候。”池焕苏说,“这种明显的战斗‘号角’就不必出现在正式的打斗中了,十分容易暴露目的。”

  见着两个家伙被摔得不轻,池焕苏也歇了继续下去的心思,转过身说:“今天先到这里吧,早些休息,我要去别处巡逻了。”

  “唉——”身后,燕明煦遗憾地拖出长音来,“掌门再会。”

  大概是因为刚刚打了一场,燕明煦的态度也亲近了许多。

  池焕苏没听见秦昱的声音也没在意,慢慢地召出佩剑。

  “你以前……”秦昱的声音从身后冒出来,池焕苏的动作停了下来。

  “被揍过多少次才得到这么多经验的?”

  回头看,躺在地上的狼崽抬起头看向他,笑得狡猾。

  “呵。”池焕苏轻笑,踩着佩剑离开,没有回答秦昱。

  【作者有话说】

  池焕苏走后,秦昱对燕明煦说:你看,他肯定被揍过很多次。

  燕明煦:……

  ◇ 第121章 好险,差点露馅了

  池焕苏再次来到道坛,若是其他时候过来,江卿濡大概会很高兴,只除了今天。

  心中更加猜疑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令师弟发现了,另一边,却又仍然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师弟或许只是过来看看。

  作为一位言说已经闭关了的修士,江卿濡是断然不愿意其他人发现自己只是说说的。

  整个宗门,大概只有三师弟知晓这件事。

  幸好是三师弟。

  江卿濡心中感叹。

  他那三师弟平日里什么事情都不爱掺和,若非重要的事情,也不怎么同人交流。这才让他这么久了一直没有露陷。

  可今日的师弟为何这样敏锐?

  江卿濡心中懊悔自己太大意,竟然因为师弟一直未曾对自己设防,忘记了师弟也是位身经百战的修士,对于其他人而言,师弟也是极其难对付的人。

  池焕苏在道坛附近坐下了。

  因秘境之事,千重门今日的巡逻本就较其他时候更加频繁,他也吩咐过管事,发现任何异常及时通知他。

  各家发来的传讯他还未看完,池焕苏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坐着看传讯。

  师兄仍旧是上次看见的模样,放在道坛前面的瓶子已经不见了,池焕苏瞥了一眼,没有再看。

  近来的传讯是否也太多了,还都又臭又长,寒暄词比正文都多。池焕苏看得头痛。

  抬起头看清醒一下,望见师兄的方向,顿了下。

  师兄的姿势是不是变了?为何看起来不大 一样了?

  江卿濡的手抓紧袖子,刚刚三师弟发来传讯,差一点儿传讯就跳出来了,好在他及时按下来,没让师弟发现。

  应该没有发现吧?

  等等,师弟为何盯着他看啊。

  心脏剧烈跳动,江卿濡关闭识海,让自己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若是让他再见着师弟一直盯着他看,他真怕自己会因为慌乱而露馅。倒不如干脆什么也看不清,还能令他安心些。

  实在纳闷了,三师弟那般能睡的一位修士,以往从来不在夜晚发来传讯,怎么今日就刚好醒来了,还发了传讯给他。

  以三师弟的能力不会算不出来他现在不方便收到传讯啊。

  难不成是自己最近总是找三师弟跑腿得罪他了?

  江卿濡心中哀嚎,面上还要保持镇定地面对自己的师弟。

  池焕苏已经走到了师兄前面,正对着自己的大师兄。

  师兄仍旧是一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令池焕苏忍不住怀疑自己原先的感觉不过是错觉而已。

  即便……即便是闭关修道,也还是会有中途醒来的情形吧。

  这么一想,池焕苏又后退一步,看了一眼端坐着的师兄,转身回去了。

  江卿濡松了口气。

  另一处的屋子里,元星致闭着眼,趴在寒潭龟背上嘴角扬起弧度。

  -

  第二日,修真界突然传来噩耗,酒仙阁宋长老仙逝,池焕苏收到消息匆匆离开了道坛。

  在他走后,江卿濡放松身体,遥望着池焕苏昨夜坐着的地方投去幽怨的眼神。

  三师弟元星致的传讯放在袖子里捂了一夜,江卿濡晚上的时候还在担心是否有什么重要的内容,但一想,宗门里若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师弟们都会去找二师弟了,找不到自己这里来。

  想来也不太重要。

  然而江卿濡打开传讯的时候,也没曾想过会这样不重要——观卦象,二师兄找你去了。

  谢谢你三师弟,你的消息来得真及时。

  江卿濡心累地闭上了眼。

  -

  “小师妹小师妹!”唐青幸从树后面冒出头来。

  院子里,宋隐语正在挖洞。再过两个月就要转秋了,作为一只兔子,她要好好打自己的窝了。

  听见师兄的声音,宋隐语从洞里冒出头来,头上还沾着层薄土。

  “怎么了,五师兄?”

  “你看见你师姐没?有点儿事情找她,结果没找到师姐。听说前两天她急匆匆出去了,我问过管事,最近她也没接除妖的任务啊?”唐青幸纳闷说。

  “我也没有。”宋隐语从洞里钻了出来,“啊,师姐前天还送了我很多东西,我以为师姐又要去跑任务了呢。”

  是兄妹二人面面相觑,唐青幸一拍大腿:“坏了!不会是给仇家报复了吧。”

  “啊?”宋隐语担忧地往外跑,“那我们快去找二师兄。二师兄肯定能找到师姐在哪里。”

  “别别呀。”唐青幸眼珠子一转,拉住自家师妹说,“二师兄可忙了,宋阁主仙逝,他肯定得待几天,待到宋阁主下葬才能回来,我们不如自己去找师姐。说不定师姐就等着我们过去呢。”

  “可我们也不知道师姐在哪里呀?”宋隐语忧虑地叹了口气。

  “别担心。”唐青幸嘿嘿一笑,拿出一颗药丸,“看,药阁最新出品,嗅觉十倍,效用一流!正适合师妹你用!”

  宋隐语:……

  “我也不是狗啊,五师兄!”

  在池焕苏不知道的时候,师兄妹二人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宗门。

  回头看,看守大门的弟子目视前方,身姿端正,然而眼神迷离。他们盯着草丛,望着一只兔子蹦蹦跳跳,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兔子走。

  宋隐语躲在旁边,见到无人注意,悄悄解除了兔子幻术。

  跑远后,宋隐语和唐青幸终于松了口气。

  “好了五师兄,”宋隐语抬头抹去额头的虚汗,“我们赶紧走吧,但是我根本闻不出来师姐的气味啊,这里好多味道。”

  “你别担心,我其实还留了点儿东西,足够我们找到师姐了。”出了宗门,唐青幸拿出追踪蝶。

  宋隐语望着,嘟囔说:“师兄你也不早点儿拿出来,我真的以为要靠我闻了。”

  这句话之后,唐青幸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那也还得要,那追踪粉是我老早以前放的了,还是我跟师姐上次被追杀逃跑的时候放的,现在也不知道能追踪到哪里去。说不定半路上追踪蝶就没用了。”

  宋隐语:……

  “这也还是我当狗啊,师兄?!”

  ◇ 第122章 偷溜

  酒仙阁的宋长老是位豁达的长辈,池焕苏曾经还受过其指点,对于这位老者的逝世也十分遗憾。

  前来悼念的修士很多,池焕苏做足了礼数,留在酒仙阁留了整整七日才回去。

  回去后收到的第一条消息便是——秘境要开启了。

  门内管事已经召集好弟子,池焕苏留在酒仙阁的时候就同易千千提过蛊虫一事,等他回来的时候,弟子们配备的蛊虫都已经分发下去。

  三师弟的卦象在弟子们抵达秘境外面的时候才刚刚出来,池焕苏那时还带着弟子们走到秘境外面,看了批语,只有一句——祸兮福所依,苦尽而甘来。

  心中有些担忧,然而见到苦尽甘来又还是稍稍松了口气。

  不论结果如何,都不是他能干预的了,在秘境开启之前门内也已经为弟子们做足了千重门所能做的功课。

  宗门外的长老很多,一些宗门受宠的弟子都由师父带着过去。玄音也在,阿修罗的人站在那里便是一座佛像,站成一堆,简直像是百佛园。

  池焕苏带着千重门的弟子走过的时候,不知千重门哪位弟子朝着阿修罗的僧人们拜了一拜,还道了一句:“大佛,保佑我得偿所愿。”

  那之后像是引领了潮流一般,经过的千重门弟子都朝着佛修们拜了一拜,好似佛修们能带来大运一般。

  更有甚者,不求修为,也不求财宝,对着脑门光秃秃的佛修们求姻缘。

  池焕苏看见玄音的嘴角抖了下,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欲言又止,终究没能开得了口。

  你们不失礼吗?

  池焕苏忍不住盯着自家无礼弟子们的背影看。

  大概是感觉到背后发凉,弟子扭头一看,掌门看着他,弟子们纷纷逃窜,停止了朝着玄音鞠躬的行为。

  然而千重门到底是给大家开阔了思路,千重门的弟子们不这么做之后,其他宗门的修士开始这么做了,大胆的甚至供奉了水果放在玄音的脚前面。

  秦昱眼神复杂地看着修士们的行为。作为妖,他是绝对不可能拜佛的。阿弥陀妖。

  望着天,秦昱默念。

  池焕苏左看看右看看,来到秘境前的弟子一个不少,但他不知为何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左思右想,回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忘记嘱咐弟子们了,于是冷着一张脸站在原地思索。

  吓得其他宗门的宗主犹犹豫豫不敢上前打招呼。

  燕明煦和秦昱待在一起小声交谈,池焕苏瞧了他们一眼,两个小子看起来都跃跃欲试。

  年纪相仿,性格也处得来,秦昱跟在燕明煦待在一起的时候,脾气都好了很多。也就他们连带着小师妹总是待在一起。

  得了。他找到不对劲的地方出在哪里了。

  宋隐语怎么没在他们旁边?

  池焕苏在人群里寻找,作为小师姐,宋隐语总是没忘了要保护师弟,不论结果如何,但她确实总是在秦昱附近。

  没理由今日不来。

  然而此处的弟子众多,来来去去寻找实在不易。一直到秘境开启,池焕苏都没找到宋隐语,而看起来,秦昱也没有异常的样子。

  难不成跑到哪里去玩儿了?

  池焕苏扭头盯着秘境口,他担心自家师妹胡闹,用了什么不知名的方法想要跟着师弟混进秘境里去。

  于是等到秘境开启后,池焕苏一直盯着秘境,观察别家的弟子,也数着自家的弟子。

  然而一直等了很长时间,直到管事来找,池焕苏也没发现宋隐语的身影。

  终究放心不下,池焕苏问:“今日可看见宋师妹跟来?”

  管事回想了一会儿,摇头:“未曾。”

  “未曾?”池焕苏看过去,“可是出了事故?亦或者身体不适?”

  “好像近几日都未曾见到。”

  管事这么一说,池焕苏心中生出不妙来。将识海放大,此处来的大都是要过秘境的修士,修士们进入秘境之后,外面的场地空了一大片。

  池焕苏未能找到师妹。

  他思索了下,乘剑回了千重门。

  -

  “师兄,你说二师兄会不会发现啊?”宋隐语路上心忧说,“也不知道秘境什么时候开启,我能不能赶上秘境啊。”

  “那东西开启得都晚,现在还没到时间吧。”唐青幸脸上毫无担忧之意,“放心吧,就算秘境开启了,师兄过去看,我的布置也一定能暂时骗过师兄的。希望师兄不会生气地把我提出来。”

  -

  池焕苏来到了宋隐语的住处。

  肉眼可见的是地面一个又一个洞口,对于这种迥异的寝房风格,池焕苏已经能习以为常地无视,径直搜寻起小师妹的踪影来。

  他相当容易地发现了宋隐语所在的位置,甚至没有打开识海。

  一切只因为竖在洞口旁边的一个牌子。

  木牌上刻着一行字:师妹想试试冬眠,我也感受下,勿扰。

  不光竖了牌子,还贴心了设置了结界。

  而另一个洞里,唐青幸就躲在里面躺着。

  池焕苏额头青筋跳动,兔子也不冬眠啊。小师妹年纪小,看见不一样的事情想要尝试可以理解,唐青幸这么大人了,马上就要行冠礼了,也还跟着师妹胡闹。

  池焕苏走过去,准备把不靠谱的五师弟提起来。

  然而走过去,便见着洞口外贴着一张纸条,纸条是小师妹写的:二师兄,你就让我们试试吧,求你了。

  脚下一顿,池焕苏沉默地瞪着洞口瞪了半天。

  躺在里面的唐青幸浑然不觉,睡得正香。扭头看旁边,小师妹蜷缩起来,手中抓着自己以前送的毛毡兔子。

  重重叹了口气,池焕苏转身离开。

  罢了,早知道自家师弟师妹不靠谱。

  ……也不是第一次了。

  ◇ 第123章 小师弟秘境之中

  本以为将弟子们送进秘境之后就没有多少事情了,然而回到宗门没多久,池焕苏又收到消息,就在他回到宗门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有宗门的弟子魂灯灭了将近一半。

  于是池焕苏来不及休息,又赶去了千重门放置弟子魂灯的地方,好在千重门没有那般艰难,目前还未有弟子的魂灯熄灭。

  只是池焕苏不敢大意。

  一些消息灵通的宗门已经发去传讯打听是何种缘由了,池焕苏自然也不能坐等弟子们的魂灯熄灭。尽管他们这些长辈们都在秘境之外,无法指点秘境内的弟子,但弟子们遇见了什么还是需要及时了解的。

  修士们的魂灯熄灭以后会留下弟子们死前的部分场景,池焕苏打听到魂灯熄灭最多的是酒仙阁。

  本就失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秘境又遭遇这般重创,对于酒仙阁无异于雪上加霜了,

  然而即便遭遇难处,酒入豪肠,意气仍在,酒仙阁的修士们知晓各位宗主关心秘境内的境况,表示愿意公开部分魂灯内的景象。

  池焕苏给酒仙阁送去慰问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坐下查看魂灯的内容。

  酒仙阁以醉拳、醉剑闻名,功夫在整个修真界也为中上等,千重门的弟子去年同酒仙阁的弟子们也切磋过一回,即便并非什么正式大比,却也能够窥见对方弟子的实力不低。然而此去遇难,即便是酒仙阁也是这般结果,更不论其他不知名的中下等宗门了。

  池焕苏没有时间关心其他宗门的情况,只坐在屋子里一边看镜像,一边盯着弟子们的魂灯。

  林间窸窸窣窣,浓重的脚步声听得出来,来人不少。

  好在是修士,而不是其他。酒仙阁的弟子也没有太过在意。

  枝叶摇晃的时候,酒仙阁的弟子朝着灌木中看了一眼。

  红色眼瞳的弟子从树林后蹿出来,穿着宗门的服饰,从服饰看,似乎各家都有。

  池焕苏从衣服上的徽纹来看,他已经认出别山院、万静宗、百晓楼……以及千重门的服饰。眼神复杂地看着跳出来的修士挥动武器朝着中央酒仙阁的弟子跳过去。

  酒仙阁的弟子很快意识到情况不对,利落地逃走。

  “我们是自己人啊!”眼睛瞥见了同宗门的服饰,被围攻的酒仙阁弟子大喊。

  然而身后追着他的修士们没有任何回应,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

  池焕苏的目光紧紧盯着千重门的弟子,只见着弟子使出来的确实是门内的术法,一招一式都带着千重门长老的习惯。

  这些招式是门内长老数年积累出来的经验,池焕苏从小练习到大,每一招每一式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也让他更能确定,镜像内的弟子就是千重门的人。

  然而赤红眼睛的弟子却并非此次前往秘境的弟子之一,池焕苏见过所有弟子的脸,却未曾见过这一位。

  他翻动弟子册寻找相同的面容。

  很快,他找到了弟子的名讳,此弟子如今正在千重门内,安分守己,年年考核皆是优秀。只是修为尚浅,仍然停留在第二阶末级。

  池焕苏记下该弟子,继续看镜像。

  在镜像中出现的弟子不少,各家门派的都有,尽管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很早以前,各家门派对于秘境中的内容就做出过猜测,这秘境应当牵扯这过去与未来,然而秘境中的事情并未完全反应事实,却基于事实演化。现如今,见到发狂的弟子,只能说明,如果不加控制,这位弟子在将来确实有很大的可能出现相同的发狂症状。

  传讯符一刻不停地亮着,池焕苏瞥了一眼,是其他门派发来的消息。

  他暂时没有理会,只专心地观察着镜像中弟子的状态。

  这位弟子的状态实在有些眼熟了,池焕苏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萧家狐妖发狂时候的模样,看起来形同走火入魔,然而缘由却不好说。

  “噗”的一声,屋子里有一处魂灯熄灭。

  池焕苏心中一紧。

  他扭头看,望见放置在架子上的一盏魂灯已经变成了暗灰色。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池焕苏抬手将这盏魂灯拿下来。

  “我们几个人的修为都差不多,又都是无尽峰的弟子,既然在秘境里遇见了,就干脆组队一起走吧。”魂灯的主人说。

  “我可以。”身穿深色袍子的弟子说。

  “没必要吧。”抱剑弟子皱眉,显然他对于自己的实力相当自信,“而且到时候要是真的遇见了机缘,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状况,倒不如分开,省得到时候闹得难看。”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都是同一个宗门的弟子,需要这样吗?”

  “他不和我们组队就不组队呗,我愿意啊,我们走!”

  抱剑弟子的话终究还是引起一些弟子的警惕,有些弟子们选择了离开,还有一些弟子选择留下来。

  待着队伍组起来之后,有位弟子开口:“我这里有件好东西,你们要吗?是前些天我从朋友那里得到的宝贝,是增灵丹,吃了就可以增强灵力。看你们是队友我可以分给你们,但是你们要帮我保密,还要帮我成功走出秘境。”

  弟子笑着说:“若是我能成功走出秘境,这样的丹药我有的是。我可买了很多呢,到时候还可以给你们。”

  “有那么厉害吗?”队伍里有人出声。

  魂灯的主人也看了过去。

  言说有丹药的弟子看起来神秘兮兮的,好像真有什么宝贝的样子,他这样的态度引起了一些将信将疑弟子的注意力。

  “那你先试试给我们看?”

  “好!”

  吃了丹药的弟子成功地将灵力发挥到原来的两倍强度,他的成功一下子让其余人的眼前一亮。

  “给我也来一颗,我买!”

  “我也要!”

  魂灯的主人也要了一颗。

  组队的人吃下之后都试了试,大家的实力都增强了。这下弟子们都放心了,魂灯的主人跟其他的弟子们买了好几颗。

  池焕苏仔细看了看丹药,那丹药看起来同易市上的增灵丹一模一样,任由谁看了,都不会察觉到异常。

  然而增灵丹这种东西,本就是常见之物。

  秘境里起了雾。

  弟子们聚集在一起,尽量不让自己同旁人走散。

  魂灯的主人紧跟着其他队友,然而他还是很快就被雾气吞没。

  “有人吗?”魂灯的主人大喊出声,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心中慌张,魂灯的主人紧握拳,警惕地看着四周。

  “刷”的声响,周围似乎有什么在响动。

  魂灯的主人猛地转身,持剑警惕地放置在身前。

  迷雾中传出尖叫,魂灯颤动,持剑人慌张逃开。

  四处都是迷雾的地方,不知何时隐隐约约露出一个人影来。

  持剑人不敢上前,转身就逃。

  不敢发出声响,耳边是有什么撕裂肢体的声音,偶有一双赤红色的眼睛从迷雾中显现出来,像是留着血泪一般让人脊背发凉。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响。

  凉意袭上心头。

  一阵风声。

  持剑人猛地停下。

  前方出现了一双深绿色冷酷的眼睛。竖瞳冰冷地望向他。

  “刷”的一声,是手臂被撕扯开的声音,持剑人愣愣地低头,望见原先手臂的地方变得空荡荡的,胳膊飞出去掉落在地,在草地上留下点点红痕。

  那一双幽绿色瞳孔的主人身上飞溅着血液,金色徽纹同他身上的服饰一模一样,然而那纹理很快变成赤红,接着赤红蔓延到其他地方,最后就连眼睛也浸染上猩红色。

  持剑人“砰”地到底。

  室内,池焕苏倏地从座位上站起身。

  ◇ 第124章 誓约

  秦昱?!

  池焕苏愣愣地看着镜像所在的位置,镜像最后所展现出来的画面无疑是无尽峰中他最看好的弟子,他的小师弟秦昱。

  心神震颤,池焕苏皱紧眉头。

  “刷、刷”的又是几声。池焕苏眼瞳颤动,放置着魂灯的架子就在他看魂灯的功夫接二连三地熄灭。一盏又一盏,先是一处灰色,然而暗色逐渐蔓延,亮起的魂灯夹在在其中,七零八落的。

  在耳边不断响起的声音昭示着千重门弟子的不断消逝,暗下去的魂灯在这片不住响起的嘈杂声里连成了串。

  传讯符因积攒了太多的讯息未看,发出耀眼的光芒。

  池焕苏站在在屋子中央,仰头看满室的魂灯,就连屋子上方的夜明珠都显得过于晦暗了。

  秦昱的魂灯还亮着。

  一闪一闪的,显示着对方正在遭遇危机。

  这魂灯在去秘境之前经过元星致改良,同修士的灵魂强度有关,当灵魂熄灭之时灵魂强度越强的人留下的镜像越长,若是生机渐弱则开始闪烁。

  然而很多魂灯熄灭的修士连闪烁也没有,这只能说明,他们遇见的伤害是突发性的。

  打开其他魂灯,池焕苏望见了弟子死前的状况,相当多的镜像表明,他们在遇见秦昱的时候突然被杀死。

  只是池焕苏不知道秦昱的视角里究竟见到了什么,但稍稍思考一下,他也能猜到。

  或许也正是一双双赤红色的眼睛,将秦昱也一同了拉入秘境的漩涡里。

  池焕苏扭头看燕明煦的魂灯,与尚在闪烁着的秦昱的魂灯不同,燕明煦的魂灯一直呈现出耀眼的颜色,不曾遭遇危机,温和地映照着身旁的魂灯。

  某一刻,燕明煦的魂灯闪烁了一下,池焕苏的心一紧,紧接着便望见架子上有几盏魂灯也跟着闪烁了下,渐渐的,从架子的各处深处丝线来,向着燕明煦的魂灯而去。

  池焕苏大惊,他往届可从未曾在这屋内见过这般情形。

  丝线连接在一处,一团柔和的光聚集在燕明煦的魂灯之前,其所连接的魂灯均闪耀着,越来越亮,覆盖着周围逐渐昏暗的魂灯时,竟然如同起死回生一般,将那即将熄灭的魂灯救了回来。

  池焕苏蓦地想起自己很早以前在古书上看到的话,据说有灵魂坚韧之人,其普惠大地之心感于天,天赐机缘,以其力救众生。

  从未想过自己宗门内竟出现了这样一位弟子,池焕苏忍不住看向秦昱的魂灯,那盏魂灯仍旧闪烁着,丝毫不曾被燕明煦的魂灯照耀到,那束光似乎并不为他而生,也不曾靠近,两盏灯附近,一盏周身之处的魂灯渐渐亮起,另一盏周身却逐渐熄灭,呈现截然相反的两种极端。

  池焕苏从未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命运是不公的。

  挥袖打开传讯,一副又一副的字迹显现出来,池焕苏只扫了一眼,便看见了要求处决秦昱的字眼。

  现如今正是闹得最凶的时候,各家宗门要求公开各宗门内镜像内容。池焕苏的压力顿时大了起来。

  从镜像中可以看出来,杀害弟子们的人绝不止千重门的人,未来可能出现的对手与魔化了的弟子均成为了攻击其他弟子的杀手,池焕苏试图说明是丹药出现了问题。

  “我倒不这样认为,多数镜像表明了问题是出在千重门弟子身上,我们门派的弟子可没有食用丹药,却还是被千重门的弟子们杀害了。明明是千重门自己的功法出了问题,怎么还怪罪在丹药上?”

  “一定是妖惹出来的祸患,我早就说了,妖族不可信,其他宗门何其无辜?”

  “秦昱已经杀了太多人了,真该死。”

  “照池掌门的说法,问题不在秦昱身上,那为何那样多的弟子魔化,而秦昱却无事?”

  “若非燕明煦有天降之福,只怕也要遭那妖类祸害。”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

  “我请求千重门掌门即刻下令,一旦秘境结束,立刻捉拿妖邪秦昱!”

  池焕苏手握拳,不发一言。

  从镜像上看,秦昱杀害弟子无数,然而事有蹊跷,池焕苏分明知晓,若是真如其他宗门所言,待秦昱出了秘境之后立即捉住他,以修真界对于妖的包容心,只怕秦昱必死无疑。

  “掌门!”管事走进屋里,“门外来了很多其他门派的人。”

  袖子下,池焕苏手握紧,屋内放置在魂灯的架子上明暗之间组成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

  大殿内,池焕苏望向下方来讨说法的人,站立在台阶上方。

  作为一个门派的掌门,此时此刻他不论说出任何解释都会被打为袒护,对于千重门来说,这无疑是打击。

  “池掌门,”酒仙阁的修士上前,“以往宋阁主对千重门素来信任,即便是被众多修真人士争议的收徒大殿,宋阁主收到邀请也依旧前往。贵派曾说,若是将来妖族造成祸患,您也绝不留情。如今我们都已经见到了妖族带来的祸事,我们技不如人,不怪您过去的菩萨心肠,只希望您能下令,捉拿秦昱,格杀勿论。”

  殿内,众修士上前行礼。

  妖尾不耐烦地在身后拍打,焦躁不已,池焕苏的视线停留在阶下修士的身上。事故发生之后,各门派的修士都反应极快,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连夜赶到了千重门。

  这般坚决的态度,也是一种对于千重门的示威。

  池焕苏呼出口气,抿唇看向下方,顿了下说:“此事仍有诸多疑虑,然而千重门亦不会推脱自身的责任,我自明日起,便守在秘境之外,待秦昱出了秘境,自会捉拿他。只是……我对秘境之中一些情况需要重新查探,届时我当压着秦昱前去,若当真因为他造成大祸,我自当大义灭亲。然,真相远比秦昱的性命重要,若非得到真正的缘由,即便死一千个秦昱也于事无补。”

  台下有人上前一步,看起来似要反驳,池焕苏连忙说:“众位可放心,我以我池焕苏的名义担保,此事上我定当秉公处理,不偏袒任何人,若违背誓约,此生便不入天门。”

  屋外一声惊雷,殿内修士惊呼。

  “掌门大义,愿立下此等誓约,此誓言既然也受了天道响应,那我等便静待结果。也愿池掌门早日查明真相,使我宗门诸位无辜弟子得以安息。”

  修士们躬身行礼,池焕苏不得不还礼。

  见他并没有偏袒的意思,前来讨说法的修士也一一回去了,殿内只留下池焕苏站立在台阶上。

  管事走上前,站在他身旁,轻轻叹了口气。

  ◇ 第125章 离开

  待殿内的修士离开后,池焕苏召集了门内长老管事,发出传讯符给还在宗门内的师弟师妹们,然而均没有回应。

  三师弟元星致大概在休息,恢复这些时日为秘境耗费的精力。

  然而唐青幸也不曾有回应,倒是出乎池焕苏的意料。

  不过池焕苏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必须安排好宗门内的事务,以预防突如其来的麻烦事。

  尤其是,此时他的狼尾没有暴露,若是有一天意外来临,他必须将千重门保住。

  门内事务无尽峰的管事再清楚不过,只是管事年纪已大,性子温吞,若是其他宗门修士态度激烈,只怕管事难以抵挡。

  池掌门扫过门内长老,询问:“我不在宗门之时,需一位态度强硬,能抵挡各门派之人管理宗门,可有长老自荐?”

  长老们闻言一愣,见着池焕苏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纷纷低头。

  掌门之事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尤其是事关妖族,之前收徒的时候门内就有很多争议,只是看在清秋师尊的面子上没有多说什么,现在祸事来临,长老们更是不想管。

  池焕苏轻叹一口气,他看向易千千,以请求的目光示意:“不知易长老可愿帮忙代管宗门?”

  易千千诧异,他性子急躁之事本就是所有长老都知晓的事情,本以为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落不到自己头上,结果却突然被点名。

  “你确定吗?”易千千反问。

  “不可。”门内长老立即反对,“这是不是太儿戏了?管理宗门事务可非玩闹,不能这般随意。”

  “那依长老之言,可由长老……?”

  “不可不可,老夫也不是什么能管理宗门的人。”

  长老们都不同意易千千做掌门,然而他们自己也不愿意当,相互推辞着想让其他人来,只是被点到名也不愿意,又推到了别人身上。几番讨论之下竟然也没有定下人选来,终于,池焕苏还是回到了最初的选择:“不若就由易长老来吧,既然众位长老不愿代管宗门,总需要一人来,近日恐怕仍有许多修士前来千重门,总不能令其他宗门修士空等着。”

  这番话之后,长老们才不得不同意,但池焕苏看得出来,多数人都抱着把烫手山芋转出去的想法同意的。

  “此事今日便到这里吧,打扰诸位长老休息,方行再次向诸位致以歉意,请易掌门留下,我有些事情要同您商讨。”

  屋内的长老一一离开,离开的时候都摇头叹息,似乎对结果觉得无奈,可又没有别的办法了。

  待到全部长老都走了,管事朝着池焕苏点了点头。

  “管事也留下吧,我们商讨一下。”池焕苏说。

  -

  屋内亮了一夜灯,屋外树影摇晃,若是有人在此,定然会听见易千千怒吼的声音。

  “你疯了?不过一个妖族……”

  池焕苏无奈的声音传出来:“这是我仔细思量过的……”

  “你就思量了这结果?!”易千千的声音也变调了。

  “这也是形势如此,听我说说吧……”

  又是很长的沉默,终于易千千妥协了。

  “好吧好吧,我什么也不说了,等长青出关,你看他怎么收拾你。莫不是得疯掉?你就是仗着他现在闭关管不了你。”

  管事的声音夹杂在其中,似含着无奈:“怎得行这般大风险之事,此为下下策啊。”

  “我有自己的理由。”池焕苏态度自然,看起来比屋内的人都要轻松,“正是将宗门放在最先,我才作此决定。我还有一事相告……”

  -

  第二日,池焕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宗门。

  似是为了证实池焕苏是否真的去了秘境外,今日秘境外多了些其他宗门的人,池焕苏在秘境口外竖了千重门的旗帜,现身了一会儿,又消去身形,然而这番姿态也表明了态度。

  今日前往千重门讨说法的修士果真不再出现了。

  池焕苏松了口气。

  幸好此时师兄不在,将来之事也不会牵连到师兄。池焕苏只愿师兄就这样闭关下去,一直安安稳稳到走上天梯。

  -

  秘境之中,秦昱敏感地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他在秘境中重新变成了过去时候的模样,那时候他还是一只小狼妖,妖力并不是很强,住在森林里的时候,爹娘的妖缘很好,同森林里大大小小的妖怪都很熟悉,以至于他不曾遇见过什么伤害。

  只有一次意外,他跑到山脚去玩耍,累了随着水声跑到水流边喝水。

  他遇见了一个除妖师。

  那除妖师对于妖怪很是厌恶,见到了他二话不说追着他打。秦昱最开始的时候很是愤怒,想要追上去咬他一口,但很快,他发现那除妖师实力强劲,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只能不甘心地离开。

  然而除妖师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一直追在他身后。

  秦昱身上落着大大小小的伤。

  那是秦昱小时候经历的最危险的一次意外,而在秘境中,他又一次回到了过去,这一次,秘境中的除妖师似乎比记忆里的还要厉害,甚至使出了过去未曾使出的招数。

  秦昱在秘境中打得艰难,然而心又不甘,他同除妖师交战了许久,那除妖师恍若大山一样不可撼动。

  怎么可能?

  秦昱不甘心地回头,现在的他才不是记忆里那只脆弱的小狼妖了。他一定能打败那位除妖师。

  秦昱停下,脚踩在地面,在土地上留下一道深痕。

  他倏地转身,朝着身后的除妖师迎去。

  直到身上布满伤痕,对面的除妖师轰然倒地的时候,秦昱才发觉,那除妖师只在他觉得对方强大无比的时候才能比他更强,然而当他一旦蔑视对方时,除妖师的实力便一落千丈了。

  这种故弄玄虚的关卡是秦昱最不喜欢的,他向来对这种练心的东西不感兴趣。大概也只有人族才喜欢纠结这种心的较量。

  打败了除妖师之后,秦昱本以为剩下的便没有什么难过的关卡了,直到周身起了雾,雾气笼罩森林,一切都看不清晰。

  他踏入雾气之中,隐隐约约望见一双双通红嗜血的眼睛。

  “谁在那里?!”秦昱大喊。

  雾中没有回音,只余下武器相撞发出的嗡鸣。

  秦昱微微躬身,银爪护在前方,谨慎地向前。

  “刷”的一声,眼睛的主人挥起手中的武器朝着他劈砍来。

  浓重的血腥味在雾中散开,那双眼睛便更红了。

  衣服摩挲的声响,剑划在地面发出难听的如同野兽啃食骨头一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脚踏声,在雾中不断响起。

  秦昱在隐隐约约中望见了一条窄道,他走了进去,望见尽头的墙,上面贴着一张布告:邪修陌成霜一事告竣。

  在画像相隔一尺的距离,贴着另外两张画像——捉拿狼妖秦昱、池焕苏。

  幽绿色狼瞳倏地睁大。

  ◇ 第126章 被围堵

  江卿濡从道坛里匆匆赶出来的时候,只从三师弟口中抓住了两个重点消息。一是秦昱同师弟一同失踪,二是众门派要求千重门给个说法。

  现掌门易千千冷着脸站在大殿中,下令经过千重门众位长老讨论,除去池焕苏掌门之位,捉拿秦昱和池焕苏。

  修真界的风向顷刻间转变。

  江卿濡急匆匆地赶到易千千的书房里,“砰”地一声推开门。

  -

  池焕苏打开手中的追踪蝶,也不知道秦昱这小子怎么躲的,他找了许久明明看着追踪蝶按道理已经距离他很近了,可还是没能找到秦昱的身影。

  这个小子,门内的术法是否也学得太好了。

  秘境结束之后,幸存的弟子们一一走出秘境,池焕苏一直在秘境之外守着,寻找秦昱的身影。他隐去身形,换了身衣裳,将从千重门中带来的衣物全然换去了。

  等到追踪蝶开始煽动翅膀的时候,池焕苏低头望去,没有在人群中看见秦昱的身影,然而狼尾拍打手臂,似乎已经察觉到气味。

  是个聪明孩子。

  看来是用了法子掩去了妖气,改了面貌混在弟子群中出来的。

  幸好是这般,才没让其他人发现。

  池焕苏顺着追踪蝶而去。

  一路上血腥气味不断,池焕苏总是迟来几步。追踪蝶根据气味寻找目标,然而秦昱大概使用了易阁主的蛊虫,干扰了追踪蝶的嗅觉。以至于,追踪蝶只能根据留在秦昱身上物品中微薄的气味来追寻他。

  这种法子寻人自然极慢,池焕苏到的时候现场已经无人了,只能看见打斗的痕迹。地上留下的血液已经变成深色,然而还是能够看出在这里停留过的人走得不远。

  池焕苏皱眉,他不知秦昱是否受伤,更蹊跷的是,明明他也不知晓秦昱所在的位置,那么追踪着秦昱而去的修士究竟是依靠什么找到秦昱的呢?

  追踪蝶在空中盘旋了两下,池焕苏疑惑地看过去,便见着追踪蝶渐渐下落,落在了池焕苏掌心。

  糟了,看来是反应过来,将身上的物件也丢了。

  两个没有传讯符的家伙应该怎么找到彼此呢?池焕苏叹气。

  秦昱的传讯符大概是最早一批丢掉的东西,不说秦昱,就连池焕苏的传讯符也在追踪蝶煽动翅膀的时候丢掉了。这种修士之间彼此交换信任所产生联接的东西是所有逃跑修士最先烧掉的。

  从走出千重门起,池焕苏便开始处理身上的物件,直到找到秦昱,他向易千千发出最后一条传讯,便烧掉了传讯符。

  哪里想到秦昱跑得真快,一转眼他发个传讯的工夫就不见了人影。

  扭头看自己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活跃着的狼尾,池焕苏低头思索了下,低声对狼尾说:“帮个忙?”

  狼尾顿了下,重重拍打池焕苏的手背,仿佛是在斥责池焕苏不尊敬狼尾的做法。然而虽是恼怒,倒也是还真的给池焕苏指出了方位。

  抱着反正也不知道不如试一试的想法,池焕苏跟着狼尾的指示前行。

  大概是秘境的缘故,修真界的纠纷近日来多了许多,池焕苏经过林中的时候望见了林中横摆着的尸体,不由得发出叹息。

  大抵是安稳了太久,就连池焕苏自己都快忘了修真界混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杀人夺宝,勾心斗角,不过是常有之事罢了。

  “方行道长?”

  正在御剑飞行,突如其来的一声令池焕苏停下,扭头一看是别家门派的人。

  “叛修竟然在此!”

  对面的修士大喝一声,发出传讯符,池焕苏见了连忙使出遁地符离开。

  即便是离开了千重门,池焕苏也没有同修真界为敌的打算,这些修士修行不易,如非必要,池焕苏不愿与之交手。

  然而那位修士终究还是召集了一众人马过来。

  池焕苏听见耳边传来风声,这风声告知他即将有人靠近他所在的位置。

  好在识海强劲,而过来的修士灵力不敌他,池焕苏赶着他们过来之前,匆匆离开。

  池焕苏闯进一片密林中。

  人群追寻的时候降低视野乃为上策,借助遮遮掩掩的树林则是最正常不过的选择了。

  “不是说在这边吗?”窸窣的声音在草丛的四面八方响起。

  落在林间没多久,林中还是来了人。

  看来刚刚那位修士的人缘挺广,或者说在宗门内的地位不低。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却能叫来这么多修士。

  好在离开前,池焕苏从易千千那里拿了不少宝贝,现下,前后周围都是其他门派的修士,池焕苏拿出符纸将自己隐藏起来,堪堪挤着修士们中间离开,而无人看见他。

  “莫不是用了什么法宝躲藏起来?”修士们聚在一起商量。

  听见这句池焕苏心道不妙,加快脚步离开。

  “风声!追云箭!”

  身后利箭破空而来,池焕苏匆匆闪身避开追云箭的第一次交锋。

  然而他却也心知这并不是结束。

  从身后这声中池焕苏也认出了追寻他的修士,是别山院的人。

  这下好了,竟然出门就碰见了死对头门派里的,还真是怕他情况不够乱。

  追云箭是一位锻器大师的得意之作,这位锻器大师原是铁匠出身,然而资质极好,在青鸟会招人的时候中选,一步踏入了修真界。

  这位大师原先不是别山院的人,他本在断水阁里炼器,后来断水阁经营不善关阁了,他走投无路在路边卖武器,结果遇上别山院的长老,看他的武器锻造得不错,给捡了回去。

  这位别山院的长老有一心结,他年少时候被友人背叛,奈何友人伤了他之后便逃走了,再未出现过,这位长老寻了数年,至今也未找到。

  感念大师的恩德,这位锻器大师苦心钻研百余年,终于打造出了绝世灵器,追云箭。

  追云箭只要确定目标,不刺伤敌手除非主人主动收回,否则绝不停下。一切均可成为追云箭的追踪轨迹,风声、灵力、器物,凡可追寻的,皆可跟随。

  池焕苏叹息一声,哪里能想到路边随便遇见的弟子便有这般武器。

  灵力护在身侧,池焕苏回望身后追击的修士,修士们还紧跟随着,从袖中不断掏出灵器来,不得已,池焕苏召出雷击击退了他们。

  别山院的弟子们自然不敌池焕苏,没两招就被甩下了。

  唯独一物,追云箭带着利光破雷而出。

  狂风大作。

  池焕苏阖眼,周身灵气流转。风在他的周身附近停滞,缓慢地缠绕,带起林中的落叶翩翩起舞。

  再睁眼时,叶子如同利箭一般飞散开来,在落点处的空中出现了数个池焕苏的身影,风声猎猎,每一处皆如雷鸣。

  “阵起。”池焕苏轻念。

  七面黄色大旗围绕在追云箭周围,将追寻箭牢牢困住。

  ◇ 第127章

  阵起的时候,池焕苏御剑趁机离开原地。

  千影阵能困住追云箭多久还有待考量,但他确实不该在原地再待着了。

  避开刚刚别山院的弟子来时的方向,池焕苏一路朝着密林、集市等人多的地方钻。

  好在这一路上的运气没有之前那般差,他再没有遇见过别山院的修士。只是他也没有遇见秦昱。

  好似突然之间就消失了一般,无论在何处都寻不到他的身影。

  相比于秦昱的处境,池焕苏的到底还是要好很多,他修为高强,一般修士也不愿意来招惹他。就比如刚刚从他身边走过的那位男修。

  这位男修明明看见他了,似乎也认识他,但在见到他的瞬间,抬起袖子遮住眼睛,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池焕苏沉默了,虽然这位男修演技不怎么样,但人确实不错。

  不仅如此,他还转身朝着后面说,哎呀,我的同伴们还在后面,怎么那么慢,还没来。

  池焕苏领悟到他的意思,转身朝着小巷子里躲了去。

  修真界到底大多数还是聪明人的,不似别山院的弟子们,好似有什么依仗一般,自今年起,行事就逐渐嚣张起来。

  大概也真的是有所依仗。

  想到那不知名的妖丹,池焕苏的脸又黑了下来。

  青灯师叔也曾研究过妖丹,只是到底没有寻到妖丹的研制方法,修真界炼丹术法历来多样,然而服下丹药的修士修为增长如此之大,也实在令人惊讶。

  过去看别山院的时候,池焕苏还没有什么感觉,这次遇见别山院的弟子,虽说自己还能应付,却已经从弟子们的身上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息。

  来不及仔细研究别山院的弟子们同之前看到的变化多大,池焕苏只想先找到秦昱,尽管秦昱的进步很快,然而在修真界这般众多高手云集的地方,池焕苏还是担心他在众位修士追杀的路上出了状况。

  师尊将关门弟子交予他的手中,若是秦昱就这般被修士斩杀,不论他自身同秦昱的感情,只论师尊,他便怎么也不能接受。

  不过秦昱这小子究竟去了哪儿。

  修真界里的消息素来杂乱,池焕苏换了修士们常穿的黑金色长袍,颜色同千重门全然相反,穿这种衣服的散修居多,通常还脾气差,因此即便是遇见了修士,也少有人上前打扰。

  不仅如此,池焕苏还配上了面具。

  这副模样出去实实在在有些吓唬普通人,走到酒肆的时候,店小儿上前招呼都战战兢兢的。

  见着店小儿同千重门弟子一模一样的表情,池焕苏竟然有种熟悉感,他轻点头,伸手给了银子,询问店小儿:“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大街上这么多修士?”

  店小二一听,更觉得这是常年在外游走的道长,嘴里叨叨着把池焕苏和秦昱的事情全说了。

  “哦?”池焕苏侧头,“那你可知道那妖族往哪边跑了?不知我若是捉住他能换来什么好东西吗?”

  “能,当然能!”店小二说,“我们这儿最近来的道长可多了,还都往南边跑,道长你要是想找的话,我告诉您个法子,您啊,就悄悄也跟在他们身后就好了。”

  小儿小声嘟囔:“也不知道仙人们都用了什么法子,好似都知晓路似的,道长您要是想抢妖,那可得动作快点儿了,光是这两天,我可见到了不下十批人马在寻那妖怪,就更不提像是您这样单打独斗过来的道长了。”

  面具下,池焕苏的眉头狠狠跳了下。他放下银两谢了店小儿,匆匆离开。

  并不能预测其他修士是否真的能跟踪到秦昱的位置,池焕苏只能期望于在离开前,易阁主交给大家的蛊药。

  幸好此时遇上秘境,在出发前,所有人的行囊都是准备好了各类伤药、秘药的,若非如此,池焕苏也不知道秦昱能否坚持这样长的时间还未被找到。

  妖。

  池焕苏默念这个字。

  只是因为妖与人的差别,他与秦昱的境地就不同,即便同样被下令追杀,秦昱的处境听起来就凶险很多。

  随着店小儿的说法,池焕苏追上了离开的修士队伍,这队伍的人看不出来是哪家门派的,大抵也不是什么大门派,然而野心不小。

  池焕苏跟在他们背后的时候听见他们谈话。

  “等捉到了那只狼妖,就取了他的内丹,听说这狼妖还是个天才,想必妖丹很不错。”

  “只是听说过去的修士都没得手,我们能行吗?”

  “没什么问题吧,反正打不过就跑。现在那么多修士追杀狼妖,打估计也打了几轮了,说不定我们过去还能捡个漏。”

  “要真是那么幸运就好了。”

  “不过大家也注意了,妖族向来狡猾,若是遇上了及时通知队里人,对方的状态要是不错,我们就当出来玩了一趟,打道回府得了,状态要是不行,就趁他病要他命。”

  “……”

  池焕苏垂眸,没有打扰这群修士。他跟在修士们后面,试图打探修士们追踪到秦昱的方法。

  “别山院的老道们可真厉害,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就找到了妖的位置,要不是在别山院里还有些眼线,那可真是难找。”

  “现在在哪里?”

  “似乎往东了。”

  池焕苏从袖中取出刚刚在镇上买的舆图,东边有一片妖林,为楚州禁林。楚州禁林在此国存在已久,里面住着大量实力强劲的妖怪,即便是实力强劲的修士们进入也要脱层皮。

  这片妖林和俗世有一道封锁阵,此阵法是曾经的国师集结众多除妖师和幻术师共同建立的。妖可以进去,却难以从里面出来。修为高强的修士经过阵法内的考验也能进进出出。

  池焕苏私心是不希望秦昱进去的,楚州禁林里关押了太多妖怪,也不知道这些妖怪的实力现在如何,让秦昱进入也实在太过危险。更不说此禁林进去了还很难出来。

  担心秦昱真的去了这个地方,池焕苏召出本命剑,借着身边没有修士的工夫匆匆朝着禁林赶去。

  ◇ 第128章 一同走

  好在一切来得及,池焕苏到达禁林外的时候,正逢上秦昱被修士们围攻。

  此时秦昱就离禁林的屏障一步之遥,再跨一步,他便要被禁林吸进去,再难以出来了。

  池焕苏召出剑来拍了过去,打散围在秦昱身边的修士,借着其余修士没来及注意的时候将秦昱卷走了。

  那时,秦昱还满身的血迹,银爪上也落着鲜红,红色的血从爪尖淌下来,积聚在地上,将地面染成深色。

  在平安之后,秦昱迅速远离池焕苏,银爪护在胸前,敌视地望向自己的二师兄,丝毫不顾念师门情谊。看起来,似乎只要池焕苏一动,他便准备攻击上去。

  池焕苏抬眼望去的时候,秦昱眼中满眼是冰冷仇恨。

  这只逃离了宗门的狼妖衣服上破了很多洞,未曾缝补的衣服下干涸的血迹呈现出深红色,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伤口,伤口的主人也不曾好好处理过,粗暴地往上面倒了上药,并不均匀的白洒在伤口周围,同深红的血混杂在一起。

  即便是身上狼狈不已,可面对他的时候秦昱却也没有丝毫放松,周身的警惕也显示着最近这段时日他过得相当艰难。

  站在他面前的狼妖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实在眼熟,同样的恨意,同样的固执,还有同样的满身血迹,让池焕苏仿佛回到了那年的木屋。

  他在木屋里见到了浸了一身红的四师妹,然而那时他太过愚钝,竟然什么都没做。现在他又见到了这样的秦昱。

  几乎有一刻,池焕苏怀疑过去是否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演。

  心中忍不住苦笑,就连池焕苏自己也想不到,时隔多年,他竟然又一次面临这般境地。

  看出了秦昱的敌意,池焕苏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平静说:“和宗门断开传讯前,我收到一条传讯,传讯说,秦昱虽是燕明煦的好友,但我并非为了秦昱推脱,秘境之事,我信他并非有意,也绝不是嗜杀之妖,若是掌门寻到他,能否先不要伤他,若是可以,也请告知我一声。也请告诉秦昱,燕明煦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修士一位,秦昱也不过是普普通通修士中的一员,我从未觉得我们之间有过任何差别,现在也是。我也将同掌门您一样寻找秦昱,不仅是为了宗门,也是为了我自己,若是修真界急于定罪,请将我同秦昱的罪责分我一半,我既然信他,无论何种结果,也愿与他共同承担。”

  秦昱的眼神凝住,然而很快他反应过来,继续冷漠地注视着池焕苏,似乎在试探池焕苏究竟要做什么。

  “我知晓你有冤屈。”池焕苏说,“所以你现在告诉我,你是有冤屈,并非故意杀害众位弟子的,是吗?你说是的话,我就信你。”

  “你为什么要帮我?”秦昱眉头皱起,一双狼瞳竖立,紧紧盯着池焕苏的眼睛,似打算要从他的眼中看出虚假来。

  然而池焕苏却沉默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更不知道怎样的回答才能让这个本就同自己的关系不算亲密的小师弟相信。

  或许此刻来的是燕明煦,秦昱还能够放下些防备,但在这里的是他。

  诡异的静默在这对师兄弟之间蔓延,从遇见起,秦昱每时每刻都不曾放下对师兄的防备。

  然而想了很久,池焕苏也没有想到怎样说才能打动秦昱,于是只能说出一个在他眼中秦昱或许压根不会相信的说辞:“因为我想保护好我的师弟师妹。”

  果然秦昱露出不信的表情,看起来他转身就想走。

  然而池焕苏的又一句话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我不想你像知许一样。”

  秦昱愕然。

  他仔细地抬头打量着池焕苏的表情,然而盯着看了半晌,才臭着脸说:“我不是师姐。”

  “我知道你不是。”池焕苏哭笑不得,“没有其他人会是知许。”

  “但是……也没有其他人会是秦昱。”

  秦昱笑起来,讽刺地说:“但你知道的吧,我是妖,不是人。”

  “有什么差别吗?”池焕苏摇头,“燕明煦说,你与他是一样的,何为众生呢?”

  佛子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池焕苏同佛子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最终道出答案:“众生者,众缘和合名曰众生。”

  从天地间生衍出来的一切,本来就是就是由天地缘分聚集起来的,命运交织的众生。

  “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妖和人的区别,有的只有你想成为什么,要去做什么事。”

  池焕苏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即便是生出条狼尾,他也不是狼妖,他想成为师兄的师弟,师弟师妹的师兄,成为千重门可以信任的掌门,人间界可以求助的道长,然后成为世间千万生命中的一员。他想要走一条惩恶扬善,救死扶伤的道。

  秦昱抿唇,他的眼神倔强,脸上仍是一副不服输的表情,看起来他似乎对于池焕苏的话有所触动,然而他还是不信眼前的人。

  他后退一步,对池焕苏说:“可我不信你。我不会回去的,不会被压在封疆坛里,不会受众位人修的审判,我只会自己去找答案。我听到了,听到你也叛逃了,我不知道你为何离开,但不必为了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现在我知道了千重门的答案,我不会怪你们,我要自己找到幕后之人,然后杀了他。”

  “可这太危险了,你面临的是修真界的无数修士,这其中拥有不少高手,你的修为虽说进步了许多,面对他们却还很吃亏。”

  “那也是我自己选的,”秦昱抬起头倔强地盯着池焕苏说,“我爹从小就告诉我,我们狼妖不能期待任何妖任何人,不去等待,不能服输,有血性的狼只会一刻不停地战斗,战斗,为了自己,直到战死在自己的战场上。要么胜利平安到终老,要么死在哪一场厮杀中,这是我们狼妖的宿命。”

  “那再加我一个吧。”池焕苏说。

  他笑起来,召出佩剑横握在手中朝前递过去。

  这动作让秦昱茫然地抬起头。

  “我的佩剑给你,这下你总该信师兄是真心打算同你走的。”

  ◇ 第129章 大师兄威胁

  池焕苏和秦昱一事在修真界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江卿濡一掌拍开书房的门,不打招呼地走进去,任由外面守着的弟子追在他身后呼喊。

  易千千苦着一张脸坐在原本秦昱经常坐着的位置打开文书,听见声音的时候头也不抬,说:“不知道,不要问,在找。”

  然而江卿濡可并非其他修士那般好说话的人,平日里无人招惹他倒还好,遇见大事,江卿濡便成了最难对付的人。

  易千愿见着江卿濡过来,颇有一番气势汹汹的样子,下意识地站在易千千身前,挡住江卿濡过来的路。

  这动作让屋内的两个人都停了下来。

  易千愿在两人的注视下,下意识地脚下往后挪了挪,然而很快他便止住,一动也不动的挡在易千千身前,似乎生怕来人要找麻烦。

  到底是心疼自家人,易千千叹了口气。

  “小千愿,你先出去吧。在外面等着我。”望见江卿濡,易千千一副牙疼的模样,心知这位师侄不好应付,易千千只能让整个屋子里最好被对付的易千愿先出去。

  一直到易千愿战战兢兢地走出去,走向屋外的时候也几次回头打量易千千的表情,见着易千千没什么反应,看起来又好似胸有成竹,才终于继续往门口走。

  屋子里的人都没有出声,里间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声,以至于关门的时候易千愿忍不住担忧地望了一眼坐在座位上没动弹的易千千。

  易千千平静地望了一眼易千愿。

  门这才“砰”的一声关上了。

  “易阁主能同我说说师弟的事情吗?”

