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过崖里的池焕苏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思过崖中设下了禁制,一旦进入其中,不论是何人灵力都被将压制。因而风吹过来的时候,即便穿得厚厚的,披上了大氅,也还是能够感觉到冷。

  思过崖在千重门第二高的山峰上,仅次于主峰。大概因为山高且没有特别的灵物滋养,这边终年积雪。石室内简陋,只有石桌和石床,一扇铁窗挂在石室上方。石门紧闭的时候,里面只余下屋内的幽光陪伴。

  这屋子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没有哪位弟子乐意过来。池焕苏来的时候,在悬崖的另一边碰见了思过崖对面守崖的简陋屋子里的弟子。

  大抵这边荒凉,弟子也不大上心,头一歪也不管来人,趴在桌子上安稳地睡着了。

  屋外风雪簌簌,守崖弟子门屋边因为结界隔绝了大雪,因而弟子丝毫未受影响。池焕苏走过去的时候,屋里的弟子也未醒来。

  想到这边确实无聊,池焕苏也不曾责怪看守弟子的懈怠,兀自踏上去山另一头的路。

  摘星楼里的书依旧没有给他解答,池焕苏只能等。等等看几个月后,体内的妖气能否散尽,他的狼尾也自然随着妖气的散尽而消失。

  寒风吹过,窗户外“呜呜”作响,像是婴孩的哭嚎。在这样寂静的屋子里,这种声响是吓人的。好在池焕苏并不害怕这些。

  温暖的大氅抵挡部分冷风,低头看见毛绒绒的大氅时,池焕苏是有些庆幸,也有些愧疚的。

  庆幸的是他找到了解释自己狼尾的说法,日后他只需要披着这绒花大氅,便不必担心有人触碰到了他的狼尾。愧疚则是终究辜负师兄一番心意,利用了师兄的好心欺瞒大家。

  心中惭愧不已,翻找完摘星楼的书后,池焕苏便自己来了思过崖反省罪过。

  望向石室内唯一透出光亮的窗。

  池焕苏心中默念:弟子忏悔。

  身后的狼尾似乎也感受到他此刻的心绪,不再如同白天一般闹腾,安分地躺在大氅里面不动弹。

  如若不是知道狼尾还在,池焕苏会以为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若是这狼尾此生再不消失了呢?池焕苏的脑海中总免不了出现这个念头。

  那他只望师兄早早飞升,不必看见他狼狈的模样。

  作为一只妖又是怎样的感受呢?他会过上何种日子?

  池焕苏心绪繁杂,然而他手中拿着笔抄写经文,落笔却一笔一划端正得如同他本人的作风。

  只是池焕苏低头,望见自己的字帖怎么看却都不大满意,抬手重拿了一张纸平复心情才落笔。

  屋外,大雪淹没了门扉。

  屋外的天暗下来的时候,屋内夜明