  门一关,江卿濡的声音便紧跟着过来了,他抬袖设下结界,不让声音外泄,盯着易千千,也没有坐下,“这里只有你和我,没有外人,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在他人面前说出来的,现在也可以说出来了吧。”

  易千千:“……”

  觉得十分头大,易千千没忍住在心里骂自家那不靠谱的师侄池焕苏。

  不是说好了大师侄闭关不会出来吗?怎么刚走这人就出来了,还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这也没跟他说事情告诉不告诉他大师兄啊?!

  易千千沉默不语。

  “易掌门,你暂代的是师弟的位置吧?”见着易千千不说话,江卿濡忍不住说。

  提到这个易千千就更烦了,自己被青灯师尊带回来,虽然说名义上是收为弟子,但是也是当家人看的,因而自己才比池焕苏和江卿濡大一个辈分。

  可现在自己坐上这个位置,不就凭白比自己的大师侄还低一个位置?

  你会不会干事儿?!

  易千千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池焕苏。

  然而他自己也清楚现在池焕苏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自己也答应过此事不告诉其他任何人,也只能抬头跟江卿濡说:“这我也没办法,我是真的不知道,若是知道,我自然会告诉你,你与那家伙的关系那般好,我瞒着你又有什么意思呢。而且,我也只不过是莫名其妙被推上掌门之位的倒霉鬼啊。”

  易千千摇头叹息,作出一副他也很无奈且烦躁的样子。

  他低下头,实则悄悄打量江卿濡的态度。

  他自认为自己能够说出这般话来,已经是用了百般话术了。

  我都这么可怜了,就不必咄咄逼人了吧。

  若是平常修士,听见易千千这般说大概就放弃了,然而偏偏是江卿濡。

  “易掌门就不必瞒着我,”江卿濡似笑非笑看过去,“我同敬之这么多年,不会不了解他,他这人做起事情来最是认真,又重情义,即便是遇见事情也绝不舍得令千重门受到损害。您坐上这个位置,我不信敬之没有准备?他若要离开,也定然所有事务交代清楚,让您只要接手事务便能知晓怎样处理手中的事情。”

  “所以他在哪儿?”

  江卿濡声音不卑不亢,可听在易千千耳朵里,却像是催命符。

  自小就受宠,极少做一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易千千对付起江卿濡来实在不够看。

  现在,易千千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若是池焕苏没这么做还好,偏偏什么都说准了似的,池焕苏离开的时候还真交给他一个册子,什么都写清楚了,包括门内事务的处理方法。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写的,那般详细,像是不打算回来了似的,把拿到册子的易千千吓得不轻。

  他可不想一直当这感觉做得久一点儿就会折寿的掌门。

  屋内,江卿濡还等着易千千的回答。

  然而易千千也不准备接招。

  明知道嘴皮子耍不过江卿濡,他干脆躺平,完全不挣扎了,耍无赖地说:“我也不清楚,他走的时候可是断了宗门内传讯的,现在除了能看到魂灯,其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反正我就这样了,你要干什么自己看着办吧,我也没办法。易千千抱着这样的心思打开文书,说:“有这心思还不如帮我看看文书,帮忙把你师弟留下的事情解决完,他回来了也就少些事情,说不定还能快些回来呢。”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易阁主,你知道了吧?敬之隐瞒的事情?”江卿濡紧盯着易千千的表情。

  然而易千千垂眸死盯着文书,表情未变:“什么事情?还有隐瞒的事情?你快说说。”

  心里咬死了江卿濡不可能直接将他师弟的事情说出来,生怕自己有一点儿不知道的可能从而提前暴露了自家师弟,给池焕苏带来危险,易千千就仗着江卿濡的这一点弱点咬死了自己不清楚。

  “好、好,”江卿濡气急,他也看出了易千千和池焕苏早就串通好了,这样是没办法让易千千开口的,于是换了个问题,“其他的问题我都不问了,那总可以告诉我他要做什么吧?我总要知道敬之做的事情有没有危险。”

  “这我哪里知晓呢?”易千千向后一靠,望着江卿濡叹气说,“不是我不帮你,我是真不知道,我这般性子若是知晓了其他人也不放心啊,所以怎么会什么事情都告诉我?还不如让我不知道。你们平日里有什么重要的大事要做,不也不会都告诉我,一直跟我保密吗?总该不会你还不信我吧?”

  摆明了态度,甚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易千千就从未这样努力过,结果还是为了给不靠谱地给自己丢了一堆事务的人打掩护。

  我真是脾气好。

  易千千忍不住埋怨。

  “您若真的不知晓,现在就该大发脾气,掀了这大殿了。”江卿濡轻声看着靠在椅背上的易千千说。

  “胡说,我是这样的人吗?!”易千千怒斥一声。

  然而这话说得他心虚,他确实会。

  显然江卿濡也是知晓他性格的,看着他的眼神里都透露出肯定的答案。

  坐起来,重重一拍桌子,易千千放弃说:“就这样,我就是不告诉你,你杀了我吧!”

  江卿濡:“……”

  吸一口气,江卿濡缓缓开口:“那易阁主我们聊聊门外的陌成霜吧。”

  易千千倏地转过身。

  【作者有话说】

  易千千:不是大哥,你来真的啊?!

  大师兄:^ ^师弟呢?快把师弟给我。

  易千千:(递出五师弟唐青幸)

  大师兄:(拍开)

  易千千:(递出小师弟秦昱)

  大师兄:(扔掉)

  易千千:递出二师弟

  大师兄:我的^ ^

  三师弟(抬起头,茫然):发生什么事了?

  易千千、其他同门:啊,刚刚忘了还有一个!

  ◇ 第130章 逼问师弟下落

  昔日池焕苏揭穿了易千愿的身份,易千千同他大打一架,而后在易千愿的阻拦下两人终于平复下来。

  易千千同池焕苏去了蛊阁的密室里,此密室只有易千千和易千愿知晓。

  密室中,易千千坐在石凳上,正对着的是挂在墙上的两幅画,画上是易千千的爹娘。

  昔日因苗疆之乱,将军平乱之后下令斩杀所有苗疆人,包括早早离开苗疆,前往内地治病的易千千。

  “彼时苗疆大乱,将军攻破城府。我逃跑那年,那位凶狠的将军为了杀死所有苗疆的人,下令在所有出城的小道上点起千盏灯。是一直救助我的那位宅心仁厚的大夫护我一路周全,将我送至青灯师尊身边,我才得以安身。如今我已放下前尘往事,可我仍然忘不了出逃的那些夜晚。”易千千平淡地说,“现在遇见了陌成霜,我明明知道他是冤枉的,池掌门,我又怎么能将他交出去?”

  “你可知道,我遇见他的时候,他睁大眼睛满脸恐惧的模样像极了过去的我。敬之,我彼时在大夫的眼睛里看见了我自己,同他一模一样。然而当年有人护我,现在如果无人护他的话,他有多可怜。”

  池焕苏早早听闻易千千的事情,那时候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再见到易千千的时候,他望见的只有一个恣意的人,便很快将那件事抛在脑后了。

  直到此刻见到易千千惆怅的模样,才终于重新审视这件事情。

  然而心中有再多的理解,池焕苏却还是得说:“你可知,若是此事泄露,你会招致杀身之祸?”

  听见这句,易千千却只是笑笑:“那又如何呢?我幼时受过太多的委屈,长大后,一点儿委屈也不想受了。”

  “我为什么叫千千?我要记住那逃跑的千条路上的千盏灯,我的一生由此改变,然而休想我感激他。那位可恨极了的将军让我明白了,人如果不强大,在哪里生活都不过是砧上的鱼肉。”

  -

  “早早发觉师弟看见易千愿的表情不太对劲,我总不会当作看不见。稍稍查探一番,便也猜到了些什么。既然师弟决定压下这件事情,我自然也不会多说,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告诉我师弟究竟想去做什么。”江卿濡说,“他那般心软的性子,我早就觉得迟早会出大事,只能时时看着他,却不料还是发生了这般事情。只怕到了现在他所想的,也还是如何保护他人。”

  “可我若不去帮他,谁去帮他呢?”

  江卿濡说得情真意切,令易千千听了也忍不住心软。

  若说门内关心池焕苏的,也绝对不止江卿濡一个,易千千这些日子天天催着外面的探子发送修真界的消息,尤其是关于秦昱和池焕苏的,每次一听见这两个名字就心惊胆战的,以至于表情都朝着池焕苏再门内时候的表现走去。

  这段时间,门内的弟子对他都小心翼翼极了。

  说不说?易千千看着江卿濡的面容。

  江卿濡见易千千似有软化的迹象,连忙乘胜追击,说:“或者我来问,师弟要寻找小师弟?”

  易千千:“……”

  没有答案那就是肯定了,江卿濡继续说:“他们不打算回来了?”

  “……”

  “好吧,那他们准备一起去查秘境里的情况,但是现在他们的情况不大好,外面处处是寻找他们的修士,是要去寻青灯师叔吗?”

  易千千终于摇摇头。

  “好吧,那他们准备去别山院?”

  用易千千终于忍不住了:“你这不是都知道吗?”

  “知道什么?”江卿濡冷笑,“若不是我翻找了师弟的书房,在里面看见些别山院的书籍,又怎么会知晓他对别山院感兴趣呢?亏我还特地问了问青灯师叔。”

  这话易千千可不敢接,他算是看出来了,现如今眼前这大师侄现在就是个炮仗,得亏了这火不是朝着他发的。

  “你若是闲来无事就快来帮我看看文书吧,不想看就去找你师弟。”易千千赶人了,“总之这件事情莫要外传,我答应了师弟不说出去的,还有易千愿的事情……”

  “师弟都不说什么,我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很上道地接下易千千的话,果然,在他说完之后,易千千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

  “我前些天打听到似有别山院的弟子在前往禁林的路上见到过他,不过现在应该不在了,反正也找不到,不若过去看看。”好心地提醒这位快着急上火的师侄,易千千眼中闪过狡黠。

  想要一走了之当个甩手掌柜,可没那么简单。

  自家小师侄这么好用,还不如快点抓回千重门里继续当掌门,好天天压榨着批改文书。

  果然江卿濡得到消息转身就走了。

  等到江卿濡走后,易千千才终于松了口气,起码没把妖丹和萧家的事情都说出来,也算了好歹帮池焕苏保守了些秘密。

  要是江卿濡再待一会儿,易千千可就真没办法了。

  打开青灯师尊给他的信,信上写了妖丹的情况。以目前收集的情况来看,流通出来的妖丹性质都十分不稳定,大批使用了妖丹的修士都出现了异常,然而这种妖丹使用了之后却看出不来异象,即便是修士们查了,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这才是让易千千最烦恼的地方。

  好在池焕苏现在已经离开了。

  就这样待在外面,一直到查清楚原因再回来,或许就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只是连传讯都没有一个,易千千想起来还是有种想要揍人的冲动。

  -

  江卿濡悄悄出了宗门,没有让任何人发现。保持着众人眼中闭关的形象,他想也没想地朝着禁林的方向而去。

  不光易千千生气,最生气的应当是他才对。

  十几天前还好好的师弟,转眼之中成了逃犯,江卿濡真想骂究竟是谁那般没有眼光,能把他师弟那样的修士看作是修真界的叛徒。若是他那二师弟能够对他人做出坏事来,他真是睡觉都要笑醒了。

  随意跟在一众别山院弟子的后面,眼见着这群弟子的方向似乎也是禁林,江卿濡在心中冷哼一声。

  就凭这些人,竟然也想找师弟的麻烦。

  别山院弟子扭头看向背后,得到身旁人的推搡。

  “怎么停下来了,后面有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你们没觉得吗?”

  “疑神疑鬼的,哪里有?赶快点,再慢一点儿争功的可能都没有了。”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的。”别山院的弟子叹了口气,“不是说还受了伤吗?怎么跑那么远?”

  “砰”的一声,巨大的声响从身后传来。

  别山院的弟子们慌张跳开,摆出防御的姿势看向背后。

  只见着背后一棵大树轰然倒下。

  弟子们沉默而不解地望向倒下的树木。

  “这棵树为什么会突然倒下?”

  另一名弟子沉吟了下,答:“可能突然觉得‘竖’生无望,不如躺下舒服。”

  众位弟子:……

  ◇ 第131章 伪装父子

  池焕苏和秦昱正在经历一场异常艰难的追杀,敌手跟得很紧,并且武力高强。

  他和秦昱都受了伤。

  这群人看不出是哪里来的,看着用的术法各家都有,倒像是散修。

  而这些散修手中似乎都有不少克制妖修的宝贝。秦昱几次被他们的灵器所伤,为救秦昱,池焕苏的身上也多了不少伤口。

  好在他们的伤势还不算严重,洒了伤药便继续逃难去了。

  “派出去的傀儡查过了,现下上空和附近的郊外都有修士搜寻,我们不宜在外面逗留。”池焕苏站在城门外对秦昱说,“你身上的蛊虫效果还长,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一般最初几天的搜寻最严格,等到一个月之后,搜寻就基本消停了。我们最重要的也是撑过这一个月。”

  “那我们今晚住哪儿?”秦昱跟在池焕苏身边探头看城门,实际上他早就想找个地方休息下,吃点儿好东西,顺便洗漱下了。只是现下还在逃跑,他顾不上太多。

  身边有了大师兄在,近些日子他甚至不怎么受伤了,也让秦昱对于池焕苏有了新的认识。

  起码现在他还是比较信任这位从他进入门内就不大好相处的二师兄的。

  “让我想想。”池焕苏有些迟疑,不外乎其他,只是这里的城太像自己在秘境中遇见的了。他在秘境之中走入了城中,又在城中见到了师兄。

  然而最终师兄的消失让他生出不安来。

  这一次也会是一样吗?

  进去吧,师兄就在城中等着你。他一定会帮你的。

  池焕苏听见脑海中一道声音说。

  他甩甩头,狠狠皱了下眉。

  “怎么了?”秦昱望见池焕苏不对劲的模样,忍不住问。

  “没事。我们不进这座城。”池焕苏终于下定决心。

  “好,那我们现在去哪儿?”想也没想地同意了池焕苏的观点,秦昱自认为不懂修真界那些捉人的弯弯绕绕,倒不如好好听二师兄的。

  池焕苏自然也不是全无准备,在离开前,他特地准备了各地的舆图。如今他同秦昱躲在隐蔽的地方,低头查看舆图。

  “绕过城往东走,那边还有座城镇,沿海,商贩很多,我们可以扮成商人过去,不会太引人注意。”池焕苏低头看看秦昱。

  秦昱还在长身体,个头不高,想了想,池焕苏说:“我们尽量扮成同平时不大一样的装扮,你这服饰得换。就做商贩家的公子好了。”

  “那你呢?”秦昱抬头,狡黠地望着池焕苏严肃的样子,说,“商人老爹?”

  池焕苏:“……”

  莫名地提升了一个辈分,然而池焕苏不理会秦昱的调侃,直言:“可。师者如父,师尊不在,师兄便如父,没什么不对。”

  秦昱一噎,郁闷地低头从灵囊里掏出衣服来。

  池焕苏原以为秦昱这般总是待在门内,很少出去,对于自己的衣着打扮都不甚在意的弟子是不会有多么华丽的衣裳的,直到望见秦昱从灵囊里拿出来锦绣衣裳,才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色。

  秦昱轻哼一声:“看什么看,我就不能有件好衣服吗?这是我爹娘给我留下的,早在我出生之前,他们就把我长大以后的衣服都准备好了。”

  说着说着,秦昱就露出落寞的神色。

  池焕苏复杂地望向他。

  不论如何,哪怕是作为修士们都忌惮的妖,秦昱实际上也只是个失去了爹娘的孩子。

  然而秦昱是不需要池焕苏同情的,他迅速地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利落地开始换衣服。

  池焕苏的衣服众多,想要挑出一件倒是不难。等他换好了之后和秦昱面对面站着,师兄弟二人对望着,却都觉得对方看起来不像商人和商人的儿子。

  想了想,池焕苏拿出易容的东西,把秦昱的脸和脖子、胳膊手涂得白白嫩嫩的。不仅如此,还往脸上添了红晕和痘。

  “好了,这下像了。”

  秦昱狐疑地望向自家二师兄,忍不住低头捞出师兄的佩剑,借着剑光看了看自己的脸,在看到的第一眼,忍不住沉默了。

  这手艺可真不怎么样!

  然而他抬起头再看一眼对面的人,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高!”秦昱咧嘴露出白牙齿,“师兄你可真像是油嘴滑舌的富商。”

  这可不是什么好夸赞,池焕苏是按照自己历练的时候在俗世见到的商人装扮的,不能说学到了十成十商人装扮的精髓,九成九应该是有了。不然现在站在他对面的小子就不会笑得那样开心了。

  好在池焕苏在大事上没有那么大的包袱,哪怕是被师弟笑话了,也仍然能神态自若地牵起秦昱走。

  两人并排的时候,还真有父子的感觉。

  然而没走两步,手上便传来拉力。

  池焕苏扭头看去,只见着秦昱一双眼睛望着他的肚子。

  忍不住投去疑惑的眼神,秦昱说:“就说嘛,之前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终于知道了。”

  说着秦昱低头从灵囊里重新拿出自己的衣物来,在池焕苏不解的注目下,秦昱把自己的衣物好好地团成了紧实的球,然后拉开池焕苏的领口……塞了下去。

  “……”

  池焕苏愣愣地盯着自己放进衣服球之后鼓起来的肚子,听见耳边欢乐的笑声。

  “现在好了,你像个大腹便便的老爹了。”

  顿了下,池焕苏心想,没加上肥头大耳真是多亏了他的装扮了。

  从灵囊里拿出一个薄毯子,池焕苏也学着秦昱之前做得快速团成了团,塞进秦昱的衣服里。

  塞完了轻拍秦昱的肚子,说:“好了,小胖儿子。”

  秦昱:“……”

  一对胖父子可以上路了,只是还缺了做生意的马车。

  两人两手空空,怎么看怎么不对。

  好在池焕苏还有银两,在驿站处就有马商,马商拦路询问过路人是否需要马,也有一两辆马车,只是看起来不那么贵气。

  然而这并不是问题,池焕苏换了一辆马车回去,马车虽然旧,但他灵囊里乱七八糟的饰物多,这些东西多是门内师弟师妹送的,他都留着放在灵囊里,过去的时候他还总觉得师弟师妹们送东西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倒是没想到东西放在哪里总有用的时候。

  只是布料还需要自己裁剪。

  好在秦昱的银爪好用,只需要一划,布料就分开了。没过一会儿,他就成了专业的裁缝。

  然而很可惜的是,秦昱和池焕苏对于马车的装饰风格并不统一,秦昱喜欢花花绿绿色彩丰富的,池焕苏喜欢的则相对素净。

  “听我的,俗世的富商都喜欢花花绿绿的,而且你最好放个佛像在马车里,显得我们更像虔诚求财的商人。”

  “不如放财神。”池焕苏平静说。

  然而最终两师兄弟谁也没说服谁,于是富商父子的马车变成了一半素净一半花花绿绿的模样。

  路人看了评价:“是出了丧事的富商马车。”

  ◇ 第132章 马车被拦

  这一路上都有人拦着查看马车,好在池焕苏和秦昱早已经准备好了。拦路的官差看着两人像是一对不怎么聪明的父子,便没有多加阻拦。

  只是有些时候,也会遇见一些见着他们是商人,显得格外难缠的官差。

  每到这个时候,池焕苏就只能用银两解决。

  等解决完了重新进入马车后,池焕苏对上秦昱怪异的眼神。

  好似怀疑自己眼前的人是否是曾经熟知的师兄一样。

  池焕苏也只能说:“俗世一贯如此行事的,总不能暴露。”

  这时候秦昱的眼神看起来就更怪了,似乎在说:那你看起来也太适应了。

  可这如何能怪池焕苏,都是以往师兄拉着自己溜出去历练,自己跟着师兄学的。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稍微手上有些权力的家伙便喜欢欺压百姓,然而山高皇帝远,总有些管不到的地方。

  不过好在这个朝代百姓的日子比之前要好了许多,有实力高强的国师看着,即便是近年来妖怪横行,却也还是没有掀起大的灾祸。

  最大的灾祸大抵还是在修真界这里了。

  池焕苏和秦昱的马车刚走,便听见后方有人问:“今日可曾发现这样长相的人路过?”

  秦昱和池焕苏在马车里对视一眼,双双庆幸自己做了伪装。

  马车悠悠行驶在道上,然而最终这两马车终究还是被拦了下来。

  似是没理解怎么就偏偏拦下了自己这辆,池焕苏还是让秦昱先待在马车里面,他出去看看。

  出了马车,只见着几位身穿青色袍子的人,只一眼池焕苏便看得出这些拦下自己马车的人都是修士。

  见着修士们都盯着他细细打量,池焕苏当即行礼:“不知几位拦下马车是……?”

  青袍子修士们抬眼看见池焕苏脸的时候眸色暗了下,似有些失望。

  然而还是锲而不舍地问:“马车里是什么人?”

  “是我的小儿子,此次我们出来行商,我顺便带我儿子出来见见世面。”

  有些担忧不知是他还是秦昱身上的气味露陷,池焕苏装作普通商人的模样赔笑说:“小儿顽劣,正在里面闹脾气呢。”

  “打开我们看看。”青袍人不肯放过,仍然要求上马车看看是。

  “这……不知阁下是?”池焕苏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真的是气息泄露,只怕现在他们已经打起来了,然而若非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又怎么会平白无故被人拦下呢?

  明明在他前面的几辆马车都没事,池焕苏可是特地跟在人家后面,混在人群里,也让自己的马车看起来不那么突兀。

  “我们是修道之人,只是近日捉拿叛修,不必担心,若是车上无事,我们自会离去。”拦在马车前面的修士这般说道。

  池焕苏自然也不会不让,直接暴露自己,只能笑说:“原来是仙人啊,辛苦仙人们了。”

  俗世的人吹捧修真者历来都喊一声仙人,池焕苏自然也随着俗世人的姿态。

  面前的修士似乎也习惯了普通百姓对他们的态度,没有多说什么。跳上马车掀开帘子看向里面,便见着一个小胖子张开大嘴正准备咬手里的糕点。

  见着帘子掀开,小胖子大喊一声:“爹——”

  肯定不是他了。修士想,放下了帘子后退。

  “干什么呢?不要喊!”池焕苏扭头朝着帘子里面训斥道,训斥完便向着修士们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家的孩子自小被我惯坏了,一点儿礼数都不会。”

  修士们摇摇头没有在意。

  “你这马车为什么不招个马夫?”

  像是憋了很久的问题,修士有些郁闷地问。好似若非不是这样,他们根本不会拦下这辆马车一样。

  池焕苏一愣,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他和秦昱两个要逃走的人,人多眼杂,唯恐再添一人多生事端,就干脆没有带上其他人,却没想过,一个有钱人家的富商和少爷,出门的时候身边没有服侍的人本就是不正常的事情。

  心中生出紧张来,见着对面的修士还看着自己,池焕苏解释:“这是路上遇上了山贼,唉。”

  沉沉地叹了口气,池焕苏垂眸露出痛心的表情。

  他没有再过多解释,任由眼前的修士们自己联想。修士们对于俗世的事情也不大感兴趣,果然,听见了这事也只是露出个同情的眼神,没有再说什么,任由池焕苏离开了。

  离开时,池焕苏还听见后面的修士说:“倒是也怪倒霉的,难怪见着那马车怪怪的,一半看起来像是有钱人家的,另一半看起来就像是吊丧的。”

  池焕苏:“……”

  马车里传出来轻微的一声憋笑。

  回去马车上的时候池焕苏还在想,世人的眼光也不见得都好,否则又怎会只喜爱那些大红大紫的色彩。

  然而秦昱可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只是想乐于看自家二师兄的笑话,见到池焕苏上来,朝着池焕苏笑得露出小狼牙,“看吧,我早就说你的眼光不行。”

  池焕苏幽幽瞥了一眼秦昱,没有回声。

  已经知道出现了问题所在,池焕苏还却是没有找马夫的打算,只是在马车外面挂了张布,上面写着招收护卫,薪俸待回到府内结。

  现在,池焕苏和秦昱的马车更像是遭遇了劫匪后落魄的富贵商人的了,以至于跟上前面的队伍的时候,前面的商人对他也和气了很多。

  虽然人家一时落魄,但到底是个商人,多个朋友多条路。

  池焕苏不得不耐着性子装作商人跟人家你来我往,直到秦昱在数次暗示下终于大吵大闹了一次,把池焕苏喊上了马车,池焕苏才终于松了口气。

  俗世商人可真不是什么好扮演的角色。

  瞥一眼坐在旁边端着茶杯喝茶的秦昱,不论外面商人说什么,秦昱只需要大喊一声“爹”就解决了所有话题。

  于是所有道歉的话,理解而略带同情的眼光全都由池焕苏一人承担了。

  下次还是做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吧。池焕苏想。

  ◇ 第133章 离谱的传言

  从城门外的驿道走,还需要走一段时辰。从这边走而不进城的,大都是赶路的商贩和马队,还剩下的就是一些省亲的人。

  大多数人都走走停停,遇见驿道中间设置的驿站,就在那一处休息会儿,聚在一起聊聊天解闷。

  池焕苏和秦昱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不合群,于是到了大家都下来休息的时候,两人也跟着下了马车坐在驿站休息了。

  坐下的时候,池焕苏特地选择了远离人群的位置,以免言多必失,露出破绽来。

  好在一大一小二人脸色看起来都不好,冷着一张脸看起来像是父子在闹别扭,旁人看了都不敢上前去搭话。

  然而池焕苏和秦昱还是听见了隔壁有一桌人围在一起谈论他们——千重门在逃的前掌门以及今年新入门的弟子。

  “我听说啊,是那掌门竟然跟妖怪勾结,使得整个修真界损失惨重,相当多的门派新入门的弟子都死了,那之后整个修真界的仙人们都开始追杀二人了。”说话的人义愤填膺,仿佛自己就是被杀了弟子的宗门宗主一般。

  “我也听说了,果然修行就是危险啊,一言不合就丧命了,搞不好身边人就是要害你性命的。”

  池焕苏垂眸,当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众人讨论了好一会儿千重门在逃掌门的罪恶,然而本以为这些人要一直谩骂自己了,没想到话题一转,竟然转了个大弯,直接将坐在一旁的池焕苏讲懵了。

  “不对不对!”人群中有人反驳,“我听得不是这个,真相要比这些离谱多了。”

  一听到可能还有大内情,围着的人立刻感兴趣了,连忙身子前倾,围过去问:“什么什么?还有什么内情,麻烦你说道说道,给我们也听听呗。”

  池焕苏心中也闪过疑惑,好奇地朝着那人看了一眼。

  然而那人已经被激动之下半站起来的听客们围得严严实实的了,只露出头顶的巾子来。

  好在池焕苏也并非一定要看,没能见到也就扭回了头。而那位开口说话的人,则因为第一次被这样多的人围着听他说话,心中忍不住生出飘飘然来。

  只听着他出声道:“我有认识的修士就在门派里,最近刚回门,我听他说的。据说啊,那入门妖怪的爹娘假装良善迷惑了已经飞升的仙人,硬生生地让人家仙人答应将自己的妖儿子收做关门弟子。那弟子长大后果然去了千重门,就在去年去的。然而妖嘛,你们都知道,妖都长得极其好看……”

  旁边一桌人露出了然的表情。

  池焕苏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他抬起头见着秦昱虽然头低着看桌板,然而耳朵却竖起来在听旁边人说什么。

  “别乱听,休息会儿我们上马车。”池焕苏警告着。

  却见着秦昱伪装之后黑黝黝的眼睛抬起来盯了他一眼,又低了下去。

  身后的商贩、省亲的百姓起哄:“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啊,我听说那位妖怪其实不是男妖,是女扮男装混进仙门啊!”

  秦昱、池焕苏:“……”

  “啊?”围观者异口同声惊呼道。

  “这……不是说那仙门特别厉害嘛,怎么那么多厉害的仙人们一个都没看出来那是女妖吗?”百姓们看起来不大能理解。

  秦昱抽搐的嘴角在听见这句的时候恢复了正常,他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赞同人群里还是有明白人的。

  “那没办法啊,实在是那妖长得太好看了,那叛逃的前掌门深深迷恋女妖啊。你看,放下掌门之位不要,那妖惹事之后,他直接跟着走了,这说明什么?这简直是鬼迷心窍一般的爱恋之心啊。”

  池焕苏:“……”

  池焕苏和秦昱抬起头对视了一瞬,在眼神接触到的那一瞬间,二人立马移开了视线,纷纷情不自禁地露出嫌弃的表情来,仿佛多看一秒都是对自己品味的背叛。

  屁 股挪了挪,秦昱默不作声地距离池焕苏远了些。

  池焕苏见着秦昱这动作,拿着茶杯的手一紧,陶瓷杯子表面露出裂纹来。

  然而不论当事人心情如何,坐在旁边说得热闹的百姓们是丝毫体会不到池焕苏和秦昱的心情的,大家都乐呵地点评起来。

  “没想到修真界的事情比我们这边还带劲。”

  “那当然了,仙人们能力那么强,风流一点儿也正常。说起来,我之前听说那位叛逃的掌门原先很严肃呢,一心练剑,没想要倒也是个痴情种。”

  “这叫英雄难过美人关,我越来越好奇那妖怪长得什么样子了,能让人家见多识广的掌门都心动。”

  “那可是,听说那美人也是个有脾气的,生起气来,眼波流转,身段也好,能力也出众,在人家门派大比上大放异彩,引得当时一个天赋绝伦的弟子都另眼相看。”

  秦昱没忍住咳了一下。

  想都不用想,这天赋绝伦的弟子多半指的是燕明煦。

  “不仅如此,听说门里她师姐都喜欢她呢!”

  “啊?!”众人惊呼。

  “那可都是女的啊!莫不是狐狸精?!还懂摄魂勾引之术?”

  像是终于忍不住了,秦昱倏地站起身来,腿碰到凳子发出“吱呀”一声,在整个不大的驿站听起来格外清晰。

  他这突然的动作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旁边桌休息的人纷纷朝着秦昱的方向看过去。

  秦昱脸一僵,在池焕苏的眼神警告下硬逼着自己保持自己公子哥的模样。

  这位众人口中“摄魂诱惑”的妖朝着池焕苏发动了他的魅力,他朝着池焕苏大喊一声:“爹!快点儿上马车,我要快点赶到下一座城买桂花糕!你能不能快点!这准备的东西我是一点儿也吃不下去了。”

  刁蛮的公子并不能引起大家的兴趣,听到这句,众人又纷纷扭回了头,继续诉说那逃跑的女扮男装的女妖有多么美丽风流。

  秦昱咬牙切齿地从众人中间走出去。后面跟着众人传闻里“被勾引地失去了理智”的千重门前掌门池焕苏。

  快走出去的时候池焕苏还听见那些人说:“那掌门说不定现在正跟女妖甜甜蜜蜜的,终于抱得美人归。”

  池焕苏脚下一歪,差点摔了,好在及时稳住身体,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前面。

  众人倒是想不到,美人没得到,现在在逃掌门身边只有一位跨着脸的狼妖男师弟。

  秦昱上了马车,重重地踹了一脚马车壁,动静之大,在驿站休息的人听了也忍不住说:“真是不讨喜的富公子。”

  池焕苏上了马车,听见前倾国倾城的“美人”对着驿站冷哼了一声。

  ◇ 第134章 客栈的闲言碎语

  池焕苏是很克制着才没让自己笑出来的。

  若是真笑出来,只怕坐在马车里的这位懂得“摄魂勾引”之术的狼妖就要暴走揍人了。

  果然现在看过去的时候,也还是能见到秦昱抱胸臭着一张脸盯着马车帘子。

  池焕苏移开视线,在心中打趣,甚至连自己也被其他百姓编排都不觉得有什么了。

  这一路走得很是安稳,许是秦昱和池焕苏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跟着一起的车队都知道这家的人不好惹,都不怎么靠近这辆马车,也让池焕苏和秦昱更加安心了。

  “我们到下一个城镇先买一些食物和水,再买几套服饰,等后面可能会需要扮成不同的身份,有备无患。”池焕苏计划着。他看得出来,秦昱不太适应这一路的食物,因为要显得不那么突兀,到了大家下马车的时候,秦昱和池焕苏也下去休息了。

  然而驿站的东西到底不好吃,秦昱吃得不多,到了马车上之后,担心藏在灵囊里的那些食物香气飘出去,还怕被人不小心被其他人看到那些与俗世不大相同的吃食,让人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是被打劫的富商,秦昱和池焕苏进入马车之后都没有再用餐。

  等到了城中之后,还是要备一些寻常的食物,起码不能带有修真界的标志。当然,还得要好吃。

  秦昱放下手中的炊饼,忍不住问:“我们还要多久才到下个城镇?”

  “半个时辰。”

  听见时辰的秦昱放下手中的炊饼,决定熬过这半个时辰,不勉强自己了。

  干巴巴的炊饼真是他有生以来吃过最难吃的东西了。

  -

  磐柳城是以围城的柳树而为名的。还未进城的时候,远远望去,便能够望见城中的垂柳,柳枝垂落几乎压在地面,一片春意盎然之景。

  池焕苏在进城前特地观察了许久,直到确定这座城同自己在秘境中见到的完全不一样,才终于放下心来,和秦昱一同进去。

  这边贸易往来十分频繁,城内巡逻队伍众多,来往的大都是熟悉的客商,即便是外地来的陌生客商往往也有本地人领着,因此少有商人闹事。对于商人的马车官差们早已见怪不怪,基本来此的也都是这些,察觉到不对问一嘴的,听见路上被打劫了,也十分自然地放过了。

  等进了城,池焕苏提心吊胆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

  一进城便见着热闹的集市,熙熙攘攘的全是人群,客人和商贩掩着袖子比划手势商议价格,池焕苏瞥了一眼,就知道客人是个熟手。

  “怎么还有人卖修真界的宝物?”秦昱一眼就认出了那商贩卖的是修真界的东西。

  “小心着,如果不对我们就离开,先不要进入太深。”担心集市里面有修士埋伏,池焕苏观察周围,选择了一条最宽的路线。

  同他一般的商人很多,已经被先来的人牢牢占据的集市里挤不下太多人,商贩们只能往最宽的路先走着。

  然而即便是这条路大家也走走停停,一步一步挪着才能往前走。

  池焕苏拉着秦昱的手腕,两人学着周围人的样子装作好奇打探周围的巷子、酒楼,以及一些寻常便于探子隐藏起来的位置。然而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异样。

  酒楼上面的人推杯换盏,喝得醉醺醺的,巷子里也有小摊贩摆摊。

  周围的人看得出来大都是寻常百姓,偶尔有修士穿过其中,也三三两两成群,目光也停留在旁边的摊子上。

  看起来大家似乎并不太重视抓修真界的叛徒?

  这对于池焕苏和秦昱来说绝对是好事了,然而经历过前面路上的严格排查,池焕苏仍是担忧。

  “我们先买些东西,尽量在今晚关城门之前走。”池焕苏小声对秦昱说。

  也隐隐感觉到不对劲的秦昱点头应下。

  “听说了吗?早上的事情?”酒楼里人群小声交谈。

  池焕苏和秦昱对视一眼,双双竖起耳朵偷听。

  “听说了啊,那么大事,后悔死我了,我就不该睡懒觉,要是早点起来就该看见了。”一声懊悔的叹息。

  看见什么?

  池焕苏皱眉,这城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哈哈哈,幸好我早起了,本身我昨日累了一天,想着今天早上休息一上午的,但是睡醒了实在饿了,就起来准备去买点吃的,我住的那客栈伙食不怎么样,我就出去走走,边走边看,结果一眼看见了那仙人。天哪,那张脸,那气质,太美了。难怪大家都想修仙,我要是修行了之后就能长成这般模样,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说假的吧?不是说看不清仙人那张脸吗?”客栈中有人非议道。

  “那又怎样?即便是看不清也能知道,那必定是个美人。看那双眼睛,明眸善睐、脉脉含情,只是可惜了美人是个男的。”

  “咱们就说吧,磐柳城也不是没来过修士,但是这样好看的还是第一个。”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人家是城主请来的,咱们城主什么人,太守来了都懒得动一下,人家上次见的还是皇帝。”

  “就是啊,这人什么来头,我真是纳闷,感觉城中要发生大事了。”

  “可别耽误我们做生意啊,咱们老百姓的做生意不容易,真的懒得掺和人家修真界的破事。”

  “说起这个,之前不是说捉拿叛修吗?你们都听说过那事吗?”

  池焕苏眼一凛,手悄悄地握住藏在袖子里的武器。

  “早听说过了,咱们商人消息最是灵通,这事都是什么老事儿了。不过也是咱们城主硬气哈,人家仙人们让我们张贴告示,咱们就意思意思贴了一张哈哈哈,城主懒得掺和呢!”

  “这也不怪城主吧,你看咱们老百姓的,又没个功夫傍身,遇上人家修士能活吗?跟我们说了也没用啊。而且人家修士也不一定看得起普通老百姓,上次来个修士颐指气使的,还说是为了保护我们百姓的安全才来的,买东西还不付钱,真该了城主不理他们。”

  “还说呢,说起这事我就想笑,你知道那张贴在巷子尾的告示吧,原本就张贴得偏僻,那脾气大的修士不付钱之后,也不知道谁,又过去把那告示撕下来了哈哈哈哈哈!”

  “真是去了别人的地盘还当自己是地主呢哈哈哈哈。”

  “要我说,修真界的人都这样端着,其实也瞧不起我们,喊他们一声仙人,真的把自己当仙人了。”

  “你们说什么?!”耳边一声乍响,客栈内,一位修士站了起来。

  ◇ 第135章 奇怪的散修

  “是仙人!”客栈内,商人们立即慌了神。大家本就是普通老百姓,平日里说说别人坏话疏解一下怨气,谁知道竟还碰上人家同类人了。

  眼见着那站起来的修士发火,手都摸上了剑,商人们害怕不已,唯恐丢掉了性命。

  “大家等等。”另一位修士站了起来,池焕苏看过去,那是一位以修真界的眼光来看称得上其貌不扬的修士,然而在百姓中,他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周身又有一番文雅气质,看起来倒像个读书人。

  在他开口的时候,池焕苏的狼尾倏地摇摆起来。

  “这位兄台,大家不见得有恶意,只是因之前修士之事有些不满,发发牢骚罢了。我是一位散修,从小到大经常来这里,磐柳城可以算是我第二个家了,也深知这里人只是气性大,实则没什么坏心思。嘴上往重了说,心里也并非真的这么想的。至于修士,身上的铜板、银票确实不多,实不相瞒,我也时常摆摊卖些大家可能感兴趣的修士之物换点儿吃喝用的银两。”

  “是啊是啊。”商人们立即站起来,“是我们喝多了嘴巴管不住,在这里向仙……道长您道歉,我们真的并非是针对您啊。只是当日那修士欺负我们太过,我们又是打不过也不敢说的可怜人。”

  商人们作揖。

  站起来的修士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但看着并没有完全消气。

  说话的散修召来店小二,点了些吃食走到修士面前,笑着说:“兄台莫气,我请兄台喝杯酒,我看兄台的服饰是酒仙阁的修士吧,你们阁的修士我最了解了,均是热心快肠、豪迈不羁之人……”

  “哪里哪里。”酒仙阁的弟子听见散修这么说不好意思了,尴尬回答,“其实我也只是听见最后一句有些受不了,也因我们宗门的老阁主仙逝,我们阁主早年一直帮扶出生地的城里除妖,没曾想他仙逝后,那城中人反指指点点老阁主言而无信,出现了一只妖却没及时过去。我们想解释清楚,城中人又反说我们傲慢。我心中郁郁,又在酒楼中听见这般言论,言行激动了。是我之过,我给修士们蒙羞了,也给酒仙阁蒙羞了。给大家赔个不是。”

  听见宋长老的事情,池焕苏垂眸,有些冷淡的目光落在店中朴素的木桌上。秦昱看过去的时候,总觉得师兄的样子有些失落。

  “原来是宋前辈,老前辈德高望重,早年修行时我也曾受过前辈指点,前辈仙逝我还在异地,未曾收到消息,如今听见消息,也十分伤感。我敬兄台一杯。”说话的人不卑不亢,态度友善,他说完之后,酒楼中的人也都平静下来,失言的客商同这位酒仙阁的弟子赔不是,两边在散修的沟通下握手言和。

  池焕苏侧头打量着这位散修。

  他看不清这位散修的修为,或许是修为过高,又或许是身上有什么法宝,然而此人却能让他的狼尾给出反应。

  池焕苏至今也不明白狼尾究竟会对什么人有反应,然而狼尾的异常却让他心有不安。

  “我们快些用餐,之后便离开此处。”小声同秦昱说,桌子下的狼尾焦躁地缠着桌子腿,似乎不想离开这里一般。

  秦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见到池焕苏严肃的态度,也感受到语气里带着的急躁,他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而后小心地将目光投向了店中的散修。

  难不成是这位散修有哪里不对劲,似乎二师兄自从看见了这位散修开始心情就突然不大好了。

  心中有百般猜测,甚至猜着莫非这人曾经是池焕苏的仇敌,亦或者是修真界中厉害的人,担心他过来捉拿他们提奖赏,秦昱关注着散修的一举一动。

  而后莫名地在这位散修身上感觉到了一种熟悉感。

  只是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出自于何方,但按照他一向的处事原则,觉得不妙就先跑,于是低下头,快速往嘴里扒饭。

  池焕苏也加快了用餐速度,师兄二人顶着“父子”的名头像是比赛一般往碗里夹菜,桌面上的菜迅速减少。

  “啪”的一声,秦昱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赶着吃饭的二人倏地停下了手。

  “这是你的吗?”蓦地,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指尖夹着筷子,手指的指节白皙而骨节分明,皮肤细腻,在光下似乎闪着温润的荧光一般。

  池焕苏拽着狼尾,同秦昱一同向上望。

  望见一张带着莹莹笑意的脸。

  这张脸表情柔和,只是单单看着便轻易地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然而池焕苏和秦昱毕竟是警惕心高的人,秦昱瞥一眼筷子,说:“多谢”。

  飞快地抓过筷子放在了桌上,行动的时候甚至没有碰到散修的一根手指。

  “不客气。”好在来人也没有多说,似乎只是帮个小忙一样放下筷子就走了。

  池焕苏和秦昱看着散修离去的背影,双双松了口气。

  “这个人……”在散修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秦昱小声地对池焕苏说。

  摇摇头表明自己也不知道,池焕苏说:“高深莫测,看不出来修为,少与其打交道为好。”

  这也是秦昱所想的:“下次我们见到他扭头就走。”

  然而嘴上这么说,两人还是一出去就碰上了这人。不巧,这回又是这位散修遇上麻烦了。

  “走吗?”见到这人秦昱就差没翻白眼了,扭头拉扯着池焕苏的袖子说,“现在就转身?”

  “走吧。”这时候围观的人多,池焕苏只听了一耳朵就听明白了,似乎是抓到了那位出门不付钱的修士,这回散修忍不住上前理论,被那无礼修士打了。

  池焕苏没准备多生事端,再加上此人可疑,没准便是用此事试探自己和师弟的。

  二话不说,便拽着秦昱的手腕快步离开,甚至离开前都没有回头再看散修一眼。

  在二人走后,散修渐渐停下了与闹事修士的争执,颇为冷淡地瞥了修士一眼,斥责道:“修行可不是修脾气的,越是修为低下的修士反而越自视甚高。”

  散修说完之后,不知怎么的,闹事的修士露出畏惧的眼神,竟然规规矩矩地将银两付了。

  小摊的摊主本想感谢,然而转头,却发现身旁已经不见了散修的身影。

  ◇ 第136章 “好师弟”

  身后跟着的散修并不高明,池焕苏和秦昱在街上绕圈,借助着转弯的机会观察着身后的散修。

  这位散修的目的似乎非常明确,只是跟着他们二人身后。

  池焕苏和秦昱心中警惕万分,犹疑是否要将此人抓起来问清楚。

  只是又担心弄错了,反而暴露了自己,因而只能先多观察观察。

  “你说,这人是跟着你的还是跟着我的?”秦昱问。

  实际上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如果是跟着池焕苏的时候,凭借着池焕苏在修真界的人缘,或许还有几分身后的人是帮手,然而若是跟着秦昱的,除非那人是自己师门的,否则基本可以确定是来捉拿他们的。

  池焕苏摇头:“现在不管他是跟着我的还是你的,总之是我们的。然而此人的跟踪术并不高明,等买完东西我们抓住机会诱导他离开。”

  身后的散修不知道是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还是根本不在意,池焕苏和秦昱跟着进入铺子的时候,竟然也大大咧咧地跟过去,好似不在乎会不会发现一般。

  这毫不掩饰的行为令池焕苏和秦昱都十分迷茫。

  这人究竟要做什么?若是真发现了,大概也早就喊人来抓他们了,然而此刻却又没有其他的修士来,跟在身后的也只有这样一个不知名的散修。

  是太自信了?还是根本就认识他们?

  池焕苏想找机会试探修士的来源,他在店中闲逛的时候,散修走在他附近,扫一眼摆在桌上的桂花糕。

  望见池焕苏买了,散修微微皱了下眉。

  池焕苏低头望一眼手中的桂花糕,普普通通的桂花糕,不论是样式还是食材,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不知修士的皱眉是什么意思。

  池焕苏和秦昱在屋内绕了一圈,待出了门之后,“秦昱”已经先行在门口等着了。

  池焕苏瞥一眼有些呆滞的小师弟,眸中闪过笑意。

  他不急不缓地带着“秦昱”走向人最多的集市。

  这个时辰的集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熙熙攘攘的人群将集市的每一处占据得密不透风,走在前面似乎都能感受到身后人呼出来的热气。

  旁边小贩不用招呼客人,便有因为堵塞而无法走动的客人自己停在摊子前,看看摊子上的东西,借着看东西打发时间。

  池焕苏也学着客人的模样,注视着散修低头摆弄腰间的洞箫。

  那洞箫看起来也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十分符合散修游历人间的风格,不过是民间一两银子几根的便宜洞箫,然而这挂在腰间的东西,却让他想起了熟人。

  身旁的“秦昱”没有接受指令,一动不动,池焕苏腰间的玉符亮了两下。

  那玉符是易市里售卖的最低级的传讯符,最是便宜,缺点是只能两人距离不太远才能使用,并且不能看到字符,也不能看见人影。唯一的作用,就是输入灵力亮一下,让对方知道自己还活着。

  现在玉符亮了两下,按照池焕苏与秦昱的约定,秦昱一定走出去了,并且处境安全。

  收到一个算是不错的消息,池焕苏放心了许多。

  “砰。”

  身体倾斜,池焕苏看向旁边,只见着人群越来越拥挤,“秦昱”已经被挤得快离开自己身边了。

  担心现在没有任何脑子的傻瓜“秦昱”离自己太远,池焕苏伸手向下。

  傻瓜“秦昱”收到指令,伸出手向上举,握住了池焕苏的手。

  身后的目光突然灼热起来。

  池焕苏全当眼瞎,带着秦昱继续走在人群中,故意往人高的地方挤,每每望见身后的散修追着,就忍不住嘴角勾起。

  在人群里弯弯绕绕故意兜圈子,他与身后散修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直到他转身去了旁边一家成衣铺。

  散修见着两人进去,赶过去的时候,两人便已经抱着衣服出来了,散修急急忙忙再次跟了过去。

  前方的“师兄弟二人”加快脚步,伴着身后的散修一同前往城门口。

  -

  一直等了半个时辰,一辆装饰得典雅的马车悠悠停在集市外面,池焕苏这才从成衣店里出来。

  假的商人父子已经带着散修离开。

  此刻他轻松地跨上马车,在马车的掩护下,大摇大摆地顺着拥挤的小道,在众位百姓烦躁的抱怨中缓慢前行,新招来的马夫也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

  马车转过街角,渐渐消失在人群的视野中。

  换了一身面容和装扮的秦昱回头望着同样改头换面的池焕苏,说:“你试出来那人是哪里的人了吗?”

  “大概?”池焕苏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不过只是大概一个猜测,还不能太确定。”

  “是我们千重门的修士?”秦昱下意识地猜测,“你让我把身上关于千重门的东西都丢了,药瓶子除了里面的药其他也丢了,那肯定是门内的吧?”

  他可不是什么傻子,连这点也反应不过来。

  “大概?”池焕苏平静地回答。

  “怎么什么都大概?你这家伙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啊?”秦昱郁闷地瞪着对面仿佛在故意卖关子的人。

  -

  散修一直追踪着二人,他隐隐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然而磐柳城的人太多了,若是不注意,一个走神的工夫,人就找不到了。

  散修还不太敢离他们太近。

  不过……他们为什么要牵着手啊?!

  眼睛幽幽盯着前面牵着的手,散修真想走上去分开,虽然明知道这二人不过是单纯的师兄弟关系,眼下大抵也都还在防备他,但心中仍是觉得不快。

  明明以前这还是一个人的特权,现在人不在,特权人士转移了。

  呵。

  幽怨地跟在二人身后,散修倒是想知道,这两个人准备什么时候逃跑,自己也得找个理由跟上去。

  要不一会儿就说顺路?

  散修这么想着,走上前去。

  两边越来越空旷,二人走出了城。

  散修疑惑地望着二人,也跟着出去了。

  真奇怪,就这么直接走出去吗?马车呢?不会不要了吧?那马呢?马总得有吧?

  心中突然感觉不妙的散修愣了下,急忙赶上前去。

  他一只手压在了前面二人的肩膀上,没想到,刚一碰到二人,掌心下的二人便直接化为雾气消散了。

  眼前空荡荡的,散修听见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低头看,是地摊上的两只竹编动物啊。

  散修黑着脸,从地上捡起竹编动物,咬牙切齿说:“真不愧是我的好师弟啊!”

  ◇ 第137章 二师兄你是狼妖吗?

  既然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散修也就不再欺骗自己,抱着侥幸心理了。

  他知道自己那机智聪慧的师弟从来都不是个绣花枕头,如今师弟这么做,只怕早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从头开始回忆之前的事情,江卿濡一边重新往回赶,一边推测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彻底被发现的。

  或许在书房里师弟大概就察觉到自己了,否则依据自家那二师弟的警觉性,那之后又怎么没见到千重门大规模地进行搜查呢?

  师弟可并非那般心大之人。

  江卿濡咬牙,他又想到他那二师弟后来又去了道坛那里,估计一开始就开始想到了去书房的可能是自己,故意待在那里试探自己。

  哪里会是替自己守着呢。

  试探也就罢了,还不专心试探,甚至还带上了文书。

  江卿濡郁闷地鼓起脸。

  当时走过去的时候,一定也知道他是装作还在专心修炼的。

  太丢人了。

  江卿濡甚至想转身跑了。

  来之前他其实想试试师弟能不能想到是他的,如果想得到,直接猜出了是他,师弟跟他服软的话,他可以当作没看见,帮着师弟逃跑。甚至可以跟着师弟一起走,帮师弟的忙。

  没想到,他那机敏的二师弟果然猜到了是他,只是同他想象中的不同,师弟不仅没有服软,反而设下计谋飞速逃走了。

  连招呼都不肯打!

  师弟啊师弟,他那冷面寡言的二师弟,可真是狠心的家伙。

  -

  池焕苏和秦昱一直走出了城门也无人发现,身后无人追踪,两人都放下心来。

  但到底不敢掉以轻心,二人还是匆匆赶路,不敢停留。

  “我们还是不要住城中了。”秦昱发觉一旦到了城中,他们便十分被动,身边处处都是人,因而人人都需要防备,只是走一段路,他便提防了近半百的人。

  从马车还在城中到走出城外,他们师兄弟二人更是将注意力全然放在了马车外,手中按着兵器,随时准备一旦有人闯进来,立即与其厮杀。

  好在马车平稳地从城内走了出来。

  更幸运的是,大概心中有所顾忌,跟随在身后的人也没有及时发现他们早早掉包了人。

  秦昱感兴趣地盯着池焕苏看:“二师兄,想不到你身上的东西还挺多的嘛。”

  “大师兄给的。”池焕苏答。

  秦昱听见撇了撇嘴:“大师兄就最偏心你。”

  笑了笑,池焕苏没有答话。

  即便他再怀念过去同师兄待在一起的日子,现在也无论如何也回不到过去了。这一趟逃亡还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师兄再跟着一阵子,发觉找不到他大概就会放弃了,但池焕苏希望他还能赶得上师兄飞升。总也不能一路流离,回了宗却望见物是人非。

  “你说那笨蛋家伙什么时候会发现是假的,还有他不会追上来吧?”秦昱探出脑袋看向马车后面。

  出了城门一段路,池焕苏结了银两让马夫回去了,自己操纵着傀儡前行。

  现在整个道上就只有几驾马车,行路的道上看不见有人在道上走,身后也无人在跟,池焕苏也多了几分安全感。

  然而他仍旧担心某一刻,那跟着他们的散修又重新冒出来,走到他们面前跟他们说其实根本就没有摆脱过他。

  好在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马车静静地行驶在官道,一路上连阻拦的人都不多了。

  “沿海的城池果真同内地不同,”秦昱睁大眼睛望向马车外面,感慨道,“这边对于修真之事不甚敏感。”

  “毕竟这里的古老传说里不仅有人神,还有妖神。”池焕苏解释。

  “妖神?”秦昱扭头。

  “商人重利,早些年有些妖精初成,走入俗世想要同人进行交易,后来大胆的商人眼见着若是能成,便可获取巨大利益,便斗胆之下尝试了一番,想不到那妖性格竟然也不错,这生意后来真的做下去了。因着带领当地人致富,令当地人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甚至那妖遇见了人类陷入麻烦,经常会心好地帮忙,久而久之,人们就称为妖神了。”

  池焕苏解释,“至于人神,大部分是民间一些有着优秀德行的人死后,人们封其为神。”

  “那他们仇恨妖吗?讨厌妖吗?看见了妖会喊打喊杀吗?”

  秦昱从未想过俗世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当然不会。”池焕苏好笑。

  “那为什么,那里的妖就不会发疯,好好地庇护人类?”秦昱扭头,认真对池焕苏说,“我看到了,我在秘境的镜子里,我看见我被修士追杀,看见我受了很重的伤,他们说妖就是妖,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最终所有的妖都会走向末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一条妖的通天大道。妖怪飞升的事迹本来就是假的,那是人类修士杀了妖之后,又怕报复,所以编造起来假装妖飞升了的。”

  “我听到他们说……我爹娘是被人类修士剖了妖丹而死的。”

  池焕苏愣住。他并不知晓秦昱的爹娘出事究竟是因为什么,师尊从未告诉过他,现如今,他也无法安慰秦昱。

  然而秦昱只是平等地说:“我不知他们说得是真的假的,我爹娘说,万事要了解清楚再下手,那些人本就恨我,不一定会真的同我说真话,若是骗我,那我就要多杀很多人,我只想知道我爹娘究竟怎么死的,谁杀了他们,然后我就去杀了谁。但我在秘境里遇见了红眼睛的修士,他们二话不说地袭击我,招招往致命处,并且修为,比我和五师兄都强,我必须反击。”

  长长呼出口气,秦昱说:“我做了一个很长远的梦,听到了不知道是真话还是假话的事情,我听见他们说,你是狼妖,那么二师兄,你究竟是不是狼妖呢?”

  秦昱扭头朝向池焕苏,他露出渴望的眼神,就好像同族群失散的孤狼在寻找自己的家园。

  一时间,池焕苏不知该如何回答。

  ◇ 第138章 你跟大师兄……

  “我……不是。”池焕苏说,在这个问题出来的时候,池焕苏瞬时间想过回答是,这样秦昱便知道这条路上不是他一只妖了,他还有个同类,然而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却又无法欺骗秦昱,“你感受到了妖气?”

  “是的,我数次从你身上感受到妖气,我也不觉得你是什么私藏妖族之人,所以究竟是什么事情?”秦昱过去猜过很多,他猜测师兄是妖族混进了修真界,猜过是妖族夺舍,也或者私下里养了妖类,然而同池焕苏相处之后,他终于愿意相信身边的这个家伙不过是个执拗的人类修士。

  “是妖丹。”池焕苏平静说。

  秦昱眼睛“刷”地瞪大。

  他声音破开:“妖丹?!”

  “是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秦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说那些人食用的丹药很可能混入了妖力,并且那些妖是会让人失去理智的吗?”秦昱气急败坏,他忍不住说,“你为什么要这么急功近利?你明明实力不低?”

  “误吃下去的。”池焕苏平静地看着眉头几乎拧成麻花的秦昱。

  秦昱显得被气得不轻,见着池焕苏好像不着急的样子,更生气了:“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在意,若是……若是你跟秘境里的那群家伙们一样……”

  “那你就杀了我。”池焕苏难得脸上带着笑意,“我的本命剑在你手里,到时候你就毁了剑,我的实力自然会大降。”

  “你……”秦昱气得快冒烟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池焕苏,“我以为你是千重门最守规矩不过的人,为何你现在这么疯了?你就不怕你不在了,没人帮你看着宗门了?我可听说了,千重门现在归易阁主管理,虽然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交易,但你该不会真的觉得他能一直担任下去吧?”

  即便是秦昱这种在宗门内少于人交流的弟子都知晓些易千千的事迹,足以见易千千平日里做事多么离谱,令宗门内的人都怨声载道的。

  “宗门会没事的。”池焕苏肯定说。

  “你怎么确定?”秦昱狐疑地看过去,“行吧,就算你早就安排好了宗门事务才走的,那大师兄呢?”

  “你要让大师兄一出关就知道他的师弟不在了吗?”

  心中全然是着急,在秘境里已经经历过一场,秦昱自然知道那丹药的霸道,不同丹药的发作时间似乎不一样,然而发作前最显著的特点便是,眼睛会变成通红色。

  好在池焕苏现在看起来并无事,否则秦昱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着对面的人出手。

  “大师兄会没事的。”

  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将秦昱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话里。

  他一听又气炸了:“你又是怎么确定的?”

  仔细盯着池焕苏的表情,突然他灵机一动,说:“我知道了,自从看见了身后跟着的散修开始,你就不对劲了,那个人究竟是谁?你打不过他?干脆放弃自己了?”

  池焕苏沉默了。

  这沉默更令秦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瞪一眼池焕苏说:“胆小鬼。若是你不敢对付他,我去!你这人这也怕那也怕,怎么能走上大道?”

  池焕苏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指责的,听在耳朵里的时候有些好笑,然而再细思秦昱的话,却发现,自己自从猜到了师兄大概率出了关之后便放下了很多顾虑一般。

  听在秦昱的耳朵里,确实有些决绝而悲观了。

  好在师兄不知道,不然一定会骂他。

  不过哪怕是现在回去,若是见到了师兄,池焕苏认为自己也一定会被骂的,好在他悄悄溜走了。

  马车里无人开口,坐在车内二人嫌弃马车太慢,待到四下无人的时候就丢下瞬移符,带着马车没消片刻便远离了磐柳城。

  秦昱在说完之后便闭目休息,没有再搭理对面的人了。大概心里的郁气还没散,不打算再开口理会眼前让自己生气的家伙。

  他当初究竟是怎么看走眼的,怎么会觉得这个人是个谨慎的家伙呢?

  然而秦昱没打算开口,却听见马车里传来一句。

  他听见之后,有片刻脑子没反应过来,睁开眼睛狐疑地看向对面的人。

  “你知道你再对一个还未成人的狼妖说什么吗?”秦昱目光诡异地看向池焕苏,一双狼瞳扫过池焕苏的身体。

  在他说完之后,池焕苏扭过头,说:“抱歉,不用回答我了。”

  “那倒不是,”秦昱说,“这本来就是狼妖最基本的知识,只是我好奇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池焕苏问:“狼妖的‘尴尬期’熬能熬过去吗?会不会有第二天突然消失的情况。”

  秦昱目光落在池焕苏的脸上,一边打量着一边回答:“发 情期就发 情期,还什么尴尬期,你们人类取名可真无聊。熬也能熬,但是得熬上一个月,憋也能憋出内伤了。因而没有什么狼妖选择这样。而且狼族发 情始于有心仪之妖,遇见心仪之妖之后,一年之后才开始有发 情期。这个条件不苛刻了,都还给了一年时间追求呢。”

  眼见着对面的师兄尽管面色保持镇静,耳朵却已经憋得通红,秦昱若有所思:“至于……会不会一夜之间消失,当然会有,只需要和心仪的对象春风一度,第二日就会完全消失了。”

  对面的人瞳孔震颤,身体猛地坐正,池焕苏严肃问。

  “就没有什么丹药或者功法或是阵法压制,让它强行第二天消失吗?”

  “哈?”秦昱用一种看见什么离谱东西的眼神看过去,“你再开什么玩笑,狼族的发 情期是那么脆弱的东西吗?从来没有狼妖试过这种,甚至不知道对身体有什么危害,我爹娘说,一切强行违背狼族生理规律的行为都会对狼族的身体造成亏损。如果你觉得有的话,看看身体有无亏损就知道了?”

  “那如果第二天修为增长了呢?”

  “你跟人家双 修了?”秦昱一道惊雷把池焕苏劈得坐在座位上不动了。

  似乎整个人被贴上了定身符,连眼神都显得呆滞。

  秦昱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再次给池焕苏送去第二重击:“哦,你跟大师兄双 修了。”

  ◇ 第139章 我真该死啊

  “胡说!”池焕苏咬牙低声呵斥道。

  然而秦昱可不吃这一套,他眼见着对面人脸颊通红,提到大师兄下意识心虚的模样,怎么也不信他那两个师兄之间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难怪难怪,难怪他以前见着两个师兄总觉得过于亲密了。

  “人渣!”秦昱点评道。

  “什么?”突然被自家小师弟盯着评价一句,即便是池焕苏也有些茫然了。

  “吃了还不认,我爹娘从小就教育我,咱们做狼妖的要一心一意,对伴侣忠诚,可不能像人类三心二意的,吃在碗里看在锅里,还不喜欢负责。”

  “莫乱说!”池焕苏开口的声音有些虚,大概因为心情不悦,狼尾在身后疯狂作乱,扰得马车里“砰砰”作响。

  “什么声音?”秦昱被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坐直身体。

  “是狼尾。”池焕苏迟疑了下,还是将真相说了出来。

  然而秦昱却好奇德盯着池焕苏身后看,盯了半晌,确定自己看不见。

  “你那狼尾别人还看不见吗?”

  “师兄能看见。”

  这话出来,秦昱立即投去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仿佛再说,我就知道你之前在嘴硬。

  池焕苏哑口无言,只能转移话题。

  “那你可知为何狼尾对两个人有反应?”

  “三心二意!”秦昱听完便鄙视地看向池焕苏。

  “其中一个是你。”

  秦昱闻言立即露出收回眼神,脚缩回去,说:“那是同类反应,狼是群居动物,会感受到同类的气息是很正常的。”

  说完秦昱恶狠狠地盯着池焕苏说:“但是如果对着不是同类的家伙,要么是你对那个人有敌意,想杀了他,要么是你把人家当妻子,已经看作了只能自己占有的所有物。”

  这下池焕苏彻底不愿开口了。

  秦昱见着对面人的样子就知道是哪一种,想要抓住机会招惹一下平日里总是给他找麻烦的师兄,可又想到现在是逃亡路上,终究选择了安分些。并且搞不好以后也没什么以后了。

  现在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一旦有什么同妖沾上了,便受尽众人排斥。

  -

  夜间的时候,马车走上了山间。秦昱和池焕苏都没有在驿站停留。一来怕被师兄赶上,二来驿站是官差们排查的处所,不如外面安全。这边道路越走人越少,现在更是看不见什么人了,师兄弟也就不用再装作合群了。

  二人将马车停在了林间,并不住进马车里面,而是跳上了树,依靠着树干睡觉。

  野外的时候,若是没有足够安全的居住地,睡在高处倒是不错的选择。本想生火以驱赶可能过来的野兽,但火光也容易暴露自己,这个时候,若是有修士从天上飞过,地面的火光就如同是闪亮的星辰一般,十分显眼。

  不敢冒险,池焕苏和秦昱只能黑灯瞎火地在林间睡着。

  秦昱夜里睡得很香,甚至能听见小声的呼噜声。池焕苏听着,心中好笑。

  这孩子可真是拥有着狼妖的强大身体和心理素质,不论怎样的环境都无畏无惧,以往在各家的宗门里,他见到的多是沉稳似成人般的孩童,早早知事,这样的弟子被选出来做为宗门的门面,不仅天资聪颖,带出门也能望见宗门的风采。

  也有部分宗门带出来的弟子意气风发,到了场地随便走几桌,宴会结束便能呼朋唤友。

  秦昱绝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但他身上却又有一种难得的品质,无畏无惧,不设上限,这是人类族群中所缺少的东西。就好比,此刻秦昱能够安稳地睡着,自己却还睁眼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

  白日里秦昱的话还在耳边徘徊,池焕苏不由得再次想到自己在思过崖里看见的。

  那道指印若是师兄留下的……难怪他同师兄分开时,师兄同自己那般说。

  现在想想,若是狼妖的发 情期不能通过其他方式缓解,自己岂不是大逆不道欺辱了师兄,不仅如此,第二日他还完全忘了,而后在阿修罗的树下再一次辜负了师兄心意。

  池焕苏从树上坐起来,望着前方黑压压的树林,心想:我真该死啊!

  然而一切已成定局,现下他也不大可能回去,若是真的见到师兄,他也和秦昱一同洗去身上罪名,那时他定然负荆请罪,以求师兄宽恕。

  林间呼噜声犹在,富有规律而令人安心,池焕苏闭上眼镜,在一片寂静中试图回忆思过崖内发生的事情。

  然而回忆起来,却只有冰冷的石桌石椅,还有那窗外冷冰冰吹过的风,崖间夜晚的呜咽声。

  我不会坏了师兄的修行吧?

  池焕苏在心中怀疑着,师兄昔日说,修行之事不急于一时,他命中该有一劫,莫非这一劫是他来着?

  真该死啊!

  池焕苏再一次在心中感叹。

  等到池焕苏睡着就是在后半夜了,林间夜半降温,好在修士不那般惧寒。

  秦昱迷迷糊糊地醒来,感受到大风,把自己的狼尾放出来,拉在身上,继续沉睡。

  许是二人走得足够远,而修士们因为这边城主的态度也不爱来,池焕苏和秦昱度过了一个安稳的夜晚。

  第二日晨光微熹时,池焕苏拉起还睡得睁不开眼睛的秦昱,二人上了马车,继续顺着官道走。

  按照他们目前的身份,他们是打算同异邦贩卖丝绸的商人。

  池焕苏是打算落地之后同那边的商贩交流,最好能混进商贩的圈子,试试能否找到丹药的来源。而这则需要他装商人装得足够像。

  秦昱打着哈欠,瞪着手中被池焕苏塞过去的丝绸制品鉴赏书籍,扭头看一眼随便堆在角落里的布料,再转回来看看书上的蝌蚪字。

  他手一伸,将书籍放回到池焕苏手里:“爹,我是纨绔。”

  池焕苏:……

  ◇ 第140章 被伏击

  “咚”的一声,秦昱的脑袋上鼓起了包。

  他幽怨地瞪着对面,而对面的池焕苏已经拿起书来看了。

  好在池焕苏自己对于丝绸也有一些了解,虽说主要的了解都归功于绣天宫的记录单。

  门内大大小小的支出都记录得十分清楚,绣天宫哪些丝绸最值钱这也是掌门熟知的东西。

  池焕苏手中还有些名贵的丝绸,准备在城中安稳后拿出来。

  池焕苏计划得很好,包括秦昱也安排着跟着学习,只希望到时候跟其他商人商谈的时候不要露陷。

  然而想得很好,路上却遇见了伏击。

  马车悠悠向前行驶,行到半路,已然到了夜间。

  夜晚通常是居住在外人士最危险的时刻,而睡着时人也最没防备。

  一连几日无人跟上来,池焕苏和秦昱心里都放松了些。

  然而守夜也是必要的。

  池焕苏依靠在树枝上假寐。

  听见窸窣的声响朝着这边靠近的时候,他正盘算着日后的行程,听见动静立即传音唤醒了秦昱。

  漆黑不见五指的夜,对于狼妖来说是最佳的狩猎时候,天然就拥有完美夜视能力的秦昱打量着躲藏在草丛中的修士。

  二师兄池焕苏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然而他扭头望去的时候,仍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躺在树梢。

  障眼法。

  秦昱在心中默念着,他跟随着师兄起身,静静地在无声无息中踩进草丛中。

  某一刻,林中暗光一闪,高悬的明月同夜色中的银光交相辉映,兵器在马车附近交汇,空中爆发出巨大的爆裂声,火光又起,树干上迎空落下一把银色砍刀。

  “砰”的一声,树木倒下,马车的木板飞散开,火星飘散在夜空,微弱的光点汇集四散,如同夏夜的萤火虫。

  黑烟将此处笼罩,在烟雾中,池焕苏和秦昱听见一声咒骂,而后迅速有修士反应了过来,追着他们而来。

  抬手接下自家师弟扔过来的本命剑,池焕苏迎头便对上了一把流星锤。

  那流星锤重千斤,落下来的时候有如一座大山压在头顶,好在池焕苏并非绣花枕头,拾起剑便迎了上去。

  剑身与锤交汇,火星直冒。刺耳的声音响彻草丛间,敌手不留活路,一招一式都下了死手。也不知道是哪里找来的亡命之徒。

  似乎要将池焕苏和秦昱分开,不断有修士前来阻拦二人靠近。

  “嘶!”秦昱似乎受了伤,池焕苏听见师弟的痛呼声,一时间分了神,身上落下一道伤来。

  但很快他便抬掌击退了对面的修士。

  然而刚击退一个,侧面又来了修士。

  这群修士做好了准备围堵他们二人,修士们的修为都不低,最低的都有第四境界中等,也有到达第五境界的,足够和他斗上些时候。

  池焕苏望见秦昱已经在这轮攻击下负了重伤,心中生出怒气来,终于忍不住。

  剑身划过利光,青色之气落在剑身,覆在剑身之上,紧贴着,将剑身也染上寒霜之意。池焕苏奋力一击,将身前的修士击退,趁着修士还未反应过来时,硬生生地闯进秦昱附近修士的包围里,撞出一条路来。

  此时秦昱已经身负重伤,银爪按着胸口,鲜红色的血顺着银爪流下来,浑身的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只一眼,池焕苏看了便觉得呼吸不顺。

  他心知这般伏击是针对秦昱的,也并不想让秦昱继续待着,便伸手将秦昱捞过来,护在怀里硬生生闯了出去。

  数个第四境界的修士再加上一个五境界的修士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池焕苏后背划伤,落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血色飞溅的时候,秦昱正看着,只望见一道血雾将眼前抹成了地狱一般,耳边是骤然变重的呼吸,秦昱愣愣地低头,望见自肩上绽开的伤痕,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背后。

  某一刻他出离愤怒,怒气将幽绿色的瞳变成深红,死死盯着追在他师兄身后的修士。

  他只想用银爪撕烂这些可恶的修士。

  然而挥斩下去的剑打断了秦昱不断升起的恶意,他扭头望去。

  只见到一张坚毅的脸,以及那干净而锐利的眼神,不曾将这些敌手放在眼中,只是怀着一股击退敌手的决心。

  “没事的。”二师兄说。

  那声音很轻,甚至不如身后追击人的说话声大,然而秦昱听见了,他咬牙,从兜里掏出符纸来,抓了一把丢了出去。

  符纸在空中炸开,池焕苏和秦昱身形一晃,消失在烟尘里。

  “这些人总能追到我们,你再想想,身上还有什么可能被追击到的东西吗?”到了无人的地方,池焕苏喘了口气说,他不敢多停留,待着秦昱继续赶路。

  必须离出事的地方越远越好。

  “我想不到了。”秦昱咬牙,“似乎从我出来之后就总是有人能找到我,我还特地换了衣服也没用。”

  “身上的饰物呢?”

  “我没带任何饰物。”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秦昱在身上翻找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原来就留在身上的伤口汩汩地冒出血来。

  “别动了。”池焕苏呵斥到,他皱眉看着秦昱身上的伤,“处理一下。”

  从灵囊里拿出伤药递给秦昱,池焕苏喘着气说:“不知道那些人的武器里有没有藏毒,你记得再吃一颗解毒丸。”

  “师兄你呢?你也受伤了,我帮你上药。”秦昱着急说,他低头时望见池焕苏肩膀上的血浸泡了整个衣裳,顺着流下来,将胸前的衣服也浸湿了。

  秦昱眼热,恨恨地说:“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池焕苏咳了一声,似乎想笑,又因为疼忍下了。

  秦昱听见,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低头默默上药。不同于之前粗暴给自己的伤口倒上药粉,他心知师兄给他的必然是极好的伤药,倒出来的时候小心极了。

  然后他就着被池焕苏捞起来的姿势,将药粉洒在了池焕苏的肩膀上。点点粉末在夜色下散着微弱的光。

  脚下一顿,池焕苏扭头瞥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师兄弟二人迎着月色,在茫茫天地中奔走。

  ◇ 第141章 破庙

  秦昱的伤势太重,池焕苏将秦昱带入了一个破庙里,这庙看起来已经荒废了很久,掩藏在林间,被丛丛草木遮挡住。

  仰头看,破旧的神像依稀能够辨认出来,是地藏王菩萨的像。

  池焕苏在俗世的时候同爹娘拜过,那时候新年每年都有去寺庙祭拜的习惯,他总是同爹娘在新年第一天前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向神像跪拜,而后求一个签。

  解签的僧人静默望着来来去去的香客,他的眼中有着佛一样的慈悲和平静。似乎每个人都在他眼中,又似乎从未有人走进过他眼中。

  此刻池焕苏和秦昱坐在神像前面,鲜红的血流淌在地面的木板上,血混进灰尘里,沾染上一层灰黑色,厚厚的灰尘似乎能掩藏一切,就连人的身体也能被埋葬在里面。

  池焕苏皱眉,他挥袖扫开附近的尘土。

  秦昱将上衣脱了,露出布满伤痕的上半身来。这些痕迹有新有旧,纵横错杂,条条看起来都很深,似乎每一处留下伤痕的人都是下了让他必死的心。

  池焕苏沉默不语,盯着这些伤痕细心地处理秦昱身上匆忙之下还未来得及处理的伤口。

  “师兄,我自己来就好了,你也处理一下你身上的伤口。”声音沉沉,秦昱低头望着池焕苏背上的划伤眸中落着暗光。

  “无大碍。”池焕苏说,对于受伤一事感到再正常不过,池焕苏对于这些伤口都不以为然。

  然而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回音。池焕苏抬头,见着秦昱脸色难看,他扫一眼秦昱身上,见着大的伤口都处理了,剩下小伤口,池焕苏便把药瓶塞进了秦昱手中。

  “喏,给你。”平静地将处理伤口的事情交给了秦昱,池焕苏转身自己解开衣裳。

  衣服上因为浸了血,几乎已经变了个颜色,池焕苏将衣服拉下来的时候只叹息着到底是毁了件好衣服,身上的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池焕苏的额头冒出一层薄汗。

  这间寺庙太过于空寂,以至于在这里的任何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池焕苏听见狼尾洁癖一样地扫过地上的灰尘,再感受到狼尾拖在地板上的时候,他倏地扭头,而后想起来自己已经将这附近的灰尘除去了,才终于放心地扭过头,没再管兀自闹腾的狼尾。

  或许是刚刚打架打得兴奋了,让狼尾一时间没能恢复过来。

  狼尾未曾消耗的精力便全用在了给罕无人至的寺庙扫地上了。

  然而没多久,他感受自己的狼尾似乎碰到了什么。

  可这附近有什么东西呢?总不能是伤药吧?!

  池焕苏“刷”的扭头。

  秦昱未曾收回的手放在身前,上半身微微倾斜,那一只手靠近地面,似乎想要抓住即将过来的狼尾。

  师兄弟二人的眼神对上。

  池焕苏顿了下,问:“你在干什么?”

  秦昱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下地板,而后飞快地收回手:“好奇。”

  说完这两个字,秦昱就背过身去,不再面向池焕苏了。

  背过身去的秦昱心中满脑子刷过一行字:真的有啊!竟然真的有狼尾!

  池焕苏并不知晓秦昱在想什么,只是感受到了自家小师弟对于自己狼尾的好奇。

  大概这是第一次看人长狼尾吧。

  池焕苏叹了口气,这狼尾在他身上迟迟不消失,以至于他身上始终带着一个隐患,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的发 情期。

  想到这里,池焕苏脸上呈现出为难的表情。

  狼尾慢慢地从身后挪到身前,扫过手腕,唤来池焕苏的注意,这狼尾在过去时候也总是这样扫过师兄的手腕。

  而师兄那时什么也没说,甚至明明看得见也不告诉他!

  池焕苏深叹一口气。

  秦昱听见身旁的动静,扭头望向池焕苏。

  难不成是太疼了,惹得师兄都受不了了?

  低头先往地上看,地上仍是空荡荡的模样,秦昱幽怨地想,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怎么会有狼尾只能被一个人看见,就算是他这样生活在狼妖族群里的狼妖也没曾听过这种事情的。

  而后秦昱向上看,望见了自家师兄背对着自己,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收拢,看起来似乎握着什么。

  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啊?难道是上药太疼了?

  想不到师兄这样一个看起来坚不可摧的人竟然怕疼。

  秦昱这么想着,决定给自家二师兄一点脸面,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扭回头。

  只是余光一瞥,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头重新转了回去。

  怎么回事?为什么耳朵红了?

  气成这样吗?!

  旁边窸窣的动作不断传出来,池焕苏原本没打算理会,只是这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来,声音很小并不扰人,然而池焕苏还是忍不住扭头看看。

  没想到的是,转头看见的便是一个探过来的头。

  “你在做什么?”池焕苏额头冒汗。

  秦昱的身体倾斜着,望见池焕苏扭头之后,立即坐正,眼睛直直望向池焕苏,说:“你耳朵红了。”

  两人沉默。

  秦昱忍不住看了一眼池焕苏,小心翼翼地问:“很生气吗?”

  怎么看秦昱觉得自己比他师兄伤得还要重,没曾想他们之中最生气的竟然是师兄。

  真是人不可貌相。秦昱想。

  池焕苏被这问题问得噎住。然而望见自家小师弟清澈的眼睛,他只能有些心虚地垂眸,答:“是有些。”

  秦昱心想果然,毕竟耳朵都气红了肯定是气极了。

  他二师兄这样在千重门身居高位的,想来也是多少年没受过这样大的委屈的,然而对于这些待遇,秦昱也已经习惯了,反倒安慰似的对池焕苏说:“没事的二师兄,我迟早能帮你打回去,你等着,我一边逃,一边修行,等到下次再见到他们的时候,我把他们全部揍一遍给你报仇。”

  池焕苏目光微怔,没有回答,抬起手轻轻揉了下秦昱的脑袋。

  毛乎乎的,果然是狼崽子。

  ◇ 第142章 有人看到我师弟了吗

  易千千已经被烦了几天了,每天有人一日三问:有师弟的消息了吗?有师弟的回信吗?算出师弟可能在哪儿了吗?

  他哪里知道,他要是知道肯定把人抓回来自己改文书,哪里用得着天天对着厚厚的文书发脾气,宗门里的都是些什么烂事!

  然而不仅池焕苏和秦昱没有消息,就连无尽峰他们那一师门的师兄弟都没什么消息了。

  这是全都偷溜出去查案了吗?!

  一个壮丁都没抓到的易千千窝在虫房生闷气。

  没一会儿,易千愿推门进来:“阁主,今天的文书送来了。”

  易千千咬牙:“不去了,这都改了多少天的文书了,今天打死我我也不批!”

  “那您歇会儿吧,一会儿药阁长老要来催了。”易千愿最知道易千千谁不能得罪,拿捏着他的弱点说。

  果然,提起这个易千千更郁闷了,咬牙切齿说:“他们究竟怎么能批那么多药材的?!还都没多少用到我们这里来!”

  “……”明知道自家阁主是在找茬,再待下去就不明智了,易千愿叹了口气,给易千千留下冷静的空间。

  然而还没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易千愿说:“阁主,这几日都有一位弟子过来询问你的踪影,我按照你的吩咐说你不在,这位弟子是秦小师弟的好友,不用见见吗?”

  “谁啊?”易千千从回忆里扒拉着,想了半天,才隐约对上长相。

  “是燕明煦。”易千愿说。

  “就是那个……对着我二师侄说要承担一半秦昱罪责的家伙?”易千千轻哼一声,“还算是个不错的家伙。”

  易千千沉默了下,突然灵机一动,说:“快去把那大师侄的传信交给他,就说这是我派出去的探子,专门找从我们宗门里逃出去的那俩的,让他有事问这人。”

  -

  江卿濡这几天都在磐柳城附近转悠,早知道那俩人已经离开了,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哪个城门溜走了。

  明明以前和师弟待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总是感叹师弟真是半点儿心计都没有,这下好了,原来心计都用在跟师兄偷溜上了。

  一边憋着火气,江卿濡送去传讯继续骚 扰新任掌门易千千。

  接替了他师弟的位置,还下令捉拿他师弟,总得关心一下他的师弟现在在哪里吧。

  没曾想,他刚拿出传讯符,便见着易千千的传讯送过来,心跳加快,江卿濡的眼睛微微发亮。

  一定是师弟的消息吧!

  满含着期待地快速打开传讯,扑面而来的,江卿濡被满纸的“秦昱”二字闪瞎了眼。

  沉默了一瞬,觉得也许是自己烦多了易长老,易千千的报复也说不定,江卿濡耐心地开头看起。

  [大哥您好,我是千重门的弟子,听说大哥你在寻找我好友秦昱的消息,哦,还有池掌门的!请求大哥您找到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能告诉我一声吗?我兄弟秦昱绝对不是坏人,不对,绝对不是坏妖,秦昱在宗门内的时候勤奋修炼……总之,如果找到了他,能请大哥您不要伤害他吗?顺便告诉我一下,感激不尽。

  还有就是,请问大哥您有秦昱的消息了吗?有秦昱的回信吗?猜得出秦昱可能在哪儿了吗?如果没有我午时再来问您!非常抱歉打扰,但是我还是会一日三次来问的!

  ——替我和我的兄弟秦昱感激您]

  江卿濡:“……”

  什么叫“我兄弟秦昱绝对不是坏人”?难道我师弟就是了吗?!还有那句一日三问,不是他正在做的事情吗?

  非常明显的,易千千已经烦他了,随意找了个人来应付他。

  江卿濡幽幽地盯着传讯,抬手散去了面前的字迹。

  磐柳城同江卿濡的渊源不小,在几十年前,池焕苏还未进入千重门的时候,磐柳城发生过一场大的洪灾。

  彼时洪水淹没宅院,百姓挣扎于湍急的流水中,江卿濡路过,不忍无辜百姓牺牲于洪水中,于是施了术法唤来一艘大船。

  大船飘摇在城中,在城中游荡了整整三日,救起无数灾民。

  洪水褪去之后,磐柳城的百姓本希望建立石像纪念这位拯救他们的仙人,然而江卿濡摇头拒绝了。

  “我来此不过是天道的缘线指引我,然而下一次我并不一定会来,也请城主不要建立我的石像,更不必流传我的故事。只希望此地的百姓重振旗鼓,修整遥堤,此后万古千秋,不必祈祷上苍,亦不等待他人。”

  然而感恩于江卿濡对磐柳城的帮助,当时的城主将城主令留给了他,并言明,日后若是有朝一日江卿濡需要帮助,磐柳城的哪一任城主均不会拒绝。

  江卿濡从未用过这个令牌,直到近日:勿对修真界的两个逃犯动手,若有消息还望告知。

  江卿濡回去的时候,磐柳城的城主还等着他,一回去,城主小心问:“找到了吗?”

  遗憾地摇摇头,江卿濡面露苦涩。

  池焕苏毕竟也不是什么粗心大意之人,真的想要离开必定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看守城门的官差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出城的人有什么问题,询问有无一大一小的人出城门,这样的组合也实在多。

  哪怕拿着池焕苏和秦昱易容后的画像给官差看,官差也摇头表示没看见。

  看来是又换了个样子。

  是为了防着他吧?就是防着他的吧?送师弟的挂饰都丢了。江卿濡咬牙切齿,努力在城主面前露出一个没事的笑容。

  然而在他笑起来之后,坐在对面的城主表情更加纠结了。

  等到午时,江卿濡的传讯亮了,坐在他对面的城主也忍不住有些期待地看过去。

  江卿濡迫不及待地打开传讯。

  [大哥您现在有秦昱的消息了吗?有秦昱的回信吗?猜得出秦昱可能在哪儿了吗?大哥您回回我,没有消息的话我晚上再来!]

  手中的筷子“啪”地断成了两截。

  ◇ 第143章 梦见师兄

  夜间的时候,山中的温度骤降,为了节省灵力,池焕苏在庙中生了火。生火之前,还特地跟庙中的菩萨像拜了拜,表明自己没有冒犯之意。

  秦昱看着忍不住笑话他:“二师兄你也真是的,你都修仙了,还信神佛。”

  “人都是这样的。”池焕苏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信神佛是因为自身总有力不足之处,而心中又有美好愿景,便想方设法给自己一个期望落地之所。”

  “那师兄你期望什么?”秦昱手靠在脑后,倒在地上。

  “期待平安。”池焕苏说。

  “……此行顺利?”秦昱说,“师兄原来你也会怕啊。”

  池焕苏轻笑:“大概是希望师门都平安吧。”

  秦昱打了个哈欠,受伤之后他愈加困倦,眼睛闭起来说:“我看二师兄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师门估计就咱俩比较危险。”

  池焕苏听见这话,忍不住觉得好笑,然而仔细想想,却又是实话。

  这一处处在偏僻的山沟里,寻常少有人来往,即便是在舆图上也只标注了个细微的名称,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

  池焕苏进山的时候在山下和林子外面设置了禁制,若是有人过来,他立刻便能知晓。

  如今秦昱身负重伤,他身上的伤口也需要恢复,本打算他们待半个晚上休息下就连夜赶路,然而池焕苏扭头望见熟睡的秦昱,还是放弃了心中的想法。

  这么多天了,这孩子也没好好睡过,就让他安稳休息一个晚上吧。

  池焕苏躺下,他睡在了门边的位置,外面一有动静便能立刻听见。

  屋外虫鸟鸣叫,寂静的夜晚清冷的月光投下一地辉光。原本没打算睡觉,然而大概是受了伤,到了半夜的时候,池焕苏还是睡着了。

  梦中是一片浓雾,他孤身行走在浓雾中,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这样的浓雾却让池焕苏觉得熟悉,他总觉得似曾相识。似乎在记忆的某个时刻,他也仍旧穿行在浓雾中,然后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哦,对,好像是锦鲤。

  感觉似乎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正在被一点点地回忆起来,池焕苏想起了柳树和柳树枝。但也只是想起自己似乎在浓雾中见过这两样东西,至于树的附近是什么,他又记不清了。

  隐隐约约的,眼前的浓雾中似乎出现了什么柳树的轮廓,池焕苏向着轮廓靠近,一边走一边再次回忆,他记得,自己似乎在柳树下看见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

  画面倏地在脑海中闪过。

  脚步猛地一停。池焕苏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他怎么会看见这样的场景?!

  “师弟?”浓雾终于散开,池焕苏在浓雾中望见师兄的身影。

  然而在看见大师兄的第一刻,池焕苏的反应是后退了一步。

  这后退的一步让对面的人愣住,脸上的惊喜转变为恼怒。

  “师弟是不想见师兄了吗?”江卿濡一步步朝着池焕苏的位置走去。

  然而池焕苏望见师兄过来,脑子里却忍不住想起刚刚闪过的画面,脚下不自觉地后退,无论如何,即便这是梦境,那些作为也太超过了。他怎可如此孟浪。

  只是池焕苏没来及走掉,对面的江卿濡似乎担心他跑掉一样,走得更快,在池焕苏转身离开之前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腕。

  “师弟,你想要去哪里?”江卿濡问。

  池焕苏打量着梦境中的师兄,师兄的面容同现实里的别无二致,甚至连那一双任何事物都无法替代的眼睛也清晰地描绘出来了。师兄的脸上带着焦急,这表情和池焕苏想象中的一样。

  他有些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人。

  大概是他一直没有回答,站在他身前的师兄终于等不及了,脸上的表情也带着怒气,师兄说,“敬之现在都不愿意搭理师兄了吗?”

  “……师兄。”池焕苏眼神复杂地看过去,目光扫过师兄的面容,再向下看向喉结处,突然的,他的脸就红了起来。

  “嗯?”大概是见到了池焕苏的表情不大对劲,江卿濡顺着池焕苏的眼神低头看下去,然而在低头的瞬间,却被师弟抓住了手腕。

  “别看。”池焕苏闭眼说。

  他呼吸急促,不知该说些什么,大概是秦昱之前说过的话太过于震撼,他只要空闲下来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起来。

  好在没有见到师兄,便也还好,没想到竟然在梦境里看见了大师兄,之前的忍耐便突然找到了出口一般。

  “你怎么了?”耳边是师兄的声音,池焕苏感觉到有一双手抚上了脸颊。脸上泛着热气,睫毛颤动,池焕苏丝毫不怀疑,若是对面是真的师兄,自己已经会露陷。

  “好在不是真的师兄。”池焕苏重新睁开眼睛,小声看着对面的“师兄”说。

  “什么?”对面的“师兄”似乎没听懂,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有些脸热,池焕苏眼神躲闪,避开对面师兄的视线,他看向旁边散不去的浓雾,轻声说:“师兄,我要去做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了,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吧。等我回去,你可能已经得道了。那我就好好修道,等到了师兄所在的天地里再同你讲。”

  “你要同我讲什么?”眼前的人问。

  池焕苏眼神看过去,唇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来。

  他猜测自己的表情一定不自然,不然面前的师兄便不会发笑。

  然而师兄伸出手,拇指缓缓落在他的唇上,轻轻地擦过,温热的触感令池焕苏头皮发麻。

  那双落着盈盈秋水的双瞳望向他,轻声问道:“是要同我说这个吗?”

  池焕苏身体僵住,呆呆地看过去。

  良久,他身前的师兄似乎满意了,莞尔一笑,之前的怒气也不复存在,师兄问:“既然如此,之前的事情师兄便既往不咎了,现在告诉师兄,你在哪里吧?”

  池焕苏迟疑。

  “难道说,敬之对师兄还有防备吗?还是说根本就讨厌师兄?”眼前的师兄垂下眸,露出失落的表情。

  “并非如此。”池焕苏连忙回答。

  “那师弟你在哪里呢?”

  -

  眼前一闪,池焕苏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扭头见着屋外无人,留下的禁制也无人触碰,小师弟秦昱在一旁睡得正想,他终于放下心来。

  慢慢地回忆起自己做的梦,池焕苏忍不住红了耳朵。

  他似乎在离开梦境之前听见了师兄声音。

  “池敬之,你真当师兄是好脾气!”

  ◇ 第144章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太阳初升的时候,池焕苏便起来收拾东西,再次检查了山中的禁制,确定今夜确实无人来到山上。

  临走前将庙里恢复成来之前的模样,池焕苏便带着秦昱离开了。

  往海城走的时候,一路上池焕苏时不时地看向身后,惹得秦昱也跟着频频回头。

  终于,次数多了秦昱忍不住开口问:“你究竟在看什么?有没有人来,你不是能察觉到吗?”

  池焕苏犹豫了下,没好意思说他在看师兄。

  大概是实在心虚,晚上在梦里见到师兄,白日醒来之后,他总有种师兄就跟在他身后的感觉,这种危机感迫使他紧迫地赶路。

  然而这些不适合同秦昱说,在其余人心里,江卿濡大概还在道坛里修炼。

  “赶路吧。”池焕苏没有回答秦昱的问题,催促道。

  秦昱也没当回事,只觉得是自家师兄过于紧张了,毕竟也是逃难路上,紧张一些倒也能理解。大概像自己这种大不了狼命一条的心态才是逃难人少见的。

  只是身上的伤到底是痛,秦昱扭头看向师兄。

  马车昨日被毁,他们只能自己赶路,不敢飞天上去引人注意,便只能在底下慢慢走,再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用会儿法器。

  幸好这里人烟稀少,池焕苏和秦昱用着这样的方法倒也没被发现。

  午时的时候,日头正辣,这边气候同内地不大一样,要更热许多。池焕苏和秦昱过来时脱了些衣服,薄衫挂在身上,也让伤口透透风。

  秦昱在旁边坐着,被这日头晒得蔫蔫的。等到听见师兄说,到了海城还得在薄衫里面加衣服的时候,他整只狼瘫在地上。

  “先这么计划着吧。”没有其他的好办法,池焕苏想到自己的狼尾,要隐藏自己的狼尾,他自然还是得好好准备,至于秦昱则自由许多,“你身上只需要白一些,其他的倒不用太在意。”

  再次被嫌弃,秦昱脸黑下来,扭头瞪着池焕苏:“我本来就不黑!而且我们男子汉都是这样的!”

  池焕苏看看秦昱,大抵是见多了师兄,昨夜又在梦里见到了,再看秦昱时,便显得黑了些。

  若是师兄过来,大抵不需要伪装也能看得出是世家子。

  池焕苏微微失神,扭过头时自己也没注意地就叹了口气。

  见着他叹气,又顺着目光看见了狼尾,秦昱悟了,也跟着叹气:“二师兄你这是又怎么了?还是说想着大师兄了?这都出来了,我都没像你那样的念着燕明煦。”

  池焕苏听了好笑,扭头问:“那该就是你的问题了,你出门时他可一直念着你呢?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抄’了你的家了。”

  “大师兄若是还在外面,肯定早就‘抄’了你的家了。”秦昱挑眉回了池焕苏的调侃,然而话说完,池焕苏脸色变了,表情也微妙起来。

  想想梦里师兄说得最后一句话,何止呢,大师兄看起来不仅想抄了他的家,大概还想抄了他这个人。

  师兄应该不会找到他吧?池焕苏心中打鼓。

  没一会儿,秦昱又看见池焕苏开始翻找了。翻了半天似乎还没找到,他好奇问:“你在找什么?”

  “我再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师兄送的东西。”说完,池焕苏的目光盯着秦昱看,“你也再看看。”

  秦昱嘴角抽动,忍不住恼怒对池焕苏说:“谁跟你一样,大师兄压根就没送我什么东西,要丢早就丢了!而且他压根也不会往我身上放追踪的玩意儿。”

  也就你们这对黏黏糊糊的师兄弟才整天整些这东西!

  池焕苏听完,心虚地看了一眼秦昱。

  秦昱说得没错,这一路上师兄能跟过来,估计也多半是靠着他身上的东西的,然而师兄送的东西太多,以至于他之前自己都忘了哪些是师兄送的,丢了一大堆,他一直怀疑师兄还能找到他是不是因为他没丢干净。

  现在听见秦昱这么说,池焕苏低头再翻了一遍身上,喃喃解释道:“那是我待在千重门的时间长,见到师兄的次数多……”

  秦昱摆摆手,洒脱说:“没关系,我们也不是那种关系。”

  池焕苏:“……”

  “……我们也不是那种关系。”池化苏想解释。

  秦昱送他三个字,打断了他的话,并为二人的谈话做了个了结:“负心汉”。

  ◇ 第145章 丑到我了

  距离目的城镇只剩下五公里了,这段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因为靠近城池,秦昱和池焕苏都不能再使用法器,只能靠纯走。

  外面日光正晒,走在外面哪里都晃眼睛,若说最开始池焕苏和秦昱还想着在外面待会儿等伤口好了再去城里,此刻他们的想法就是快些进城了。

  外面吃也吃不好,睡得也不大舒服,更是不能沐浴,还不如早早进城,在客栈里好好修养几天再出去城里看看情况,想法子在城中做生意,再找个渠道打听打听消息。

  池焕苏扭头看秦昱,这几天在外面风餐露宿,还得时时刻刻小心着可能突然到来的危险,秦昱的精神看起来很是疲惫,就连池焕苏自己,他的狼尾萎靡不振地垂下来,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了。

  “休息会儿吧。”见着秦昱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池焕苏也不忍心让他继续走了。

  找了个阴凉的树下休息,池焕苏又拿出了自己的小册子。

  为了尽快适应自己商人的身份,打入商贩们,池焕苏这几日做足了计划,只等着进入城池之后和商人们斗智斗勇,像那一类出了问题的妖丹,贩卖渠道现在也单一,要想进入市场只能通过介绍的方式。

  池焕苏正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修士们在秘境出事之后,妖丹的贩卖者在修真界似乎收敛了许多,然而商贩们并非真的就此收手了,一些修真界的商贩已经转入了民间,肉眼可见的,民间的商贩多了起来,并且贩卖修真界器物的也多了起来。

  丹药混杂在器物中,池焕苏甚至见到有商贩将丹药藏在炉子里,遇上普通百姓来买,商贩便说炉子已经被人预订了,遇上修士来买,则说暗语。

  那时还有人跟着自己,池焕苏不敢有大动作,只能远远看两眼。

  然而只是看着这些,便已经能够知晓,修真界贩卖妖丹的商贩目前正处于人人自危的时候。

  然而虽说贩卖的线路只能通过介绍,但贩卖丹药的商贩却变得多了起来,似乎准备拉远战线,将更多的商贩拉入贩卖线路中,以此混淆真正的贩卖主线路。

  这样的手段池焕苏是绝不陌生的,很多宗门内不承认的禁药,在市场上流通的时候都用的这种方式,以前千重门内出过一例私自贩卖禁药的,当时就是运用这种方法,最后也还是池焕苏将人抓出来。

  这种方式的好处就是,池焕苏只需要找到里面容易接触的上线成为他的下线,便能够打贩卖的内部,缺点就是贩卖线路太长,很长时间都难以见到真正的幕后药商。

  好在池焕苏有耐心。

  “……”

  但这耐心也并非是用来跟自己的师弟师妹敬酒的。

  池焕苏痛心疾首地想,自己的师弟师妹们不是在无尽峰里冬眠吗?那么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三位穿着像极了黑商,坐姿也五大三粗的几个人究竟是谁呢?

  “快!小江,小昊,敬酒啊!这三位都是我们的大人呢!”站在池焕苏和秦昱身旁的商人客客气气地对着坐在主座的三位上线点头哈腰,并招呼着池焕苏和秦昱一同孝敬这尊贵的三位大人。

  然而池焕苏和对面的唐青幸面面相觑,唐青幸险些腿一软从座位上滑下来。

  还是坐在他旁边的乐知许,一把拉起了唐青幸,狠狠地掐了一把唐青幸的胳膊,才终于让唐青幸在龇牙咧嘴中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看呆了?你好这一口?”乐知许脱口而出为唐青幸找了个托词。

  然而在她开口的一瞬间,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秦昱扭头,看着自家二师兄那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的脸,再一扭头看看屋子里的其他人,心想,很好,现在就二师兄最丑。

  很明显的,乐知许这话不仅给一屋子的人造成了心里冲击,给唐青幸也造成了不小的冲击,然而唐青幸再怎么也不能承认,于是脱口而出:“丑到我了。”

  池焕苏:……

  坐在最旁边的小师妹宋隐语在他说完后,向着自家五师兄投去一个敬佩的眼神。

  唐青幸这么一出声,屋子里的人自然不能没有反应,旁边站着的将池焕苏和秦昱带来的商人立刻变了脸色,就要让池焕苏和秦昱赶出门了,却不料,唐青幸转口一句:“丑得挺有意思,留下,就坐我对面吧。”

  池焕苏以自己极好的视力看见了自家四师妹和五师弟手掐着大腿,而小师妹低着头,肩膀颤抖,就快把头抖到餐桌上了。

  而在他旁边,秦昱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池焕苏幽幽地扭头看向他。

  别笑了,你也丑。

  大概是看出了池焕苏眼里的意思,秦昱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直到这顿饭结束,池焕苏在自己上线的带领下离开,出门前池焕苏同坐在主位上的师弟师妹对视一眼,确定了今晚的见面。

  池焕苏和商贩向着酒楼外面走去,一边走他一边听商贩有些微妙地说:“你今天也太走运了,多少商人没让他们瞧上眼,怎么你们就这么好运呢?真是丑人有丑福啊。”

  这话让池焕苏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怎么也不可能告诉对方自己是靠关系,实际上他们认识的,池焕苏只能说:“是啊,我也没想到。”

  这话成功地让走在一旁的商贩噎住,也让秦昱成功笑出了声。

  -

  夜间,池焕苏和秦昱躺在屋子里休息,为了安全着想,两人并没有分开。池焕苏打了个地铺在门边的位置。

  听见轻微的窗户响动,池焕苏悄悄起身。

  窗外跳进来一个女人来,来人在屋子里扫视一圈,寻到了池焕苏的身影便朝着他跑过去。

  躺在床上的秦昱手撑着头,瞥一眼来人,见着来人围在了池焕苏身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 第146章 有妻有子?

  此人正是乐知许。

  见到乐知许,池焕苏连忙问怎么只有她一个人来了。

  “那边总是有人看着我们,三个人离开的话太显眼了,留下两个人好应付突发状况。”乐知许说着瞥一眼床 上躺着的秦昱,开了结界跟池焕苏小声说话,“师兄,你和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可是听说他的事情了,究竟是真的假的,现在怎么还连累了你跟着一起被追捕?”

  乐知许在探查妖丹一事的时候,突如其来的通缉令让她吓了一跳,连忙给自家师兄们发出传讯,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回答。

  那时候她已经打入了贩卖线路,不能轻易离开,花了很多功夫偷偷打听千重门的事情,听见秦昱事件的时候,竟然也产生了一种果然会如此的感觉。

  所有帮助妖的人最后都会被妖拖累。

  乐知许想找到师兄,然而唐青幸却制止了,一是他们现在离开太显眼,搞不好走了之后这边的线人发现问题,直接断了线路,那么他们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二来,师兄也已经联系不上了,这个时候去寻师兄,无异于大海捞针。相比之下,唐青幸更愿意相信师兄这个时候离开必然是做足了准备了,或者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可能是个局。他总有种预感,师兄离开并非是毫无准备的,说不定最后他们还会殊途同归。

  在唐青幸的劝说下,乐知许才没有离开,然而她本身对于秦昱是抱有强烈敌意的。

  “这件事情另有隐情,很可能跟妖丹有关系。妖丹在修真界内流通,吃了妖丹的弟子有不少出现入魔了一般的征兆。只是界内的长老们现在都不大认同是丹药的问题。”池焕苏同乐知许解释说。

  “那他杀了那么多界内的弟子是真事假事?”乐知许皱眉。

  “真事。”池焕苏说完见着乐知许的脸色当即变了,心中猛地一跳,连忙说,“知许,此事你我应当知晓的,不能将其看作是秦昱一人的过错,他本就不知情,在秘境之内突然受到围攻……”

  “你现在还是把他当人看,可他是妖。”乐知许不悦地说,“师兄你本来就没有必要参与此事,更不必要陪着他一起,你现在同他一起离开,在界内无异于背叛,你是真的不怕死,可你忘了你身后还有千重门吗?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那么喜欢那个小子呢?”

  “师兄有自己的原因,不单是为了秦昱。况且,师妹,秦昱他很可能是无辜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欺负。”

  然而池焕苏这一番话并不能打动乐知许,乐知许皱着眉说:“我不会帮他的,你跟他走在一起,我可以当作没见过他。但是师兄,我要你答应我,不要让自己变成第二个若今,更不要为了妖而死。”

  乐知许表情肃然,这般神情令池焕苏想到的劝解全部吞回了肚子里。他明知道乐知许的心结,即便是此刻,也无法说出责怪的话来,即便知晓知许厌恶秦昱一事本就没有道理,但他说不出让知许更伤心的话来。

  见着知许的样子,池焕苏只能点头:“我答应你。”

  他希望无论如何,也让自己的师弟师妹安心一些。

  听见池焕苏承诺的乐知许果然放松了些,看向秦昱的时候也不似最开始进来时候的警惕。她看看秦昱,扭头对池焕苏说,“我已经快查到最上面的人是谁了,师兄你打算一直留在这里,直到查到是谁吗?”

  池焕苏犹豫了下,眼睛瞥向床榻上的秦昱,见秦昱背对着他们,低声说:“我应该留不了太久,今天我在城里的各处都看见了修士,心中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修真界中的修士似乎有什么方法可以追踪到秦昱的位置,我有些担心,如果那些修士不是为了丹药而来,而是为了追踪我和秦昱,我们再留下来不仅会使我们陷入危险,还会引出你们的身份,暴露了你们。”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听见池焕苏这么说,乐知许眼皮子一跳,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她特地夜深人静的时候过来,以防万一还用上了归一阁新出的宝贝符纸,然而听见自家师兄这么说,还是有些担心,“要不师兄你们撤退吧,撤出这座城里,留下我们三个在这里就好了,明日我同商贩说,我派人去查了下你们的背景,认为你家庭美满,有妻有子,以往行商也颇为胆小,看着就不是什么能担大任之人,让他放弃你?”

  “现在走也有些不甘心,不过你说得对,我和秦昱不能再走商贩这条路了,这样你们三人太过冒险了。明日你说完之后我同秦昱再去找一次商贩,而后我们会出行一日,在街上逛逛。待天黑时候,我们回来就说行礼丢了,待天明报案。待案子久久不结之后,我们便托词没有过多的盘缠,准备打道回去了。”

  这边来来去去的商人很多,毛贼也多,尽管店中人已经尽力看着了,然而东西被盗仍旧是常事。像是这类因为东西被偷而离开的商贩也并不少见。

  池焕苏说:“等我和秦昱出了城门再看看身后有无人跟着我们,若是有,我们便不再回来了,若是没有,我们再重新换个身份进城查探。”

  商贩有商贩自己获得丹药的渠道,而购买者则另有购买者的渠道,即便是大多数人都是通过商贩购买的,但这种几乎能谋取暴利的东西,也必然存在漏网之鱼。

  这些漏网之鱼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商贩面前的,池焕苏想,既然师弟师妹们选择了商贩的渠道,他和秦昱就可以走另一条。

  两人讨论了一番,一直到半夜,乐知许才用着归一阁的符纸悄悄离开,待她离开之后,池焕苏散了结界,看向床榻上的秦昱。

  秦昱已经手撑着头睡着了,伪装还未撤去,现在看起来秦昱的腹部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池焕苏望见了,这才反应过来乐知许之前说的“有妻有子”?

  屋子里传来窸窣声响,原来是嫌弃被子热了,秦昱扭动身体一脚把被子踹在了地上。

  池焕苏走过去,默默给他捡起了被子。

  在被子盖在秦昱身上的那一刻,有种怪异的感觉更甚了。

  ◇ 第147章 进入奇怪组织

  在被乐知许三人“厌弃”之后,秦昱和池焕苏毫无疑问地变成了商贩的眼中的弃子,商贩遗憾地表示下次再合作,然而看得出来,这位商贩已经在考虑新的下线了。

  好在池焕苏和秦昱也并非真的商人,对于商贩的做法没有感受到任何失望。按照计划,池焕苏和秦昱在第二天就出去闲逛了一天。

  而后当天晚上,入住的客栈听说了池焕苏这一个房间的失窃。

  池焕苏在城内逗留了两日,并且将自己拿了件之前顺手买下的玉佩随便找了家当铺当了。在报案无果之后,又回到了之前见到商贩的地方,同商贩道别。

  这位商贩显然不止一次见到像是池焕苏这般商人了,以至于在池焕苏表示辞别之意之后,同情地叹了口气,并邀请池焕苏吃了顿饭,半句不提可以借钱的事情。

  池焕苏和秦昱走出来的时候,秦昱都没忍住无语地朝天看了一眼。

  “挺好,天没黑。”秦昱说。此人虽然挺吝啬,但话却没少说。

  池焕苏:“……”

  -

  即便是再繁华的城,城中都有衰败的隐秘角落,而一些不愿为人知晓的交易也大都在这个地方进行。

  池焕苏和秦昱穿着打了补丁的旧衣服重新混入了城中的小巷,这一处的巷道狭窄而阴暗,不仅如此还弯弯绕绕的。进去的时候,池焕苏总能感觉到有人在窥视。

  此处似乎无论走到哪里,哪里的人都会格外注意旁人,一边小心警惕着,一边又不断寻找可以结交的目标。

  而一些几乎不怎么流通到寻常百姓那里的东西也偶尔能在这里见到。

  最常见的还是毒药类,池焕苏和秦昱在这里找了一处角落,他和秦昱装扮成流民,游荡在老旧的街道里。

  最开始的两天,不论去哪里,池焕苏都感觉有人在跟着他,而后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人告诉他,要是找不到干活的地方就去最里面的屋子。

  池焕苏和秦昱相视一眼,悄悄打量。观望了许久什么也没看出来之后,决定进去看看。

  那家是个很大的木匠院子,数十个人在里面做木工活。木料堆积在角落,几乎将整个院子占满。

  这样多的木工活可不寻常。即便是再强的木匠也不会招那么多人在里面,然而池焕苏还是上前询问。

  很快他就被招收了进去。

  这家木匠屋子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一切都和外面普普通通做木工活的铺子没什么区别,院子里堆积的木材普普通通,看不出来任何异样,此处包住也包一日三餐。木屋子看起来不那么大,然而往深处走,却发现最里面的屋子后面开了一道门,通向另一栋房子。

  于是木匠的屋子几家连在一起,成为了一排大房子。在外面看起来,里面彼此独立着,然而里面却是能连在一起的。

  池焕苏拿着工具,小心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这里的人看起来都在做木工,然而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够察觉到虽然手里在干活,这些人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手中的东西上,而是注意着身边的人。

  就如同他一样。

  池焕苏不大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但这种不同寻常的氛围也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秦昱和池焕苏睡在一间屋子里,同一间屋子的还有两个人,这两个人一进屋便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也不闲聊,更不看池焕苏和秦昱一眼,仿佛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池焕苏打量了下,没有在这二人身上看出异常。没敢多问,只是收拾好,就和秦昱一起躺下休息。

  躺下的时候,秦昱装作害怕的样子,将自己的床榻铺在了池焕苏身边。两人的手缩在被子下面比划。

  很明显的,这个地方应当有一个地头蛇在管理着,这里打扫的、管理的人包括厨子都在监视着里面的人,进入屋子的人时刻被观察着,甚至相互之间也存在监视。

  池焕苏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能做出这种管理的,必定是什么盘踞已久的大组织。

  这边天一黑就寂静无声,甚至比阿修罗的夜间还要安静。池焕苏和秦昱都没有睡着,这是过来的第一夜,两人警惕着四周,然而面上仍是装作熟睡的样子。

  一直坚持到半夜,屋外突然发出嘈杂声。池焕苏和秦昱醒来,扭头望见投在门窗上的影子,影子摇晃几下,一闪而过。

  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似乎也听到了声响,然而他们没有动弹,甚至在池焕苏和秦昱想要爬起来去看看的时候,开口提醒:“不要管,不要瞎看,快睡觉。”

  池焕苏和秦昱相视一眼,还是听了屋内人的话。

  屋外的动静很快便消失了,这里又恢复了安静。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池焕苏和秦昱打量周围,发现所有人似乎都没有察觉什么似的,神态自然地用餐,没有人开口,也没人在意昨夜的事情。

  秦昱觉得自己要憋不住了。他真想知道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对面的师兄递过来一个眼神,让他不要再东张西望了。

  第二日,池焕苏和秦昱假装打着呵欠起身。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显得萎靡不振,埋着头洗漱,沉闷不已。

  又是做木工活的一天,池焕苏今日努力记下这个院子里每一个人的脸。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池焕苏假装露出畏惧的眼神,问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昨晚是什么情况。

  那二人看看池焕苏,又看了看秦昱,说:“没什么,听话就不会被处理掉了。”

  这话说得瘆人,但说到了这里池焕苏和秦昱也知道接下来他们还得有一番试探了。

  但这并无法阻拦池焕苏决定今晚捏个纸人傀儡出去探探。

  屋子外面似乎时刻有人注视着,池焕苏捏出的纸人探出头的时候,便察觉到了院子里的视线,还好他用的是符纸不一般,纸人将自己揉吧揉吧,变成了一片伪装成叶子的枯叶蝶,身上的颜色也变成深色。

  而后枯叶蝶随着“风”幽幽地飘向了院子上空。

  池焕苏借着枯叶蝶的视角扫视四周,他望见慢慢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屋子。

  院子上空,密密麻麻的傀儡缩在每一间房间的屋顶上,睁着一双浓黑的眼睛紧紧盯着下方。

  ◇ 第148章 猴仙大人

  “呼。”池焕苏惊得心脏重重一跳,他假借翻身,掩饰自己的表情。

  秦昱心中纳闷,也跟着转身,手伸到被窝下面戳池焕苏。

  感受到手臂被戳了两下,池焕苏按住秦昱的手背,将之前看到的东西悄悄通过术法传到了秦昱脑海里。

  这下,轮到秦昱吓一大跳了。

  这都是什么恐怖的家伙们!

  明知道有一双眼睛在自己头顶上方,只怕不论是什么人都睡不好了,难怪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这里的人都不怎么开口说话。

  池焕苏闭上眼,枯叶蝶随着灵力的催动慢慢地飘向内院。

  在碰到内院的时候,结界的存在令枯叶蝶碰了壁。

  枯叶蝶慢慢落在了地面,混入墙角的草丛中。

  在这里停留了很久,这边的傀儡都十分警觉,在枯叶蝶飘在空中的时候便看了过去,待枯叶蝶落在了地面,才终于转了回去,继续监视屋子里的人。

  借着傀儡们不注意的时候,池焕苏操纵着枯叶蝶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挪动,翻过了结界。

  结界过得轻松,可见这里镇守的修士修为不比他高,然而民间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盘踞了这样多的修士,显然这是不正常的。

  池焕苏心想,若是此事再和妖丹有关,也难怪青灯师叔去俗世历练后久久未归了。

  然而一切暂时都只是池焕苏的猜测。此刻枯叶蝶趁着傀儡们都偷偷窥视着屋子里的人时,悄悄地躲进了走廊。

  这边一座又一座的庭院,所连接着的也不过是一间又一间被监视的人,想来那些半夜的动静,就是察觉到了不对的人想要离开做了些小动作,却被监视他们的傀儡发现了。

  每一个大院子最里间的灯都是彻夜亮着的,而池焕苏所重点观察的也就是这间屋子。屋子里住着的是院子的管事,管事似乎昼夜执勤,每个时辰都有人守着,密不透风地将院子里的所有人控制起来。

  暴力和威胁确实能够控制住普通人,然而池焕苏想不明白居住在这里的修士都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修士修道,这里又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如果说是有机会得到妖丹的话,池焕苏不信贩卖妖丹的商贩会不懂得妖丹的缺陷。如此一来,要么就是他们在他们之上有更强大的修士用其他办法控制了他们,要么就是利诱。

  池焕苏白日的时候观察过这里的管事,确定管事们并非傀儡,并且都有自己的意识。可见并非是傀儡之术,就是不知道是否是药物。俗世既然能流通出那般丹药,那么就一定会出现其他的丹药。

  那么那些丹药最可能出现在哪里呢?

  好在没吃这里的饭。池焕苏庆幸。即便是装着吃下去了,最后也被转移到了乾坤袋里。没有人会想到竟然会有人会在舌头上画符咒吧。

  想到自己和秦昱双双去茅房里画符咒,一边伸舌头一边闻着臭气,一边还得把符咒画规整。两个人差点双双被熏得流眼泪的情景,池焕苏便觉得这个民间组织必须除掉。

  院子里的巡逻队伍再次路过,池焕苏操纵着小纸躲在了柱子后面。

  走过的守卫左右看看,而后抬起头,望向上方,头顶传来微弱风声。

  大概是看到了屋顶傀儡的指示,路过的巡逻人放下心来,看看周围又离开了。

  池焕苏松了口气。

  这一夜的巡查进度十分缓慢,但收获就是他弄清楚了院子里巡逻人的巡逻时间。

  大概是每半个时辰两次,每个院子的时间都会错开一炷香的时间,大概就是为了避免像他这样逃过了第一个院子搜查的人再逃过第二个院子的搜查。

  池焕苏和秦昱双双闭着眼睛感受整个院子的森严巡防,每每一想到头顶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睡觉,就难以入眠。

  好在他们到底是修士,几天不睡也没关系,像是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不过是寻常百姓,即便是再难以入眠,却还是强 逼着自己睡觉。然而有时候他们梦中惊醒,仍然会惊惧地望向上方,而后迅速地闭上眼睛继续躺下。

  池焕苏能从他们的呼吸里感受到他们心中的恐惧,只是现在却不是坦白的时候,他只能在心中愧疚,想着待到他调查清楚一定彻底除去这地方的管事和看护的傀儡,还这些被关押百姓们的自由。

  第二日的时候,一声锣响敲开了清晨。

  池焕苏和秦昱随着屋子里的人一同起来,走出屋外。

  这里不论什么时候餐食都是很不错的,不存在任何难吃或者不新鲜的食材,每一日都是现做的,对于无家可归,亦或者生活艰难的人来说,这个地方大概是不错的。

  池焕苏在这里见到狼吞虎咽的人,看得出来,这人十分开心。然而坐在他旁边的人见着他狼吞虎咽的动作,却又是恐惧又是嫌恶地挪了挪位置。

  这……又是为什么?

  一切等到吃完饭后就揭晓了。

  秦昱抓住池焕苏的手,手指紧握着,抓得池焕苏都感受到了疼,然而他没有说什么,一双眼睛紧盯着前方。

  前方是一个被绑着手脚的人,然而这人浑身是血,身上是被鞭打虐 待的模样,几乎看不清人形。他匍匐在地,看得出来,这人哪怕是现在对他进行救治都活不了多久了。

  站在前方的人正是平时管着他们的管事,他毫不在意地一鞭子抽打过去,说:“这是想要跟外面告密的人,平日里你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甚至想要出去,想要休假,跟我说一下,带上我们的东西就可以出去。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是不要乱说,然而即便是这样也有人不听。我收到了消息,证实了他真的有这个想法,这可真是断了大家的财路啊。”

  说着,此人挥挥袖子,空中出现一个大的身影。

  池焕苏的眼神一紧,屏住了呼吸。

  “猴仙大人。”

  来者正是一位猴妖,猴妖一双眼睛望过来的时候,池焕苏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浓烈的精神攻击,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没有出手,还压住了几乎在一瞬间想要冲过去打架的秦昱。

  猴妖的目标并非他们,他高声叫了一声,那一声里透着浓浓的杀气。

  他张开血盆大口,令人惊悚的啃咬骨头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

  趴在地上的人消失了,只余下一滩血迹,还有从上方掉落下来的残肢。

  人群尖叫。

  “猴仙大人,至高无上,猴仙大人,自定乾坤!”

  耳边是阵阵高呼,池焕苏站在人群里,静默地看着陷入癫狂的人。

  很快,他捏捏秦昱的手,加入了这些高呼里。

  ◇ 第149章 抓住师兄

  “那只妖,在仇恨。”秦昱悄悄对池焕苏说,“我听懂了,他恨着这里,恨着所有人,他想杀了这里的每个人。”

  池焕苏呼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未见意外。

  “我在他身上看见了先国师的术法印记。”先国师,那位召集了俗世除妖师和幻术师一同前往灵州除妖的人,以人之力抗击妖族,而后成为了几千年来无法匹敌的传说。

  这只猴妖的身上偏偏有着这样的印记,再加上在灵州见到的人,池焕苏很难不认为他是走到了妖丹出售路线的下线了。

  然而只是查探到这里是无用的,他现在见到的不过是最低一层的人员,甚至制作的东西都与丹药无关,这些木工活只怕是用来装丹药的,想要触及核心以他现在的地位还远远不够。

  然而池焕苏不知道这究竟需要多久,他甚至不能保证自己能长时间待在这里,而不被修士们找到。

  因此当务之急,是将这里的消息传出去,好让乐知许她们有机会继续查探。

  早上的示威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常态,院子里的人低头勤恳工作。陆陆续续的都有一些人从外面搬东西进来,池焕苏借着活动手脚的功夫瞧了眼,竟然是城中摊子上的小食。种类十分齐全,看得出来是花了大手笔带来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锣声又响了,院中的人停下手中的东西站直身体。

  “休息了。”管事说。

  这下不用多说,院子里的工人们便纷纷跑到小食旁吃东西。

  池焕苏在一些人的脸上看见了满足,然而更多的是麻木。大抵这些人对于现状还是不满的,但是也只能认命。

  这里似乎也并没有放人出去的打算,大概即便有人出去也还是会被严密观察。然而池焕苏并不在意这些,只要能出去便好。能出去就一定有办法传递消息。

  “那我们要去说吗?”秦昱盯着池焕苏瞧,“他们不是说这里有人想回去看看也还是放人了?那我们是不是也有机会。”

  “只怕没那么简单。”池焕苏扭头看看茅房外,果然屋外还站着人,幸好池焕苏设下了幻境,将对方隔开,“像是这种以威逼的形式建立起来的组织,若是一有新人进去便有反抗的意图,他们的最先做法不是妥协以让新人安心留在这里,而是给予暴力打击,让新人畏惧,而不敢产生逃脱的念头。”

  “我们可以设置幻境,然后偷偷溜出去。假装我们还在这里。”秦昱解释,“然后在幻境里布置两个傀儡,让傀儡完成木工活,等我们回来之后木工也做好了,消息也送出去了。”

  想法听起来很不错,然而唯一让人担心就是之前见到的猴妖是否在这里的哪一处看着这里。猴妖的实力不低,池焕苏担心如果离得远了,亦或者离开的时间长了,若是没有碰到猴妖出行还好,若是管事不知什么时候让猴妖出来,一看堪破了幻境,那便麻烦了。

  “现在出去太冒险了。”池焕苏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同意秦昱的想法,“我们知道得还太少,若是失败能给出去的消息也太少,现在冒险去换一个无疾而终的结局,未免得不偿失。”

  池焕苏这么一说,秦昱也就打消了现在出去的念头。

  两人不能在茅房待太长时间,结束了谈话便出去了。

  另一头乐知许和唐青幸、宋隐语三人焦头烂额。明明之前说好了改头换面安定下来就打招呼的,结果自家师兄和师弟转眼间就不见了人影,不仅如此,一点消息都没传过来。

  “是不是灵器坏了?”乐知许盯着手中的灵器看了半天,又用灵力试了试,见着灵器亮了焦躁地放下,“他们到底去哪儿了啊?!”

  “我能闻到师兄和师弟就在城中。”宋隐语肯定地点头,“我在街上闻到过他们的气味,但是没有见到师兄和师弟。”

  “当然见不到了,他们都伪装着呢。”唐青幸摇头说,“以二师兄的心细程度,若是真的不想让人发现他,一定有办法让自己彻底变成另外赢人的。”

  “但那家伙的身高可不会变。”乐知许嫌弃地说。

  “会不会是不太方便?还是说,被哪个人跟着,怕连累了我们就没有过来?”宋隐语仰头说。

  听见这话,屋子里沉默了一瞬。

  而后,乐知许和唐青幸一拍大腿,异口同声说:“对啊!”

  -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叫唤声从城头响到城尾,身穿普通服饰乔装打扮后的三人晃晃悠悠地在街上闲逛。

  作为千重门无尽峰之独特寻人秘技的宋隐语又被推到了最前面。

  临出发前宋隐语还哀怨地盯着自家不靠谱的师兄师姐,一个师兄让她努力些,吃下丹药提高嗅觉,争取找到大街上哪位人士的身上有二师兄或者小师弟的气味,另一位站在旁边不阻拦,甚至说,一颗没准不太够,两颗吧。

  “都说了我不是狗。”宋隐语一把抓过丹药丢进嘴里咬得嘎嘣脆,鼓着脸越过师兄师姐,还是走向了大街。

  嗅觉加强之后的感觉并不好闻,街上果菜的腐烂味,人身上的汗臭,这时候就连熏香都是刺鼻的,更别提还有狗屎和马粪的味道。

  每一处都是对宋隐语大脑的冲击,她只感觉自己要不了多久就要晕厥在路上了。只希望到时候不要有人踩到她的尸体。

  嗅嗅嗅,我到处嗅,闻闻闻,往人家身上闻。

  宋隐语哀伤地叹了口气。

  突然,她闻到一股清新的味道,这味道里夹杂着熟悉的冷香,宋隐语倏地抬起头,停下了脚步,望向路过的一个人。

  乐知许和唐青幸见着宋隐语的动作,眼神一凛,双双出手按住了路人。

  就是你了!坏人!

  过路突然被抓的江卿濡茫然扭过头:?

  ◇ 第150章 师兄惶恐

  有一些人,即便是换了面貌仍是能够一眼望出来身份。一如有些地方的人,即便自认为再没有口音,也还是被轻易看出来是哪里人。

  对面三人的装扮并不高明,声音没有太大变化不说,身形也没有太大变化,不仅如此,走路说话的习惯,观察人的方式,站姿坐姿,都完完全全地将自己暴露在了认识人的面前。

  若是有机会,江卿濡大概会很乐意教一教自己的师弟师妹怎样装成另外一个人,只是现在除外。

  江卿濡安静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三个人,三位师弟师妹们正撤下挂在身上的装扮。

  很好,师弟师妹们都偷偷溜出去不带他,说不定还私底下碰面过,只是不带他,不仅如此,他们还三三两两组队,还是没带他。

  江卿濡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前方的人。

  心想,若是他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怕所有师弟师妹们真的都要跑了吧,就如同他那“聪颖”的二师弟一样。

  很好很好,都是师门顶顶“团结”的人。

  三个即便撤下了装扮也还是挂着另一层装扮的师弟师妹们,齐齐站在江卿濡面前装恶人。手里拿着大刀架在江卿濡脖颈上问:“说吧,最近碰见了什么人?”

  这个问法差点让江卿濡绷不住了,最近他还能遇见谁,七七八八乱七八槽的人见了一堆,被磐柳城的城主带着到处和修士结交,结果没一个知道师弟的踪迹。

  江卿濡都忍不住产生了一种被欺骗了感情的感觉。

  然后兜兜转转花了大量工夫一一排查,寻找师弟们可能的去向,好不容易隐隐约约感受到灵府里的缘丝有了动静,趁着缘线能看见的时候顺着缘线走到了这里,结果刚进城没多久,就被自己的这群师弟师妹们抓住了。

  “不肯说?”见着江卿濡没回话,前方的人眉毛一挑,举起刀来。

  “我从磐柳城而来,路上见过的人太多了,实在不知道阁下要问的是哪位。”眼见着刀就快落下了,江卿濡不得已只能顺着答话,然而他也确实不知道师弟的位置,否则他此刻就不会在这里了。

  “那你今天去了哪里?”唐青幸摸摸下巴,抱胸俯视着被绑在椅子上的江卿濡。

  “今日进城之后,我找了家客栈,然后就在街上逛了,就逛了刚刚的那条街,甚至没去别的地方,哪知道就突然被你们绑来了。”江卿濡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的模样。

  这话让屋子里的三个师弟师妹纠结,显然江卿濡的话并不能让他们信服。

  “他一定在说谎。”宋隐语扭头悄悄对师兄师姐说,“他身上二师兄的气味好浓,他一定和二师兄长久待在一起过。”

  听见这话,唐青幸和乐知许脸色微微变化,扭头同时瞪大眼睛盯着坐在椅子上的江卿濡看。

  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看得江卿濡莫名,而后一对师姐弟才扭过头,靠在一起小声说话:“丑了,比不上大师兄。”

  然后两人放心地点头:“应该只是坐在一家餐馆里吃过饭。”

  江卿濡:“……”

  对答案不满,乐知许怀疑江卿濡在故意隐瞒,走上前去抓住江卿濡的领口,恶狠狠地说:“你想清楚了,我数到三,你要是不说实话的话……”

  乐知许一扭头,看向站在旁边看戏的唐青幸,用口型示意对方赶紧想个惩罚。

  “阉了。”唐青幸肯定地说。

  江卿濡、乐知许:“……”

  “对,阉了!”乐知许回望江卿濡,她的嘴唇紧抿着,努力往下压,像是两团被手掌心压在一起的面团,然而从江卿濡的视角里看过去,她无疑是在憋笑。

  这对师弟师妹!江卿濡心中气恼,然而此刻正在隐藏身份,偏偏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有些忧郁地说:“我也只是在磐柳城到这里的路上吃了些东西,这一路的驿站我都去了,没有落下的,然而驿站的人本身就多,我又怎能叫上任何一个人的姓名呢?你说的人是谁啊,我根本不认识。”

  “可你身上的味道真的很浓。”宋隐语走上前去,站在江卿濡面前嗅了嗅,她小心靠近,嗅到头发上的时候说,“头发上有气味。”

  唐青幸和乐知许的目光灼灼看过去。

  宋隐语再往下闻:“衣服上也有。”

  再往下的时候,江卿濡忍不住动了下身体,惹得唐青幸和乐知许立即上前,拉开宋隐语,敌视地看着他。

  “你干什么?”乐知许一手护着自家小师妹,眼睛冷冷看向被绑在椅子上的人。

  江卿濡苦笑:“只是有些尴尬,毕竟这位小姑娘也是女子,在下有些不习惯罢了。至于您二位说的我身上有您认识人的气味,我也十分茫然,我不过是风餐露宿许久,路上还遇见一位同行之人,互相走了一段。没曾想,本来前面走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人穿走了,那人还不见了。”

  重重叹息一声:“实不相瞒,我正到处寻找那人呢。我那衣服并不十分好,甚至堪称简陋了,只是那是我娘给我制的,我娘去的早,以前给我做了从小到大的衣服,我舍不得换。侠士们若是找到了那位朋友,能否让那位朋友将衣服还我?

  我这身就是那位留下的,他人也好,没将我的衣服穿走就算了,我不计较他的失误,可能是天黑看不清,他又急着赶路穿错了……”

  江卿濡面露难色。

  这话说完,屋子里的人也露出纠结的表情。

  “你莫要胡说,我……他可不是什么能随随便便跟人睡一处的人,更不是会牵连他人的家伙。”乐知许自认为了解二师兄,并不信江卿濡的话。

  唐青幸摇摇扇子,说:“这确实,我……朋友虽然看起来严肃,实则最是心软,你这话,我不信。”

  “怎么办?”宋隐语听到师兄师姐讲话,从后方冒出头来,盯着江卿濡看了一眼,又转向屋子里的师兄师姐,问道,“要阉吗?”

  江卿濡额头冒出冷汗。

  ◇ 第151章 没关系,我不介意

  眼见着自家叛逆的师弟师妹刀子都拿出来了,江卿濡实在无奈,然而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暴露身份,左思右想之下,江卿濡说:“我知晓无论说什么,阁下都不会相信,不然就让我加入你们,同你们一起寻找那位朋友,我也好拿回我的衣服。”

  江卿濡没开口之前,乐知许和唐青幸想方设法想找茬,然而对方过于配合之后,两人又觉得有诈。

  这人怎么就刚好出现在街上被自己遇见了呢?又偏偏和师兄相处,还换了衣服。师兄那修为,怎么也不会是穿错衣服的人,难不成是身后有追兵,临时拿了衣服就跑了?

  “你在哪里遇见的他?”乐知许怀疑地问。

  “在磐柳城到这里的路上。”

  乐知许和唐青幸相视一眼,竟然对上了。

  “那他告诉你他叫什么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江卿濡眸光微凝,作为一个甚至没同自家师弟聊过几句话,师弟就换了几个身份长相的人来说,他实在难以得知师弟用的什么假名。

  然而不说定然会被怀疑,于是想想,江卿濡只能胡乱说一个,答错了就编个借口,他答道:“他说姓江,没有告诉我名字。”

  又对了!

  乐知许和唐青幸心中忍不住怀疑起来,莫非这人说得是真的?

  总感觉有些怪异,乐知许和唐青幸不愿意就这样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两人背过身去商量。

  江卿濡见着二人没有反驳,垂眸深思,看来师弟还真的用过江姓的假名,不知道这样能否找到师弟进入这里之后的踪迹。

  前方,师姐弟二人还在商量,二人翻开灵囊开始翻找,江卿濡只瞥了一眼,就望见了乱七八糟的符纸和蛊虫,看见的时候,忍不住心颤了一下,莫非是打算用这些东西?

  符纸倒是还好,他尚且能够一搏,易阁主的蛊虫就不是那么好处理的东西了,江卿濡打心眼里希望他们不会真的用蛊虫。

  然而一转身,乐知许手里拿着蛊虫,唐青幸拿着符纸,二人双双面对着江卿濡说:“既然这样,干脆都要吧,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们这种修真人士全都要。蛊虫也种下,符纸也贴!”

  “等等!”江卿濡头冒虚汗,“敢问二人这蛊虫这符纸有何用处啊?我只不过是无名小卒,只是想要回娘亲的衣服,罪不至此吧?”

  听见江卿濡讨饶,乐知许开口说:“你放心吧,这些都不是什么厉害的会要你命的东西,如果你说的是真话,这东西对你完全没有作用。蛊虫是让人说真话做你真实想做的事情,符纸则是帮忙追踪同你有联系之人。看,我们对你好吧,都在帮你找衣服。”

  江卿濡低头静默地望着这两样东西,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符纸上的符只是增大嗅觉,而蛊虫的作用则是放大心中欲 望。

  即便是能够逃走,江卿濡也没有动作,反而任由师弟师妹们将符纸和蛊虫丢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后,乐知许再问:“你想做什么?”

  江卿濡眸光幽深,低声回答:“想找到他。”

  “找到他之后做什么?”

  找到师弟之后做什么?江卿濡也想过这个问题,怎么说也得训一顿,毕竟趁着自己不在,师弟就敢这么大胆地同修真界作对了,最后竟然也没给自己留后手。

  然后呢,然后怎么办?

  江卿濡的嘴不受控制地说:“自己养着吧。”

  然后再找好友玄隐帮忙看着,天天看着师弟修炼睡觉用餐,一点儿文书也不准翻,就这样,看着天天没办法做正事的师弟跟他着急。

  抬起头,屋子里一片寂静。

  乐知许和唐青幸、宋隐语三人用着堪称诡异的眼神望着他,似乎还有些敬佩的模样。

  大概他们都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听见这样的话来。

  二师兄,你怎么做到的啊二师兄?路上都能惹出风流债!你是换了模样还是换了性格啊?!

  唐青幸以着“你品味好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坐在椅子上的江卿濡。根据符纸和蛊虫双重作用问出来的答案,按照道理来说是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但不论是唐青幸还是乐知许都对符纸和蛊虫的效用产生了怀疑。

  “这东西该不会是假的吧?”乐知许小声嘟囔。

  “一定是假的。”唐青幸肯定地点头,接着不信邪地问江卿濡,“你再形容下你们一路的相处吧。”

  等到了解了过程,唐青幸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破绽,而后证明一定是师兄的所作所为让这人哪里产生了误会。难不成师兄是因为英雄救“美”让人家心生好感了吧?!

  “江公是位寡言少语而菩萨心肠的人。”江卿濡说。

  嗯嗯,乐知许和唐青幸听见这句重重点头,为眼前陌生人对自家师兄的准确评价表示肯定。

  “他总是和自己的小儿子待在驿站的角落里,少于人交流。”

  师兄妹三人重重点头,是二师兄的风格。

  “但为人堪称和气,若是主动搭话,江公也态度温和地答话,并且问询时颇具远见卓识,能望见其中涵养。”

  乐知许摸摸下巴,勉强对这个评价报以肯定,二师兄改了那么多文书,还去俗世历练了那么多次,知道得多看到得多好像也正常。

  “后来我们遇见了匪贼,江公主动出面护着大家离开,那之后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为此我本来甚是担忧。而后我在磐柳城到这里的路上遇见了他,然而江公竟也偷偷离开了,唉,也不知道是否是匪贼又来了,江公许是遇见了麻烦吧。”

  坐在椅子上的人露出忧愁的表情。

  知晓自家师兄修为的乐知许却不担心,思索着江卿濡的话,没找出破绽来。

  最后还是唐青幸忍不下去了问:“那你知道他是有‘儿子’的吧?”

  对对!乐知许和宋隐语听见唐青幸这么说连连点头,就是啊,师兄可还是有个明面上的“儿子”的!

  即便是假的,可在别人眼里都是真的啊!

  “我知道的。”坐在椅子上的人点头。

  屋内师兄妹三人松了口气,心想,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其实这人只是抱着结交朋友,担心好友的心思找的师兄的。

  多大点儿……

  “我不介意。”

  事儿。

  狠事儿!

  天大的狠事儿!

  被绑起来的人略带羞涩地低下头。

  屋子里,三位师兄妹的沉默震耳欲聋。

  ◇ 第152章 人是什么样?

  屋子里的三人深吸一口气,同时背过身去。

  宋隐语看看自家师姐师兄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也……也行?起码这人看起来对师兄没有坏心思。”

  “那也不好说吧,说不定是那方面的坏心思呢。”唐青幸露出纠结的表情。

  乐知许闻言一个巴掌拍在他脑后,凶巴巴地说:“别在师妹面前说这个!”

  唐青幸这才悻悻地闭了嘴。

  自此一遭,江卿濡算是在师弟妹面前得了个记忆深刻,不仅成功地混进了三人中间,未被察觉异常,甚至大家都喊他“沈哥”。

  因江卿濡的化名为沈煜薄。

  “你这名字有点儿意思。”乐知许摸摸下巴说,“每个字都与我……朋友有个相同的偏旁。”

  江卿濡自然是故意的,他含蓄地笑笑,说:“这大概就是天赐良缘吧。”

  听见这话的三人忍不住露出牙疼的表情。

  你不要更爱!

  已经知道抓错了,这人当然得放了。然而放也不是单纯的放,当然也还有另一种用法。再次上街的时候,乐知许将江卿濡分了出去和唐青幸一起出去找人,原因是——

  “沈道长身上二师兄的气味太浓了,跟着沈道长一起,我闻不到其他味道了。”宋隐语一边纳闷一边说,“不是换了衣服吗?还特地沐浴了,为什么还是感觉味道很浓。”

  眼见着自家师妹师弟都看过来了,江卿濡扯出一个笑容,一边心虚一边说:“是因为这个吗?”

  在师弟师妹们怪异的眼神下,江卿濡在袖子里慢慢地翻了翻,过了片刻,才在三人的注目下他小心翼翼地捧出来一个柳叶挂坠出来。

  这挂饰由三根柳条枝组成,连在一处,最上面由一根粗壮的树枝吊着,如果细看,每一片叶子还有细微的纹路。

  精致而小巧的挂坠安静地躺在人手中,屋子里再次呈现出可怖的寂静。

  宋隐语轻轻拉了下师姐的袖子,小声说:“师兄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明明家里有一个了,怎么还在外面乱来?

  乐知许摇摇头,没说话。

  我哪儿敢开口,哪儿敢评价。

  而后江卿濡平生第一次被自家师弟师妹以这样友好而客气的态度送出了门,好似他是什么需要保护的人一样。

  全程江卿濡都权当不知,笑眯眯地接受师弟师妹们的照顾,全然没有为池焕苏开脱的想法。

  师弟一定会理解他的吧?毕竟他是那样关心师弟。

  -

  然而不论乐知许几人怎样努力,现实的状况是,池焕苏和秦昱被困在了院子里。

  如同池焕苏之前猜测的一样,院子里也有同他们一样被骗进来的人,而不同的是,这人被吓到之后安分了几日,随后听说可以出去,就连忙去同管事说了。

  这一去就消失了很久。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浑身伤痕,在众目睽睽下,被人带着出去了。

  管事身后跟着猴妖,笑着对众人说:“看,我们还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也已经让人护送他回家了,你们不要害怕,之所以会这样,只是因为他找到我们提出要回去的时候言辞不大礼貌。”

  猴妖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扫视下方,似乎在寻找自己的食物一样。

  多数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同猴妖对视,池焕苏却抬起头,观察着猴妖身上的符。

  在寻常人眼中,猴妖身上什么也没有,然而在修士的眼里,这只猴妖被密密麻麻的符纸包围住,身上还绑着捆妖绳。

  那符纸看起来很是奇怪,上面的纹路即便是在修真界已久,早已看过无数符纹的池焕苏来看,也得不出是什么纹路。

  然而从那符纸上眼神处一条血色的长线,包围在猴妖身上,似乎从猴妖身上汲取妖气,一点点地通过红线输送到符纸上。符纸的纹路闪烁了一瞬,又暗下去,紧接着,等到下一次输送妖气过去的时候,纹路再次亮起。

  可为何那纹路吸收了那样多的妖气,从外面看过去,那猴妖的妖力一点儿也没有减少?

  池焕苏想不明白。

  但在人群中不曾低头的他被管事注意到了。

  “你!你在看什么?”管事一双眼睛阴狠地看过去。

  手心一痛,旁边的秦昱掐了下池焕苏的手掌心。

  池焕苏这才从观察中反应过来,看了眼管事,眼见着猴妖的脸也朝向了他的方向,连忙说:“我是个没文化的小民,只是被猴仙大人的气势震撼到了,忍不住生出妄想,我要是能得到猴仙大人一指节的力量就好了。”

  说完池焕苏低下头:“大人莫怪,都是小民妄想了。”

  “你确实妄想。”管事毫不客气地说,然而下一秒他紧盯着池焕苏,在下方人一片畏缩中大笑起来,“但也并非不可能,你只要好好努力,我们这里也是有机会的。仔细想想吧,为什么只有一些人才能修仙,为什么普通人就要受苦受难,凭什么我们不能每个人都登上那众人艳羡的登天大道?”

  “我们不行吗?!”管事朝着下方张开手,“我们当然可以!有猴仙大人在,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你们衷心,只要听话,我保证你们人人都可以修仙。”

  管事的眼中盛满了熊熊的野心。

  池焕苏抬头,遥遥望着管事。

  -

  数年前,玄隐入世历练,在一家寺庙里讲经。

  池焕苏刚刚完成任务回来,路过此地,听过里面玄隐在讲经,好奇之下进去看看。

  彼时玄隐坐在高台,于民间有无数信奉者。讲经之处人群熙攘,池焕苏随意找了个后排角落坐下。

  讲至一半,有一百姓忍不住起身询问:“大师,我不明白,按照您的说法,人人都可以得道,然而现实是,多数人都困在自身中,或是一生郁郁不平,或是碌碌无为,或是声色犬马,终于病逝床前。然而有些人,生来便有慧根,出生之后哪怕家境贫苦,因根骨奇佳,一夕之内便能被仙人看重,至此走上大道,长命百岁,千岁,万岁。

  以前我听师傅说,命数有天定,人有三轮回,此世之缘为上世之果,然而上世做错了事,今世分明不记得上世做了什么,却还是要承受其果,那么再来一世又有何种意义,若是碌碌无为一生,再来一世,不也是还是今世吃苦,上世吃苦,来世吃苦,寻常人的命数就偏要如同草芥一般吗?”

  彼时日光正好,院中树木冒出新芽,露出一片生机盎然的青绿。玄隐于“高座”端正身姿,听见香客这般询问温和地笑了笑,他点头说:“施主听经已久,知晓三世因果,六道轮回,所谓六道为天人、阿修罗、人、地狱、饿鬼、畜生道。人结三世因果,贫僧不觉得此三世为承接因果的关系,而是人生一世以死为终,以此生之过定来世出生,或贫或贵,或善或恶,然而一旦入世,天则不参与人间,人间之事自有人来定夺。

  故而缘之道为人与人之道,你我之缘,互为因果,至死之时,以作为定善恶,定来生,三世之后,因果定结。”

  玄隐叹息一声,慈悲地看向下方:“然而人道、阿修罗道,乃至天道,均为苦道,为苦苦众生之中寻心中安定之处,命之说,从来都是由人定夺。

  所谓草芥,或是人定的草芥,自身定,他身定。若所做之事能如你所想所愿,便贫不是草芥,病不是草芥,弱不是草芥,草芥是心不安,是不甘心,是与他人作比源源不断、无法满足的欲 念。

  阿修罗若念正,则能飞升,若念恶,则堕入地狱,人亦如此。我见有阿修罗从人间而来,或是救人无数,或是消除战乱,亦或是……以万顷树木覆盖荒原,草木有情,携恩相报,来世再生,入阿修罗,阿修罗忘却一切,至此为阿修罗再生。

  然而有阿修罗争斗无数,视他人为草芥,便想方设法另对方为草芥。此等苦楚,便是他人的因果落于你的身上。此为他身定的草芥。

  因此,所谓命数,便是人的万千机缘落于此身。”

  那时池焕苏坐在下方,随着玄隐的话低头思索,于玄隐而言,大概阿修罗与民间百姓亦无区别,命是缘缘相结,无贵贱之分。这世间任何一种人都非天贵,任何一种道都并非为最终道,我在此世,此世便为我的道,我若心安,那么从我睁眼开始,道就在我之身了。

  然而他还是很好奇,起身相问:“在大师眼中,人是什么样的呢?”

  “是新生。”玄隐眸中带笑,温和地望向他。

  无时无刻的新生,如春生新芽,待合适之机,长出枝叶,某日有他人路过树下,便见一片郁郁葱葱。

  ◇ 第153章 见到大师兄

  “我的道,就是贪,是不甘心。”管事坐在池焕苏对面说。因在院子里池焕苏满是野心的话,管事似乎认为池焕苏是可造之才,引他夜晚进入房内讨论道学。

  池焕苏望向管事,他的身上妖气较之前深了些,能够看见妖气所聚集的地方,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妖气的主人暂时没有对管事下手。池焕苏看向执迷不悟的管事,也终于明白玄隐曾经说的——“人所要追寻的道,就在于自身之中”。

  然而用一句粗俗的话来形容池焕苏听之后的感受,池焕苏会说,你这是要下地狱的。

  狼尾进入这个屋子里之后便感觉到不适,在他身后折腾,以至于屋子里都带风。

  这屋子处处都被监视他的家伙们包围,池焕苏不敢乱动,只能坐下听管事坦白内心。

  “人如果不能自在的活着,那么长久的命也不过是长久受罪罢了。失去了人之乐趣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你说,凭什么只有放下才能得道,主动抓住不顾一切地争取,难道不也是一种道吗?”管事拍拍池焕苏的肩膀,池焕苏身体晃动了下,按住想要拍过去的狼尾。

  “管事说得对。”池焕苏点头。

  “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管事以鼓励的口吻对池焕苏说。

  “我想要……”犹豫了下,池焕苏一时间竟也想不到该回答什么。

  然而管事只以为他不好意思,以理解的眼神看向他,温和说:“别怕,直说就好,我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了,怎么会不理解人最想要什么呢。我什么都见过了。”

  “我想和我儿子富裕起来,想要钱财和地位。”池焕苏说。

  这大概是多数人的欲 望了,就连管事听见了也认可地说,“正常,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管事笑笑说:“那你就得从现在开始努力,爬起来,我给你布置个任务,在这个院子里寻找有异心的人,这应该很简单吧,只要你能找到,我会记住你的功劳的,等我往上走了,你就能坐到我这个位置,然后你就会知道更多了。”

  池焕苏低头道谢,他思索着,试探地问:“那我最终能到达什么地步呢?”

  管事一听,更觉得池焕苏听话了,欣慰地说:“那当然是得道进入修真界,然后登天成为仙人啊,延年益寿,财富无穷,子孙满堂,你想要的应有尽有。”

  明明身处修真界却总是为宗门开销头疼的池焕苏在心里叹了口气。大概百姓们也没想到,修真界同人间界其实并无差别,与之不同的粮食换成了丹药,精美器物换成了灵器,贵贱之分由财富和地位换成了宗门、修为,到了最后,人们依旧以着相近的方式殊途同归。

  歧视和压迫在哪里都存在,从他在人间的时候就没变过,到了修真界之后依旧不曾改变。

  修真,就是无数阿修罗在修真界内走向自己的善恶。

  池焕苏想说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一个背负了罪恶只为了渴求心中无尽富贵与长生的人绝不会听从他人的善言,从开始杀第一个人开始,人就不能回头了。

  池焕苏离开屋子的时候,管事还在念叨,字里行间都是光明前途。

  絮絮叨叨的话语如同魔咒一般响在耳边,池焕苏垂眸,只感到了无尽的可悲。

  回到屋子里,同住的两个人望见池焕苏回来,又是警惕又是艳羡地盯着他看。

  秦昱迎上来,小声问:“还好吗?”

  望见池焕苏点头便没有再说什么。

  屋子的另外两人也并非什么可信之人,秦昱也不好多问。

  然而在那之后,池焕苏的权力稍微高了一些,他能跟着管事去见人了。

  每到池焕苏出去的时候,秦昱总是待在院子里不能走动,他作为制约池焕苏的手段之一被严加看管着。

  -

  池焕苏跟着管事走在大街上,管事神态自然,看起来似乎只是带着下人随便溜达的老爷,他走走停停,时不时走到身边的摊子前面。

  悄悄地记下摊贩的位置和面孔,池焕苏小心地将可疑的摊贩做了个标记。

  他打量着四周,这条街道似乎也有人看守,起码他感受到了从阁楼上窥视的视线。

  如同当初在小巷子里一样,池焕苏假装什么也没发现,自然地跟在管事身后,伸手帮管事提东西。

  突然,他走过一条街道,一个人伸手拉住了他。

  池焕苏险些动手,好在及时制止,没让管事发觉异常。

  是管事带来试探自己的?

  然而很快他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管事转过身,怀疑地看着他,目露警惕,问着拉住池焕苏的人:“你们认识?”

  宋隐语对这种状况十分茫然,她从未处理过这种事情,看看管事,再看看池焕苏,灵机一动,学着自家五师兄唐青幸的点评跟着说:“是负心汉!”

  “啊?”池焕苏茫然地看过去。

  就连管事也忍不住扭头打量池焕苏,见着池焕苏装扮之后那干瘪的平平无奇的脸,纠结说,“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宋隐语思索了下,想了想江卿濡的证词,说,“偷了我朋友的衣服,给他柳条挂坠。”

  管事低头看看池焕苏的衣服,再看看拉住池焕苏的人,想了又想,感叹说:“原来这打了补丁的衣服都是偷来的,难怪你那么着急想要荣华富贵。没事,给你些时间处理这些。”

  管事甚至慷慨地给了池焕苏一两银子。

  池焕苏低头看向不大的银子,握拳接下了。

  不要白不要,有一两是一两。

  抬头打量着宋隐语,虽然对方应当是用了法宝,池焕苏没看出来,然而他心中有怀疑,于是干脆顺着对方的说法没再反驳。

  管事也担心池焕苏这一出是诈,心中也好奇,干脆跟在池焕苏身后一起去看看。

  只是没想到——

  “你怎么送给男的信物?”

  池焕苏望着眼前完全不认识的高个子,众目睽睽之下,高个子紧握住他的手腕不松手,一口咬定是自己要同他永结同心,有口难言的池焕苏只能放下脸面,对管事承认:“是的,我是男子,不能穿女子衣物,于是骗了男人。”

  管事:“……”好……好有道理。

  一屋子的人肩膀颤动。

  池焕苏感觉握着自己手腕的两只手都在抖。

  好了师兄,一定是你!不要再笑了!

  ◇ 第154章

  “我不在乎!”江卿濡顶着一张清秀的脸说道,待在屋子里的人忍不住揉了揉耳朵,望过去便听见了下一句,“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池焕苏在这样的沉默里忍不住抖了下眉,站在对面的人没有哪一点同师兄相似,甚至连气息都不同,然而池焕苏还是肯定这一定是师兄。

  除了师兄,大概也没有人会同他开这样的玩笑了。

  除此之外,狼尾在出门前被他绑起来捆在了腿上,现下在腿上挣扎。

  师兄!你究竟从哪里学了些什么样奇怪的话术啊?!

  然而池焕苏心中一阵心虚,尤其是想到之前秦昱说过的话,那日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有何脸面面对师兄呢?

  左思右想之下,池焕苏盯着管事的视线,对江卿濡说:“我……我不过是普通人,家徒四壁,没有一点积蓄,不、不必如此吧。况且我对你没有其他想法。”

  手上挣扎,然而对方的手握得很紧,炽热的温度一直传到池焕苏的手腕上,惹得池焕苏脸也跟着发烫。

  在他对面的人似乎也没准备放过他,听见池焕苏的话,一脸悲戚地说:“我自小是孤儿,无父无母,从未有人送过我东西,你待我极好,还愿意送我饰物,更愿意保护我,这不就是天赐的良缘吗?不必在意那些虚礼和家境,只要你点头,我这就将我所有的财物赠予你,跟你提亲,从此,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管事一听,眼睛一亮,“他现在在我这里干活啊,小友愿意来我这里吗?我这里亦是前途无量啊。”

  管事从进入这家客栈就知晓了这大抵是可信之人,这家客栈他常听说,这可是他们售卖线路所经过的地点之一,能够找上他们,也说不定这人是哪一家想要走捷径的修士蓄意谋划的。

  只是管事到底是小心之人,他准备将人先带回去,然后告知他之上的大人,让大人送药控制住这修士。

  “这……这不行。”池焕苏见了师兄就结巴,憋了半天,憋出三个字来。

  这三个字是他绞尽脑汁之后的结果,说出来的时候,额头都在冒汗,唯独对于师兄,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尤其是还在闹脾气的师兄。

  池焕苏从对面人的眼睛里看出气恼,每当师兄不开心的时候,那双眼睛总是熠熠生辉,只是望一眼便令人迷乱。

  “有什么不行?你都看直了。”管事拍拍池焕苏的后背,对池焕苏的口是心非发出了调侃。

  对于执迷于爱情的江卿濡来说,管事是相当满意的,这样的人脑子不好,容易控制。

  管事笑眯眯地走上前:“这样吧,你先到我们那里看看,既然你们是熟人,我给你们三人一间房。”

  “三人?”江卿濡下意识地抬起头。

  “怎么?”管事狐疑地看过去,目露锐光。

  “你忘了吗?”池焕苏连忙反手握住自家师兄的手说,“我同你说过那是我儿子的,你还夸过他。你看我都有儿子了,你也知道,你还是放弃吧。”

  江卿濡沉默了下。

  点头说:“是啊,但你不是说你儿子不是你亲生的吗?你竟然还没有丢掉他吗?”

  “什么?”管事一脸“吃了大瓜”的表情,狐疑地看向池焕苏,“我可从未听过这事啊。”

  池焕苏僵硬着脸,脑中飞快编造借口:“这事情难以启齿,我怎么好说出口呢?”

  “是啊,当初我跟你说可以给你介绍一桩姻缘,你可都跟我说了。怎么这姻缘可以结了,你反倒后悔了?”江卿濡佯装恼怒,“你莫非是耍我不成。”

  “那你也没说是你自己啊。”池焕苏苦笑。

  他扭头看管事仍旧是打量他们的模样,连忙走到管事身边,像是避之不及一般说:“我们快走吧,管事,我真的待不下去了,这事儿我真的不能成,不是我不听您的话,而是这……这行不通啊!”

  眼见着池焕苏似乎真无意,管事反倒放下心来,认为二人不像是演的,笑着说:“小友要是有意,就到城尾的当铺报我的名字。我定当帮助小友找份好差事。”

  说完还看看池焕苏,笑笑说:“不过这感情之事,我也没办法,只能看你自己的,若是我的这位属下不乐意,我可帮不了啊。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自然自然。”江卿濡作出高兴样。

  池焕苏站在一旁忍不住叹气。

  师兄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呢!

  管事也在,池焕苏不敢同乐知许三人多聊,只是眼神示意,令三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然而在他看向师弟师妹的时候,却感到自己的手指被人轻轻握住。

  震惊地扭头看向身边人,却只见着站在他身旁的人笑着同他说:“这手我以前握过,没道理现在不可以吧。”

  瞳孔震颤,池焕苏身体僵住。

  站在一旁的管事默默地抬袖遮住了眼睛。

  世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两个丑男人脉脉含情。还在他一个不断袖的男人面前。

  扭过头,伸手师弟师妹一个个仰头看房梁,还有一个被捂住了眼睛。

  池焕苏深吸一口气,同手同脚走出门,因为魂不守舍,出去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身旁的江卿濡一把扶住,温柔说:“小心些,若是摔倒了怎么好,不如我背着你出去吧。”

  “咳咳咳。”终于受不了自家师兄故意作出这般行为惹他尴尬脸红,池焕苏斜一眼身旁的人。

  却见着身旁的人轻声幽怨地说:“为什么避开我,是厌烦我了吗?唉,只是因为我是男子吗?我也是好意啊。不过是心悦你,没曾想令你这般厌烦。”

  说着抬起袖子作哭泣状。

  池焕苏呆站在一旁:“……”

  师兄你半滴眼泪都没流!

  旁观了许久二人对话的管事身体僵硬,只希望自己是个聋子,什么也听不见才好。似是终于受不了身后两个奇葩,他扭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但看向池焕苏的时候,他的眼神中却又充满了理解,以及并不多的同情。

  管事也认同追着池焕苏的这修士好像脑子有些毛病。一个大男人追他,是他他也躲啊。

  然而又打不过,还躲不开,躲不开你就从了吧。管事轻轻朝着池焕苏点头。

  辛苦了,我的好属下。为了我们的事业,一些必要的牺牲是要有的。

  ◇ 第155章 共眠

  但也没说是这种牺牲啊!

  池焕苏双目呆滞地望向屋顶。

  似乎是察觉到了池焕苏的“归顺”之心,屋顶上的傀儡都更明目张胆了些。

  此刻,池焕苏同师兄江卿濡躺在一个被窝,上面同两双黑黝黝的傀儡眼睛对视。

  秦昱烦闷地将床褥塞进了角落,枕头压在眼睛上不肯搭理池焕苏求救的眼神。

  “江公是怕冷吗?怎么手脚不甚暖和,在下可以替你暖暖。”身旁的人笑眯眯地贴在池焕苏耳边说。

  感受到耳边吹来的热气,池焕苏瑟缩了下,他终于忍不住,伸手结印准备造出一个幻境来。

  却没想,刚抬起手,便被压了下来。

  身边人发出一声轻笑,“怎么了?是我挤着你了?摸了我的手,是要对我负责的,江公可莫要做那负心汉。不然你去哪里,我可都是要跟上去的。”

  狼尾被池焕苏压在了身下,然而因为师兄的动作,狼尾今日格外有精力,躲在被窝里钻来钻去,惹得被窝上上下下,没个消停的时候。

  上方,傀儡“如实”将其禀告管事:都在被里,起起伏伏。

  最里间的管事狠狠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又见到傀儡传来的消息,忍不住觉得眼睛疼。

  但这傀儡还是没撤。

  池焕苏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师弟了,只能给秦昱悄悄加了个结界,加完之后,再看看窝在他身旁笑得狡黠的师兄,心中不由生出一种怪异感。

  像什么呢?

  “江公在与我私会吗?”

  池焕苏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在听到的瞬间,他瞪大眼睛转过头。

  被师兄压住了脸,转不回去,却感受到师兄的呼吸渐渐靠近。

  池焕苏惊慌地想要后退,然而腰间却附上一双手,阻拦了他的动作。这几日温度正好,夜间无需穿厚衣服,江卿濡靠过去的时候,也将身上的体温一同传递过去。

  被子里变得灼热起来。

  池焕苏忍不住面红,手背附上一双光滑细腻的手,贴在他手上的时候,他忍不住抬起头,望见眼前人带着热度的眼神,那双眼睛深深看过来,表情因为执着而显得不似之前充满了笑意,却更让人能够感受到认真。

  被触碰的地方好似在发痒,像是有蚂蚁爬过一样,令人忍不住蜷缩起来。

  搭在腰间的胳膊压住了狼尾一角,狼尾立即高兴地凑上去蹭蹭。酥酥麻麻的感觉从狼尾传递到身体内部,令他身腿脚都跟着发软。池焕苏的唇紧抿着,这一切都更让他觉得羞耻。

  他担心着师兄会不会调侃他的反应,向后缩起来,试图让身体远离师兄。

  然而师兄一言不发,没有在意这些,只是轻轻地将头贴过去,靠在他的脸庞,近得池焕苏怀疑自己触碰到了师兄滚烫的唇。

  “放松,师弟。”耳边轻声提醒。

  池焕苏这才发现,他不自觉地身体僵直。

  就连这些都被师兄全部发现了,池焕苏脸上的热度如同火烧。被子里的温度升高,他想着一定是热的。

  可心里这么想,视线却完全不敢看身旁的人。

  师兄是故意的。

  池焕苏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只是即便知道这个道理,让他现在同师兄去理论,他却也做不到。

  只能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好在身旁的人也没有在这里更进一步的想法,见他闭上眼睛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在为池焕苏的妥协感到愉悦。

  耳朵发烫,池焕苏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便全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只余下脸和耳朵烧得来让他不及思考其他事情。

  房梁上的傀儡看了一夜,池焕苏和江卿濡都没有心思管他。

  甚至于,里间的管事都不愿意再打听两人在做什么了。

  第二日,池焕苏醒来的时候感受到身旁的视线,手下意识敏捷击出去,却不料被握住。

  惊讶地睁开眼,便同自家师兄对视。

  师兄顶着一张陌生的脸,眸中带着笑意,对他说:“好痛,我这是被讨厌了吗?”

  池焕苏沉默了下,忍不住开口说:“我还没有打到你。”

  “我知道。”对面的人笑着看他回应道,“但是你好冷淡。唉。”

  池焕苏盯着江卿濡看了一会儿,安静地背过身去换衣服,没有接下师兄的话。

  按照他对师兄的了解,若是这个时候解释或是拒绝,师兄一定会纠缠不休,并闹着要个说法。

  没得到自家师弟回应的江卿濡果然不再表演了。

  然而下一刻,池焕苏耳边响起一道声音:“师弟叛逃了之后对师兄好冷淡,也是,之前在宗门里就对师兄很冷淡了。”

  震惊地回头望着师兄。池焕苏还未曾经历过这般污蔑,他何时不是以师兄为重了?!

  然而扭头望见师兄失落垂下去的眼神,即便知晓这里面有假装的成分,池焕苏也还是不自禁地开始反省自己。

  师兄能有什么错呢?

  都怪他,他的狼尾,是他先欺负师兄在先的。当初还对师兄说了那般话,师兄连夜回去宗门,定然伤心极了。

  越想池焕苏心中愧疚更甚,终于,他抬头看看傀儡,白日,傀儡终于离开了屋顶。

  然而警惕如池焕苏,依旧没作出什么大动作,只是走过师兄身旁,伸手在袖子下轻轻碰了碰师兄的手背。

  做完这一切,他静悄悄地走出屋子了。

  出了屋子,来到院子里的时候,院子里的人纷纷扭头看他。池焕苏不解众人为何这边。

  但一想,这里消息灵通,莫非是来了新人并住进了他所在的屋子的消息传了出去,大家好奇新人?

  直到——

  个头不高的身影默默地站在了他身边,众人的视线也跟着一同低了下去。

  池焕苏顺着大家的视线看,同矮了他不少的秦昱沉默对视。

  小师弟的眼神里充满了对于重色轻友的谴责。

  池焕苏顿了下,默默地又扭回了头。

  是这样的,我们不是亲父子,你能懂的吧,师弟?

  所以给予一些空间让师弟自己长大,也是师兄帮助师弟成长的一种方式。

  池焕苏身后的狼尾缓缓溜进了两腿间的腿缝,心虚地紧贴大腿。

  ◇ 第156章 和师兄一起打工

  也不知道是否是管事也心虚了,还是说重视池焕苏,白日的时候管事时不时地就朝着池焕苏的位置看。

  看到最后,江卿濡也忍不住抬头直视回去。尽管江卿濡什么也没说,然而那双眼睛透露出来的绝对不是友好的情绪。

  管事看见了忍不住沉默地低下头,眼神恍惚,看起来似在思索什么。

  池焕苏无法猜测管事的想法,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只是径直做着自己的事情。

  倒是江卿濡丝毫不畏惧,公然在院子里开了幻境,指示自己的傀儡出来让他帮忙做工。

  江卿濡也不是没喊过池焕苏一起,然而池焕苏摇摇头拒绝了。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师兄才好?以往他同大师兄还是单纯师兄弟的时候,一切都很简单,什么也没思考地便能坐在一起去,甚至能躺在一张榻上,现在明知道师兄的心意之后,池焕苏便怎么也做不到了。

  师兄对他本就界线不甚分明,若是再碰上更不知分寸的狼尾,池焕苏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状况。

  院子里无人说话,只余下细碎的工人做工时候的窸窣声响。

  感受到来自于身旁的难以忽视的视线,池焕苏不自觉地朝着旁边看去。

  只见着坐在旁边的人颇为悠闲地放了一张桌椅,配上了茶,一边喝茶一边笑看着他。

  在对上那双眼睛的刹那,池焕苏一阵恍惚。

  狼尾似乎对这样的注视格外适应,在池焕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在他衣服里面挣扎摆动,感受到腿下有东西在动的时候,池焕苏立即清醒过来,拍在自己的大腿上。

  然而力道没合适,拍下去“啪”的一声,站在他旁边的人忍不住回头看了池焕苏一眼。

  却见着池焕苏按着大腿,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

  有些疑惑地盯着看,直到池焕苏扭头跟他说:“有飞蚊。”

  旁人才肯转回头去。

  坐在一旁看戏的人笑得手扶额头。

  池焕苏希望今日能快点过去。

  秦昱在一旁做着简单的木工活,因为他在众人的眼中还是小孩子,在这个院子里他还算是受到一些照顾的。特地安排在熟悉的人——池焕苏身边,做着捡木头的活儿。

  他麻木地捡起地上的木头,开始怀疑他身边的这两个人聚集在这里的用意。

  尽管回来的时候没有人告诉他沈煜薄是谁,然而秦昱旁观了自家师兄和人家的相处,几乎不需要花费多少工夫便猜到了来人是谁。

  他想不明白除了他那大师兄外,谁还能让自家那冷若冰霜的二师兄露出那般心虚退让的模样。

  此刻,这两个人都在他身边做木工活。一个负责切木头,另一个在拼装。秦昱扭头看了两眼,回过头去,而后又扭头过去。

  不是啊,二师兄为什么来这里干活还要这么认真啊?!

  还有大师兄,为什么你拼木头为什么要把拼好的全部堆在二师兄身边,都垒成堡快塌了?!

  然而作为一个对人间世还不大了解的狼妖,秦昱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自然地给师兄们解释:“师兄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也不知道是否是管事也看不下去了,没过多久管事便引着一位修士过来,招呼化名为沈煜薄的江卿濡去里院谈话。

  江卿濡虽然不愿,然而还是在自家师弟的示意下跟着走了。

  就连走的时候还三步一回头,将自己的形象在众人里变得更差了。

  等到江卿濡走得看不见了之后,管事唤了声池焕苏的名字,院子里的其他人动作放轻悄悄注视着这里。

  池焕苏在他们的注视下跟着管事走进了最里间。

  如同之前纸蝴蝶看到的一样,木家具堆砌,推开门的时候,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便从屋子里飘出来。这种气味在长期有人居住的屋子里出现除了屋子主人不长打扫,而这边气候潮湿之外,也同妖有关联。

  大多数的妖属阴,妖气在阴暗的环境种聚集是妖一族喜好的修炼方式。

  池焕苏抬起头,一眼望见了挂在墙上的猴妖挂画。

  白日的时候日光很好,微微投在门扉的地面,从门口进去的时候,这边正是一片亮堂堂的模样。

  然而门处的光亮似乎丝毫不能照耀深处,漆黑的深处,挂画上的猴妖身姿高大,浑身上下穿着人类的衣服,然而脸却是一张猴脸,这样错乱的搭配乍一看有些吓人。

  画中,猴妖露出猩红的眼睛,深深注视着来人。

  “啪”的一声,管事拍在池焕苏背后。

  池焕苏从红色眼睛上移开视线,管事站在旁边满意地看着他,同池焕苏介绍:“这就是我们一直以来信仰的妖神。”

  “妖神?”池焕苏低声念道。

  灵州之事无人不知,如此,猴妖竟然在民间也会有信仰者吗?

  “妖神为修士和百姓都带来了巨大的利益,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普天之下的所有人都能修仙。这难道不是我们的神吗?”

  池焕苏点头,没有说话。

  见到池焕苏这样,管事只认为对方是认同他的观点,便更觉得这是个听话的人了。

  屋子里一股阴 湿的气息,妖气笼罩在每一处,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屋子包裹,似乎下一刻就要吞噬下去。

  然而走在屋子里的管事毫无所觉,他甚至认为屋子每一处都是祥瑞之气。

  池焕苏抬头看的时候,只见着浓黑的妖气中混着血红色,缠绕在管事周身,大概要不了多久,这位管事会在人们眼中毫无征兆的死去。

  在池焕苏走进屋子之后,屋子的妖气围了上来,他抬手轻轻挥动,妖气这才从他身边散开。

  管事走到挂画前面停下,似乎表明自身的虔诚,他甚至上了一炷香。

  然而在池焕苏眼中,那炷香的烟缓缓地飘进管事的鼻子里。

  池焕苏抬头,望见那挂画上的猴妖眼睛闪过一道亮光。

  管事做完这一切回头看向池焕苏,问:“昨晚你和沈道长相处得怎么样?”

  池焕苏想了想,决定还是维持自己最开始的态度:“无力抵抗罢了,管事可有办法?”

  管事一听脚下后退了两步,轻咳一声,面色有些尴尬地说:“江弟啊,这种事情,你不想亲自报仇吗?等你努力,地位提升了,成功被选中入道,那时你修为高强,便能亲自把你讨厌的人踩在脚底了。”

  池焕苏假装吃下了这饼,然而心里却想,只怕即便是修为提升了也难以打过。

  屋中妖气弥漫,隐约中,管事的眸光一闪。

  他靠近池焕苏,低声说:“去吧,和你的儿子一起随我吃下新出来的妖丹,这妖丹可未曾给过其他人,也不曾向外售卖过,得到它之后,你就能一步登天了。”

  管事的低喃萦绕在耳边,如同恶鬼的催眠。

  ◇ 第157章

  回去之后,江卿濡还未回来,池焕苏同秦昱说了这件事情。

  秦昱眼睛一亮:“那好啊,这么久了,总算是能见到些有身份的家伙了。”

  池焕苏听见这话,无奈摇头:“管事说,之前未曾售卖,也无他人使用,只怕是拿我们当试药人,而并非什么赐恩之事。明天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来。”

  “大不了就逃跑,再换个地方。”来这里几天,秦昱时不时地观察四周,池焕苏不在的时候,他相对自由一些,就借着机会到墙周围玩耍,实则观察环境。这里的修士修为不高,傀儡不甚机敏。实力最高的应当是妖,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被困在了这里。

  以他对于妖气的敏感,这里藏着不止一只实力强劲的妖。妖气之间实际也分善意与恶意,人类对此并不敏锐,而对于长久生活在妖族的秦昱来说,分辨妖气的善恶也是保命必须的能力。

  秦昱不止一次地感受到这里的妖气满载怨恨,他毫不怀疑这里的妖并非妖神与信徒的关系,而是一旦自由,这里的妖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所有人。

  “就算是这里的妖,能被修士困住,说明也并不强大。”相比于池焕苏的忧虑,秦昱则显得不以为然,他自信以自己的实力,哪怕不能同这里的幕后黑手一敌,逃跑,他一定是没问题的,“二师兄,我们什么时候过去试药?”

  “后天。”池焕苏皱着眉说。

  狼尾焦躁地围在池焕苏腰间,一会儿待在腰上,一会儿又爬到腿上,似在寻找什么。

  大概他的表情看起来实在太差,惹得秦昱都出声安慰:“应当不必要这般担忧吧?”

  池焕苏看看秦昱,轻声说:“此事不能告诉大师兄。”

  “什么?”秦昱听闻惊讶地看过去,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大师兄来都来了,还是特地来找你的,二师兄你就不怕大师兄生气吗?”

  话到这里,池焕苏终于苦下脸来。

  他又怎么不知道师兄的心意,就是这样,他才无法连累师兄。

  师兄怎么能同他这般麻烦事混在一起。

  秦昱看明白了自家师兄的意思,用着复杂的眼神看向池焕苏,“二师兄,你最好保证大师兄不会提前发现这件事,之后也不会被大师兄抓住。”

  池焕苏身体僵住,狼尾蜷缩起来。

  -

  江卿濡不明白自己为何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自家师弟对自己便“温柔”了许多,他本来打着看师弟笑话的主意钻进师弟被子里逗弄师弟的尾巴,却没想到哪怕是面颊通红,师弟也没有阻止。

  可疑。

  “师弟今晚为何这么听话?”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的江卿濡疑惑问。

  他微微起身,手撑着头,从侧面观察师弟的脸色,想要从师弟的表情中看出破绽来。

  池焕苏心中一阵紧张。

  好在早在大师兄回来之前,他就在心中数次演练过应当怎样面对各种境况,现下被师兄察觉到异常,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池焕苏轻咳一声,耳朵微红,没有扭头看师兄,反而渐渐背过身去。

  “师兄……思过崖里……”池焕苏没有多说,他闭上眼睛,脸颊发烫。

  尽管不应该,但他还是说了出来,试图从师兄口中得到一些信息。后来回想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池焕苏并非那般因为自己不记得就不负责之人,

  “你都想起来了?”江卿濡一听见这个词,立即直起身问。

  过于他同池焕苏闹矛盾便是因为这事,然而事后他仔细想想,他的二师弟并非那般躲避责任之人,如果能这般让事情过去,只能说明发生了什么意外,让师弟什么也不记得了。

  若不是因为这般猜测,江卿濡这辈子都不打算走出道坛了。

  如今一看,竟然还有师弟想起来的希望,江卿濡目含期待地看过去。

  “只有一些。”心虚地开口,池焕苏自然知晓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测,实则他没有想起任何东西,然而从此刻师兄的反应中,他却已经猜出思过崖之事了。

  翻了个身,心中愧疚难当,池焕苏也起身同自家师兄对望,“师兄,待这件事过去之后,我愿答应师兄任何事情。”

  “何必等到……”江卿濡眉头微蹙,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便见着自家师弟面颊微红,低头看向地面,露出一副羞涩模样,他便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师兄能告诉我那天发生事情的细节吗?”江卿濡听见师弟池焕苏说。

  江卿濡的瞳孔倏地睁大,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对面。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师弟怎么会同他说这个呢?

  可那种事情要如何说出口呢?

  “咳咳咳。”大惊之下,江卿濡的脑海中也忍不住浮现出之前的画面,他抬手轻触鼻尖,他猜测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否则,师弟又怎会忍不住会扭开脸,似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看向别处。

  屋子燥热起来。二人沉默不语。

  “……还是等师弟你自己想起来吧。”过了好一会儿,江卿濡才轻声说。

  似是在一瞬间明白师兄要说得是什么,池焕苏醒悟过来后,身体僵硬,一副被定身了的样子。

  原本江卿濡还很尴尬,待到看见池焕苏这样,忍不住笑起来,之前的羞赧也一扫而空。

  他颇有兴致地观察自家师弟的神色,心中涌出愉悦来。

  师弟对他也并非毫无感觉吧,待到此番师弟的劫数过去,他便能同师弟提出结为道侣,以师弟那般性子,即便自己不说,师弟也一定会提出来的。

  江卿濡对这样的结局不可谓不满意,唯一令他遗憾的是,现下阻碍他们的家伙太多了,而距离他最近的,就是房顶的傀儡。

  -

  傀儡遵从着主人的吩咐日常蹲在房顶上面,监视着屋里人的一举一动。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并对此没有任何想法。

  他只是一只傀儡,日日做着同样的事情。

  等等,等等,哪里来的大风!别刮了!我要掉下去了!

  救命啊!

  傀儡“啪”地重重摔在了院中,他晃动几下身体,不再动弹了。巡逻的守卫路过,没有发现,在傀儡身上踩了几脚,傀儡没能起来。

  “师兄!”屋中,池焕苏恼怒地对着江卿濡低声说道。

  “好啦好啦,别生气,这不是还有师兄在吗?”另一道声音轻声哄着。

  ◇ 第158章 管事的算计

  大概是地头蛇难得发现一个有实力的刺头,在傀儡掉下去的第二天,又有人将江卿濡找去了。

  来人也为修士,修为都不低,穿着的衣服看不出来来自于哪个门派,然而腰间挂着的兵器看起来都十分精巧。

  像是大户宗门出来的。

  池焕苏第一反应便是别山院。

  走之前,江卿濡还心不甘情不愿,牵着池焕苏的手不愿意松开,仿佛是面临生离死别,把管事看得嘴角直打抽。

  池焕苏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明知道是师兄在演戏,自己却也不能直接推开师兄的手。毕竟一个普通人的能力,是绝无可能推开修真人士的。于是池焕苏只能满头黑线地站在原地,被师兄握着手背,语重心长地叮嘱着要同其他人保持距离,莫要太亲近。

  这话说得站在一旁的秦昱仰头就翻了个白眼。

  池焕苏沉默地盯着自家大师兄看。

  师兄你是真的没发现吗?自你说完这话之后,在场的男人们都后退了几步,生怕我们看上他们。

  忍不住看看师兄的装扮,是清秀看得过去的脸。再扭头看看秦昱的,池焕苏从秦昱的大眼睛里看见了倒影,只有他和小师弟二人,丑得非常认真。

  你清醒点儿好吗,大师兄?一般正常人都不会喜欢这样不好看还有儿子的木工男人。

  江卿濡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叹息说:“我离开一会儿,你可千万不要喜欢上别人啊。”

  管事低头,想了又想,脚下再次后退了两步退到了门边,同屋里屋外的两个断袖保持了所能抵达的最远距离。

  池焕苏总感觉自己似乎在师兄的眼里看到了对于这里的不耐烦,他真怕再过几天这个地方就被师兄用不知道什么办法闹得没影了,后续再想调查就更难了。

  好在他对于师兄还有着最基本的信任,若是真有师兄将这里拆了的一天,必定是已经掌握了足够的信息,能够抓到那真正的幕后凶手了吧。

  江卿濡走后,池焕苏走向管事。

  管事却并未直接带着池焕苏离开,而是将秦昱也一同喊去了。

  他表现出一副和气的模样,将秦昱当成普通小孩一般,在进入里间之后,将桌子上摆放的糖块推到了秦昱面前。

  秦昱扭头看看池焕苏。

  池焕苏自然也不会让秦昱真的吃这东西,但在管事面前却还是点了点头。

  然而秦昱伸出袖子时,掌心里却又被塞了一个东西。

  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秦昱假装高兴地抓了一把糖块,像个贪吃的孩子一样,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来,两只手抱着糖块张开嘴,一口全塞进了嘴里。

  眼见着秦昱这样,池焕苏立即跟上秦昱的动作,假装惶恐道:“管事抱歉,是我管教不力,我儿子不知礼数,等他回去我一定罚他。”

  管事却摆摆手,看见秦昱这样信任他,笑得满脸慈祥,说:“真是两个好孩子,不必如此拘谨,多吃点。”

  一切不曾有任何异常,管事满脸尊敬,抬手指指上空,笑着对池焕苏低声说:“今日上面的人来了。”

  池焕苏一愣,心中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自从听见管事说试药,他总担心,自己提前被师兄发现计划,若是让管事察觉到不对,此事不再继续,那么便很长时间他都难以找到任何线索了。

  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期待的表情,池焕苏眉眼中露出高兴的神色,看得管事跟着心情大好起来:“那是位怎样的大人呢?”

  管事也只见过自己头上的那位,哪里见得到更高一级的人,然而他还是跟池焕苏说:“修真界的人哪里有丑的,自然是年纪轻轻,仪表堂堂。”

  年纪轻轻在修真界如同一个万能词,几百岁是年纪轻,几千岁也是,长得小的可以说年纪轻,长得老的依旧可以。这要让池焕苏确定,管事也不曾见过那位。

  能够让管事这样的敬重,并且极少过来的修士,若是能够近距离见到,说不定能够找出这里背后依靠的修士。

  青灯师叔已经悄悄潜入了别山院,若是能够从这里确定是别山院的哪一支是主要的贩卖口,便能够迅速解决丹药流通的问题了。池焕苏私心里希望别山院不至于整个宗派都走上了这条道路。

  管事微笑看着池焕苏说:“完成此事之后,你便能登入仙道了,入道之后你可有想法?可想过去哪里?做什么?”

  池焕苏笑笑:“我不过一介小民,哪里知晓修真界的事情,还请管事指条明路。”

  “也是。”管事点头,“你若是没想好,到时候我可以找人帮你问问,引你进去。你可还有其他家人?可要到时候一起带走呢?”

  池焕苏拿不准对方是真心实意还是在试探,只能继续编造借口:“我家贫穷,家父家母早年去世,妻子罹难,只剩下不成器的我与可怜的收养来儿子。”

  秦昱似乎噎住了,重重咳嗽了两声。

  池焕苏瞥一眼,敷衍地抬手拍了拍。

  听见池焕苏这席话,管事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管事此次叫来池焕苏似乎只是话家常,并没有透露什么重要信息,同之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模样不大相同。

  一直到回去的时候,池焕苏都没有理解管事为何喊他。

  秦昱最后出门的时候朝着屋里看了一眼,只对上管事盯着他们的眼神,不知为何,他心中猛地一跳,慌了一下。

  旁边的师兄及时回头来,秦昱抬手抓住自家师兄的手腕离开了。

  那管事的眼睛,黑沉沉的,平静地像是石头落入水底,寂静无声,也充满杀意。

  池焕苏和秦昱在这样的注视下回了屋子,两人不曾表现异样 ,甚至脸上都带着笑意,好似对明日有着无限憧憬。

  ◇ 第159章 额间

  约莫天黑的时候,江卿濡回来了,身上带着酒气,一进屋便靠在池焕苏身上。

  池焕苏伸手扶一把师兄,无奈说:“师兄又不会醉,莫要这般,好好站着,亦或者躺下休息。这样要让小师弟笑话了。”

  角落里的秦昱则看了一眼大师兄后,便扭头对着墙,压根没有上前去招呼师兄的念头。

  好在屋子里也没人在意这一点,江卿濡见着师弟不吃这一套,他也装不下去了,这才终于起身。

  然而大概是不甘心,没一会儿又拖着池焕苏躺下了,窝在被子里说小话。

  江卿濡最近都随着组织里的修士一起,这里有专门的修行培训。主要是讲解修士获取报酬的方式,还有认识自己的领头人。

  若不是听说培训之后有机会见到更强的修士,江卿濡早就想跑了。

  “师弟,好累——”江卿濡自然而然地趴在池焕苏身上,声音放软,一边享受着调 戏自家师弟的快乐,一边愉悦地欣赏师弟不好意思的神色。

  他发觉最近师弟对他格外包容,大概是有所猜测之后,干脆放弃了抵抗。

  江卿濡自然也不会点明师弟的心软,他巴不得师弟继续这样,他好得寸进尺。

  眨眨眼,江卿濡视线随着师弟的胸膛向下,他笑着说:“师弟今日在做什么?还是木工活儿吗?”

  池焕苏顿了下,点头:“嗯。”

  “最近那般辛苦,师弟都瘦了吧。”江卿濡这般说,手掀开池焕苏的衣裳,在池焕苏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覆 在腹部。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时候,感受到上面的温度。

  练武人的腹部肌肉分明,似乎富有生命一样,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在一瞬之后,猛地绷紧。

  “师兄!”池焕苏恼怒喊一声,惊慌按住师兄的手,“你怎么能,怎么能……”

  越是羞恼,越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池焕苏只能抬眼瞪着自家师兄,试图让师兄理解自己的生气。

  然而大概是一起生活得太久,池焕苏怀疑师兄能轻易看出自己并非真的生气。

  果然,他扭头便见到师兄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说道:“怎么了,敬之?”

  池焕苏懊恼地想着自己最近对于师兄是否过于妥协了,以往他同师兄可从未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从未同人这般亲近过的池焕苏感觉到了不适应,此时他抬手从自己衣服里拽出师兄的手,背过身去,将衣服拉紧。

  饶是心里想着要让着师兄,突然之间这样亲密接触,也让池焕苏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心绪,他感受到自己呼吸都是灼热的,身上脸上耳朵如同火烧一般,源源不断的热气如同喷涌而出的山火一样没有止息,不断向外流淌。

  池焕苏感觉师兄有些不对劲,比如若是以往,师兄即便总是喜欢同他说些暧昧不清的玩笑话,现在便更加直接,好似突然直接受到了刺激,不论是行为还是话语都不加掩饰了。

  是因为自己问的问题吗?

  池焕苏开始怀疑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池焕苏才终于冷静下来,能够继续思考。

  身后的师兄没有发出声音,却也没有离开,似乎在等着他平复心情。

  池焕苏的内心纠结着,越是感受到师兄的心意,对于要做的事情就愈加多了一份心虚感。他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忽略到脸上至今为止还未消下去的热度,转过身去,重新面对师兄。

  一扭头,便同师兄笑着的眼做了个对视。

  在池焕苏转过身后,江卿濡的眼睛弯成了一轮月。在这般夜色里也闪烁着微光,吸引着周围的人追逐。

  两人的距离本就不远,池焕苏转身后,原本拉远的距离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紧挨着的状态。

  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扭动身体,很快,被大师兄制止了。

  江卿濡制止池焕苏的方法非常简单,只是轻轻将手放在了池焕苏的头上。像小时候安抚师弟一样,每当他这样时,师弟总会平静下来,睁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盯着他。

  现在也是一样的境况。

  江卿濡感觉胸口发烫,以往的情绪尚且能够抑制住,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又觉得自己已然失控了。

  他想让师弟不要再参与这些麻烦事,想让师弟同他一起修道,而后一同飞升。他们相携离开。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觉得孤独了。

  携着道侣飞升的修士那么多,不差他这一对吧。

  “师兄……”池焕苏眼神闪烁。

  江卿濡轻声应下。

  “你闭上眼睛。”

  屋中响起一声轻响。

  江卿濡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瞳孔在夜色中微微颤动,心中升起隐秘的欣喜,猜测着师弟的意图,然而理智却又告诉他不可能,师弟不是那般人。

  无论是何种缘由,即便是师弟的意思是让他立刻闭上眼睛睡觉他也认了。

  江卿濡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眼睛无法目视之后,呼吸声更加明显了,那呼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时候,江卿濡开始怀疑自己在臆想。

  心脏有如擂鼓,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

  一片温软落在了额间。

  江卿濡瞬时睁开眼。

  “咳。”

  眼前的师弟面颊通红,目光闪烁着不敢看向自己。

  江卿濡抑制不住欣喜看过去,只看得对面的池焕苏难为情地后退,迅速钻进被子里背过身去,小声说,“快睡吧,师兄。”

  嘴角耐不住上扬。得到意外之喜的江卿濡心情好极了,没有再试探师弟,而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不宜操之过急。江卿濡悄悄提醒自己。

  睡着之前,他都对明天抱着美好的期许。

  ◇ 第160章 识破

  池焕苏和秦昱的计划就在今日。二人的图谋都不小,若是能够成功,便有机会打入妖丹售卖线路的内部。

  他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为的无非是这些。

  为了不打扰到这次计划,这件事情是瞒着师兄准备的。

  “你确定他不会提早想起来?”秦昱小声对池焕苏说。

  “药阁的东西还是可信的。”池焕苏特地拿出了药阁的压箱宝贝,这东西无色无味,沾上了待对方入睡的时候在他耳边念特定人的名字,便能够让对方忘记此人三日。

  虽然效果只有三日,但对于池焕苏来说够用了,为此他将自己和秦昱的三十一个假名全部报出来了,秦昱两个,他二十九个。不仅如此,担心自己若是没成功暴露了师兄,他还特地设定了条件,若是有人伤了师兄,师兄会提前想起来。

  今日师兄只是去听修真界的入门课,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而他,则同秦昱作为试药人同管事面见传说中修真界过来的大能。

  听见“大能”二字的时候,秦昱冷哼一声。

  修着界厉害的修士多了去了,现如今倒是谁也能称大能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伙这么嚣张。

  然而即便心里腹诽,面上秦昱和池焕苏却还是一副老实听话的模样。

  二人的眼睛被蒙住,被人牵引着走,池焕苏感受着他在旁人的带领下弯弯绕绕转了几个圈,看来也是极其隐蔽的地方了。越走,妖的气息愈加浓烈。

  这般带着敌意的妖气让池焕苏和秦昱都有些不适,狼尾因为受到挑衅有些激动,池焕苏用了灵力压了下去,不被身旁人看出问题。然而心中却提高了警惕。

  某一时刻,呼吸声多了起来,池焕苏手靠着衣袖,防止可能发生的意外。

  身边的脚步声渐渐停了下来,池焕苏愣住。

  他感受到秦昱似乎在被人带离,他伸手,却被另一只手拽住。

  “你们要分开,你们两个用的药份量不一样,他毕竟是孩子,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没问题吧?”身旁有人这般说道。

  池焕苏并不愿意,婉拒说:“他年纪小,我不在身边会哭的,还可能闹腾,不如让我同他一起,也好照顾他。你们放心,我肯定会让他听话的。”

  心中莫名地冒出一股危机感,池焕苏皱眉,他挣脱握住自己的手,强硬地拽住秦昱。

  好在秦昱毕竟同池焕苏走了一路了,多少培养了点默契,听见池焕苏这么说,他假装大哭:“哇!你们要把我爹带到哪里去哇啊啊啊啊!我不走!我不离开我爹!”

  说着身体蹲下去,一副撒泼打滚的模样。

  秦昱的假哭惹得管事心烦,然而今日要行大事,即便是人不太配合,管事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发脾气,只能摆摆手,妥协了。

  秦昱这才能同池焕苏走在一起。

  感受到秦昱走在自己身边,池焕苏这才终于安心一些。

  这一路上,他总能感觉有人在注视着自己,然而这院中本就这样,到处都是傀儡和眼线,这么多天了,池焕苏都习惯了总是有人注视着他的日子。

  只是今日到底不同,他感受到一股更具威胁感的视线,朝着他和秦昱的方向而来,也不知究竟是他们二人之中的谁。

  防备着周围的人,池焕苏将这一处所有的呼吸声所在位置全部记下来,脑海中勾勒出屋子的布防图。

  待清楚了这边人守卫的地方时,池焕苏忍不住想,看来即便是修真界也极其重视今日的试药。

  也不知是否因为前段时间的药物出现过问题。

  血腥味浓烈了起来,池焕苏的脚步放缓,前方应当就是试药的地方了。修真界的丹药于人类而言不一定是大补,超过了自身所能承受的,那便是剧毒。

  一想到管事的意图,池焕苏就无法想象,这里究竟有多少人因此而死。

  好在他今日来到了这里。

  能少死一个人,就是好的。

  屋里起了风,吹散血腥味。

  秦昱打了个喷嚏。

  灵敏的狼鼻子此刻有些不适,秦昱一只手被护卫抓着,另一只被池焕苏抓着。

  他晃动被池焕苏抓着的手,示意自己要揉揉鼻子,池焕苏这才放开。

  不远处,脚步声响起,转角处传来声音。

  “怎么会不成功呢?我们已经砍掉了一半的药量,上次还多了一倍都有人撑了下来,这次都减了一半了,怎么还会有人受不了?”

  这声音熟悉,池焕苏停下了脚步。

  “嗡嗡……”

  空气震荡,似有武器震颤。

  “等等!追云箭怎么会有反应?!”前方的修士大呵,“抓住这里所有人!”

  “追云箭,快去!”

  池焕苏眼瞳骤缩,连忙一把拽下困住眼睛的黑布,提着秦昱转身就跑。

  也正是他这个动作,让其他人也注意到了目标。

  “追!”管事惊慌地大喊,此时也醒悟过来自己带来的人有问题,混入了别家的敌人,慌乱之下,他唤出猴妖。

  被困住的猴妖听从他的指令,朝着秦昱和池焕苏的方向追去。

  追云箭不出血不归。

  池焕苏想如同上次一般造出阵法,然而猴妖的动作太快,竟然忽视了他一般,直直朝着秦昱而去。

  这猴妖道行极高,竟然同池焕苏打得不相上下,池焕苏只能将秦昱护在身后,艰难抵挡。

  “你的剑!”秦昱喘气,从灵囊里掏出池焕苏的剑丢了过去。

  伸手接下,池焕苏抬手劈下,锐利的剑光将黑暗的洞室照亮。

  借着猴妖退后的机会,池焕苏推了一把秦昱,将他推向洞口,说:“你先走,赶紧离开这里,我晚些就到。”

  秦昱抬头,望着急速而来的追云箭一箭刺穿了自家二师兄的肩膀,狼瞳竖立。

  他身体紧绷着,理智却告诉他师兄是对的,他留下来不仅帮不了忙,还要连累师兄护他,就像刚刚那样,师兄若不是为了推走他,就不会被追云箭伤到。

  咬咬牙,秦昱蹬着地面跳离原地,朝着洞口走去。

  此处藏在最里面院子的深处,他大口喘气,离开时狠狠将围过来的傀儡撕了个粉碎。翠绿的瞳变成了深红色。

  ◇ 第161章 人没死,谁放的菊花

  这猴妖不知炼了多少药,池焕苏破开一层封印的时候,闻到了浓烈的药腥味。

  这种苦涩的味道混着妖的血液一样,配上猴妖猩红的眼睛,乍一看像是志怪小说里的鬼。

  然而妖比鬼可怕,鬼无形,妖却有形。

  池焕苏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他只希望秦昱快些跑远点,离开这里,为了不让猴妖和别山院的弟子前去追秦昱,他在洞口下了结界,自己抵抗住追云箭和猴妖的双重攻击。

  别山院的弟子到底修为不到家,即便吃了妖丹武力也跟不上现在的修为,因而池焕苏此刻最大的敌手还是猴妖。

  他心在秦昱那边,边打边向后撤,靠近洞口时,借着机会纵身离开。妖气拍在他后背,将他击得再吐了口血。

  池焕苏离开之后,猴妖紧跟身后,追云箭在主人的操纵下也追随着池焕苏而去。

  一出洞口没多久,池焕苏追随着地面的打斗痕迹离开,好不容易找到了秦昱,然而看见秦昱的时候,他却惊呆了。

  只见秦昱被众多猴妖围在中央,一只只猴妖聚起来,数不清数量,凑在一起能够占领一个山头,池焕苏甚至没来得及思考秦昱的伤,便见着胸口破了大洞的秦昱,深红一双眼睛,眼睛大睁,一动也不动地躺倒在地。

  秦昱死了。

  池焕苏不敢置信地上前,却已经感受不到秦昱的呼吸了。

  喉咙涌上一口腥味,胸中涌入无尽怒气,池焕苏轻咳一声,咳出血来。

  他双眼迸发出狠意,风声大作,混着雷电一同下落,此处天更暗了。

  别山院的弟子围在周围,还有不知名的修士穿着各色的衣服,众人都在讨伐他。

  “叛修池焕苏还不伏法?!你的同行师弟秦昱已被诛杀,你现在还执迷不悟吗?残杀修真界那般多弟子,难道不该死吗?”

  池焕苏冷笑。

  “他们究竟因为什么而死,你难道不清楚吗?”

  说完,池焕苏唤出剑来,直直朝着这位别山院的修士而去。

  若不是他,秦昱就不会出事,这般多人成为妖丹下的亡魂,如今又多了一个,池焕苏胸中生出不甘心来。

  这世道明明该死的是这些贪婪之辈,是将恶行散布在人间与修真界的邪修。池焕苏的眼前闪过秦昱刚到千重门的时候,那时候秦昱一脸的倔强与不服气,这小子的眼睛永远是那样富有朝气,是加冠之后的修士们所没有的。

  池焕苏最开始觉得他不通礼数,又觉得他危险,后来觉得他身世可怜,嘴硬心酸,少年人的意气是最不可得的东西,最后这意气害了他的命。

  但这不是他的错,秦昱什么都没做,只是想好好修炼,想有朝一日回去找到爹娘离开的真相,想练一身修为将来不被欺负。

  池焕苏黝黑的双目变得赤红,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说:“杀了这里所有人,所有妖。”

  是狼。

  修为在第三境界末尾的池焕苏在秘境里看到了长着狼尾的自己,他看见有朝一日他被众位修士追杀,看见自己的不甘心,自己的愤怒。

  可他不信那些东西。

  将来尚未到来,命运这种东西,在还未到来的时候都不成定数。

  他不是妖,也不会入魔。

  狼尾在他身上,他无动于衷,他听见魔鬼的诱导,他不曾理会。

  现在,他提着剑,以着孤注一掷的戾气朝着别山院的弟子而去,这些家伙必须死。为害死了秦昱而死。

  这些猴妖、这些人、这些修士,无不是为了私利被召集在一起,他管不了那么多,现在他只要这个人的命。

  身上落下数道伤痕,池焕苏感觉到了疼痛,然而他不曾后退,直直朝着修士而去。

  挥下的剑带着不可抵抗的剑气,将别山院弟子的头颅砍下,血液飞溅在身后的地上。

  这里的猴妖乱了。

  池焕苏带走了秦昱。

  他一身伤,红血浸透衣服向外流淌,落在秦昱身上和秦昱混在一起。

  然而怎么都不会有秦昱身上的血多。

  池焕苏低头,悲痛地再吐了一口血。

  他不甘心。

  过去的时候他想护着师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师妹走向歧路,而他无法追去。他看着师妹憎恨妖族,憎恨秦昱,后来他又带着师妹寻找真相,一切明明朝着更好的方向而去,可现在他还是无法救自己的师弟。

  那些妖丹究竟要害死多少修士,多少人。

  池焕苏朝着秦昱身上输送灵力,灵力输进秦昱身体里就消散了,到了最后,池焕苏也放弃了。他寻到一处河边,翻找了很久,从灵囊里翻出手帕,擦拭秦昱脸上的血液。

  他看着秦昱的眼睛,低声同秦昱说:“是师兄的错,是师兄错误地估计了敌手,害了你的性命,若是师兄在,你或许就不会死了。”

  可当初秦昱为什么怎么也不肯让师兄去呢?他担心师兄暴露,会连累了师兄和千重门。

  即便是离开了,他也不敢冒任何的风险让千重门受损。

  他欠秦昱一条命。

  身上每一处都痛,如同要撕裂了一般,池焕苏感觉自己的身体要散架了,狼尾也如同被火烧。

  他想自己要完了。他撑起身体朝着水中看了一眼,望见一双通红的眼睛。

  池焕苏自嘲一笑。

  或许是怒气攻心,又或许是走火入魔,又或许是吃下的妖丹终于反噬,总之他大概也是要死了。

  这样也好。

  池焕苏抬手摩挲秦昱的脑袋,手下的头发比之前更硬了些,池焕苏心中好笑,果然是狼,头发也跟狼的毛似的越长越硬。

  他看着秦昱无神的眼神,抬手阖上。

  手一放松,池焕苏躺在秦昱身边,感叹说:“真是没福气的师兄弟。”

  不知那一处的花飘过来,花香浓郁。

  池焕苏在风中张开了眼睛,随手抓住了随着风而来的黄色小花。

  他扭头看看秦昱,想了想,将花放在了秦昱身前,并拿起秦昱的一只手放在腹部压着花。

  他想着,师弟,你先死,这花先给你。

  池焕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在剧痛和花香下陷入黑夜。

  -

  秦昱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上很热,他睁开眼,发现太阳就在上空对着他。

  难怪觉得热呢。秦昱抽了抽嘴角。

  感受到身旁的呼吸,他扭头,望见身上满是鲜血的师兄,吓了一大跳,连忙抬手试探呼吸。

  没曾想,一抬手,他看见手中拿着的黄色小花。

  “?”

  秦昱低头看看花,再低头看看自己,再迷惑地看看还在呼吸着看起来还能活的师兄。

  这谁啊!谁放的?!我们都还没死呢!

  ◇ 第162章 拒绝同行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缺德的人?你就算看到了觉得死人死在路边很可怜,好歹也给埋上啊!丢河边再放朵花有什么用?!是真的就没想过救一下吗?!”

  池焕苏迷迷糊糊中听见了秦昱的声音,他想地狱真好,还能和师弟作伴。

  这就是临死前人会看到的景象吗?原来修士也跟人一样,会像传闻中在死后看见生前的人。

  但是师弟你别骂了,那花是他送的。

  池焕苏想说什么,却发现开不了口。

  他闭上眼睛慢慢感受临死前的一切,他听见秦昱的声音,还听见虫子在树叶上爬走,水流声,很远的地方外,有一只鸟在枝头跳了两下。

  脑中渐渐清醒,他看见了,看见一片雾气,他抬手轻轻挥开雾气,见到了思过崖里发生的一切。

  原来是这样,原来一切都是他先主动的,是他对不起师兄了。

  希望师兄莫要怪他。

  人死之后是这般,一切都清楚了。是为了不留遗憾地离开吗?如果可以,他还想跟师兄道别,或者道歉也好。

  池焕苏感受着疼痛,他忍不住思考,原来下地狱会疼。

  “师兄!二师兄!”耳边突然炸开声响,池焕苏觉得耳朵疼。

  他试图挪动身体,刚动一下,便感到了针扎一般的疼痛。

  这痛苦让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池焕苏睁开眼,望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只见小师弟秦昱脸上带血,一双眼睛还带着勃勃生机,师弟在呼唤他。

  池焕苏愣愣地看着秦昱。

  周围还是之前的景象,池焕苏的视线向下挪,最终落在了秦昱的胸口上。

  那一处还浸染着整片暗红色血液,穿透衣服映在了身上,刺眼的红让人眩晕。

  池焕苏喘息一口气,朝着秦昱的胸口看去,那一处光滑,皮肤结实、完整,不存在任何缺口,更不存在大洞。

  池焕苏禁不住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看错了。

  在池焕苏睁开眼之后,待在他身旁的秦昱突然不开口了。

  感受到身边突然安静,池焕苏看过去,便望见师弟愣愣看着自己,眼神惊恐,好似看见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

  “你还活着?”池焕苏没问秦昱为何是这般的眼神,率先问出了最关心的事情。

  可他分明见到了那般景象,总不能是幻境。

  “是易阁主的护心蛊。”师兄弟二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池焕苏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既然是易千千的东西那便是可信的。

  大概是池焕苏脸上的笑容过于轻松,反而让秦昱的神色看起来更加怪异。在见到秦昱没有表露出任何轻松的模样,池焕苏才终于意识到秦昱的不对劲。

  是对刚刚的事情产生了阴影吗?

  “别怕。”池焕苏安慰说,“是师兄的过错,是我大意,险些害死了你,但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池焕苏声音温和,然而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旁边的秦昱却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

  这样安静的师弟让池焕苏有些不知所措,他手撑着地勉强坐起来,随着他的动作,身上的疼痛一瞬间涌上来,让他禁不住颤了下。

  秦昱一把扶住了他。

  “我知道。”秦昱小声说,他复杂地看向池焕苏,嗫嚅说,“师兄……”

  “怎么了?”疑惑不解地同秦昱的眼睛对视,然而刚一接触到秦昱的眼睛,秦昱便将脑袋扭开了,视线看向别处。

  “没什么。”秦昱急匆匆地说,“师兄你要喝水吗?我帮你打点水。”

  这样的态度让池焕苏莫名其妙,然而他望见秦昱的神色,却什么也没再问了,而是点头,说:“好。”

  在池焕苏点头的瞬间,秦昱像是刑满释放的囚犯一般飞奔离开。一路小跑到河边,从自己的囊袋里慢悠悠地打水。

  秦昱没有回头,不曾看见,在他身后的池焕苏在他没有看见的时候,挥袖唤出一个水镜,正对着自己看。

  水镜中呈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容,因为之前的打斗,这张脸上飞溅上几滴血液,让这张脸看起来有些狼狈,那对眉头紧皱着,看得出来脸主人的心情不大好。然而最显眼的还是那双瞳,赤红色瞳如同泣血。

  在秦昱转过身的时候,池焕苏便将水镜收了起来。他望见秦昱将水放在了自己面前,然后说,“师兄你快些喝,然后我们商量下去哪里吧。”

  秦昱的目光看了下水,又快速移开,然后将水重重放在池焕苏手中,连带着池焕苏的手一起快速凑到池焕苏的嘴边,看起来就像是不耐烦了催着师兄喝水一样。

  焕苏垂眸,没有拆穿秦昱,静静地喝下水。

  待休憩完毕,池焕苏和秦昱不得不转移位置,待别山院的修士看见自家弟子的魂灯灭了,自然会过来寻找他们,待在一个地方太久对池焕苏和秦昱都不安全。

  然而池焕苏伤势过重,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恢复过来,他犹豫再三,试探性地说:“你愿意同大师兄走吗?我同大师兄说说,他并非那般迂腐之人,也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判定过错,你若是愿意让大师兄护着你,你自然安全许多。此时你正是众修士的目标,不如先躲藏起来,休养生息,而后出动。”

  秦昱却摇摇头,对向池焕苏的眼睛说:“我谁也不去,就跟着二师兄你,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池焕苏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知道秦昱留下是否是因为自己的眼睛。

  然而他想让秦昱离开,也是因为自己的眼睛。

  他想告诉秦昱自己已经知晓了,然而又心知若是说出口,秦昱便理直气壮地更不肯离开了。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呢?只是看着,就觉得罪孽。

  凡双目赤红者,皆为凶类。

  轮到修真界里,不是走火入魔就是妖。

  池焕苏感觉尾椎处火辣辣的,整条尾巴仿佛都在燃烧一般。脑海不断提醒他在秘境里看过的场景。

  他过去看见自己害了师兄,现在又差点害死了师弟。

  他不能接受。

  “我决定自己去别山院,同青灯师叔会合,你修为不够,我不打算带你。”池焕苏冷声同秦昱说。

  ◇ 第163章 躲藏

  “啪”的一声,一张符贴在了池焕苏身上。

  池焕苏正准备取下来,却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有些沉默地同前面神气十足的秦昱对视,秦昱冷笑地“哈哈”了两声,反讽说,“师弟自然清楚师兄多么厉害,为了避免让我成为师兄你的拖累,我只能让自己变得同师兄一样厉害了。”

  秦昱抬手又往池焕苏后背拍了一张漂浮咒,拖着池焕苏的袖子往山林里赶。

  池焕苏:“……”

  到了这个时候,池焕苏再不说出真相显然就不合理了,他开口:“现在正是危险的时候,你明明看见了我的眼睛,若是我也如同你在秘境中遇见的那般,你又该如何呢?”

  池焕苏无法想象自己成为那般失去理智的人,更不能想象有一天自己的生活里只有嗜杀。

  昔日萧涟因为丹药杀害了萧家满门,这样的错误不该发生在他身上。

  早在池焕苏知道自己吃下的是很有可能妖丹的时候,他就想过,若是真有走火入魔的那一天,他会在自己杀害他人之前自缢。

  “那我就杀了你,如果杀不了你我就像刚刚那样,给你贴上一身的符,再去找大师兄,找不到就去找青灯师叔,再不行就去阿修罗。如果路上被人杀了,那就是我们的命了。”秦昱扭头看着池焕苏说。

  这个时候池焕苏已经恢复了行动了,贴在他身上的符尽管有用,但撑不了太久的时间,尤其是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境界提升了,他不确定自己现在到了什么境界,若是之前他还正常的时候,感受到自己境界提升一定会高兴,只是现在,池焕苏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他越是厉害一分,就越给身边人带来更深重的危险。

  然而池焕苏扭头看身边的秦昱,秦昱冷着一张脸,眼神沉沉的,不发一言。

  这个样子的秦昱看起来比刚进千重门的时候不一样了,那时候秦昱只是倔强,这个时候经历了一堆麻烦事情的秦昱看起来更加沉稳有气势。

  也让池焕苏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沟通才好。

  好在秦昱也不打算听取池焕苏的意见,兀自做好了决定。

  “我给你洒了追踪粉,你不用想着悄悄走了,我们一起去别山院,就闯进他们本家,这一路上我都会看着你的,如果你发狂,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秦昱看着前方的路说。

  因为生气,他的声音显得闷闷的,然而话语里的认真绝不是说笑,池焕苏听得出来,更觉得不公平。

  俗世总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可池焕苏看着秦昱一路走到现在,看着秦昱分明没有做错什么,却又被讨伐。

  若是在秘境之中的秦昱不是妖族,而是普通的修士,在这般多发狂修士围攻下而走出来的他必定会被看作是修真界的才俊,然而不是每位修士都能恰好地成为燕明煦。

  池焕苏甚至不敢问秦昱,他是怎样看待燕明煦的。一对的好兄弟,燕明煦也并非不是没有做过杀死疯魔修士的事情,然而因为身份不同,他们的境遇也相差这样大。

  池焕苏一时间无法面对秦昱,不敢回想那个出现他胸口的大洞,不敢问从死亡中重新回来的秦昱是什么心情。

  秦昱现在看起来同之前没有什么差别,可就是这样,池焕苏却越是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中改变了。

  身上还在发痛,一阵疼一阵缓的,池焕苏额头冒汗,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动用灵力。正如秦昱说的,他现在离开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其他人都是威胁,倒不如暂时留在秦昱身边。

  重新活过来的秦昱修为跨越了第四境界,甚至在同他赶路的时候都在缓慢地提升修为,池焕苏望见在他体内运转的妖力更加流畅,好似那护心蛊同妖力发生了共鸣一般。

  池焕苏又将自己的配剑给了秦昱,秦昱没说什么,只是在接过佩剑的时候低头沉默地看了一会儿。

  因为是秦昱领着池焕苏在走,秦昱自然走在前面。

  他盯着一头因为躺过草地而乱糟糟的头发,一言不发的样子就像是在生闷气。

  池焕苏看着看着,忍不住抬头揉了下秦昱的脑袋,惹来前面秦昱无语地回头。

  在疼痛里挤出一个笑容,池焕苏感叹说:“头发还是刚见的时候那样硬。”

  看着就倔,不听话。说不定会这样一辈子,然而现在池焕苏觉得这样很好。以前总是羡慕别人家门派的乖巧孩子,也想过自己门内怎么那么多闹腾的孩子,然而孩子真的乖巧太知事后,他又心疼。

  此处还无人找来,安静得只余下林中的鸟叫声。

  逃跑的路上,池焕苏和秦昱从来都是挤进林子里,丛丛树木遮掩下,不容易被发现。有时候还会遇见被荒废的地穴,估计是曾经的居民打造用来防备土匪的,后来这里人离开,地穴就荒废了。正便宜了池焕苏和秦昱。

  二人躲藏在一处地穴里,此处的地穴设置得十分巧妙,掩藏在山里面,洞口隐蔽得难以看见,若不是秦昱感觉灵敏,感受到了地穴下面吹来的风,以及一条蛇钻进了缝隙里,这地穴只怕再怎么都不会被人发现。

  池焕苏走了一路,一路都不大舒服,这时候快入夜,正好在这里休憩一晚。

  秦昱也没有再走的打算,他将池焕苏留在了地穴内,怕池焕苏私自离开,走之前恶狠狠地盯着他说:“不准自己走了,你要是自己走,我还要出去找你,我要是死了,那就得怪你了。”

  池焕苏听了苦笑。

  这下还真是抓到了他的软肋,他怎么也没法走了。

  秦昱带着池焕苏的佩剑出了地穴。

  在他出去的刹那,池焕苏腰背一弯,靠在地穴的石壁上大声喘气。手指紧抓住衣裳,头埋进了胳膊里。

  他牙齿紧咬着,不泄露一点声音。

  疼痛几乎将他撕裂,然而无声地承受着。

  ◇ 第164章 遇见同门

  大概是忍疼忍了太久了,好一些的时候,精疲力竭的池焕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地穴潮湿,蛇鼠虫蚁也多,好在池焕苏使用术法给自己隔绝出了一片天地,然而为了能够及时听见周围的声音,察觉危险,池焕苏并没有屏蔽声音,以至于即便是闭着眼休息的时候,他也仍然能够感受到虫子爬来爬去的声音。

  这声音并不让人好受,总给他一种易千千在他耳边养蛊的感觉。

  幼小时候,池焕苏曾经陪同师尊一起去了趟蛊阁,那时师尊同易阁主说事情,他被蛊阁里的弟子带去在蛊阁里闲逛。然而那弟子负担养蛊的任务,他跟着对方走进蛊室的时候,就看见弟子随意地将一块肉丢进了蛊笼里。

  他凑近一看,密密麻麻让人犯恶心的蛊虫挤上来,将肉分食,竟然没有多久,那块肉就渐渐消失了。后来吃饱喝足的蛊虫们又开始斗争起来,相互争斗,相互吞噬,池焕苏甚至能够听见一只蛊虫咬掉另一只蛊虫身体发出的细碎声音,另一只蛊虫在这种啃咬下发出尖锐可怖的叫声。

  他幼时一度恐惧蛊阁。

  后来还是师兄带着他一起,去蛊阁要了一只药蛊,每天要喂养药材,后来这药蛊被他拿来救人用了,那之后他才不再害怕蛊阁。

  现在有一只蛊虫救了他师弟的命。

  池焕苏想到这个,便觉得隐隐有种命中注定、生死轮回的感觉。可他又不信生死。

  救下的妖害了师妹,不喜的妖成为了师弟,师弟帮了他,他所讨厌的蛊虫救了师弟。

  “你看,最后谁也没逃过。”池焕苏听见耳边的声音。

  从秘境之后,他就时不时能听见这道声音。

  池焕苏自己也说不好是这声音让他变了眼睛,还是妖丹。这道声音总是在他受伤亦或者感到挫败的时候出来,提醒他放弃抵抗,告诉他没有人能够改变秘境中预示的未来。

  池焕苏查探过许久,在秘境中看见未来的修士,最终竟然也无一例外走上了该走的路。

  “你会成为妖的,你会变成一个杀戮者,堕落成妖的邪修。”胸中涌入一股戾气,池焕苏闭着眼,感觉自己置身于炙热的火炉之中,火焰烧灼他的皮肤,将他的灵魂也一同点燃,某一刻他似乎要同火焰同归于尽。

  这感觉让人愤怒,痛苦地想要发泄出来,然而池焕苏不理会耳边的声音,他只是笑,笑得咳出来。

  如果让寻常人看见他的模样大概会因为怪异觉得可怖,然而池焕苏此时心中是畅快的。

  他说:“没有命,只有因果。因果才是我要担的东西。”而不是命。

  在他说完之后,耳边终于安静下来,身体内的灼烧感褪去,他睁开眼,如同做了一场噩梦般大汗淋漓,然而感受身体内部,却比之前要轻松许多了。

  扭头一看,身后的狼尾似乎变小了些。

  一直过了许久,直到地穴外面传来脚步声,意识到过来的人是秦昱,池焕苏放下心来。

  然而刚进洞穴,骤然加大的喘气声让池焕苏忍不住扭头看。

  刚看见秦昱的样子,他猛地站起身走过去。

  离开之前才换了身干净衣裳,回来的时候又是一身的血,将池焕苏吓得不轻,他连忙扶住秦昱,在秦昱背上发现了几条深痕。

  “你遇见他们了吗?”池焕苏连忙帮着处理伤口。

  秦昱进入洞穴后不久出去的。他心知自己和二师兄一路逃走,受的伤太重,也不知道有没有在附近留下痕迹。于是趁着夜色出去处理痕迹。

  为了不让那些人发现自己和师兄逃走的大致方向,他走得有些远,没想到碰到千重门的弟子。

  秦昱出来的时候做了伪装,见到是千重门的弟子,并没有对上的想法,转身就想离开。

  没想到就是这个动作,让千重门的弟子们感觉不对。

  “怎么见到我们扭头就走?前方的道友,不知道友是何名姓?来自哪个门派?”

  秦昱听见这话加快了速度离开,然而他这一动作正坐实了他的心虚,千重门的弟子纷纷追了上去。

  自打池焕苏和秦昱“叛逃”之后,千重门内就紧张兮兮的,尤其是近日,别山院的长老们带着人去千重门捣乱,说秦昱和池焕苏打伤了他们的弟子。

  看那伤口,确实是二人的气息。

  现在掌门易千千在门内和别山院的人吵了数次,因为门派的纷争牵连到弟子,千重门的弟子近日也少有任务,几乎都闭门不出,只待在门派里了。

  然而俗世的一些镇子历来受千重门的庇护,如同千重门属地一般,该去的还是得去,这才导致仍然有一些弟子出了宗门。

  却不料,一出来,弟子们撞见了秦昱。

  最开始的时候,弟子们还都不知道那是秦昱,只是怀疑是什么作乱的妖类。

  纷纷追上去,用尽了斩杀的术法和符术,才发现逃跑的这家伙似乎对他们的招数十分熟悉,竟然能够轻易躲开。

  弟子们干脆使用阵法围攻,等到秦昱拿出银爪的时候,千重门的弟子瞬间反应过来这就是秦昱。

  “秦昱!”千重门的弟子恼怒说,“你害了宗门不说,将宗主一起害了,现在仍然要和我们宗门作对吗?”

  秦昱无心解释。

  然而弟子们不愿善罢甘休。

  “千重门自问待你不薄,你手中的兵器是池掌门废了很大工夫找来的,现在你带着他一起失踪,不是害了他,更害了宗门吗?你对得起宗门厚待的长老们吗?你来到宗门之后,你扪心自问,大家何曾亏待过你?”

  “是啊,现在千重门从第一门派变成了别家门派口中的笑柄,修真界还从来没有邪修成为掌门的,这都是拜你所赐。不知道你同池掌门说了些什么,让他这样护着你,可易掌门现在每天被施压,门内弟子出门都要小心翼翼,当初你究竟为什么要来千重门,给大家带来这样多的麻烦呢?”

  秦昱一句未回,只是红着眼咬牙同昔日的同门们厮杀。

  耳边的声音仍旧不断。

  “当初应当听乐师姐的话的,妖这种家伙是该被杀尽的。”

  “可惜宗门里没有第二个燕明煦。”

  “千愿师兄真可怜,每天都要应付上门的别山院修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停。”

  “大掌门也闭关了,现在只有易掌门撑着,千重门快点度过这难关吧,不然真怕易掌门和千愿师兄受不了。”

  “砰”的一声,是秦昱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 第165章 怎么还偷袭?

  “从我开始进入门派,就有的是看我不顺眼的人,良工坊的弟子想同我交好,是想取我血肉,缘修同我交好,想让我助他们修行。大师兄说,世间道且行且长远,不懈者得终果。你看这道路果然长远,然而世间广阔,独独容不下我。”秦昱喘着气靠在地穴内,手紧抓着衣服低怒说。

  池焕苏在他身旁,眉头皱起。

  伤害秦昱的是千重门的弟子,若是其他门派的弟子,他大可以责怪其他门派弟子不知是非,然而到了自己门派的弟子,他却又不知该怎么说了。

  只是现在秦昱受了伤,他明知秦昱的委屈,池焕苏抬手上药,听着秦昱的抱怨,终于问:“你讨厌千重门吗?讨厌燕明煦吗?”

  这句话成功让秦昱停下,低头思索起来。

  池焕苏安静地等待着他的答案,对于秦昱,不论对方给出什么答案,他都不认为他有错。

  然而私心里,他却仍然希望秦昱不要仇恨,仇恨太累了,一如知许,深夜里都会念念不忘那些痛苦,每日醒来迎接的不是朝阳,而是新一轮的仇恨,毕竟只有日复一日的痛苦绵延下去,恨才长久。

  “我讨厌他们。”秦昱说,“但我也不在乎他们,燕明煦……我不讨厌他,只是有些生气。”

  池焕苏听见秦昱絮絮叨叨,小声说:“我知道大家都喜欢燕明煦,不会是我,我知道我们之间天壤之别,即便我们曾经是朋友,但这不是他的过错,也不是我的过错。但我还是很生气,我现在不想见到他。大概暂时,也有可能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见到他。”

  池焕苏抬手搂住秦昱肩膀,手抬起来揉了揉秦昱的头发,轻声说:“你做得很好,是很优秀的弟子,以后也会更好的。总有一天大家发现秦昱是很不错的妖,是妖也没关系,大家可能还是不会喜欢妖,但他们会知道秦昱值得喜欢的。”

  秦昱冷哼一声:“我才不要理他们。”

  忍不住笑出声,心里又觉得酸涩,池焕苏轻声说:“那就不理他们。”

  因为秦昱同千重门的弟子已经交过手了,即便交手的地方距离地穴还有一段距离,池焕苏和秦昱仍然得转移阵地。

  任何修真界的人都不能小觑,这是池焕苏多年来在修真界修行时得出的结论。

  然而没想到的是,天还未亮的时候,池焕苏便望见了上空路过的修士。

  修士们降落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并且刚有一群修士下去,便又来了一队修士去了另外的林子,看起来这群修士们是要占据每个林子,在里面彻查他们的踪迹。

  此刻再待在林子里便不理智了。

  池焕苏和秦昱准备逃走,两人已经准备好了,他们隐匿声息悄悄地走向林间草木最是繁茂的地方。瞬移符纸早在之前逃离别山院人的时候用完了,这时候使用术法难免有动静,池焕苏和秦昱不想打草惊蛇,因而只是找个地方藏着。

  大道上传来脚步声,池焕苏和秦昱停了下来。

  “你说说,千重门的宗主竟然窝藏逃犯,上一个掌门刚叛逃,这一届掌门又和邪修混在一起,千重门内部龃龉可真多啊。”

  走在他身旁的同伴感慨一声:“可不是嘛。不过大宗门应当都有点问题吧。”

  “不是说千重门的宗主也不知道吗?是被该死的陌成霜骗了。要我说,能从别山院叛逃,杀了山长大弟子还藏那么久的人,有点儿手段不是很正常吗?”

  陌成霜?!

  池焕苏久久不问询修真界的事情,没想到他离开之后陌成霜竟然被发现了。

  “你说,千重门的前掌门会不会是故意留下陌成霜的,实际上前掌门的目的是修真界,而陌成霜就是他派出去的细作?”

  “不是说现掌门已经将陌成霜关押起来了吗?其他宗门的长老前去讨说法的时候,陌成霜自己承认说为了逃避追查,他故意隐姓埋名,找机会缠上易千千。”

  “我只是纳闷了,一个在修真界待了那么久的长老能这么容易被骗吗?”

  “听说是美男计哈哈哈哈。那陌成霜为了躲藏出卖自己,据说千重门的弟子们都知道,陌成霜说是弟子,其实是易掌门的外室。”

  “你家说话真文雅,还外室,谁家外室连个名分都不给,丢出去当弟子还故意被所有弟子知道,分明是给了给对方难堪。我都怀疑其实陌成霜与掌门有什么深仇大恨了。”

  “后来呢?我只听说几大门派又去了千重门,都在争陌成霜的处理问题,千重门的易掌门要求留下陌成霜,自己处理。据他说是第一次被这样欺骗,绝无忍让的道理。”

  “别山院的山长不是不同意吗?”

  “是啊,所以两位还在吵。”

  “千重门今年真是出尽了笑话,先是收妖为徒,后是妖物作乱,再后来是窝藏逃犯,一大门派混成这样,这也叫做修真第一宗吗?清秋师尊离开之后,千重门竟然堕落成这样了。”

  “你们在说什么?”后方突现一声怒呵。

  池焕苏和秦昱顺着声音看过去,竟然是窦成业,而窦成业的身边还跟着燕明煦等五个人。五个弟子听见别家宗门的言论脸上都露出愤怒的神色。

  燕明煦怎么来这里了?!

  池焕苏扭头看过去,只见秦昱愣愣地看着前方的人。

  不知道秦昱这时候是怎样的心情,但池焕苏此刻心情是焦虑的。林间别家弟子扫一眼就比自家弟子多了两倍,这若是打起来,千重门的弟子可不占优势。

  “咳咳!原来是千重门的弟子。”大概是背后说人家坏话被听见了有些尴尬,原先说坏话的弟子讷讷地回应。

  站在他身边的弟子们眼见着遇见了对家,沉默看着前方的带队人。

  两边无人开口,千重门的弟子也拿不定主意怎么处理,心中生气,却又不好惹是生非,于是扭头看燕明煦。

  燕明煦却没打算理睬旁人的诋毁,他看着对面问:“不知阁下可有千重门池长老和秦昱同门的消息?”

  对峙的弟子听见燕明煦的发言脸扭曲了下,眼神不可思议。

  不是,你家的人你就这么跟我们打听?!

  带队的弟子摇头看着燕明煦说:“我等并未遇见二人,只是过来带弟子历练的。”

  “那若是阁下看见了二人能够告知我们一声?”燕明煦盯着开口的弟子看。

  这态度过于亲切自然了,甚至没有任何生气的模样,更让这弟子满心纠结。

  大概是觉得千重门的弟子态度过于镇静,看起来丝毫没有被影响,又或是被撞见说别人坏话恼羞成怒,终于有弟子忍不住了,嗤笑一声:“嗤, 谁稀罕你家的破事,千重门自己宗门的事情还要闹到修真大界吗?你当谁有时间管你家叛逃的长老和弟子,大家看看笑话就差不多了,我们又不是你们的附属,吩咐我们就太过了吧。”

  这话终于引起一些弟子的共鸣:“是啊,真当现在还是第一门派吗?”

  “你家门派现在什么德行现在自己还不知道吗?”

  这话终于惹恼了千重门的人。

  窦成业当初看秦昱不爽,现下答应和燕明煦出来寻人也是抱着找到了立功的想法,然而听见有人诋毁自己门派还是气愤难当,当下嘲讽回去:“你们这一群连大比都上不去的人还有工夫嫌弃别人,连妖都比你们强,提醒你们一下怎么样?指不定你们遇见人家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人家杀了呢。”

  池焕苏、秦昱:“……”

  两边的弟子终究还是没能躲开这一战,哪怕两边的带队大弟子都十分客气、冷静,然而燕明煦和对方弟子面面相觑,试图阻止自家同门同时无果,终于还是放弃了和平解决争端的妄想,加入了其中。

  池焕苏和秦昱躲藏在旁边的草丛里,望着林中双双沉默。

  “啪”的一声,池焕苏拍开了秦昱的手,扭头用指责的眼神瞪着秦昱,“你怎么还偷袭?”

  秦昱眨眨眼,无辜说:“他们要打燕明煦。”

  ……不是刚说好的不想见到呢?

  ◇ 第166章 易千愿旧事

  自己家的弟子在这里打架,池焕苏自然也做不到就这样离开,若是出个三长两短的,他也心有不安。

  而秦昱,作为燕明煦的好友,秦昱也走不了,尤其是在他出事之后燕明煦给他留过口信,燕明煦未曾放弃过他。

  两人窝在角落里看着两边弟子打得你来我往,千重门的弟子不多,但胜在基础好,练功扎实,对上别家弟子的时候即便是少了十来个人也打得不相上下。

  作为大前辈的池焕苏看着自家弟子被揍,他也不好意思就这样出手。相比于他,秦昱就蠢蠢欲动了,嘴里答应好的躲在一边不参与,让门内的弟子自己处理,背地里却还趁着池焕苏没注意自己的时候偷偷摸摸给别家弟子使绊子。

  于是打到最混乱的时候,池焕苏蹲在旁边看,尽管自家的弟子比对家还少,林子里的局势却还是一边倒。

  真怕这些人到了易千千面前要求评理的时候,易千千会忍不住问回去:“我们这边五个人是怎么欺负你们十几个的?”

  想到这里,池焕苏忍不住扭头又瞪了一眼秦昱。

  正在摸鱼给自家好友偷偷帮忙的秦昱临时撤回释放了一般的术法,手忙脚乱地将手背在身后去,无辜地抬头看向身旁的师兄。

  一直等到这群弟子打得差不多了,眼见着千重门的弟子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池焕苏这才带着秦昱离开。

  实在担心门内的情况,而据池焕苏所知这附近就有百晓阁的据点,池焕苏乔装打扮,和秦昱一同找到了百晓生们买情报。

  -

  几乎所有弟子都知道,易千愿是在易千千手下的拍卖场被带回来的,大家都只以为他故意待在这类修士们会下意识尊重、帮助保守秘密的场所,甚至连千重门内的两大掌门也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只有易千愿和易千千知道,他是在逃跑路上撞上了易千千,被带着回来的。

  那时他进入别山院已经一年有余,门内的弟子众多,像他这样没有任何背景的弟子也不少。因为没有任何门路,门内的弟子大都勤奋,他在里面不算特别突出,因而少有人关注。

  那时门内最受关注的弟子当属山长的大弟子张冠。

  张冠几乎刚一进门便被认为是天纵奇才,也正如他的名声,他的修为突飞猛进,短短一段时日,他便远远地将同门弟子们甩在了身后。

  没有人知晓,陌成霜是和他同时入门的。

  陌成霜不过是普通的门内的弟子,即便是在山长名下,却默默无闻。听学的时候他坐在后面,远远望着被山长和各位长老特别关注,时时夸赞的张冠,不说羡慕是不可能的。

  他没有那般天赋,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日复一日刻苦修炼。

  因而他人玩耍的时候,他仍然在修炼,门内组织出游聚会,他也待在后山练习。

  大概上天可怜勤奋者,课堂小比的时候,他取得不错的成绩,甚至得到了山长的夸赞。

  然而这句夸赞让张冠注意到了他。

  张冠身边总是有一群簇拥的人,然而这些人大都还好,尽管言语上总是刁难,却也不曾真的上前揍过他。

  因而尽管陌成霜烦闷,却也没有生出怨恨来。

  他只是更加刻苦,防止万一哪一天,张冠等人看自己不快了,他们会产生冲突。

  陌成霜开始练武到半夜。

  半夜的时候,后山总是安静,这里是他最爱的练武之地了,不似练武场,因为站队关系,总是有人对他冷嘲热讽的。

  近日的后山似乎有人在了,陌成霜听见了人声,看来也有人觉得这一处不错。

  既然有人在了,陌成霜也只能再找一个地方了。反正后山也大,不至于每一处都有人。

  然而他一转身,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师兄,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每到晚上的时候都觉得身体很热。我不会吃出什么毛病了吧?”

  “什么毛病,你这是思 春了吧?”

  “别瞎说,师兄,我真的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慌什么,我不是也跟着一起吃,这只是正常的情况,说明你的体内在慢慢消化丹药的灵力,只是消化得太慢了,才总是觉得热,等过几日消化完了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可我现在觉得身体里像是有火在烧。”

  “那你就练剑,多练会儿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陌成霜的脚步停在原地。

  “丹药?什么丹药?”

  然而他还想继续听,身后的人却不再讲话了,后山传来挥剑的动静,陌成霜担心自己被发现惹来麻烦,抬起脚安静离开了。

  离开那一处的时候,陌成霜想了一会儿,修真界的修士们买一些辅助的丹药帮助修行也是常态,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倒不如说,纯靠自己一点点练习领悟的才是异类。

  因而陌成霜没有把听到的内容当回事。

  只是第二天的时候,张冠悄悄地找到了他:“昨晚你去过后山了吧?我看到地上有踩过的痕迹,是你吧?只有你,每夜都出去练习。”

  陌成霜没有答话,只是望着他。

  约莫是这样的态度惹恼了张冠,张冠伸手抓住陌成霜的衣领,恶狠狠地问:“你听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听到。”陌成霜心里觉得纳闷,却还是下意识地回答,“我到的时候,见到后山有人练剑,就转身离开去别处练剑了。发生了什么吗?”

  听见这句,张冠的脸色才好多了,转身离开。

  那之后,张冠一众人和他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双方互不搭理,陌成霜对于这样的相处模式很是满意。

  门内历练的时候,宗门要求弟子之间自己组队前去。

  作为门内表现还不错的弟子,陌成霜也在前去的人选里。

  一同去的自然也有张冠等人。

  在弟子们颇具威信的张冠选择了平时玩在一起的那些弟子,而陌成霜则没有打算和人组队。

  弟子中大多是张冠的追随者,因为他同张冠一向合不来,他在弟子中也没有什么玩得来的朋友,陌成霜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还得时时刻刻注意着同一队的同门会不会给自己惹麻烦,因此选择了自己前去。

  没想到的是,临到去历练之前,张冠竟然也走到了他面前,问他要不要一起组队。

  陌成霜一边奇怪,一边拒绝了。

  便见着张冠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怒骂他不识好歹,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 第167章 易千愿

  这次的历练比想象中的难了许多,难怪出行之前门内的夫子提醒他们最好组队前去。

  然而陌成霜倒也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在林中打得艰难,实在打不过的,转身就逃,将审时度势表现得淋漓尽致。

  此处正处于人和妖族的中间地段,林中妖兽不少,陌成霜逃跑的时候望见不少同他一般转身飞奔的弟子,他一边苦笑,一边避开这些弟子。

  到了这个时候,林中哪些地方危险不用看就知道了,哪个地方的鸟全都飞起来了,那必然是有妖兽追着弟子跑过去了。

  陌成霜在飞奔的鸟中寻找安全地段,好不容易找到了看起来有概率安全的地方。

  来不及思考,身后的妖兽已经追上来了,还混着其他跑过来的弟子招惹的妖兽,陌成霜无意于如同一些缺德的弟子一样,专门往弟子多的地方跑,将追着自己的妖兽引给别人,于是他转身朝着无人的地方去。

  却不曾想,靠近那地方,就闻到了血腥味。然而这时候他周围三边都有妖兽过来,即便是感觉到前方危险,陌成霜也没有别的方向可以跑了。

  于是他只能铤而走险。

  在到达地方之前,他做过充足的心理准备,包括并不限于凶猛的妖兽、别山院弟子的尸体……唯独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张冠和平时围在张冠身边的同门。

  这些弟子全都倒在地上,看着上面的剑气,一眼就能辨认从出是别山院的招式。倒下的弟子眼睛呈现通红色,可怖的模样令陌成霜呆住。

  有一个弟子跑过来,望见这一幕,也望见了场中的陌成霜,惊呼:“你竟然杀死了他们!”

  “等等!”然而不等陌成霜说什么,妖兽已经追过来了,陌成霜来不及解释,只能大喊着让那名过来的弟子快跑,自己也领着妖兽跑开了。

  等他出了林子之后,便听见众弟子喊着:“捉拿邪修陌成霜!”

  陌成霜从未面临过这般境地,有口也难言,他信任自己的宗门,然而却不想遇见了这般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着回去,但他实在太害怕了,也不觉得自己能够担得起杀害同门的罪名。

  会有人相信他吗?

  “山长说了,看见陌成霜格杀勿论。”

  陌成霜听见这句话,慌乱之下他不再犹豫,转身逃走了。

  他是冤枉的。

  他不曾伤害任何同门,修道之后他老实本分,门内抱团一群弟子欺压另一群弟子的事情他从未参与过。因为没有灵石,自己也穷,甚至买不起门内的法宝,只能攒着不多的做任务得来的灵石去易市里淘废品。

  他就是用着淘来的废品躲避别山院的追查的。

  只是他撞见了易千千。

  那时他惊慌之下从小路上逃跑,没曾想从灌木里跑出去,一时没停住,撞见一位一边走一边逗弄虫子的修士。

  他眼看着虫子将要掉在地上,随手用灵力送进对方怀里,来不及道歉就跑开了。

  大概也因为态度不大好,对方拦住了他。

  那时陌成霜出手,没能打过对方,他惊慌失措地以为自己今日注定要死在那里。

  却不想,那人只是绑住他逼问发生了什么。大概因为对方是陌生人,自己的心理压力又实在太大,陌成霜托盘而出。

  被绑着坦诚完一切的陌成霜绝望说:“我知晓没有人会信我,你若是要将我送回去就送回去吧,我大概只是不适合修真这条路,可怜我过了这么多年竟然此刻才知道这一点。”

  也不知道是被他的姿态感染,还是这句话刺中易千千的内心,最终易千千非但没有将他交出去,还提出帮他隐瞒,并带他回去。

  那之后陌成霜改名为易千愿,住进了蛊阁里,成为了蛊阁的弟子。

  “千重门的弟子在门内都会有所属安排,门内的弟子管辖又细致,虽然一时半会儿没人在意多一个人还是少一个人,但是若是遇见有心人还是有被发现的可能,我将你安排在我手下,但又要给你编出一个极少让你出面的理由,这样吧,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暧昧不清的妻了!”

  易千愿当时欲言又止,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出于什么打算救助自己,甚至这位用蛊的修士极有可能不是好人,然而他人已经在对方手里了,为了自己的安危他还是答应了。

  易阁主确实是个好人,尽管他看起来人不正经,脾气也大,经常做一些胡闹的事情,还总是逗他,惹他生气,但不滥杀无辜,在他危难之际救了他。

  易千愿暂时躲过了别山院的追查。

  那之后,易千愿无数次在夜间回想,那天晚上自己在后山听见张冠的谈话。别山院内早有使用丹药之风,同门也经常谈起哪种丹药效果更好。

  然而谈起有些丹药的时候,易千愿却明显能感受到大家隐晦的态度,众位弟子似乎都心照不宣什么,只是易千愿同大家关系一般,没有人会告诉他那些。

  后来在千重门的时候,易千愿重新想起之前,再从易阁主口中听见别山院山长对自己下的追杀令,更确定了自己很可能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若是回去,大概会被杀人灭口。

  易千愿就这样决定待在千重门里再不出去了。

  只是千重门的掌门实在是心思细腻之人,竟然识破了他的身份。他本就是偷来的时日,若是到此为止,那也够了。

  却不料,池掌门在易阁主对他的极力保护下放过了他,池掌门离开的时候,易千愿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修行时孤身一人,从小爹娘双亡,靠给酒楼做小工艰难求生,后来测出机缘巧合去了别山院,然而别山院也不好待。

  从小到大都无人护他,也无人关心。可他却在走投无路之时,得到了这一切。

  易千愿那时想,他的一生若是到这里为止,也心甘情愿了。

  ◇ 第168章 叛逃中

  池焕苏终于想方设法联系上易千千的时候,易千千过了很久才回传信。

  那时被偷了门内传信的千重门弟子还一无所知,池焕苏和秦昱已经溜走跑了很远的地方躲在一边烧符。

  再看见易千千的时候,易千千满脸的冷漠。

  见到易千千这样,池焕苏胸中涌上一股不妙的情绪,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易千愿死了,自缢的。”易千千的眸色冰冷,平静说道。

  池焕苏愣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

  【易阁主:

  致信一封,以此诀别。阁主于我之恩,此生难忘,来世只愿结草衔环,报阁主恩情。

  陌成霜幼时父母双亡,无名无姓,偶听过路燕侣谈论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自知不可得,又觉得此句甚好,便为自己取名陌成霜。

  成长些时,我误入别山院,阁主也知晓后来之事,回想过往,我此生竟也走遍穷途末路。

  幸好在临别之前得遇阁主。我遇阁主时,自暴自弃,本想一走了之也好。然而阁主引我回宗,悉心待我,赐我屋室,赠我姓名。

  至此我改姓名易千愿,住千灯阁。

  千愿的命是从阁主手中偷来的,在我逃亡路上不曾有人为我点亮千盏灯,遇见阁主,阁主为我点燃归家的灯,还许了我一千愿。

  感谢千千阁主给我的这盏灯,我借着这盏灯短暂地得了一个安身之处,便以为到了家,现在,我要抱着这一盏灯死去。

  若神佛真的在世,赠我一千愿,我以千愿,一愿死后得清白,二愿此生不累他人,三愿阁主平平安……千愿,千愿我心上人今生喜乐,日日得心欢。

  ——不肖弟子易千愿】

  -

  “他到最后也不想连累任何人,你看吧,我没看错人。”易千千脸上扯出一个绝望的笑容。

  他低声说:“我就不该当这个掌门的,若是我不来,是不是他就会没事。”易千千抬头,看向池焕苏和秦昱说,“可我知道又不是这样,千愿知晓了他们的秘密,那群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千愿的。我明知道这一点,还是不甘心。”

  “我不甘心。”易千千咬牙说,他双目赤红,字字泣血。

  “我以为我能救他的,当初……当初青灯师尊救了我,他明明救了我的,我以为我能像青灯师尊一样,可我终究不是青灯师尊,我没有青灯师尊那般修为,没有他那般的声望,也没有那么多能帮我的好友,所以青灯师尊能救我,我却救不了易千愿。他不是陌成霜,他是我的易千愿。”

  “当初有人救我,为什么无人救他呢?”

  易千千不敢想象易千愿死的时候有多么绝望,是否有一刻,他会怀疑救起他的阁主会放弃他呢?又是否绝望地想着,与其被交出去,不如自己放弃?

  然而没有人给易千愿答案,正如此刻也没有人给易千千答案。

  “可恶!”易千千垂着头重重垂在桌案上,他喘着气哽咽说,“他还没等到答案就死了。”

  为什么不信呢?为什么不信没有人能逼得了易千千做不喜欢的事情。

  “我可以和他一起叛逃……”

  池焕苏闭上眼睛。

  大概就是不想易千千跟他一起叛逃,易千愿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逃亡并不好受,每一处明亮的地方都可能潜伏危机,然而暗处更是。死亡时刻会在逃亡的路上出现,在噩梦里出现,人只要怕死,最后就一定会在恐惧里消亡。

  “你们走吧。”易千千说,“走远点,别回来。我要攻破别山院,我迟早会的。”

  池焕苏和秦昱离开了,一路上两人都低头不语。

  脑中不断回想着易千愿的信,池焕苏怎么也无法忘记在后山时候,易千愿的模样。

  他怀疑过这个人,担心他故意利用易千千,现在易千愿真的证明了当初对他的保证,易千愿保证自己绝不会伤害易阁主,绝不会背叛他,这场誓言的终结是易千愿的命。

  然而又有多少人会为了这场斗争而死?

  秦昱会吗?或者其他人?

  池焕苏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他怀疑自己能否护住秦昱。

  还有师妹,师妹潜伏进妖丹贩卖的线路,如今一看,那里不乏实力强劲之辈,师妹师弟会平安归来吗?

  池焕苏突然开始后悔放任四师妹去查探。

  但此时此刻,谁也回不了头了,他必须尽快找到证据,足够将别山院彻底推翻的证据,才能联合修真界其他宗门共同抵抗别山院。

  -

  麻绳专挑细处断。

  池焕苏和秦昱还是在走向别山院的路上同修士们重逢了。

  池焕苏一身伪装在突围的时候散开,修士们震怒于他通红的眼睛。

  “果真是妖邪!快请阿修罗的大师来!”

  带着秦昱杀出一条血路来,池焕苏浑身煞气,竟然让他们在数十倍修士的围攻下杀出去,旁边的修士见着他过去,纷纷让路,不敢向前。

  秦昱见着他们的样子,哈哈大笑。

  “狐假虎威的时候有能耐,到了自己要上战场的时候就都怕了吗?!”这群修士到千重门殿中寻麻烦的时候嘴里一个比一个义正言辞,满口仁义道德和规矩,到了对敌的时候竟然也谦让起来。

  秦昱觉得他们可笑。

  若真的都是聪明人,又怎么看不出妖丹的问题来,那魂灯所展现出来的东西,池焕苏和秦昱都知晓一定会有修士看出来。

  然而大家不说,因为那些丹药确实有一些起了作用。

  贪婪会助长一些人的罪恶。等到所有人都觉得恶是捷径的时候,善就成了邪魔外道。

  池焕苏挡在秦昱身前,挥剑斩下敌人的头颅。

  秦昱一双银爪上布满红血,整个人身上满是脏污,只有眼睛明亮。

  梵语从天边传来的时候,池焕苏浑身剧痛,狼尾显现在众人眼前。

  ◇ 第169章 遇见四师妹

  “是妖?!”

  修士们大惊。

  “原来千重门的池掌门原本就一直是妖族?!”

  修士们冲上前去,秦昱怒吼一声,跳起来银爪狠狠地撕下去,在修士的脸上划出长长一道血痕出来。

  “滚开!就凭你们也欺我师兄?!”

  鄙夷的目光落在池焕苏身上的时候,最先受不了的反而是秦昱。

  此次修士们聚集起来,实则为了同别山院的修士共同商讨千重门一事,千重门此次问题诸多,墙倒众人推,修士们眼见着陌成霜已死,争论又偏向了叛逃的修士池焕苏和秦昱。

  迟迟找不到两人,修士们心想,也不能这么拖着。起码让千重门规定个期限,若是一定时日内找不到叛修,解决不了问题,也应当给予他们些补偿。

  让这么多宗门的修士提心吊胆了这些日子,总要让修士们看见千重门的态度。

  千重门在俗世的驻地也大,宗门们觊觎已久,如今就是个好时机。

  于是寻了个时间,各宗门派出修士到别山院商讨。

  哪曾想,还没来得及讨论,就遇上了池焕苏和秦昱二人。

  遇都遇上了,不打就说不过去了。

  修士们纷纷掏出法器攻打上去。

  又是一身伤,然而修士们也不好受。这里一些修士都已经在修真界拥有地位很久了,宗门庇护,给予资源,他们甚至不需要自己去历练抢夺法宝,因此论打架,竟然还不一定比得过秦昱。

  然而这里毕竟人多,一个个的也是下了死手的,池焕苏护着秦昱离开的时候,秦昱已是重伤。

  秦昱以为这就是末路了。

  他捂着伤口出去的时候,开始回想这次第几次在围攻下出逃了,次数太多,他都快数不过来了。

  秦昱也累了。

  身后的修士还在追击,这次的修士比以往的都更强大,他眼睁睁地看着护着自己的师兄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

  某一刻一柄剑扎进他的腹中,他抬掌刺进那人的胳膊。

  剑拔出来的时候,秦昱觉得腹部在搅动,似乎身体里的肠子和血一起流出去了。

  血水流了一身,将衣裳染红,仿佛那本就一件红衣。

  秦昱喘着气,扭头对池焕苏说:“好疼啊,师兄。”

  听见这句的池焕苏手中顿了下,胳膊上多了一道伤痕,他提剑抵挡,同秦昱说:“别怕,师兄带你出去。”

  然而秦昱已经迷迷糊糊地倒下,池焕苏心神震动,惊慌地扶住他,愤恨地望向围上来的人。

  修士们见秦昱倒下不由露出欣喜的表情,仿佛做了大英雄。

  池焕苏的耳边却是痛苦的呻吟,放在这里一看,呻吟仿佛成了这群修士的加冕。

  “万事万物的命数,就是归于尘土。”

  池焕苏听见耳边说。

  他低头看看痛苦得打颤的师弟,冷笑说:“那让这命数西去吧。”

  他不信这些东西。

  耳边喃喃絮语渐渐地远去,消失,池焕苏在这一刻归于安宁。

  秘境中看到的一切,困扰了他那么多年。此刻他全都不信。

  他只知道自己要救师弟,带秦昱离开。身体内的疼痛似乎在这一刻消失,他感到自身似乎与自然相融合。

  天边雷声阵阵。

  池焕苏扭头看,妖尾渐渐变小,若隐若现,耳边的声音嘈杂,鼻间似能够闻到远处的花香。

  “眼睛?”

  周围有修士震惊地看过去:“怎么又变成黑色的了?突破了?这怎么可能?!”

  池焕苏使出剑法,在雷声里,千把剑伴着雷声向下,深深扎进修士们身边的地上。

  修士们被困在这剑阵中。

  池焕苏看也不看他们,表情冷漠而严肃,带着秦昱离开。

  秦昱已经失去了意识,嘴里喃喃说:“好疼啊,师兄,我以前以为你厌我,你那时满口的宗门和职责,我以为你厌我的。可现在我也只有你守在我身边。”

  池焕苏搂住秦昱的手倏地收紧。

  身旁的声音仍在继续:“爹娘死的时候也跟我一样吗?他们会不会也是被人一剑刺穿了腹部,划伤了妖丹。死去之后,他们会被人剖了妖丹吗?好不甘心啊,二师兄。”

  “不会的。师兄在,师兄不会让别人吃你的妖丹。”池焕苏指尖颤抖。

  现在秦昱没有护心蛊了,他要拿什么救他?

  “……好恨。”秦昱低声说。

  池焕苏心如刀绞。

  “修士杀妖是对的,他们只需要杀妖就好了,根本不管世上有没有安分守己不想伤人的好妖……现在我要死了,要是我真的死了,二师兄你就吃了我的妖丹,自己逃吧。”

  “不过我的妖丹可能在刚刚打架的时候裂了,估计没多大用了。但现在能补一点是一点了,二师兄你不要嫌弃我……”

  池焕苏往秦昱身上输送灵气,他明明感觉自己更强了些,他好似突破了,现在他什么灵力也不想要了,只想护住秦昱身上不断逸散的灵气。

  “你不会死,师兄在。师兄还在。你是我的师弟,只要我还活着,就断然没有让师弟先死的道理……我的师弟虽然平时不大听话,但很是勇敢,是个好孩子。我都知道。”

  狼族只从不等待,只死在自己的战场上,池焕苏第一次深刻地理解这句话。

  他慌张地说:“师兄还能再站起来,还能保护你,我们一起去找到真相。我带你去找大师兄,大师兄一定有办法救你,如果大师兄不要我们,我就带你躲去别处……不是你的罪,师兄定不让你担。”

  池焕苏极力将身上的灵力输送过去,让秦昱身上的灵力不至于完全消失,尽量维持在一个普通修士的水平。

  这对于他来说是巨大的消耗,哪怕是刚刚进阶,正式灵气聚拢过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费劲,但他不能松手,更不能放弃。

  身后,脚踩在叶子上的声音。

  池焕苏一手护住秦昱,继续给秦昱输送灵气,另一只手持剑刺向来人。

  待转身,看见来人面貌,松了口气,温和喊出名姓。

  不料,赤鞭抽打在他胳膊上,剧痛之下,他险些将秦昱甩出去。

  池焕苏愕然抬头:“四师妹?”

  ◇ 第170章 对峙

  “我是来杀秦昱的。”乐知许手持鞭子站在池焕苏对面冷声说。

  池焕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就在分别时一切似乎都不曾有任何异常,乐知许藏身于商贩之间,一心只为了寻找幕后之人。

  然而再见面时,她就这样站在了他的对面。

  “知许?”池焕苏挡在秦昱身前拦住乐知许的路,“为什么?你明知道的,秦昱没有做错什么。他杀那些弟子是……”

  “那又如何呢?”乐知许打断池焕苏的话,“难道他不是妖吗?”

  愕然地抬起头,池焕苏直视乐知许的双眸,试图在她的眼中看出玩笑,毕竟他那四师妹跟着五师弟待久了,时常也会开一下吓人的玩笑。

  池焕苏希望这是玩笑,遗憾的是,不论他怎么看,都没有在乐知许的眼中看出玩笑的意图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知许?”抬头望去,对面的人眸色深沉,漆黑如同看不见光亮的深海。

  “我找到幕后的妖了,我看到了萧涟。”乐知许说。

  -

  在见到幕后之人之前,乐知许猜测过很多,谁获益谁最有可能操纵这一切,那么妖丹获益的人自然是修士和普通向往着修真的百姓。然而这些需要掺杂妖力的东西,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够制作的东西,因此在乐知许的认知里,只有贪婪的修士会做出这种害人的东西。

  直到他行走于商贩之间,一层一层接触到核心,她见到了更多的妖。

  要让妖听话可并非寻常修士能够做到的事情,然而修士们若是齐心协力,想方设法困住妖,驱使他们,也并非毫无办法。

  直到乐知许跟着一只妖的时候,望见了这只妖去了一个私 密的屋子,她跟着进入屋子,在那屋子里望见了一张怎么也忘不掉、日日夜夜出现在她噩梦中的脸。

  萧涟。

  那时屋内富丽堂皇,不亚于俗世皇帝的宫殿,萧涟就坐在屋中装饰精致的座位上,座上垫了厚厚的垫子,上面的花纹看得出来是绣娘花费了很多心思制成的。前方的矮桌上摆放着鸡鸭鱼肉,解腻的茶水摆在一旁,即便是隔了很远,乐知许都能闻到那茶香。

  侍者上前,萧涟垂眸,不发一言。

  不带任何笑意的神色让乐知许忍不住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若是看现在萧涟这风光的模样,真的难以想象他曾经在萧家待过,甚至像只甩不掉的狗一样跟在萧家大小姐身后。

  多可笑。

  待在那里待得时间长了,乐知许被发现了,她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冲上去的,甩下师弟师妹,率先对上萧涟。

  等到鲜血染红地面的时候,乐知许才恍惚地停下手,她的内心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以前只有仇恨,现在仇恨也没有了。

  “我早该知道的,”乐知许说,“所有跟妖沾上关系的人都会走向末路。若今是这样,师兄也是这样,你低头看看你自己的衣服啊。师兄你不要拦着我了,今天我要杀了这只妖,将宗门的问题也一并解决了。”

  “知许,你先冷静下来,不要做傻事。”池焕苏急忙说道,他不理解萧涟为什么还活着,竟然也出现在妖丹贩卖线路的一环,然而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的四师妹杀了小师弟。

  乐知许忍不住大笑:“什么傻事?怎么会事傻事?你们都错了,那些妖就是在想方设法让人类自取灭亡,他们费尽心思以妖力灌溉丹药,用了各种方法使得妖丹附上诅咒一般的能力,寻找人族的商贩,再将这种具备诅咒的妖丹高价卖给人族和修士,一切都不过是他们的阴谋而已。”

  乐知许笑弯了腰,池焕苏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直到她冷静下来,直起身体说:“我杀了萧涟。”

  多年前的萧家惨案终于在此刻了结,由当年惨案里留存在萧家主家的最后一个人书写上结局。

  然而乐知许一点儿也不高兴。她只是更恨了。

  如果没有妖,如果当初没有救下萧涟一切就不会开始,多年后,萧涟终于死去,然而秦昱则刚刚开始。

  乐知许冷眼看着仍然在不断给秦昱输送灵力的师兄,灵力流入秦昱身体如同进入一个破了洞的缸,然而池焕苏不敢停止,甚至没有躲开乐知许的鞭子,只因为身后是受了重伤的秦昱。

  “师兄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乐知许见着池焕苏怎么也不肯让开,恼怒说,“你答应我不会为了妖而死。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打造珍贵法器送给了妖,自己九死一生从修士们的围攻里闯过来,几乎耗尽灵力去补一个破洞。

  “那我呢?”乐知许问,“那我呢师兄?小师弟有你护着,可我那么多年的仇恨怎么办呢?”

  “让开!”终于看不惯到了现在也仍然被拯救着的秦昱,乐知许呵斥说,“师兄你再不让开,我会先杀了你。”

  赤色鞭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如同飘飞的红绸,猎猎的风勾住红绸,打造出一把长缨枪,这枪朝着秦昱而去。

  堪堪抱着秦昱躲开,池焕苏还没来得及调整秦昱的姿势,下一鞭便又急匆匆地降下。

  “师妹/师姐!”

  追着乐知许过来的唐青幸和宋隐语姗姗来迟,二人到来时候一眼望见了拿着法器的乐知许,以及在她对面的二师兄和受了重伤的小师弟。

  宋隐语慌张地跑过去,拦在了池焕苏和秦昱身前,着急地朝着乐知许喊了声:“师姐,师兄和师弟受伤了。”

  然而听见这话的乐知许无动于衷,冷漠地看过去,说:“让开。”

  宋隐语难过地望向师姐,拼命摇头。

  “不然我会连你一起杀。”

  听见这话的宋隐语眼睛猛地睁大,不敢置信地看过去。

  哪怕是她刚进宗门的时候,因为从小受兔妖照顾,师姐那般讨厌妖,却也没有为难她,更没有对她说过重话,反而百般照顾,俗世人生活的常识也都是师姐告诉她的。

  在宋隐语心中,虽然乐知许只是师姐,但她一直是把对方当成家人看的。现如今突然听见这句,宋隐语的脸上流露出伤感的表情。

  然而她仍然固执地挡在前面,一步也不退让。

  此处能走动、武力最强的只剩下唐青幸了,然而唐青幸当初进阶失败,修为早已退步,这么多年来修为不曾有过增长。

  唐青幸扭头,望见二师兄身上的鞭痕,鞭痕破开衣裳,在皮肤上留下深深的痕迹,绽开的血肉周围变成黑色,鞭伤的主人一声不吭,独自承受这一切。

  终究还是愤懑上前,第一次的,唐青幸对上了以往怎么也不愿对上的师姐。

  【作者有话说】

  存稿里我已经写完了,全文43w,从今天开始日更到完结

  ◇ 第171章 知许剖白

  “师姐,你真的忘了吗?”咬着牙,唐青幸深深望着对面的人,“那是我们师兄,是生病时守在我们榻前一整夜,是看见我们受伤偷偷去斩杀怪物,是从小养我们到大,一直护着我们的人。”

  “现在你要因为别人伤害他吗?”唐青幸不敢提秦昱,唯恐刺激到乐知许对于妖的敏感。

  然而尽管他已经如此小心,乐知许仍旧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她拿着鞭一步步靠近池焕苏和秦昱所在的位置,边走边说,“我没有想过伤害师兄,只是师兄不肯让开。”

  “知许,不要做傻事。”池焕苏皱着眉,以恳求的语气同乐知许诉说,“这件事情必然有蹊跷,我在制作丹药的药商那里看见了猴妖,那猴妖被虽是被人供奉着,实则浑身上下贴满了符纸,还有捆妖绳捆缚着。”

  “师兄还当我是小孩子吗?”乐知许好笑地摇头,“人难道就不会驱使人,压迫人吗?那么妖去驱使妖,欺压妖又有什么奇怪呢?我只相信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萧涟,看见了生活在妖之下,为妖祸害的人。因而今日我是一定要杀了秦昱的,无论是谁拦我,我都不会停下。”

  乐知许无法忘记萧涟在殿中的冷漠表情,好似眼前的一切都不在他眼中。她还记得二师兄说过在妖丹上还有着萧家的秘术,说不定这家伙在萧家潜伏许久,甚至不惜用感情做筹码,才换来这萧家的术法,以此实现后来为祸一方的“大业”。

  如今乐知许见到了这大业,才终于解开了当年萧家惨案的缘由。

  她恨自己曾经有过一刻试图去宽容妖,理解妖,现在,她不过是为了纠正过去的错误,将一切拨乱反正,回到最初的正途。

  乐知许不再多说。血腥气渐渐弥漫,唐青幸挡在师兄妹面前,不肯后退。

  这条鞭长年累月吸足了血,每一次击出都在地上留下深痕。

  灵气重重落在地上,碰撞,扬起一阵灰尘。

  人影埋藏在这灰扑扑的烟尘中,法器碰撞的声音从烟尘里传出来,时不时的还有人挨揍时候的闷 哼。

  烟尘外的人提起了心。

  灵力尚弱的宋隐语着急地想要帮忙,却无法上前,只能红着眼跑到二师兄身边帮着一起照顾小师弟。

  身边这样大的动静,秦昱也没有醒来。池焕苏迟疑看看唐青幸,唐青幸还在艰难同乐知许对打。

  很明显,唐青幸绝不是乐知许的对手,乐知许是存心下了死手的,然而唐青幸顾念着师姐弟情谊,怎么也无法下重手。以至于本来就被动的他更加被动了。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唐青幸感觉到自己几乎拦不住师姐了,于是背对着池焕苏三人,大喊:“师兄你先带着师弟师妹们走,我拦着四师姐!”

  “……五师兄。”宋隐语心里担忧,忍不住抽噎,然而她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伤心的时候,于是扭头看向二师兄,等着二师兄拿主意。

  池焕苏看着秦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当机立断带着秦昱和宋隐语先走。

  待他们走后,唐青幸大概也能毫无顾忌了。

  这般想着,池焕苏迅速起身离开。

  乐知许一直注意着秦昱,看出来池焕苏准备带着秦昱走,二话不说冲向前去。

  “师姐!”唐青幸撑着一口气,闪身挡在乐知许的路上。

  他的腰背弯下来,嘴角流血,看得出来已经深受内伤。

  就连乐知许看了也不忍,对他说:“何必呢,此时与你无关,你走开,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不是很好吗?为何偏要拦我?”

  唐青幸深深看向对面,目露悲哀,低声说:“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师姐,从我还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我、师兄、你,还有后来的师妹,我们一起度过了很长时间,甚至比我待在我自己家的时间还长,我早就把你当成我的家人了。

  “可是师姐,杀一个人不只是对与错的问题,那是一条命,是从呼吸开始,存在于天地间,直到脉搏消失,体温回冷,一条命就这样重归于泥土。

  “所有生物的命都不可再来,因此如果错杀了,即便是后悔也无济于事。现在你要出手的是你的师兄师弟,如果错杀了,师姐你要怎么办呢?难道你要告诉我,错了你也一并承担这过错,然后背负这样的罪恶与愧疚生活下去,还是因为做错了,干脆彻底放逐,一辈子活在杀戮的固执里,永远也走不出去。”

  唐青幸缓缓直起身体,拿起自己的剑,深呼吸说:“我只是不想师姐你走错,回头吧,师姐,现在还来得及,不要做傻事。”

  十几年的相伴不是假的,一如向来怕疼怕吃苦的唐青幸现在忍者疼痛挡在乐知许前面,也如这么多年来,乐知许赌上性命也要为萧若今报仇。

  乐知许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她看着忍痛的师弟那张熟悉的脸,这张脸的主人陪伴她去过大江南北,招惹过是是非非,她说:“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你知道吗,师弟。那一日,那只狐狸娘怀着幼胎跪在我面前,她说自己这一生从未伤过人,所行的最恶之事,不过丢掉了自己注定养不活的幼崽。可我还是杀了她。”

  “我的剑刺穿她的腹部的时候,我看到了有血肉从她肚子里钻出来,那里有她怀的幼胎的血和肉。”

  “从那一刻起,我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 第172章 昏迷

  唐青幸第一次这样拼命,以往在修行时候他天资聪颖,因而虽然也勤奋练习,但得过且过,练到哪里是哪里。

  千重门爱惜弟子,出去历练的地方也大都适合他们这些弟子,再加上唐青幸人缘好,出行的时候,大家总是赠给他一些法宝,因而他出去历练少有艰险。

  这一次是例外。

  他也不曾想过,自己所能遇见的最大的危机来自于自己一向最是敬重、甚至视为家人的师姐。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吐口血,继续爬起来,他不知道现在二师兄和小师弟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在小师妹的护送下逃走,但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拦住师姐,不能让四师姐追上去。

  他不想看着师姐走上末路。

  体内的灵力不断聚集然后打散,某一刻,唐青幸甚至怀疑自己的内脏也被打散重组过了。

  喉咙中始终有一股腥甜味,闻起来有种头晕的恶心感。

  但他不敢停下。

  掉下的修为成为了他此刻最大的阻碍,他比不上自己的师姐,只是唐青幸不甘心。

  他不想就这样放弃,他站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拿起剑,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倒下。

  直到不知道倒下多少次,他追着师姐的步伐走,他感觉到摔倒也不再是那般难受了,身体变得轻盈,他的意识追随着要追逐的人。

  声音、气味都逐渐清晰。

  他听见耳边一道声音带着惊叹:“这种情况下你竟然还能突破,师弟你真是铁了心了要拦我。”

  唐青幸听见了,可他无心去管突破的事情,只是想着不能让师姐追上去,他提剑刺向前方,硬生生地拦下了乐知许。

  被阻拦久了的乐知许终于不耐烦,她冷眼看向对面的人,突然笑了:“就算是突破了又怎么样?师弟你真是,从小到大没有吃过多少苦,因而也没有必须奋进的决心,没有孤注一掷的念头,你的修为掉下去无法进阶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自己的信念,现在你终于找到了你的信念,我却一定无法支持你。”

  “那今日你我就一战,在我们之间,分个生死。”

  唐青幸的眼睛看不清楚了,灵气聚笼而来,他只要睁眼便望见无尽的灵力迎面而来,涌入他的身体。

  他只能闭着眼睛。

  他听见鞭子在风中挥动发出的声音,清晰地呈现在耳边。

  看不见,唐青幸便只能跟着风的声音做出抵挡。

  乐知许也察觉到唐青幸似是看不见了,借着鞭子的干扰,放出傀儡,追踪着池焕苏和秦昱而去。

  -

  池焕苏带着宋隐语和秦昱赶路。

  宋隐语身上还有当初药阁给的丹药,保命的丹药她全都喂给秦昱了。

  药效渐渐生效,现在看起来,秦昱的状态似乎好了很多,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身上的灵力也不再逸散。

  眼看着情况有好转,池焕苏不敢耽搁,准备先偷偷将秦昱送到易千千那里看看。

  一路颠簸,秦昱的意识在这种情况下慢慢回来,然而身上伤太重,他睁不开眼睛,只能听见周围的声音。

  他听见二师兄和自己的小师姐担忧的讨论,鼻子发酸。

  而后他又在师兄和师妹的讨论里听见了四师姐要杀他的消息。身受重伤的秦昱在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生出怨气来。

  似乎永远是这样,因为他是妖,所以无论走在哪里都很难被人接纳,发生什么祸事,第一个目标总是他,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是有人要去顶包,大家也会把他推出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然而真的听见的时候还是觉得讽刺得可笑。

  -

  乐知许还是追了上来。

  她提着剑冲上来的时候,池焕苏后退护着怀中的秦昱,宋隐语修为低,此时此刻却仍然冲在前面。

  只是她到底差了师姐太远,上去没多久她就被师姐丢出去了。

  “抱歉了,师兄!”乐知许将灵力注入鞭子,狠狠抽打过去。

  排山倒海一般的煞气朝着池焕苏的门面而来。

  “兄弟!”

  远处一声大喊,秦昱在迷迷糊糊中也认出了这声音。

  是燕明煦的。

  风从耳边刮过去,并不锋利,燕明煦挡在了乐知许的路上。

  他看见乐知许拿着鞭子对上秦昱,一双眼睛干净明亮,他手中拿着符纸说:“抱歉了这位师姐,身后的是我兄弟,他不是坏妖,我不能让你伤了他。”

  说完,他往后朝着池焕苏丢了张符纸,池焕苏心领神会地抓住,脚下生出一个法阵来,池焕苏和秦昱踩着法阵不见了。

  “你拦我的路!”乐知许大怒,她对上了燕明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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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明煦的符纸总是很好用,而时不时出些问题。

  正如此时此刻,池焕苏和秦昱在他的阵里走了一遭,传送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仍上天,在天上被鸟抓着甩来甩去,才终于又丢了出去一般,站出来的时候,池焕苏脚一歪,带着秦昱一同跌在了地上。

  而秦昱也在这头晕目眩的传送阵被迫清醒了过来。

  醒来后他的第一反应是:“破符阵,妖要吐了。”

  说完他干呕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经历几遭攻击不曾停歇,身上带伤,再加上心情大起大落,再经历符阵这么一遭,不论是池焕苏还是秦昱终于都受不了了,二人晕晕乎乎地,在四周无人的地方躺下,陷入昏睡。

  在他们的身体不再动弹之后,远处有一人向着二人走来,脚步踩在地面,带着急促。

  ◇ 第173章 师妹之死

  池焕苏醒来的时候怀疑自己进了牢房。

  可能是被哪位邪修抓住了,捆起来。于是他醒来时候就望见自己的脚被长长的铁链绑着,另一头牵在石壁的墙上。

  他撑起身体打量周围,此处应该是一处山洞,夜明珠高悬,幽幽的光将洞穴照亮。不大的洞室,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

  是被人好好收拾过的样子。

  他侧耳倾听,四周还有潺潺的流水声。

  池焕苏坐在榻上沉思。

  秦昱不在附近,也不知道有没有被送去治伤。

  他望一眼室内,室内的装饰有些眼熟。闭上眼睛重新再看,还是眼熟。

  “师兄——”池焕苏对着洞口大喊。

  无人回应,然而他就是觉得师兄听见了。

  身后的狼尾轻轻拍打了下身下的床榻,自从他感觉修为增长之后,像是压制住了身体内的妖力一般,不仅狼尾变小了,狼尾平日里也少有活动,几乎失去了刚出现时候的活力。

  这让他看到了希望,或许有一日,狼尾会消失也说不定。

  有狼尾作证,洞室还眼熟,然而无人回应,池焕苏猜测着师兄是否还在生气,又或者在小师弟那里忙着。

  不论如何,知晓自己大概率是在师兄的宅院里,池焕苏安心了许多。

  唯一担忧的只有四师妹那里。

  洞内应当设置了禁制,识海也望不到外面,然而细细倾听,却能够用耳朵听见声音,只是灵力无法穿透洞穴抵达外侧。他猜测是用了某些阵法隔绝了灵力,如此一来,里侧无法窥探外侧,外侧也无法窥探内部。

  池焕苏心中苦笑,师兄可真是挑了个好地方,也不知道是准备在这里将他放上多久了。

  好在池焕苏看得开,师兄不来,他权当在给他时间修养了。

  阖上眼睛依靠在床榻上,池焕苏在疲惫中陷入了沉睡。

  -

  乐知许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败在宗门内的师弟手中,正如唐青幸永远也不曾想过,有一天手中的剑会刺穿师姐的胸膛。

  他瞪大了眼睛,如他一般惊讶的,还有燕明煦。

  燕明煦惊慌地后退,收回刚甩出符纸的手,看向乐知许的时候,眼睛里还带着慌张:“大师姐……”

  这一声终于让唐青幸反应过来,顾不上男女大方,他上前着急地想帮师姐捂住伤口,然而乐知许退开了。

  乐知许望着眼前两个失了魂一般的小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第一次,她在失去了萧若今之后这样开怀大笑。

  “真好。”乐知许说,“都是很厉害的师弟嘛,以后师兄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了,帮我照顾好小师妹。”

  “师姐你不要说傻话!”唐青幸咬牙,他从灵囊里搜出来治伤的宝物,走上前去。

  然而乐知许又退了一步。

  这一步走得让唐青幸心慌,他着急地看向自家师姐,说:“师姐,你不要胡闹了,快治伤好吗?师兄和师弟还等你回宗,师门不能缺少你的。”

  唐青幸用上了恳求的语气。

  他抬起头,在乐知许的眼睛里看见了诀别,这更让他忍不住害怕。

  “够了。”乐知许轻咳一声,声音微弱下去,她难得用温和的语气说,“就到这里吧,师弟。这么多年了,我从未走出去过,我自己比谁都清楚,我一定过不去那入仙门的大劫,然而这登天之道并不是谁都想去的。反正早早也知道结局,现在我也不过是提早走上我给自己安排的路。”

  “还来得及……”唐青幸握着剑的手颤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下手这么重。

  鲜血染红女子的衣裳,红得刺眼,如噩梦一般。唐青幸只是看着便觉得身体发冷,从外部冷到心里。不知道当初看见萧家处处鲜血的师姐又是什么心情,只要想到这里,唐青幸的内心就被巨大的沉重压得喘不过气来。

  “来不及了。”乐知许眉眼舒展,即便是生死之际,她也表现得十分坦然,“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乐知许低头看看唐青幸手中的剑,眸中闪过赞赏,“我早就知道,你这家伙一定得有人逼你,才能在绝地反击中领悟自己的道。现在你找到自己的道了吧。”

  “这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唐青幸气得咬牙,他终于忍不住上前扶住自家师姐,几乎用了半强 迫的方法想要带乐知许回去。

  这个时候乐知许也没反抗,她只是微笑着,眼神渐渐空茫,她望向前方,目光柔和,好似前面有想要见到的人。

  “糟了,没有别的保命的东西了。”燕明煦着急找了半天也没寻到其他宝贝了,所有他手中能拿来救命的,都已经交给唐青幸,再由唐青幸半逼着让乐知许服下。

  然而药物进了身体,好似消失了一般,乐知许看起来半点好转也没有。

  唐青幸和燕明煦忙得焦头烂额。

  眼见着燕明煦没用处了,唐青幸自己开始继续搜刮,什么能用的全都掏出来了,直到他挑拣着被燕明煦突然拉住手。

  心情烦躁地想把人丢出去,唐青幸没好气地问燕明煦究竟要干嘛,却见着燕明煦指着乐知许的手背说:“是借命咒。”

  唐青幸惊愕地扭头看,在看见符咒的刹那脸色煞白。

  深红色的符咒刻映在乐知许的手背,缠绕的红色线条如同罪孽一般交织,错综复杂,符咒之后的荆棘一直蔓延到手腕,渐渐地伸向胸口。

  借命咒并非真的要同谁借命,而是向天起誓的决心,如同向天契约,必定达成某事,否则身消亡、入轮回。而使用咒的人感受不到疼痛,以强大的身躯开启复仇之路。

  这种术法因为牺牲率过高,后果太严重,早就成为了禁术,唐青幸不知道自己的师姐究竟什么时候从哪里翻出来的这样的禁术,他只是深深难过着。

  对于乐知许来说,究竟什么是至交好友呢?就是她好像另一个你,无论做什么你都想着和对方一起干,奖赏一起拿,祸事一起背,修行也一起,将来登得天梯亦或者陨落也都在一起。

  然而突然有一天对方被害死了。归隐的时候想去哪里去哪里,却再也没有了一定想要住下的地方,自由也变得空落落的。

  一定会疯的。乐知许当初想。

  唐青幸抬头望向乐知许,鲜红的血液从她胸膛淌下来,染红了那条她常穿青色的裙子,在宗门里的时候,他无数次看过师姐穿着这条裙子从他眼前走过。

  他突然红了眼。

  这世间为何总是不该死的人死去,然而他却也不知道究竟谁该死。

  太荒唐了。

  ◇ 第174章 困住师弟

  洞室内,池焕苏从噩梦中醒来,他梦见了自己的四师妹在同他道别。

  四师妹说,不用替她担心,她决定去找好友若今了。一个人修道的话太没意思,她想陪着若今一起。

  接着池焕苏望见了漫卷的风,狂风席卷了所有看得见的东西,等到风吹散的时候,师妹就不见了。

  好像师妹也跟着风离开了。

  醒来后的池焕苏心中涌起剧烈的不安,他在洞室内呼喊师兄。

  江卿濡终于出现。

  池焕苏来不及思考其他,第一反应是问师兄:“师兄,师弟师妹怎么样了?”

  这话让江卿濡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刚刚才收到五师弟的传信。他迟疑着,这样的表情更让池焕苏不安。

  “……师兄?”池焕苏小心翼翼地看向前面,心则沉了下去。

  早在过去他就一直知晓乐知许的情绪不对,然而解铃人已死,他只能担忧着。

  “师弟无碍,易阁主已经保住了他的命,师妹……你看看吧。”江卿濡没有多说,表情沉重。

  池焕苏心中低头看着传信,不太敢接,然而最终他还是伸出手,慢慢地从第一行看到最后一行。

  江卿濡见着师弟的表情逐渐难看,不忍心地扭头,他慢慢地走到池焕苏身边,伸手抱住他。

  “师弟,你知道的,这是师妹自己的选择。”叹了口气,江卿濡说,“我不知道怎么用对错来判断一个人的生死,然而如果对于一个人来说,生是让她开心的事情,那么选择生就是对的,相反,若是死对于她来说是解脱,那么死也未必不好。命是缘缘相结,我在很多年前,望见知许的缘线和萧小姐紧紧相连,她们二人任何一个人死去,另一个人便有很大的可能跟着一同死去。”

  “那然后呢?”池焕苏声音艰涩,他忍不住埋怨,“然后师兄你就这么看着吗?”

  池焕苏知道自己此刻说出来的话多少有些失去理智,然而他满脑子已经被师妹死去的消息占据了头脑。他无法不去责怪,责怪别人也责怪自己,甚至责怪师弟,责怪修真界,然而他自己却也知道,谁都没有错,只是一切因果造就了这些。

  “因为……”江卿濡垂眸,低声说,“我不能。我也做不到。想要斩断缘线所造就的因果,最好的方法就是斩断缘线,那就意味着不让知许和萧小姐见面,但是这对于知许来说,难道公平吗?”

  江卿濡抬头看向池焕苏:“只要缘线存在,很多因果都会导致相互的牵连,然而因为恐惧牵连就让彼此交心的人分开,那么人修行又是否本末倒置了呢?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不管知许自己的意见,我那时在三师弟那里窥得天机,心中如你一般焦急,然而有一天我隐晦地问知许,若是有一天萧家遇难,可能祸及到你,最好的方法是现在远离萧家,你愿意吗?你知道知许说了什么吗?”

  池焕苏抬头:“她一定不愿意,或许还会很生气。”

  “正是。”江卿濡无奈地笑笑,“知许真的很生气,她说若今是她的朋友,不论发生什么,她都心甘情愿站在她身边。人如果为了生活中可能的危险而战战兢兢,那么活得这一辈子根本就是无意义的。如果不去试,怎么知道结局,如果本来她是可能陪着好友度过灾难的,因为她离开而导致好友死亡呢?”

  “在一切尚未发生时的恐惧是本不必要的,而人,就要在活着的时候坚定、固执、永不止息地往前走,这才是于她而言真正的生。”

  “那你应该告诉我。”池焕苏呼吸急促,他仍然不能接受师妹的死亡。

  那个他一直护着,从小到大都在给他添麻烦的顽劣的孩子,他看着她因为饭菜不好吃挑食不肯吃饭,深夜饿得拖起师弟翻厨房,看着有同门男弟子欺负她,她半夜捉来老鼠,跑到男弟子卧房将老鼠丢在人家床榻上,把同门吓哭,也看着因为交到了喜欢的朋友开心地跟他讲了一下午,然而因为被朋友邀请去家里做客而紧张地问了他整整三天做客之道。

  师妹闯祸的时候他来训斥,被妖怪揍了,也是他去揍回去。等到乐知许渐渐长大,终于能够为宗门分担一些任务,她成为了宗门里可靠的师姐,出去的时候都不需要他保护了。

  然后她死了。

  池焕苏怎么能接受。

  “是知许不让我告诉你的。”江卿濡说,“知许她一直很聪明,从我问出来之后,她就让我保密,将来的事情将来她自己会做决定,不用告诉你让你担心。”

  人的成长就是不断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然后不断争取。

  “她说,同命运抗争的人总会有成功,也总会有人失败。不去试试的话又怎么能知道。”

  乐知许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到死也不回头,最大的勇敢也是如此。

  池焕苏没有见过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乐知许是什么样子,但他能够想象得出来,必然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说出话来的时候,眼睛里也带着光亮,自信张扬,期待明天。

  池焕苏低头,拥抱住师兄,低声说:“对不起。”

  不是师兄的错,如果那时候他站在知许身边,他也一定阻止不了。

  在整个宗门里,互相最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就是乐知许和秦昱,然而最相像的两个也是他们。如今二人一死一伤,池焕苏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别山院。

  师兄的气息充斥在鼻间,仍旧是熟悉的草木香气,池焕苏在此刻平静下来,“师兄,我想……”

  “你不想,”江卿濡冷着脸说,“想什么?想靠着不稳定的修为和随时变得通红的眼睛和别山院的修士对打,还是出去逃亡,再次体验被无数修士追杀的生活?”

  想到这里,江卿濡就气急了,不论是何种修为的人都不能在众修士的包围下存活多久,若是倾尽修真界所有修士之力还无法杀死一位修士,那这修真界属实可笑。

  现实并非话本,没有英雄,正如池焕苏数次被包围数次受伤,一如秦昱几次濒死。

  江卿濡低头,扯扯池焕苏脚上的铁链说:“师弟你现在已经是师兄的阶下囚了,你看到了吗?”

  低头望着铁链,池焕苏:“……”

  伸手一扯,崩断了铁链,池焕苏静静地抬头看向身旁的师兄。

  本就是没有放上任何符咒的铁链,被扯断也是自然的,然而被师弟当面拆穿,江卿濡幽幽地提起断成两截的铁链,拿了张符纸,将铁链连了起来,并用指腹在上面又加了一层咒语。

  江卿濡明目张胆地“绑架”了师弟。

  ◇ 第175章 还有师兄在

  池焕苏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是失败了。

  师兄不仅拒绝了他,甚至开始数落:“现在修士们处处都在寻找你和小师弟,出去外面太危险了。而且秦师弟还身受重伤在修养,难道师弟你放得下心离开吗?说起来,师弟出事的事情也不肯告知师兄,是真的不将师兄放在眼里,还是觉得师兄不可靠?冒着风险出去,生怕牵连了千重门,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着想……”

  池焕苏越听越心虚,一句话也不敢回。

  直到池焕苏弱弱地问一句:“师兄,小师弟需要多久才能好?”

  “自然是需要很久的,这种东西谁说得准,从出去之后,小师弟应当没少受伤吧?他那朋友燕明煦,看着易阁主扒下小师弟的衣服,望见衣服下面纵横交错的伤痕,一边哭一边嚎,怎么也停不下来,被嫌吵的易阁主丢了出去。”

  易千千言说:哭丧都你这么哭的,快滚!

  江卿濡讲到这里,扭头又瞪一眼池焕苏:“看见了,遇见事情不喊师兄的后果。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遇见什么事情都自己担着,那怎么能行?”

  池焕苏不敢答话了,以现在师兄的火气,大概路过的狗都要被踢一脚,更别提解开锁链的事情。

  约莫是池焕苏的态度比较好,江卿濡见着师弟不敢答话了,也没有再继续数落,只是转过身对着小心翼翼盯着他看的池焕苏说,“既然小师弟已经送到易阁主那里治伤了,也让师兄看看师弟身上的伤口吧。”

  实际上,早在他将池焕苏送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大致检查过了,出问题应当是使用了太多灵力,造成的灵力枯竭,过一段时间修养就会好起来。

  然而江卿濡又实在了解自家师弟这个人,不论身上受了什么伤,只要无人发现,他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伤?池焕苏愣住,无非是同修士们对打的时候留下的伤口。在身上看了一圈,没有再看见渗出来的血液,池焕苏便抬头,理直气壮地说:“没有伤。”

  这话说出口的瞬间将江卿濡气笑了。

  “是不是只要没有浸湿衣裳,没有被我发现就是没有伤口?”江卿濡笑出一副瘆人的模样,一双眼睛沉沉看向对面的师弟,冷声说,“脱吧。”

  两个字在池焕苏耳边炸开,他脑子嗡嗡的,下意识想拒绝,然而看见自家师兄黑沉沉的脸,又不太敢拒绝。

  大概是看出了池焕苏此刻没胆子反驳他,江卿濡扫视一眼师弟身上的衣服,说:“是不敢吗?身上太多伤口了,还全都瞒着师兄,生怕被师兄发现,戳穿自己的谎言,所以才不敢的吗?”

  池焕苏脸上一僵。

  怒气上头的师兄是最好不要招惹的,这是池焕苏在门内这么多年来得到的最大教训。

  现在也是,望见师兄带着薄怒的眼睛,池焕苏下意识地选择了妥协。

  赤 裸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池焕苏感受到一股视线在他的后背游移,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他在心中祈祷着时辰快些过去,好让他度过这段尴尬的时候,然而他本以为师兄会说什么,却听见师兄只是叹了口气,微凉的药膏散发出清香,落在身上的伤口上待来年一阵清凉。

  那双涂药的手小心翼翼,似乎怕弄疼了他一般,不带任何暧昧,好像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人,池焕苏垂下眸,让目光停留在地上。

  屋子里陷入了安静,池焕苏的思绪忍不住飘远。

  现在知许的尸首会在哪里呢?师弟应该会好好安葬的,只是不知道在师妹下葬的时候,他能否过去。只是现在宗门人多眼杂,说不定还有其他门派时时盯着,为了师弟师妹以及师门的安全,他大概不会被允许过去看看。

  三师弟是算出命数的吗?他早就知道四师妹最终会死去吗?

  人死之后,重入轮回,早年池焕苏听阿修罗的长老说过,那轮回的池子不同人走进去,出来的时间都不一致,人懵懂地在里面穿行,直到抵达自己要出去的那一层,地狱使者的任务就完成了,剩下的就需要人自己去挑选从哪里出去。

  然而一些人动作慢,因而过了很多年才从轮回里出去。

  不知道师妹此刻是否已经走入轮回里了,师妹做什么都风风火火,现在一定也是吧。

  想到这里,池焕苏的心情又忍不住低落下来。

  直到身后突然的一声,将池焕苏漫无边际的思绪里拉了回去:“师弟晚些要去看看师妹吗?我们趁着夜间去,不过不能离得太近。这些日子总有别的宗门收买千重门的弟子,易阁主抓到了一些,但是也不能保证就没有其他人,还是小心为上好。”

  池焕苏听闻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绝不希望任何人打破千重门的安宁,更厌恶一些细作可能出现在师妹的墓前。

  “此行安全吗?可会打搅了师妹?”唯独在这个时候,池焕苏希望任何外人都不要出现在乐知许的墓前,旁人不知知许为了什么而死,大抵也不会理解知许。

  身后一暖,贴上一副温暖的身躯,池焕苏感受着师兄从身后抱住自己,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怎么会不安全呢?还有师兄在。”

  ◇ 第176章 缘缘相结

  隔了一个山头,池焕苏在亭子里远远望着对面的山头。

  那一处历来埋葬着千重门的内门弟子,池焕苏过去的时候在墓前看见了很多熟人。

  唐青幸和燕明煦占据了一角,宋隐语在二人前面蹲着抹眼泪,秦昱不在。身后的两人看着宋隐语哭得伤心手足无措,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最后,燕明煦蹲在宋隐语身边小声道歉。

  这时候天气微冷,池焕苏是趁着夜色来的,没想到的是,对面山头的人也呆到了半夜。

  民间有守夜一说,一般都是至亲,然而乐知许的家人早些年堪破大道,决心出去游历,如今杳无音讯,于是来给乐知许守夜的人变成了同门师兄弟妹。

  “她放了什么下去?”池焕苏望见宋隐语拿出一条红绸,有些眼熟。

  “是秦昱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池焕苏扭头看,望见走过来的易千千。

  易千千的脸上带着冷淡,不似从前的傲气,好像易千愿死去之后,他便突然成熟。现在再看易千千时,全然看不出他过去在众人眼中是个不靠谱的人。

  “秦昱以前束发用的东西,听说今日知许下葬,让隐语带去的。那红绸是他娘以前送他的,算是他的命了,如今烧给知许,也算是赔了半条命给她了。”易千千走过来站在池焕苏身边,望着对面山头。

  江卿濡看看易千千,没有开口,轻叹了一声。

  “秦昱他……”池焕苏想问,却又莫名问不出口了。大概此处过于沉重,连开口都觉得累人。

  “挺好的,走的时候刚昏。”易千千点头。

  池焕苏:“……”

  “昏?”江卿濡问出了池焕苏此刻最想问的问题。

  “保命嘛,疼一点儿也是正常的,越疼越没什么后遗症,治得越快。”易千千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对面山头,没有看向旁人。

  池焕苏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去看,果然在乐知许墓旁不远处找到了一块无字碑。

  千重门的碑都是刻上名姓的,如今连名姓也没有的……

  “那是易千愿的碑,我放在这里,池掌门不会介意吧?”易千千嘴里问着,语气却好似在说,介意也没有用。

  “我已经不是掌门了。”池焕苏说,“而且内门弟子葬在内门弟子的墓地本就是符合规矩的。”

  易千愿到死的时候也还没有摆脱蛊阁弟子的名头,死后同千重门待在一起,更是自然而然。

  “抱歉。”池焕苏同易千千道歉。

  若是他不曾将掌门之位交给易千千,或许没有那么多人的人探究易千千身边都有谁,然而现在一切成了这般局面,池焕苏对易千千产生了浓重的愧疚感。

  “不必如此。”易千千冷淡说,“我知道的,只要千愿还活着,别山院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他,毕竟他已经发现了别山院的秘密,总会被斩草除根的。”

  直到将所有的消息串联在一起,易千千才彻底看清楚别山院的打算,从一开始,从易千愿逃走开始,就注定会被别山院的弟子杀死。这不过是早就算计好了的事情。

  只是易千愿刚好遇见了他,于是易千千从阎王爷里从易千愿的命里夺了一段时候,现在阎王又将易千愿要走了。

  “神仙真是小气的家伙。”易千千感慨一声。

  总是夺走人的珍宝。

  池焕苏听见这句,也不由地赞同,两人站在山头,在这一刻产生了共鸣。

  “你三师弟怎么没来?”易千千突然问,他终于扭头诧异地问池焕苏,“你们师门关系这么差吗?”

  怎么连师妹下葬都不来参加?!

  池焕苏一愣,瞪大眼睛扭头看旁边的大师兄。

  不是吧大师兄,难不成又没一个人通知三师弟?!

  三师弟真的会哭的!

  只见着江卿濡顿了下,在池焕苏逐渐变得谴责的目光下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轻声说:“三师弟说,他讨厌离别这种事情,既然迟早会相遇,就不急于在此刻见面。”

  “什么意思?”池焕苏的心中重新焕发出希望,“师妹没死?”

  “那不是。”江卿濡说。

  他这卖关子的模样不仅池焕苏受不了,易千千也受不了,一听见已经判定死亡的乐知许都有可能再次出现,他的内心忍不住生出期待来。

  “那又是什么意思呢?”易千千目光紧盯着江卿濡。

  “三师弟说,只要你活得够长,去俗世多走走,该遇见的人会重新遇见的。”江卿濡的眸光在夜色中染上温柔,“是师弟最近才占卜出来的,因为之前的占卜,师弟元气大伤,休养了很久,听见消息之后,又占卜了两次。”

  “易千愿……”易千千转身就走,甚至来不及同池焕苏打招呼。

  夜间起雾了,易千千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雾中。

  待易千千走后,池焕苏谴责地看向自家师兄,“师兄故意放到现在说,是想看我伤心吗?”

  江卿濡扭头,见着自家师弟一副幽怨的模样,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说:“毕竟也是三师弟才同我说的嘛!而且,我哪里知道师弟没有问过三师弟这件事情呢?毕竟师弟有什么话做什么事情也都不告诉师兄嘛。”

  池焕苏:“……”

  心虚地往旁边躲了躲,池焕苏轻咳一声,扭头重新看向对面山头。

  千重门内的飞鸟衔着一封带着三师弟印记的信送至下方,三位师兄弟妹凑在一起,拿下这信。

  没一会儿,终于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命数真的是缘缘相结。池焕苏望向远处。

  【作者有话说】

  师妹和易千愿的相遇放在番外啦

  ◇ 第177章 师兄的抱抱

  夜间的时候,师兄过来和池焕苏挤在一张榻上。

  池焕苏有些不自在,但扭头见着师兄已经闭眼不再搭理他,便没有再说什么。

  耳朵发热,池焕苏在心中宽慰自己,本就已经同师兄有过亲密之事,如今在一起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虽然是这么说,池焕苏还是睡不着,闭上眼睛的时候,翻来覆去想着身边的人。

  师兄什么也不肯告诉他,只说让他安心养伤,至于别山院的事情,自然会由师兄和易阁主共同处理。

  只是他哪里能放心,闭上眼睛都全是外面的事情。

  然而师兄和他相处的时候神态自然,回来也不曾表露开心还是生气,以至于他对外界的情势都难以判断。

  转过身去,池焕苏望着师兄睡着时候的面容。

  大概近日劳累,事务繁多而杂乱,师兄休息的时候,眉头还是皱着的。

  池焕苏自己就多年同修真人士打交道,自然知道他们多难缠。他和秦昱偏偏撞上了最难缠的一批修士,这些修士们在修真界已久,本就被弟子、后辈们惯出了脾气,说起话来也绝不会客气。

  这次他和秦昱跑了,无需多想,就知道这群长老们一定会来千重门找麻烦。

  师兄不能出面,能出面吵架的只有易阁主了,也难怪易阁主只有在晚间时候才去后山。

  至于师兄,不能正面对敌,只怕背后也下了不少工夫。

  抬起手轻轻触碰师兄的眉心。似乎是感应到了池焕苏的存在,江卿濡皱着的眉终于舒展。

  池焕苏见着眉眼柔和下来。

  师兄这般人只适合恣意地去做想做的事情,不该为任何事情牵绊的。

  可偏偏是他,这么多年来,总是劳烦师兄。

  池焕苏闭上眼睛,伴着身侧绵长的呼吸慢慢入睡。

  这一夜睡得并不好。

  池焕苏在梦中梦见了四师妹乐知许。

  梦里师妹哭得很伤心,池焕苏见了心疼,走上前去问发生了什么。

  等池焕苏走上前去,乐知许就不哭了,抬起头跟他说:“二师兄,我要走了,你跟其他师兄弟说一下吧。”

  池焕苏扭头看看屋外,屋外面下着大雨,倾盆大雨将树枝压弯,天也是黑沉沉的,于是忍不住说:“现在外面还在下雨,等雨停了再走也不迟啊。”

  然而乐知许摇摇头,拒绝了,她说:“二师兄,我和若今约好了,你不记得了吗?”

  梦里,池焕苏想了半天,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知许说同萧家小姐约了去爬山,准备在山顶上过夜,第二天看日出,并且体验一下在山顶上自己做吃食和放天灯的感觉。

  “若今早早去了,说是要做好准备,她肯定将食材都准备好了,我要过去了。”乐知许看着池焕苏说道。

  “但是……”池焕苏看看天色,心中有种不安,他对知许说,“现在外面下雨了,没有办法放天灯了,第二天也不一定会有日出能看见,为何不约下次,待天气好了再去呢?”

  绵绵的雨声在梦里拍打树叶,淅淅沥沥落在地上。风吹斜雨,雨水飘进了窗,让池焕苏感觉到微微的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定要劝着师妹,但他莫名地对窗外的雨感觉到了恐惧。

  乐知许撑着伞,已经走到了门口,听见师兄这么说,扭头看着池焕苏笑了笑,说:“可是若今在路尽头等我啊。”

  说完,乐知许就撑着伞走进了雨中。

  池焕苏站在屋内,望见四师妹的背影渐渐走远,雨水落在乐知许的伞上,滴答滴答,连成一曲潮湿的谱子,池焕苏想走出门去,想着送师妹一程也好,好歹让她与好友平安会和。

  他走到了屋子门口,向外望去,却见着前方知许停下来,对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人是撑着伞的萧若今,仍旧那件陈年记忆里的衣裙,打扮得温柔美丽,萧家小姐站在院子外,笑着对乐知许说:“我已经都准备好了,只等着你来,只是见你久久不来,就赶到这里看看了。”

  而后乐知许和萧若今二人转过身来,一同朝着站在门口的池焕苏笑着道别。

  “师弟,师弟。”

  池焕苏迷迷糊糊地听见师兄的呼喊,醒过来的时候扭头望见了盯着他看的师兄,他声音微哑,问:“怎么了,师兄?”

  江卿濡抬起袖子擦了擦他的额头,轻声说:“师弟出了一头的汗,是做了噩梦吗?”

  重新回想起梦里的片段,清晰的记忆渐渐地在脑海中消散,然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却仍旧停留在心中。

  “不是噩梦。”池焕苏说,“师兄,我梦见了知许。”

  江卿濡顿住,而后问:“知许有跟你说什么吗?”

  “知许说萧家小姐在等她,最后她跟萧家小姐一起走了。”池焕苏的眼前似乎浮现了那场雨,直到最后知许挽着萧家小姐离开的时候,两人脸上都是满足的笑容。

  “那知许一定很开心吧。”师兄说。

  池焕苏心中一酸,扭头看着师兄肯定说:“是的,师兄,知许是笑着离开的。”

  身旁的师兄伸出手来,抱着池焕苏,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好了好了,既然师妹是笑着离开的,师弟你也笑笑吧,不然师妹该不放心了。”

  师兄的怀抱依旧温暖,如同小时候被欺负了他躲在师兄被窝里那时一样。小时候的池焕苏没哭,长大了他也依旧没有。

  他只是将头埋进师兄的颈侧,让自己的发丝同师兄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在这种彼此纠缠中感受到安心。

  就好似有人在紧紧拉扯住他,让他不至于坠落。

  额头微微湿润,是师兄落下的吻。

  ◇ 第178章 画卷

  江卿濡真的完成了昔日在师弟师妹们面前说过的妄想,比如说,将自家二师弟关起来,想要文书的时候不给他,也不让管其他事情。

  “师兄,我只是想为你分担一些。”池焕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好声好气地按着师兄的肩膀让师兄坐下,扭头却见着师兄似笑非笑的眼神。

  池焕苏总感觉自己这般反应是正中了师兄下怀,可他没有证据。

  于是只能继续哄着。

  师兄在洞室内摆放了桌案,自己坐在桌案上拿着密信同不知道是谁的修士在交流,池焕苏坐在师兄身侧,想看看师兄在说什么,然而抓耳挠腮也看不见。

  听说是水云阁最新打造出来的密信,不同于传统的传信,密信只有主人指定的人才能看见,那也就意味着,即便是此刻池焕苏就坐在师兄旁边,同师兄紧挨着,他也看不见师兄究竟在同人说什么,甚至不知道对面同师兄交流的人是谁。

  这可不妙,师兄做什么都把自己排除在外了。

  为了避免池焕苏无聊,洞室内还放了不少解闷的话本和画册,还有一些修真界的奇珍异宝。

  池焕苏对奇珍异宝不感兴趣,只能去翻找书籍。然而厚厚的几排书,竟然没有什么有用的,说是解闷竟然也实实在在就是解闷用的。

  最多的还是修真界秘闻。昔日他虽然也看看,了解一下修真界的人物关系,以免出去同其他长老聊天的时候,一不小心惹了人家生气,谈到了对方仇恨的敌人亦或者前情人。然而现在修真界的秘闻,却大都是自己宗门的事情了。

  池焕苏愿意看别人家宗门的乐子不代表愿意看自家的,然而这些又偏偏是关于自家的,池焕苏最后还是打开看了。

  说不定能从里面看见什么千重门现状呢?

  然而秘闻这种东西,真可能不太真,但说是真的敢说。

  就好比池焕苏在上面看见了一篇易千千和易千愿前世今生、爱恨情仇,包含了强取豪夺、虐恋情深、背叛悔恨、相杀相爱。

  看到最后池焕苏没忍住叹了口气。

  这秘闻里怎么还有他的戏份?他难道不只是个路人吗?

  这也侧面说明了,修真界没有秘密。

  不论什么传闻最后都会以小道消息的方式出现在各种奇怪的书籍里,最后被修真界最爱传流言的修士们买回去。

  听见师弟叹气,江卿濡将自己从玄隐的密信里拔了出来,探头看一眼师弟拿的东西,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可否认,他挑选这些书籍的时候,也存在一些恶趣味,想看看自家师弟一副开了眼界的表情,只是他没想到这里面包含的竟然还有自家宗门的爱恨情仇。

  这修真界传颂秘闻的修士实在有些水平,这才没多久,秘闻就越写越多,乍一看,真实得还以为是真事。

  “师弟不要看这本。”江卿濡将书籍从池焕苏手中抽走,递上了另一本话本。

  池焕苏低头一看,书名写着——《逢柳》。

  随手翻开第一页就望见了师兄的名字,和他挂在一起,池焕苏的手停在这里,反应过来后匆匆翻到最后一页,仍然见着自己的名字和师兄的名字挂在一起。

  沉默片刻,池焕苏默默地合上了书,并决定最近都不看书了。

  他听见了身旁的师兄在笑,毫无疑问,师兄刚看完自己的乐子。

  池焕苏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对于师兄的乐趣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作为一个“阶下囚”,他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还得思考着怎么“贿赂”师兄,才能让师兄允许自己参与对付别山院的事情。

  扭过头去,池焕苏的目光落在了密信上,不出意外,现在他看着密信,上面仍然是一片空白。

  注意到池焕苏的视线, 江卿濡笑眯眯地说:“师弟看看画册吧,或者要写什么,要练字吗?多休息休息,这么多天了,师弟不是处理文书,就是逃亡在外,一定没有好好休息过吧,既然到了师兄这里,就没有再操劳的道理了。”

  不啊,师兄!我喜欢操劳啊!

  池焕苏在心里哀叹,然而对上自家师兄威胁一般的笑容,他终究什么也没敢说出口。

  江卿濡似乎就准备在洞室内住下了,只是时不时的还得出去一趟。

  池焕苏每次都问,只是每次都得不到任何结果。

  问了多次之后,师兄笑看着他说:“放心吧师弟,等安排好了,会有师弟出手的机会的。”

  然而池焕苏只怕到时候所谓的出手的机会,就是最后看看别山院已经被打趴下的山长,然后由自己压着带回宗门去。

  青灯师叔一定在别山院里发现了什么,否则师兄不会这样繁忙。

  然而他待在洞室内出不去,只能兀自着急,还不能让师兄看出端倪来。

  师兄又出去了,池焕苏在洞室内待得无聊。不再打开洞室内的书之后,池焕苏找到了新的乐趣——临摹画册。

  这里的画一些是名家的作品,还有一些是师兄自己画的,师兄的画技不错,比池焕苏这般只浅浅学过一段时间的要好了太多。

  池焕苏随手从画筒里抽出一张,慢慢铺开。

  打开的一瞬,目光落在画上再也移不开了。

  画上的正是他,画中的人坐在桌案后手中捧着文书低头思索,日光倾泻,在青丝上留下一片跃动的金。

  池焕苏隐约想起来自己好似看过这幅画的一角,那时他走进书房,师兄刚合上画卷,他只看到画卷桌案下方的文书,便以为师兄只是画风景图。

  现在想想师兄那时的举止,这幅画应当是匆匆卷起来的,大概也怕他看见。

  那时候的师兄对自己就有那般想法了吗?

  池焕苏低头看着画中的人,悄悄地红了耳朵。

  ◇ 第179章 入睡

  江卿濡回来的时候望见自家师弟不知为何总是眼神躲闪,低头不看他。

  心中开始反省自己,是否是逗得太过了,惹得师弟生气了。

  然而他观察师弟,师弟的表情又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于是江卿濡更加小心翼翼了,不断思考着自己今天离开前做了什么事情。

  明明这链子只是个摆设啊,放了一天就拆了,当晚就拆了啊。

  江卿濡的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洞室内的桌案上还摆放着师弟的画,画了一半就不再动了,寥寥几笔画,看起来也没有画很久。

  那么之后呢,之后师弟是做了什么了,惹得师弟都不看自己了。

  他有在洞室内放什么不该放的惹师弟不高兴的东西吗?

  一直到夜深休息的时候,江卿濡都没想明白为什么。

  池焕苏也没注意到自家师兄的心绪,他只是忍不住观察师兄的动作,不断回想过去师兄同自己相处时候的细节。

  一直到夜里躺在榻上休息的时候,还在闭着眼睛回忆。

  终于,江卿濡忍不住了,翻身压住池焕苏的半个身体,低声询问:“师弟在想什么?”

  池焕苏这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睁开眼便看见了距离自己相当近的师兄。

  一时间羞耻感涌上心头,好似自己的秘密被师兄看透了一般,池焕苏迅速说了句“没什么”,便拉过被子盖过了头,顺便压下师兄,以让师兄不再出现在他上方。

  如此一来,江卿濡更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挤。

  眼看着师弟翻身背对着他,江卿濡更觉得不对劲了。

  不是啊,他不就是出去了一趟,怎么回来世界都变了?!

  不敢置信的江卿濡露出严肃的表情,他在床榻上滚了一圈,压过师弟的身体,到了另一边,掀开池焕苏的被子钻了进去,不等师弟反应过来,就抱住他的腰,让池焕苏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制住了。

  池焕苏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闹得没反应过来,一时间被师兄抓了个正着。

  他有些疑惑不解,然而难为情占据了上头,池焕苏身体僵硬地看着师兄靠近,直到能够感受到师兄的体温和灼热的呼吸。

  “……师兄?”池焕苏仰头,试图拉开些距离。

  太近的距离让他有些呼吸不过来。

  然而他越是远离,师兄就越是靠近。

  有些不满的,江卿濡压在池焕苏身上抱怨说:“师弟不理我了。”

  池焕苏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炸懵了,为了从师兄口中得到那寥寥无几的消息,他几时不是处处顺着师兄。

  难道不是师兄,总是在他面前偷偷和外面人传消息还不肯透露给他?

  池焕苏说出了心里话。

  却见着听见他说完的师兄即刻变了脸色,看着他高兴说:“师弟是吃醋吗?”

  池焕苏很想说不是,但见着师兄高兴,心想着罢了,干脆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的江卿濡看起来更开心了,凑上前轻轻地在师弟唇边落下一吻,笑着说:“那师兄补偿给你,师弟莫要不理师兄了。”

  池焕苏愣住,脸上倏地冒出热气来。

  大概是终于得到了肯定的态度,江卿濡心中的包袱一下子消失了,也比以往更大胆,不仅环抱着师弟,还握住了师弟的手。

  他贴在池焕苏身边,眉眼之中透露着微微的兴奋。

  “师弟快睡吧,陪我睡,今天出去好累。”拖长的尾音听起来像是撒娇。

  池焕苏被这种热情的态度闹得难以入睡,脑中不断回放着师兄印在唇边的亲吻。

  与师兄微凉的手不同,师兄的唇是湿 热的、柔软的,比他触碰过的任何东西都要轻软,摸惯了冷兵器,池焕苏甚至不敢动弹,唯恐自己手粗碰伤了这接触到自己的东西。

  以往不曾接触过的情绪涌上心头,本来能够安稳进入睡眠的池焕苏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只是越来越清醒,然而师兄的胳膊压在他腰间,他也不敢动弹,惊扰了师兄睡觉。

  师兄白日里必然很忙,以师兄的修为还需要早出晚归,想必图谋甚大。

  池焕苏不敢说师兄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但在师兄的理由里一定有自己的一份。

  心中涌入热意,以往的点点滴滴重新从记忆深处跑出来,池焕苏终于确定自己的心,他在很早之前就相当关注师兄了。

  他说不好那究竟是依赖还是喜欢,但师兄在过去充斥着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狼尾在身后一动不动,这几日狼尾渐渐变小,即便是师兄在也没有什么活力了,一切似乎就要回到没有狼尾之前的样子,然而真的等到狼尾消失,池焕苏却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还有那一双通红的眼睛。

  要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池焕苏每日都会用灵力查探自己体内的情况,妖丹还在身体里,就如同始终存在着隐患。

  池焕苏是将在洞穴里的时间当成最后的时光度过的,只要师兄开心,他便觉得开心。

  愿师兄总是得到想要的东西。

  池焕苏睁开眼,身旁人的呼吸平稳。

  师兄又是熟睡的一天。

  看来外面的事情果然很难处理,以至于师兄都感觉辛苦。

  池焕苏抬手拂过师兄鼻子前垂落的长发,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师兄身后,拉开些被子,让师兄的呼吸更加顺畅。

  悄悄地做完这一切,他重新闭上眼,继续头脑清醒地陪着师兄休息。

  在池焕苏闭上眼后,他身侧的江卿濡忍不住低头微笑。

  ◇ 第180章 揭秘

  玄隐过来的时候,池焕苏看见他,脑子还有些懵。

  他是听过自家师兄讲述遇见师弟师妹时候的场景,据师兄说,那时候他被施展了扩大内心欲 望的蛊虫,第一反应就是把师弟带回去,然后再找玄隐看着。

  现在带回去也做到了,再找玄隐看着,池焕苏怎么都觉得这么做有些违反天罡伦常。

  师兄!玄隐大师是个佛修啊!怎么能让一个佛修经历这般事情?!

  池焕苏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副纠结的模样,连玄隐看了都觉得有趣。

  好在玄隐没有恶趣味,并不调侃人,见到了池焕苏,意识到池焕苏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谈论师兄的事情,便将话题引到了池焕苏自己身上。

  这些日子,狼尾在他身上时而出现时而消失,池焕苏不能确定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更不清楚若是有一天狼尾彻底消失了,他的身上又会出现怎样的变化。

  玄隐坐在榻边,替池焕苏把了脉相,里里外外检查了许久。

  “想象下当时出现红眼时候的心境。”玄隐看着池焕苏若有所思。

  池焕苏闭上眼,试图回想起那时的情景,然而经过后来的大起大落之后,池焕苏发现自己重新回想起之前的事情,竟也没有了当时的心绪。

  “眼睛红了吗?”睁开眼睛的时候,池焕苏问。

  “没有。”玄隐摇头,似乎看出了池焕苏的不好意思,他温和说,“没事的,只是顺便看看,没有也没关系。”

  玄隐的目光落在狼尾上,此刻的狼尾也不知道是否是感觉到了威胁,一动不动的,在玄隐伸出手去摸一摸的时候,干脆消失不见了。怂怂的模样惹得玄隐笑了声,说,“应当是无大碍,让我比较好奇的是,方行道长你真的吃下了别山院售出的妖丹吗?”

  这话让池焕苏大惊,连忙问:“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玄隐不急不缓:“我曾探查过那些暴毙弟子的脉象,这些弟子的脉象过于强劲,而每过一刻钟,脉象便会紊乱,而后再次平稳下来。我观方行道长的脉象平稳,并未出现紊乱的情况,不由得怀疑起来是否真的是妖丹。不过我也听说过,市面上的妖丹种类繁多,对于不同人往往出现不同的状况,因此也并不能十分肯定。”

  然而池焕苏哪里知道这妖丹究竟什么样子,妖丹掺杂在他的食物里,他甚至没能看上一眼,因而玄隐问起来的时候,他只能遗憾地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晓。

  玄隐轻轻地叹了口气:“若不是别山院出来的妖丹,狼尾消失那可能是妖力已经被转化成你自己的灵力,此时便也无碍。但若真是别山院出来的妖丹,狼尾消失的那一刻,方行道长你极有可能会失去理智。”

  池焕苏对于自己的处境早有猜测,也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因而听见这句的时候内心并没有十分沮丧,他想了想问:“我观发狂之人,似乎很快便陷入了走火入魔的状况,而我过了这么久也仍然会走入那般状态吗?况且,既然妖丹的目的是为了打造出更加强大的修士,那是否有修士不曾走火入魔而修为更甚呢?”

  不怪池焕苏这么想,实在是别山院的修士修为进步太大,而别山院到现在也还没有出现过震惊修真界的消息,足以说明,是有一些妖丹是成功了的。

  以池焕苏自己的体验来看,从他吃下妖丹开始,到现在最大的问题也不过是长出了一条狼尾,修为不曾出现过太大浮动,似乎从他前几日重伤醒来之后,修为也在增长,身上的妖丹也越来越小,妖力逐渐同灵力融合,转化为自身的力量。

  池焕苏本以为这是喜事。

  “方行道长了解过妖丹是如何形成的吗?”玄隐听见池焕苏的问题,脸上没有表现出赞同,反而更加严肃。

  池焕苏原本放松的弦又跟着紧绷起来。

  “贫僧曾听长青道长提过,妖丹是修真界的珍贵草药加上妖的内丹结合而成,这个过程里,草药的作用实际上是用来镇压妖力,将妖力与药结合,使妖丹之中属于妖的戾气通过草药消融。

  而这个过程会让妖丹的妖力大减,但好处是服用下妖丹的修士安全没有任何副作用。除非吃了超出自身修为的妖丹可能会因为妖力过盛造成生命危险外,整个过程修士是安全的。

  然而别山院的妖丹不同,别山院的妖丹是妖的内丹辅以妖血及妖的怨气,然后加上静心的草药而成的。

  然而静心的草药效用毕竟有限,效果又因人而异,这也导致了妖丹在不同人身上呈现出来的效果不同。

  有些修士吃下去,因其本身戾气过重,很快便与妖丹的戾气相互作用,迅速进入走火入魔的状态,而有一些修士在服用妖丹之后,自身灵力与妖丹的戾气相互对抗,保持着一种彼此平衡的状态,或者是胜利的状态,这种情况下,妖丹便能够在修士体内长久存在,而较少地损害修士的身体。然而那毕竟是由怨气所制成的东西,终究存在隐患……”

  玄隐没有再说下去,池焕苏却已经明白了玄隐的意思。

  这也就是说,狼尾彻底消失的时候,可能无事也可能在瞬间变成秘境里弟子那般样子,池焕苏轻叹一声。

  然而很快,他像是想到什么,抬头问:“大师之前在阿修罗的时候便能看见我的狼尾吗?”

  “咳。”玄隐的脸上呈现出尴尬的表情,然而出家人不打诳语,池焕苏问起来,玄隐还是承认了。

  “为何不告诉我呢?”最开始的时候,池焕苏真的以为没有人能够看见自己的狼尾,到了后来,发觉玄隐的态度不自然,直到最后知道了师兄看得见之后,他便肯定了玄隐一定也能看见。

  “究竟多少人能看见狼尾呢?”池焕苏轻叹一声。

  在发觉师兄能看见之后,他就不断地回忆他见到其他修士时,修士们的情况,似乎除了师兄和玄隐,其他修士并未表现异常。

  玄隐笑笑:“这可不能怪贫僧。长青道长或许不曾同方行道长说过,早年他在秘境中遇见一位很喜欢的师弟,然而那师弟偏偏有条狼尾巴,只是那位师弟似乎并不喜欢自己的狼尾,不愿他人知道。

  后来长青道长终于遇见了你,同秘境中他遇见的师弟一样,然而却没有那条狼尾。

  最初长青道长还苦恼,以为你想办法隐瞒了,直到后来与你相处,发觉你确实是人,并非其他妖族丢去人间的狼妖。等你出现了那条狼尾之后,长青道长知晓你定然紧张,不愿他人知晓,便当作不知情。好在道长你这条狼尾,只有修为比你高的修士才能看见。

  或许道长不知道,凡是修为比你高的,长青道长早就在暗地里将他们打发走了。至于我,贫僧真是早就上了贼船啊——”

  那时候玄隐还以为好友真的十分苦恼,以为自家师弟并不信任他,直到此刻才明白,这个家伙怎么会一直分不清自己师弟究竟是人还是狼妖,想必是为了日后拉他作假,早早做好了准备。

  ◇ 第181章

  江卿进入秘境的时候,同龄人还没达到进入秘境的标准,因此去秘境的时候,他是跟着师兄师姐去的。

  尽管师尊和师兄师姐对他这么小就要去秘境有些担忧,但江卿濡对于这件事情实际上没有太大关心,反而有些期待。

  听闻秘境之中能看见过去与将来之事,过去之事他已然清楚,就是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情形。

  秘境里那个长了狼尾巴的家伙竟然是我的师弟?

  江卿濡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对自己说:“我总之也不会牵连你,你若是担心,我现在走就是了?”

  啊?

  江卿濡只是路过的时候,望见一群修士围着一只妖追逐,似乎是要降妖,然而此时修真界本就仇视妖物,江卿濡不认识那妖,于是抬腿离开。

  却不料,那妖逃了出来,站在他面前,说是自己的师弟,并表示要离开了。

  师弟?

  等等,清秋师尊收了狼妖弟子?

  江卿濡那清秋师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平日里与世无争、悠闲度日,师祖因为觉得弟子过于散漫,赐予道号“清秋”,取自“尘中见月心亦闲,况是清秋仙府间”【1】,意为每每见到了都是平心静气的模样。可见清秋师尊平日里是多么没有目标,得过且过的一位修士。

  然而收一位狼妖做弟子,可就意味着无穷尽的麻烦……好吧,也是师尊会做的事情,清秋师尊根本懒得管人情世故。

  要是太麻烦了,或许会让青灯师叔帮着处理也说不定。

  青灯师叔,意为青灯古佛,从道号看也知道,这是位比清秋师尊还佛系的人,师祖显然对两位散漫的徒弟已经放弃了,随着弟子们自己造化。

  江卿濡想,自己都没怎么见过这位师弟,莫不是之前都在青灯师叔底下带着?

  这么一想,江卿濡又见着眼前的师弟马上就要走了,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之前没怎么见过你,你之前是在青灯师叔那里吗?”

  眼前的师弟看看他,背过身去,也不理睬江卿濡了,径直往前走。

  “等等,等等,”意识到自己又得罪这位师弟了,江卿濡连忙追上前去,“这位师弟,是我说错话了,你平日在哪里修行啊?”

  之前遇见师弟被打,自己也没有上前,如今看这位师弟还是自己同门同支,自己也不认识,江卿濡难得感到了愧疚。

  看起来,这位师弟似乎没少被欺负,在宗门里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我就在无尽峰里,我是你师弟。”眼前的师弟再次强调。

  “课业呢?”江卿濡挠挠头,即便是无尽峰,也有跟着不同师尊学课的,不一定就跟着清秋师尊吧,否则自己不会不记得吧?

  眼前的小狼妖瞥一眼他,说:“清秋师尊。”

  江卿濡当场噎住。

  不是啊,为什么我的记忆里压根没有你呢?!

  然而江卿濡刚这么想,就听见旁边的少年继续说:“明明是你带我回来的,转头就忘记了。”

  我?

  江卿濡僵在原地,感觉不存在的记忆增加了。

  经过这么一遭,江卿濡在秘境中就对这位师弟多了些关注。

  他见到师弟似乎并不想让其他同门看见自己的狼尾,每逢出门的时候总是将自己的狼尾藏起来,也不愿意和人交流狼妖的事情。

  江卿濡尊重师弟自己的想法,没有多问。

  秘境里,江卿濡觉得这位师弟还挺可爱的,乖巧懂事,随自己出去历练的时候说什么就听什么,在一众喜欢惹是生非的师弟里,他最喜欢这位狼妖师弟了。

  那时候江卿濡因为太喜欢这位师弟,对狼妖产生了好感,一度觉得狼妖就是这般听话乖巧的家伙,他在秘境中对师尊说,“师尊,再收一位狼妖师弟吧。”

  秘境中师尊很是轻易就答应了。

  那时江卿濡很是期待,只可惜,在新师弟来之前,他就被一个历练任务喊走了。离开的时候,他也只能匆匆地跟自己乖巧的师弟道别。

  历练任务并不难,就是花费的时间有点长,江卿濡一边叹气,一边想念自己那师弟。

  师弟多可爱啊,摸一下狼尾巴都会脸红,一边冷着脸,却一边害羞,比他见过的所有同门都可爱。

  满怀期待的,江卿濡赶进度,终于做完了任务打道回府。回去之前特地跟师弟发了传信,表明自己要回去了。

  只是没有收到师弟的回信,他想师弟可能被什么任务绊住了,等他回去或许就能看见师弟了。

  江卿濡回到了宗门里,听见师尊对他说:“止泱,你的师弟因为救狼妖小师弟被修士们杀了。”

  愕然地站在原地,江卿濡眼前的幻境突然碎裂。

  -

  回到千重门数日之后,千重门同阿修罗进行三月一次的武学交流。

  玄隐一来,见着自家好友明显失落的模样,好奇问:“你这是怎么了?”

  江卿濡长叹一声:“我想让师尊给我收一个新的狼妖师弟,一个就好。”

  玄隐:“……”

  玄隐想问好友是不是疯了,然而出家人不讲粗话,于是他委婉说:“你可听过妖在修真界的名声?”

  “所以我会帮他把狼尾藏起来的,不会让其他人发现的,你也不准说。”

  玄隐伸出手,摸了下好友的额头,最终确定了:“是失心疯。”

  【作者有话说】

  【1】《八月十五夜桃源玩月》刘禹锡

  ◇ 第182章 狼尾消失

  “难怪我总觉得师兄能看见我的狼尾,然而师兄却又不曾表现出异样。”池焕苏无奈说。

  更想不到的是,师兄不仅知道,甚至拉上了阿修罗的玄隐大师一起帮他隐瞒。

  “这可真是……师兄会做的事。”池焕苏轻叹口气,秘境之中总会展现出一些过去及未来的场景,然而这场景却总不会如实还原,而是以另一种改编的方式表现出来,需要进入秘境的人自己分辨哪些才是来自于真正的信息。

  只不过,这秘境的故事难道还连贯不成?池焕苏仍然记得自己进入秘境,在秘境里他被追着进入了城池内,那时过来救他的师兄似乎对他充满了愧疚。

  原来师兄所走过的秘境竟然是一切的源头吗?

  池焕苏哭笑不得。

  -

  狼尾一事自然瞒不过师兄,池焕苏也不准备隐瞒,待玄隐回来的时候,将玄隐说过的话转述给师兄。

  江卿濡听完之后没有表现出异样,反倒温和地安慰他:“没事的,别担心师弟,师兄在,不管发生什么都有办法。”

  池焕苏听师兄这么说,好奇师兄还有什么别的招数吗然而江卿濡却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

  到了夜晚的时候,池焕苏也没多想,他早在逃亡的时候就对所有事情做好了最差结果的心理准备,现在的境况尚且远远达不到最差的结果,因而他反而没有什么焦虑。

  除了师兄抱得太紧,有些不适应之外,他夜晚顺利入眠,睡得很是安稳。

  只是到了到了半夜,池焕苏朦胧中感觉床榻颤动,颤动了一下过了会儿又平稳下来。池焕苏没有当回事,然而他继续睡着,过了一会儿床榻又开始震动了。

  这样连续五六次,池焕苏终于醒来,转过身面对着师兄。

  江卿濡见着师弟睁开眼看自己,立刻明白了是自己翻身惊扰了师弟,“抱歉师弟,我吵醒你了。”

  “师兄在害怕吗?”池焕苏直击师兄内心,不给江卿濡一点找理由的机会。

  已经被师弟看出来了,江卿濡面上尴尬,却还是没说实话,只解释说:“天气燥热,有些难以入眠。”

  即便是夏夜,山上夜里的温度也不会让人难以入眠,更何况是在瀑布里面,池焕苏当然知道师兄在找借口,也没有多说,只是将胳膊伸过去,搂住师兄的腰,安慰说,“师兄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会平安陪着你的。”

  这一声之后,池焕苏腰间的力道收紧,他感觉到自己被更深地抱住,力气太大有些不舒服,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陪着师兄。

  大概是安慰起了作用,师兄渐渐睡着了。

  等到身边人的呼吸平稳,池焕苏才终于松了口气。

  师兄真是,白日时那般冷静,他都以为师兄从三师弟那里得到过消息,确定他会没事,原来是还没反应过来。

  有些哭笑不得,然而池焕苏对师兄的情意感受却更深了。

  第二日一大早,池焕苏率先醒来,醒来的时候没有见到狼尾。

  不过近日来狼尾总是这样,时不时消失,池焕苏没有太过在意。

  师兄还未醒来,池焕苏轻轻挪下榻,到书架上拿了本书看。

  这书倒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本了,而是游记,里面记载了民间一些地方的传统美食、建筑,以及神话传说。池焕苏还挺喜欢的,毕竟有一些传说他甚至曾亲眼见过。

  翻开磐柳城的时候,池焕苏停在了这里。

  他自然认得出传说里的人是自家师兄,看得时候指尖拂过纸上仙人二字,池焕苏扭头看榻上,忍不住笑起来。

  然而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池焕苏就正对上师兄的眼睛。

  江卿濡睁开眼,望见师弟坐在对面,视线下移,便看见了师弟手中的书。

  即便是极好的视力让他看见了书名,江卿濡还是问:“师弟在看什么?”

  “在看师兄。”

  江卿濡听见这句也跟着笑起来:“我不是说现在。”

  他分明是在问对方在书里的什么部分。

  池焕苏答:“看师兄在磐柳城的事情,原来师兄是众人口中的仙人。”

  江卿濡听见这句忍不住笑,调侃说:“是啊,师弟想不到吧,逃跑还逃到了师兄的‘本家’里。”

  两人对视,双双大笑。

  白日时候江卿濡还有别的事情,过了这么多天,池焕苏已经明白师兄是不会告诉自己具体事情的,看见师兄出去,甚至已经不问了。

  待洞室内再无他人的时候,池焕苏合上书,上榻盘腿静坐。

  狼尾从早晨醒来一直到师兄离开都没有再出现,池焕苏说不恐慌是不可能的。

  他甚至不知道,狼尾还会再出现吗?

  这种如同倒计时的等待格外难熬,池焕苏心中难以平静,他静坐着,脑中浮现很多事情,大都关于师兄。

  若他真是离开了,师兄该怎么办呢?

  师兄一定受不了。

  池焕苏心中叹气,只有此刻,他希望自己的狼尾出现,好将最后出结果的时间拉长,最好长到陪着师兄过完这一生,莫让师兄伤心。

  然而狼尾仍旧没有出现。

  池焕苏运转灵力,查看身体内部。

  腹部处,妖丹较昨日更小了,只留下一粒黄豆大小的妖丹,妖气在妖丹附近萦绕,渐渐地朝着他的内丹处转移。妖力同内丹融合在一起,只怕最多两日,最少半日,他体内的妖丹便要彻底消失了。

  那时,自己丹田的内丹究竟是平安无事,亦或者突然暴动,继而破损就会见到分晓。

  池焕苏注视着这颗妖丹,期待师兄晚些回来,最好今晚不要。他舍不得让师兄直面这些。

  ◇ 第183章

  然而祈祷归祈祷,江卿濡近日忙虽然忙,但晚上的时候总还记得回来。

  按照以往的做法,每隔几日,师兄便会查探池焕苏身体内的状况,看看妖丹和内丹是否出现问题。

  昨日玄隐来过,池焕苏心想,既然玄隐大师已经看过了,那今日师兄大概不会再看了。

  只要熬过今晚,或许妖丹就会消失,那时候结果已定,便能让师兄安心,不必在夜晚里也提心吊胆。

  没曾想,晚上师兄回来的时候竟然提出要帮忙看看池焕苏的身体情况。

  在听见师兄开口的瞬间,池焕苏的表情僵在脸上,他庆幸自己是背对着师兄的,才没有让自己在顷刻间暴露。

  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池焕苏脑中思考着如何转移话题,他深吸一口气,闻到洞室内熟悉的气味,开口问:“师兄最近做的事情很危险吗?我好像闻到了药味。”

  如果不是受伤,身上又怎么会出现药味。只是回来的时候,师兄也没说。

  在池焕苏开口之后,屋子里安静了一瞬,江卿濡很快解释,“只是查探的时候出现了意外,受了些小伤。”

  眉头微皱,池焕苏扭头盯着师兄打量,他走过去,担心问:“伤到哪里了,我看看?”

  江卿濡的面上生出绯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腹部。”

  正经事在眼前,池焕苏没考虑其他,直接掀开师兄的外衣,便望见了腰间缠着的纱布。

  “真的没有很严重,师弟不要这个表情嘛。”大概觉得池焕苏的脸色太难看,江卿濡有些心虚,他仰起头笑笑,轻哄着。

  池焕苏可不吃这一套,师兄这招用了太多次,他已经习以为常了。轻轻揭开纱布,见到里面一道深痕,再深一点只怕就伤到内脏了。池焕苏的脸色更难看了。

  “别生气,别生气。”意识到师弟又生闷气了,江卿濡慌张安抚自家师弟,“很快就好了。”

  “那你明日还要出去吗?”池焕苏也知晓探查别山院绝不是简单的事情,能够在修真界盘踞那么久还未被发现问题,也没有被铲除,足以见得别山院绝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

  江卿濡没敢回应。

  但光是沉默就已经让池焕苏知道答案了。

  目露谴责地看向自家师兄,即便是心里知晓自己并没有立场,师兄也是为了他和师弟,但看着师兄受了伤还要出去的时候,难免产生些怨气。

  “这次结束了就好好休息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江卿濡讨好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师弟的脸色,见着师弟叹了口气,似是妥协,江卿濡才放下心来,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

  “师弟,我帮你……”

  江卿濡还没说完,就被池焕苏打断,压着师兄坐在榻上,池焕苏说:“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嗯?”江卿濡愣住。

  洞穴内有一套灶台,那一处靠近洞口,当初做这个还是因为江卿濡总觉得如果一处屋子如果不加灶台会觉得缺少了什么,因此才加上的,实际上,自从摆上了就压根没有用过。

  骤然听见师弟这么说,江卿濡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什么都好!”

  江卿濡曾经和池焕苏一起出去的时候尝过一两次师弟的手艺,不过因为大多数都提前准备了吃食,再加上有辟谷丹,因此很少有机会自己做吃的。

  骤然听见师弟这么说,江卿濡生出了兴趣来。

  “外面就有鱼,师弟还想要什么,我去厨房给你偷来。”江卿濡朝着师弟眨眨眼。

  池焕苏看着师兄的样子觉得好笑,点头说:“那都来些吧。”

  等到江卿濡心情极好地去厨房里“偷”食材了,池焕苏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没让师兄继续说下去,得想个法子让师兄整晚都想不起来这件事。

  池焕苏和师兄双双蹲在灶台前面,放进灶台里的柴烧起来冒出黑烟来,不住地向外冒。

  二人双双打开结界,不敢往里面送风。他们都忘了,山顶上湿气重,柴不容易燃烧,这样烧着也会冒出黑烟来。

  为了不让黑烟飘进屋子里,池焕苏又给里间的屋子下了结界。

  眼看着不能再让这黑烟污染屋子了,池焕苏将湿了的柴重新拿出来放进手心里运气干燥,抬起头来,望见灶台周围染上了黑色,他犹豫了下,又施展召水咒,唤来水将灶台重新冲洗了一番。

  江卿濡站在另一侧,被池焕苏安置在椅子上看他做饭,见到池焕苏此时的动作,忍不住扭过头笑起来。

  这一顿做得坎坷,好在最后还是做好了。

  等上桌的时候,池焕苏犹豫着,给自己倒了酒,没给师兄倒。

  他想得很好,师兄受伤了,不能喝酒,但他可以喝,若是自己醉了,师兄便也无法向他提出查看身体的事情。

  酒上桌时,江卿濡笑看师弟把自己杯子里的酒换成了水,没有阻拦,只是调侃:“哪里有人喝酒自顾自喝的。”

  池焕苏看看师兄:“现在有了。”

  然而酒入喉的时候,池焕苏才觉尴尬,这酒水分明是果酒,果多,酒少,要想喝醉可真难。

  仅凭一顿饭的工夫,他就算是喝完了也难醉。

  池焕苏的目光落在师兄身上,怀疑着师兄在洞室内放这类酒,是否早猜到了会有这种局面。

  然而刚想出来池焕苏就否定了自己,师兄怎么可能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呢。

  只是真糟糕了,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让师兄忘了提过的事情。

  ◇ 第184章 坦白

  到了夜里休息的时候,江卿濡感觉到师弟今日对自己格外体贴,或许是因为自己受了伤,师弟不仅打来了温水,还要帮他换药。

  江卿濡自然是愿意,师弟愿意亲近自己,多好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师弟似乎在撩拨自己。

  那双手轻柔落在腹间的时候,让他感到微微的痒意,这股痒意一直从腹部蔓延到心口。让他忍不住跟着脸热。

  然而尽管他心里抱怨说师弟一定是故意哦哦,理智上以他对师弟的了解却知晓,师弟并非那般人。

  如同师弟这般正经的人若是突然有一天肯向他做出引诱之事,必然是有目的的,说不定就跟上次一样。

  “师弟,你当初在院子里的时候,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是借着亲吻做坏事?”江卿濡突然想起来那时候师弟的态度也空前得好,好得不同寻常,而后便发生了那事。

  眼睛微微眯起来盯着师弟看,江卿濡不由得为师弟竟然想方设法给自己下套而生气。

  突然听见这一句,池焕苏实在吓得不轻,他怎么也没想到师兄竟然这么敏锐,所以是察觉到了今日他的计策吗?

  手上的动作停下来,脑中不住思索着怎样道歉才能让师兄原谅自己,池焕苏忍不住后悔,同一个招数实在不该对同一个人使用第二次。

  眼看着师弟低头不语,整个人从外到内都表现出一种“知错”了的气息,江卿濡即便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有气,此刻见到师弟这样也都消了。

  然而虽说心里已经消气了,可江卿濡却也没这么简单就放过师弟。

  他故作生气的模样,说:“明知道师兄对你的心意,却不料被师弟当成可以利用的东西,师弟在心中究竟是怎样看待我的?”

  这话说得池焕苏手上一抖,惹得江卿濡“嘶”了一声。

  “并未辜负师兄。”池焕苏连忙说,担心情绪激动又弄痛了师兄,池焕苏停下手,没有再上药。而是抬起头看向师兄解释说,“我只是……只是不想连累师兄。”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池焕苏就知道自己要挨骂。

  不敢看师兄生气发脾气的样子,他说完就低下头。

  果然,这话之后师兄果然生气了,伸出手来大力揉弄他的头发,恶狠狠地说:“好啊,师弟总是这样,既然不想连累,不如这道侣师弟一个人结,日后也不必连累师兄嘛。”

  头顶上传来冷笑声。

  池焕苏听见这句实际上有些心动,若是结为道侣,他出了什么事情定会耽误师兄,然而这么说出来,也定然伤了师兄的心,即便是再不通情 爱,池焕苏也知晓这个时候绝不能答应。

  可让他想个讨好的话,一时之间他却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能道歉。

  “师兄,是我错了。”池焕苏嗫嚅道。

  他很久没有这么心虚过了,幼时听话少惹事,只偶然没注意,修炼的时候伤到自己挨了师兄的骂。

  “师弟只会道歉吗?”江卿濡的视线落在池焕苏脸上,见着师弟心虚,乘胜追击,“反正下次也不会改是吗?”

  这问题出来,会改和不会改都是错误答案,池焕苏早已熟悉师兄的问法,赶紧说:“不会有下一次了。”

  好久没见过师弟这样服软,可江卿濡又知道自己师弟的脾气,现在说得好好的,真的到了时候了也不一定记得住。这点并非对方不信自家师门的人,而是天生的责任感,让他不忍心看着师门的人受苦。

  江卿濡自认为自己作为师兄有责任纠正师弟的错误,因此他思考着,伸手抬起师弟的下巴,同池焕苏的眼睛对视说:“是真的能记住吗?君子一诺千金,师弟要怎么让我信任你?”

  池焕苏对上师兄眼睛的时候还在想,案底太多,就是这点容易出问题。

  然而现下师兄需要安抚,师兄还八成猜到了自己准备隐瞒吧,池焕苏心里纳闷着自己怎么什么秘密都瞒不过师兄,一边又觉得这样也好,他和师兄之间不存在秘密。

  从师兄的眼睛里望见气恼的时候,池焕苏心中反而生出喜悦来,师兄定然是十分在意他的。

  仰起头,轻轻在师兄的眼睑上方落下轻吻,仰头的时候,如同虔诚信徒一般动作轻柔,唯恐亵渎了神明一般。

  当温度落在眼睑上方的时候,江卿濡的身体僵硬,为师弟突如其来的开窍感到惊讶的同时,心中也被巨大的喜悦淹没。

  终于得到了承认一般,他放弃了之前清汤寡水般亲吻额头的方式,手按住的后脑勺不让对方有机会后退,灼热的吻落在了唇上。

  池焕苏的耳朵彻底烧了起来,室内的温度升温得过快,他在顷刻间感受到了这样大的温度变化。呼吸交错的时候,师兄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池焕苏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与师兄之间是没有距离的。

  心中热气翻涌,按在后脑的手带着克制的力道,然而池焕苏还是能够感受到那无法反抗的强势,在这种强势中,他只感觉身体发软。

  几乎要落在地上去的时候,师兄及时地拉了一把他,池焕苏眼前转动,不知觉的时候,便倒在了床榻上。

  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之前在神府内的交融,池焕苏第一次在意识清晰的时候做着一切。

  大概是这样,师兄的动作克制了很多,只是亲吻到颈侧的时候在那一处留恋许久。

  滚烫的身体让池焕苏不敢动弹。

  额头生出细汗来,屋内都是喘 气声。

  二人不发一语,默契地在这种沉默中感受到彼此的羞涩。

  池焕苏抬起头来,在江卿濡的眸中望见怜惜,他的心倏地跟着一软。

  真的要瞒着师兄吗?如果师兄什么结果都不知道,等到最差结果出现的时候该有多痛苦。

  他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

  抬头望见面露绯色,眸中夹在微微兴奋的师兄,池焕苏心中轻叹一口气,终究还是不忍心了。

  两人肩胛相抵,大抵是担心池焕苏的接受程度,差不多的时候,江卿濡便准备退开。却听见自家师弟开口说了一句话,让他停了下来。

  “师兄,我的妖丹快消失了。”

  ◇ 第185章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江卿濡乱了心神。

  他自然知晓妖丹消失会面临什么,听见这句的时候,他慌张地将师弟按在榻上,灵力探进师弟的丹田内。

  突如其来外在的灵力进入丹田,池焕苏下意识地想要出手,然而反应到是师兄,又克制地停下了动作,脸上露出薄红。

  灵力探进丹田内没有发现异常的苗头,江卿濡松了口气的同时盯着下方乖巧等待他查探的师弟,忍不住低头在师弟的肩头咬了一口。

  池焕苏轻声吸气,忍不住扭头看。

  肩头出现一个牙印,师兄江卿濡说:“是惩罚,这么大的事情,现在才说。”

  说完这些,江卿濡伸手拦住池焕苏,害怕师弟说谎一般地盯着池焕苏的眼睛问:“会出事吗?”

  会不会出事这种事情除了结果出来,谁又能保证呢?然而池焕苏知晓,师兄还是问了出来,不过是想从自己得到一个保证,保证他会尽全力从入魔的关头爬回来,走回到师兄身边来。

  池焕苏突然意识到,很多时候师兄不是不会害怕,一如师兄表面上平静,夜里翻来覆去一般,师兄只是不得不保持冷静,以让陪在他身边,受到师兄庇护的那些人感觉到安心,有所依靠。

  池焕苏感到了心疼,他希望自己能够平安无事,不让师兄伤心。然而此时此刻,师兄还在焦急的时候,他更希望自己能够让师兄安心些。

  于是他开口说:“不会的,师兄,我还答应过你等一切结束了就都听师兄的,那之后师兄想做什么呢?”

  江卿濡听见这句果然放心了些,他双眸带笑,脸上的担忧也舒缓下来,“就罚师弟同我结道侣吧,文书你写,同门内长老们的会话也要你来。”

  师兄弟结为道侣在修真界稀少,但也并非没有,然而两大掌门还是师兄弟皆为道侣的着实是没有,池焕苏都难以想想到时候要面临多少唇枪舌战才能让这件事情顺利进行。

  不过他也没有任何抱怨。

  他是心悦师兄的,他被师兄带回来,从小护到大,几何时他想着,若是师兄开心,他愿意为师兄做什么事情。

  现在看见师兄喜悦,他也跟着欣喜,然而嘴上却说:“师兄真知道将麻烦事丢给师弟。”

  果然,说完这话之后,师兄看起来更高兴了。

  唇枪舌战哪里能阻拦决心,唯一让池焕苏忧虑的唯有自己是否真的能陪同师兄到最后。

  见着师兄因为听见道侣之事眉眼浮现笑意,池焕苏轻轻伸手拥抱师兄,他只愿眼前的人能再幸福一些,莫要因为自己惹上烦忧。

  温柔的吻落在唇边,池焕苏抬头,没有拒绝,反而伸手拉下上方人的衣领,呼吸交缠,空气燥 热。

  最是克己守礼的人放下了礼数,彼此亲近。

  江卿濡声音微哑,在池焕苏耳边说:“师弟莫要放弃师兄。”

  仿佛害怕池焕苏拒绝一般,陡然加重的动作让池焕苏闷 哼一声,江卿濡很好哄,在他心中这便算应了答复。

  池焕苏面红,耳红,身上也显出微微的粉意,本不想说任何话,然而听见师兄开口又心软,不舍得师兄就这样得到答复,在热 潮中缓慢说:“会回来的。”

  他哪里舍得丢下师兄一人,若是他不在门中,长老们将琐事丢给师兄该怎么办?弟子顽劣,让师兄带的话一定会带着弟子们闹出麻烦,最后师兄又要一个人担着这些麻烦了。

  那么漫长的时间,若是自己不在,师兄大抵会觉得无聊。虽然热心,脾气也好,朋友众多,师兄却少与人待在一起。

  只要自己在师兄身边的时候,池焕苏才觉得,师兄是绝对不会远离自己的。

  眼角不自觉地留下一滴泪。

  上方的师兄吓了一跳,连忙问:“疼吗?”

  轻轻吮去那滴泪,江卿濡动作温柔地拥住他。

  等到天明的时候,榻上的两人双双还在睡。

  无人来打扰,今日江卿濡也没有出去。

  因此当池焕苏醒来的时候看见师兄还在,愣了一下。

  “师兄?”池焕苏轻唤一声。

  他一开口,江卿濡就睁开了眼睛,望见自家师弟的时候忍不住笑了笑。

  “师弟醒了。”

  “师兄今日不出去吗?”近日师兄繁忙,池焕苏都已经习惯了师兄早出晚归的,而师兄还留在这里,想必是担心自己。

  “今日就给师兄放个假吧。”江卿濡慵懒地倚靠着池焕苏,调侃说,“即便是村里耕地的牛也要休息的。”

  池焕苏听闻没忍住笑。

  等待总是难熬的,尤其是等待烦心事的结果。然而有了心爱之人的相伴之后,就好受了许多。

  师兄不曾表现出焦虑的模样,池焕苏也尽力表现得轻松,彼此都不愿意给对方再造成压力。

  然而时不时借着时机望向外面,试图估算时辰的动作,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焦急不安。

  池焕苏看着师兄想,不能再这样了,得想个法子转移师兄注意力。

  于是思索之下,就拿了本修真秘闻,唤来师兄,让江卿濡给他讲。

  池焕苏许久不出去,修真界秘闻更新快,每天都能看见新消息。

  江卿濡不厌其烦一一讲给他听。

  临到别山院的消息时,池焕苏忍不住问:“师兄,最后攻打别山院的时候,我能一起去吗?”

  江卿濡看看师弟,无奈说:“师兄也拦不住你啊,师弟真是做苦力的命。”

  轻哼一声,江卿濡低头。

  见着师兄这样,池焕苏讨好说:“师兄自己去的话,我怎么也放心不下,倒不如将我留在师兄身边,我才能安心。”

  “那等到时候,我去哪里都把你提上好了。”江卿濡瞥一眼师弟,打趣说。

  “那好啊。”池焕苏笑起来。

  ◇ 第186章 成功预备

  傍晚的时候,天边出现晚霞,无尽峰前,白云漫卷,而远处夕阳的辉光将整座城染成金色。

  池焕苏终于在师兄的陪伴下出来了,出去之前浑身上下贴了厚厚的符纸,若是让他人看见,必然会被吓到。还以为哪里的僵尸还魂跑出来了。

  好在无尽峰的峰顶只有师兄,江卿濡也只是在看到的时候背过身忍不住笑了会儿,就带着他离开了。

  等到今日结束,妖丹彻底消失,结果就将分明。狼尾已经消失不见了,整整一天都没有出来。

  池焕苏查探身体内的妖丹的时候,妖丹已经变成细丝大小了,他猜测待到太阳落山,妖丹就会在他体内彻底消失了。

  有一瞬间,池焕苏有些害怕,然而大概是感受到他的心情,他的手被师兄紧紧握住。

  “不喊来师弟师妹一起看吗?”身旁,江卿濡问。

  池焕苏想了想,摇头说:“那就算了,我怕他们害怕。”

  要是师弟师妹们哭起来,他可招架不住,池焕苏想,要是真的失败了,那他就让师兄跟师弟师妹说,他们师兄闭关了,然后等到很久以后,等到师弟师妹快忘记自己了,就说他飞升或者出去游历了。

  然而这些话他都不敢跟师兄说,唯恐师兄听到了伤心,所以他都写在遗书,打算失败了就交给师兄,没失败就将遗书撕掉。

  “师兄害怕吗?”池焕苏问。

  夕阳渐渐落幕,属于夜的墨色一点点将天空涂抹,在最后的辉光消失之前,池焕苏看见自己的丹田里,那束细丝携带妖气缓慢地向着他的内丹而去。

  池焕苏感觉自己的手被抓得很紧,紧到他的心也跟着害怕。

  “不怕。”池焕苏听见师兄这么说。

  他有些想笑,即便是在这样紧张的时候,他还是想笑,这次他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让师兄听见,师兄瞪了他一眼。

  “没事的师兄。”池焕苏扭头说,“师兄要是紧张的话……”

  缓缓靠近身边人,他扶住师兄的肩膀,感受到手指下的体温。

  越来越近,呼吸交 错,手背的力量渐渐放松了些,池焕苏便知晓这个方法是有用的。

  轻吻落在了唇上,柔软地如同无尽峰今日翻滚的云。

  腰背被紧紧搂住,仿佛害怕松手就会失去般。

  池焕苏终于不再看丹田,只是享受这一刻的寂静。

  周围无声,他只能听见师兄的呼吸,感受此刻从师兄那里清晰传达出来的爱意。

  暮色已至,妖丹消融。

  池焕苏睁开眼,一双墨色的眼睛清澈明亮,一如多年来,刚来无尽峰的时候。

  江卿濡低下头去,将头埋在池焕苏胸前,手紧抓着池焕苏背后的衣裳,肩膀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如释重负地笑出来。

  没一会儿,二人抬头,交换了一个热烈的吻。

  -

  在最后出击别山院的时候,池焕苏终于从洞室内出来了,迎接他的是首先不是关心,而是自家师弟、师妹以及友宗修士奇怪的眼神,以及欲言又止的态度。

  池焕苏不理解,然而当这群人将目光转向师兄的时候,他又隐约感受到了理由。

  江卿濡笑着走过去:“当然要等师弟身体好了才能出来,不然遇上麻烦了,怎么打得过呢?”

  伤好的秦昱坐在对面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江卿濡因而过度担心而有些矫枉过正了,就连联络的传讯符也不曾留给师弟。

  只有秦昱还保留着师兄最传统的联络方式,按一次只能亮一下,表示安全的玉佩。

  早早知道自家师兄没事了,却始终见不到师兄的秦昱还以为师兄清醒了却还是受了重伤,私下里偷偷问易阁主,却看见现在的易掌门露出嫌弃的表情,让他少管道侣的事情。

  即便是再不通人情世故,秦昱也懂了。

  这次作为最后大总攻的主要门派为千重门、阿修罗和酒仙阁,历来关系较好的三个门派作为先锋,再搭上百晓楼的消息以及药阁的帮助,这些宗门都是千重门和阿修罗特地思量过的,平日里的立场偏向于千重门亦或者中立,能够确保这些人不会变卦反向别山院。

  “在此之前,老夫还有一事要确定。”百晓楼的楼主出面,在众人的注目下,他走到池焕苏面前,说,“此次行动事关重大,我们这些人先前听说过方行道长的事情,本身有长青道长背水,我们都愿意相信千重门,也愿意相信方行道长并非妖类,只是毕竟是要事,我们也需要对我们所在的门派负责,不知方行道长可否接受检验,老道在修真界行走多年,不必担心老道会使出什么手段,我想检验方行道长究竟是人是妖。”

  这样的说法难免有些折辱人,在场的唐青幸已经黑了脸,然而他经历过大事,沉稳了些,他扭头看了眼气呼呼但是被压下来的秦昱,再看看自家师兄,见着大师兄笑得一脸煞气的模样,选择了暂时按兵不动。

  在场最淡定反而是池焕苏,他看看百晓楼的楼主,再望一眼过来的众位长老,点点头:“我无异议,本是为了修真界的大事而来,我自然应当为众位长老负责。楼主不必客气。”

  百晓楼的楼主选择的是现妖香,此物性温和,对于妖族最是管用,点燃香之后,过一盏茶时间,若是妖便能现出原形,长出尾巴和耳朵来,若并非妖,则不会出现任何变化。

  池焕苏冷静地坐在座椅上,在众位长老的注目下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证明自己并非妖族。

  长出耳朵和狼尾的秦昱黑着脸,在众位长老的注目下一尾巴将香灭了。

  至此,众位长老终于放下心来,除别山院的联盟正式集结。

  ◇ 第187章 攻入别山院

  攻打别山院的当天,池焕苏给秦昱穿上了一副战甲,秦昱有些不习惯,低头看了战甲好一会儿。

  便听见旁边大师兄笑着说:“小师弟不喜欢吗?这是二师弟特意求来的,唉,师兄就没这份关心了。”

  这酸溜溜的话惹得秦昱的嘴角抽动,看看两个站在一起容不下其他人的师兄,他快速退到一旁,决定离脑子不太正常的师兄们远一点。

  池焕苏本来出去交代事情,刚回来就听见这句,顿时哭笑不得,对着师兄江卿濡说:“我这不是给师兄求了护身的法器。”

  师尊还在的时候,本就给师兄留下了最好的战甲,不论池焕苏怎么准备都不会比那战甲更好了,因此他也没有多此一举地找个更差的战甲去,就连唐青幸,早些年历练的时候池焕苏就给他专门准备了一副,如今战甲也还好好的。

  然而秦昱还小,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战甲,由此池焕苏才多关注了些。

  “我当然知道。”看见师弟来了,江卿濡笑眯眯地说,“我这不是在开玩笑,难得看见小师弟无奈的表情,倒是和师弟有几分相似。”

  池焕苏:“……”

  秦昱嫌弃地又退了数步,同过来找他的燕明煦恰好撞上。

  唐青幸的修为冲上了第五境界,作为修真界少有的上了第五境界的人,他已然成为了对敌的先锋。这还是唐青幸第一次打这样大仗。

  池焕苏本想看他紧张吗?却没想,一扭头,望见唐青幸正同宗门的师妹们夸耀,言说有众位姐妹的祝福,今日定能以一敌百。

  池焕苏站在一旁看着,犹豫了半晌,终于听不下来去了,抬手给了五师弟一脑瓜崩。

  唐青幸悻悻地回头,窝回了角落,将一条赤红的鞭子围在了腰间。

  池焕苏看了,额头青筋跳动。

  怎么还去把师姐墓前供奉的鞭子也带来了!

  至于三师弟,这样大的场合,三师弟自然在补觉,还没人喊他。

  小师妹宋隐语也是冲锋军的一员,她穿上战甲的时候,阿修罗今年新来的修士们就在她旁边,见着这样可爱的小姑娘都要上战场,欲言又止,然而看看千重门的人好像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能低头念了句阿弥陀佛。

  直到其他门派有个男修过来调戏宋隐语,被她一个术法丢出了老远,阿修罗的修士们这才沉默了,安静地让开了路。

  嗯,有些离谱,但想到是千重门,又有点儿正常了。

  玄隐带着弟子玄音见着这一幕,好笑地移开视线,叮嘱自家徒弟可莫要小瞧修真界的任何女子。

  玄音如临大敌,思索着别山院有哪位强大的女修需要格外注意。

  待众人准备完毕,易千千领着众位先锋们出发,池焕苏和江卿濡则在两方对敌的时候负责重要的部分——里外联合,配合青灯师叔探进别山院的老巢,端了关押妖兽的窝,毁了制妖丹的药室。

  两大几近飞升的修士一起,别山院的张山长出来,唤出猴妖围在周身,漫天的妖气染红了别山院上空。

  修士们遥遥望见,倍感震撼。

  妖气中心,江卿濡和池焕苏手持兵器,背靠着背,对上张景福。

  许久不见的张景福浑身缠绕着妖气,似乎完全没有打算遮掩自己已经走上邪道的事情。或者说,大概有恃无恐了。

  属于罪孽的黑色丝线与红色丝线缠绕在他的周身,这还是池焕苏自突破以后第一次望见这般明显和强烈的恶。

  冰冷刺骨的寒气使周身温度下降。

  猴妖受控,浓黑的雾朝着池焕苏和江卿濡而来,池焕苏手持利剑,急速避开雾气。

  张景福借着雾气向着这边而来,池焕苏跃至上空,银色利光划破长空,于上空划出一道坠落的流星。悠扬的笛声激越,随着剑招,向着猴妖而去。

  利剑冲破猴妖的包围伤到了张景福。

  然而张景福并未因为受伤而停下,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身后现出数个利爪横空劈下。

  池焕苏刚想动手,眼前浮现出一堵柳树枝遮挡的墙,利爪落在墙上,枝叶向着池焕苏的方向凹陷下去,很快就又弹了过去。

  墙后的妖气一散而尽。

  张景福大惊:“你们到了什么修为?!”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池焕苏乘胜追击,在妖气散去的时候,朝着柳墙而去。

  似乎知晓他的意图,在他靠近的时候,柳墙瞬间消失。

  银光一闪,张景福的胸前划出一道血线。

  血色雾气在空中蔓延。

  安静的猴妖骤然暴动起来。

  似乎一瞬间失去了控制,猴妖腥红的眼睛慢慢由空洞转为清明,一双双的眼睛齐刷刷地朝着张景福望去,模样诡异,那眼睛憎恨、愤怒,似要撕毁包围中的人。

  “吼——”猴群发出凄厉的嘶吼,恨意迸发出来,妖气更盛了。

  意识到情况不对,池焕苏立即闪身到师兄身边,抬剑防备。

  “等等,”江卿濡皱眉说,“他们的目的似乎是张山长?”

  围绕在张景福身上的黑线与红线,在他受伤之后,连向周围的猴妖,妖气似乎从张景福身上抽取出去一般。

  “解开妖身上的束缚,师弟!”江卿濡立即扭头对池焕苏说。

  漫天的剑雨在池焕苏的召唤下落下,斩下捆住猴妖的绳索,符纸在剑雨中坠掉落,破开束缚的猴妖怒吼一声,声声竭力。

  张景福突然恐慌起来,甚至来不及管院中的对家。

  猴妖一同冲向包围中的人,张开血盆大口,瞪着一双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张景福看。

  “救命啊——救命啊——”

  大声的呼喊被猴妖流着口水的大吼遮掩。

  他们失去理智一同围攻身后的人。

  张景福在猴妖的攻击下被撕扯断四肢,他不敢置信而又恐惧地望着前方,最终血红将他的眼睛遮住。

  张景福死时瞪着一双不甘的眼睛望着天空。

  池焕苏和江卿濡找到了青灯师叔,青灯师叔穿着朴素的衣裳,见到两位师侄的时候温和地笑笑,他带领着二人抵达了别山院张景福的宅院。

  宅院下方通向另一处天地,此处妖兽被困在一间牢房里面,唯独最里面一间是空的。

  池焕苏同师兄相视一眼,走入其中,刚走进去,却愣住了。

  只见着满墙的红字——若今,这字应当是用鲜血书写的,如今再看已经变成黑红色。

  墙角处落下一块碎掉的梅花玉佩,中心处写着:涟。

  ◇ 第188章 大结局

  此次对于别山院的围剿,联合宗门们大获全胜,易千千兴高采烈地带着众位弟子回宗。

  见到池焕苏的时候,他终于松了口气,开心道:“这该死的修改文书的日子终于过去了,赶紧把你们的文书接回去,老子不干了!”

  作为被易掌门拉去一起改文书的燕明煦心有余悸,听见这话重重地点头。

  他也不想看文书了。

  天边聚集出大片黑云,朝着这处而来。

  修士们齐齐停下脚步仰头上看,没一会儿纷纷大惊失色地散开。

  谁啊?!

  这时候渡劫?!

  这么大雷劫,不要命了啊!

  救命救命救命。

  雷劫朝着池焕苏和江卿濡的方向落下。

  远处,易千千愤怒大喊:“把文书都带走啊!混蛋们——别丢下老子当掌门啊——”

  -

  一月后

  池焕苏和江卿濡将碎裂的梅花玉佩放在了萧若今的坟前。

  他回到四师妹知许的墓前,将事情一一解释给已经离去的人听。

  那枚梅花玉佩属于萧涟,萧涟消失后一直被关押在别山院的牢中,张景福以妖的怨气练成妖丹提升修士修为,却不料冤冤相报,这怨气竟是害人的东西。

  “师妹,我在别山院望见被控制的猴妖,还有在牢房里萧涟的遗留物。想必萧涟当年也是为别山院所害,昔日你所看见的萧涟也只是幻想吧。然而他灭门萧家却也为事实,你也为此而死。如今诸事皆了,师妹你在另一个地方,也能安心了。”

  修士的命太长,来来去去命里走过太多人,池焕苏怅然地望向墓碑,只觉得物是人非。

  江卿濡走来,蹲在池焕苏身边,望着前方低声说:“师弟,你知道吗?三师弟告诉我,人间有一家邻居生了两个姑娘。”

  池焕苏一愣,无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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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

  池焕苏大婚的时候外面守了一众同门师兄弟,池焕苏不解,扭头问五师弟唐青幸,他们都站在外面做什么。

  唐青幸目露纠结,让池焕苏不禁怀疑是否有人要抢婚。

  “唉……”唐青幸欲言又止,看了会儿师兄的脸色,在自家二师兄身后,大师兄微笑地看着他,唐青幸很快选择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打算……闹洞房。”

  对不起了,师弟师妹,不是师兄不顶用,实在是师兄们太凶了。五师兄扛不住啊!

  池焕苏的脸当场黑了下去。

  这群个个修为都涨了的家伙们,若是一同出手,怎么看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更何况他自认为了解自己的师弟师妹,一个赛一个能玩闹。

  池焕苏心中产生了浓烈的不安,总觉得这结道侣之事怕是得出波折。

  江卿濡全程不发一眼,只是用眼睛扫视着师弟师妹们,师弟师妹们在他望过去德瞬间纷纷低下了头。

  这才放心一些,江卿濡又将视线转回了到了自家马上就要同自己结为道侣的师弟身上。

  在他移开视线之后,师弟师门们相视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

  “……双方结为道侣,衷心不移,相濡以沫,现请二人以道心为证,向天、向道、向心起誓,你二人互助精诚,同心同德,缔结鸳谱,赴白头之约。至此,礼成。”

  话音刚落,池焕苏望向江卿濡,只见对面师兄目光灼灼,双瞳满含柔情,他正待上前一步。

  “冲——”殿内一声大呵,一群弟子们冲了上来。

  池焕苏下意识地挥袖在师兄周身设下结界。

  呵,他就料到了这群小子们要抢……

  等等,怎么是我?

  被一众师弟们眼疾手快地“绑架”走,池焕苏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对面江卿濡沉默地看着一群闹腾的弟子,池焕苏眼见着师兄的嘴角弧度下压,眸中的喜悦渐渐化为了平静。

  阿弥陀佛。

  他与旁观的佛修玄隐一同在心中默念。

  “干就要干票大的!”

  弟子们料到了这二人一定想不到他们会抢人,更不会想到他们会抢最不敢惹的人,所以一定没有防备。他们早就部署好了,符修和阵修留下来阻挡大掌门,剩下的直接抢人。

  “抬走抬走!”

  弟子们满脸欢喜,甚至之前不知道消息的同宗弟子们也愿意跟着无尽峰的弟子胡闹。

  弟子们眼看着自己离殿门越来越近,他们的眼中充满了胜利的兴奋。

  他们距离殿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后停了下来。

  低头一看,腰间都挂上了柳树枝。

  弟子们僵硬地扭过头去,只见着背后,大掌门笑得满身黑气地望向他们,地面从他身边延展出无数柳树条,伸向他们的方向。

  江卿濡幽幽地盯着弟子们,问:“你们想把我的二师弟带去哪里呢?”

  池焕苏:“……”

  师兄,冷静点儿,孩子们不禁打。

  一个又一个弟子鼻青脸肿地被丢出了殿门,腰间缠绕住柳条,池焕苏回到了师兄身边,被江卿濡紧紧牵住。

  “这下没有人能抢走师弟了。”江卿濡笑着说。

  池焕苏回头,没忍住笑出来。

  大师兄啊,心里其实还是跟小孩子一样。

  -

  洞房花烛

  绷紧的肌肉附上一层薄汗,紧贴的皮肤上传来滚烫的热意,一双手拉开他的衣袖,顺便将他鬓边的青丝拂开。

  大师兄江卿濡轻声哄着:“睁开眼睛看看师兄吧,师弟非常可爱。”

  耳垂发烫,睁开眼,上方人的眼瞳中载着热烈的兴奋与爱怜,在此之前,池焕苏都没曾想过师兄私下里是这般强势一个人。

  “师兄你真是……”池焕苏对江卿濡的恶趣味有些气急败坏。

  然而江卿濡笑着眨眼,狡黠说:“哪里有修士对自己的道侣不强势的,师弟不喜欢吗?师兄很喜欢……”

  师弟的反应啊。

  池焕苏伸手紧紧捂住大师兄的嘴。

  (完)

  ◇ 第189章 番外一 易千千和易千愿

  易千千被迫当上掌门之后,就开始了“揠苗助长”之路,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道理,他将重心放在了自家前师侄最看好的两位师弟——燕明煦和秦昱身上。

  不得不说,这两个都是可造之才,唯一不好的就是,跟他一样不爱改文书。

  秦昱这狼妖甚至看到文书就说头晕。

  易千千冷笑一声,拿出自己新培养的蛊虫,站在二人面前问:“现在还有谁头晕吗?”

  燕明煦和秦昱相视一眼,惊恐地纷纷摇头。

  易千千满意了。孩子头晕多半是装的,吓一下就好了。

  等到终于将燕明煦和秦昱培养得能够自己改文书了之后,易千千迫不及待地退位,将掌门之位让了出去。于是燕明煦成为了修真界最年幼的掌门。

  登上掌门之位那一天,他在大殿上欲哭无泪,而旁边的好友秦昱笑得开心。

  无外乎其他,好友当上掌门,易阁主就不会逼他了,更多的文书也有人看了。真好。

  易千千终于歇下来,一时半会儿再也不想干活了,唯恐燕明煦和秦昱还想找他,他干脆言说自己要去游历了,燕明煦当上掌门的当天晚上他就迫不及待地带上储物戒火速逃离千重门。

  -

  小乞儿是锦城的一个乞丐,不知自己的爹娘是谁,生下来被乞丐们抚养长大。他无论春夏秋冬都穿行在锦城的大街小巷,这座城池是生养他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个乞丐都认识他。

  小乞儿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更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一年。

  乞丐总是这样,突如其来就死去,或是因为饥饿,或是疾病,或是寒冷,亦或者是他人的嫌弃。

  小乞儿跑到一家酒楼外面,那家酒楼剩下的饭菜总会倒掉,而有一些是好的,这些剩饭剩菜成为了乞丐们争抢的东西。

  小乞儿今日也蹲守在一旁,而他知道,周围仍有其他的乞丐也在蹲守。

  乞丐们也分阵营,并不十分和平,有时候打架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小乞儿不想同他们打斗,只是有时候难以避免。

  今日也是,小乞儿同乞丐们打了起来。他个头不高,也不壮实,被揍得很惨。

  好在他也没有打算就这样挨打,寻着机会抓着食物飞速逃走了。

  乞丐就是这样,对于整个城池的小巷子都十分熟悉。

  他飞快地跑出去,一转角撞见迎面过来的一个人。

  那人功夫不错,很是轻易地就避开了他,然而他却因为避让来人而身体扭向一旁撞了墙。

  “砰”的一声,脑子都撞晕了,很痛。

  小乞儿坐在了地上。

  “喂喂喂,这可是你先撞过来的。”身前一道不羁的声音,小乞儿猜测这人一定非富即贵,搞不好还不好相处。

  小乞儿没打算招惹这种人,这样的富贵人家若是冲撞了,搞不好会被他们的奴仆打死。

  小乞儿只能道歉。

  “道歉对着地道歉吗?”

  哪里想到身前的人并没有罢休,小乞儿心中一沉,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人可能真的要找他麻烦了。

  为了息事宁人,他只好抬头看向那人。

  没曾想,却见到一位天仙般的人,那人风神俊朗,一双星眸锐利而富有朝气,只是看着便让他看愣了。

  站在他对面的人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

  “先生?”小乞儿小心翼翼地开口,他有些害怕,总感觉眼前的人很厉害。

  却不料,眼前的人蹲下身,拂开他额边的发,温和问:“要跟我走吗?我保你衣食无忧,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小乞儿顿主,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人,害怕地使劲摇头:“ 不、不用了,我吃馒头就好了。”

  这人该不会太生气了要把他带回去砍了吧!

  在他拒绝之后,眼前的人骤然黑了脸,气呼呼地说:“你这家伙也太没眼光了,我有什么不好?给你吃给你穿,还保护你,带你修真,还有送给你的阁楼,为什么不跟我走?多少人想跟着我你知道吗?!修真界像我这么脾气好的修士已经不多了,我帮你纯粹是因为我心好,看不得乞丐没饭吃!”

  啊……小乞儿懵了,这下他感觉身前的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人了。

  只是有点幼稚。城里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就像他这样的。

  放下心来,小乞儿终于答应了,便见着眼前的人问他叫什么名字。

  小乞儿回答了,却见着眼前的人露出嫌弃的表情,气呼呼地说:“什么难听的名字?!真没水平,听好了,你以后就叫易千愿,易千愿听到了吗?”

  小乞儿眼睛一亮,忙点头说好。

  他喜欢这个名字啊,听起来就有很好的寓意,他喜欢这个寓意。

  易千愿开心地欢呼。

  因为太开心了,他闹腾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准备安静下来,想起来身边似乎很久没发出声音了,扭头一看,站在旁边的人目光柔和,一双眼睛在太阳下灿若星辰,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易千愿听见他说:“真是的,没好运的家伙,每次都是这么狼狈。”

  这么狼狈才遇见我。

  ◇ 第190章 番外二 四师妹和好友

  如果有谁说,仙人不管尘间事,池焕苏在飞升前是信的,飞升后想将每一个说这话的修士揍一遍。

  正如此刻,他和师兄领命同人间的国师讨论天命一事。

  任务的时间很长,池焕苏和师兄没准备早早结束就回去,活儿这种东西,干过的都知道,只会越来越多。

  干得越快,任务越多;任务越多,干得越慢;干得越慢,任务越少。

  因此池焕苏带着师兄一起去俗世逛灯会了。

  “师弟,你看你看!”身旁,身为道侣的师兄递过来一个魔鬼面具盖在了池焕苏的脸上。

  池焕苏哭笑不得,在摊子上挑选了好一会儿,选了一个狐狸面具,面具很适合师兄,尤其是师兄那一双狭长的眼睛,合在一起的时候,自然地产生一种魅惑感。

  以往池焕苏还未感觉师兄有这般气质,配上这狐狸面具一起,便有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了。

  池焕苏耳朵发热,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

  这动作更引得江卿濡的关注,江卿濡喜滋滋地走到师弟身边,欢喜说:“师弟是害羞了吗?师弟果然也很喜欢吧。”

  池焕苏轻咳两声避开了师兄的问题,然而他的反应已经让江卿濡得到了答案。

  这使得江卿濡的心情大好。

  街市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燕侣相携出游,小孩子穿梭在街道上。

  玲珑灯盏将街道辉映成昏黄色,即便是夜晚,锦城问似白昼一般。

  池焕苏不由地想起多年前,他和师兄曾经带着师弟师妹出游。

  现在三师弟和五师弟已经一同去了上届,一个做倍受宠的司命神官,一个跟随武曲星君,做了武曲星君的副将。

  池焕苏和江卿濡拒绝了官位,只愿做人间与神界往来的使者。

  唯有此才能光明正大地窥探人间之事。也因此帝君痛惜失去两位人才,而时不时给二人增加些附加任务。

  出行前,三师弟说,师兄,此行有好事。

  池焕苏笑笑,未答话。

  好事的范围可太大了,帮忙被人感恩是好事,遇上故人也是好事,捡到异宝亦是好事。

  他哪里知道自己能遇上什么呢?因而下来的时候格外平静。

  人群熙攘,街道上,站在前面的人简直是被后面人推着走的。

  好在池焕苏和江卿濡可以悄悄用术法,才没让自己在这人群中被挤成肉饼。

  被挤到了摊子旁,江卿濡随手拿下旁边摊子上的兔子灯和龙灯,准备回去送给师弟们。

  池焕苏扫一眼摊子,也准备给还留在千重门的师弟师妹也捎带些东西。

  两人正挑着,又有人被人群挤过来了。

  池焕苏低头,看见两个扎着辫子的丫头,心中无奈,怎么是两个可怜的小家伙。

  然而被挤过来的两个小姑娘也没有不高兴,扭头看见池焕苏手里拿着的草编龙宫,好奇地盯着瞧。

  池焕苏扭头,望见两个小姑娘的模样眼睛倏地睁大。

  “小今小今,你快看,这个龙宫好漂亮啊!”小姑娘惊喜看着,扭头对她身后的女孩说。

  身后的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衣裙,可可爱爱,听见自家好友说话,也跟着看,点头说:“好喜欢,一定很贵吧。小知,你知道这个多少银两吗,我们可以一起买下它。”

  名为小知的女孩子眨眨眼,抬头看池焕苏。

  池焕苏静静地看着眼前缩小版的四师妹,她的眼中带着纯然的欢喜,活泼开朗,过得很是幸福的模样。

  多年过去,她终于同好友再次相聚,尽管二人都忘了前世她们也做过朋友。

  那个牢房里的狐妖服下妖丹,酿成大错,又被别山院道士收押,制造误会,令乐知许枉死。直到别山院攻破,一切真相才又终于揭开。

  错过的人再次相遇。

  “我叫知许,春意知几许的意思,虽然我还没出生前,有一个胡说八道的道长跟我娘说,给我取名知许可以保佑我,但他说意思是若要人知,以身相许。然后被我娘打了出去。”

  “还有我,道长说我叫若今,若言相逢,今宵良夜的意思。我娘也把他赶走了,我娘说我的名字意思是翩若惊鸿,博古通今之意。”

  池焕苏眉头一跳。

  五师弟你在瞎和师姐还有师姐的好友的爹娘说些什么啊?!

  这么大了还这么胡闹!

  然而看见自家师妹的转世无疑是令人高兴的,池焕苏将手中的龙宫送到知许的手中,笑说,“送给你,你长得和我师妹很像,愿你今天玩得开心。”

  “啊?”小知许惊喜地抬头,旁边若今也高兴地看过来。

  “真的可以拿吗?那不好吧。”小知许有点儿不好意思。

  在她旁边,若今将自己手中的铜板全部拿了出来,递给池焕苏,说:“哥哥,这个给你,谢谢哥哥的礼物。”

  知许看见自己好友这么做,也要拿出自己的钱袋,池焕苏摇头拒绝,笑着说:“不用了,就当是庆祝佳节。”

  “还有这个。”旁边,江卿濡送过去两条梅花手链。

  池焕苏眼睁睁地看着师兄递过去,两条梅花手链精致漂亮,看起来可不像是仓促之下准备的。

  心绪复杂,池焕苏感觉自己像和朋友一起找另一个朋友玩,结果同行的好友没告诉一声自己提前准备了礼物一样,莫名有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那你们等一下!”突然间接受了别人的礼物,两个小朋友看起来都有些不好意思,小知许扭头朝着街道看了看,看了一会儿,拉着好友若今跑进了人群了。

  人群熙熙攘攘,两个孩子的个头又小,很快,池焕苏便看不见她们的身影了。

  待到师妹不见了,池焕苏扭头对师兄抱怨,“师兄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江卿濡自然知晓师弟的意思,哭笑不得说:“知道师妹走入轮回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

  池焕苏一愣,那时候师兄安慰他,他以为师兄比他看得更开,现在看来也只是不说出口。

  师兄总是这样,陪在身边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安慰。

  小知许带着小若今回来了,两个姑娘脸上带着笑意,跑到池焕苏和江卿濡面前,捧起两个竹编锦鲤。

  “送给哥哥们。”

  竹编锦鲤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手中,东西不重,然而轻飘飘地放在手心里的时候,心也跟着安稳了。

  失去的珍宝再一次回到了身边。

  愿你们平平安安,无忧地度过这一生。

  “小知!”“小今!”两个男孩儿的声音从后方传过来,他们还未过来,大老远就已经喊出了名字。

  池焕苏随着声音看过去,半是无奈半是不甘心地说:“这两个小子,怎么还追上她们来了。”

  ◇ 第191章 番外三 萧涟

  萧涟失去理智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不知年月,只是在一处黑黢黢的地方待了许久,脑中没有记忆,没有认知,他浑浑噩噩地度日。

  直到有一天,他从噩梦中短暂地清醒过来,慢慢地开始回忆起过去自己做的事情。

  他最先想起来的是萧若今。

  那般明媚的女子,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一刻也无法忘怀。然而他杀了她,害死了她的家人。

  萧涟困在这记忆里几乎疯狂,他无法想象这个世间没有萧若今的日子,是他的姐姐,是捡他回去的人。

  捆缚他的锁链包裹着符咒,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吸取妖力与怨气,萧涟为自己的处境愤恨,他竟然有一天落得连死也不能的地步。

  这地方没有若今,他看不到任何自己要活下去的理由。可他却被关着,找不到机会寻死。

  巡逻的人总是过来,他浑身无力,没有机会逃走。漆黑的牢房里,只有上方泄露出微光,他借着这微光,写下若今二字。

  他无数次想要说出口,却最终藏在心底的名字。

  若是能死去就好了,萧涟心想。

  后牢中除了他之外,仍有一些间歇性清醒的妖怪,这些妖怪同他一般被抓住,控制,有一些妖怪在牢房中逝去,它们在这里度过了一生。

  萧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像那些妖怪一样,在这里过完剩下的日子,直到寿命耗尽,他才能解脱去寻最想寻的人。

  若有下辈子就好了,下辈子,他要走到若今身边,护着她,给她赔罪。

  妖的命怎么能这么长呢?

  再次发狂,萧涟的意识渐渐消散,他在意识最后清醒的时刻咬住牙,努力在脑海中印下萧若今的影像。

  他可以忘记任何人,唯独不想忘记她。若不是这世间曾经有过这样的人,他根本不会存在这世间。好想死……

  眼神空洞,萧涟再次陷入了狂躁期。

  重新清醒过来是在一个月后,他醒来时候望见周围的墙壁,似乎墙壁已经修整过,上面的若今少了些,因墙上的泥掉了下去。

  他慌张地想,是不是自己发疯破坏了墙,才毁坏了若今的名字,他惊慌地道歉,然而屋子里没有任何回声。

  他终于意识到,他所喜欢的若今不会再回来了。

  有一天他听见了千重门,听见了乐知许的名字,也听见了其他人,他苦笑地注意到这个名字,抱着渺茫的期望,欺骗自己千重门那么大,修真界也有那样多的法宝,有没有可能他的若今被救回来了呢?

  若是若今可以活着,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只是很可惜,他很快听见因为若今之死,乐家小姐从此敌视妖物。

  那也好,萧涟苦笑,下次见面的时候,杀了他吧。

  他在这里了无生趣,只想早早去见所爱之人了。

  -

  “你真是,为了萧姐姐连命都不要了。”

  “若今就是我的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们一直陪我到这里,快半年了,这个故事终于完结。

  从故事开始前一直到结束,三次元我都在经历一些不大好的事情,状态也不佳,因而原本打算写小甜饼,也不自禁苦涩了起来。

  这篇文之后会歇一段时间再考虑下本耽美,目前的计划是先写一篇自我救赎的无cp《海潮》,但愿我能在新文里找到我自己的答案。

  非常感谢陪我到这里的宝贝,你们是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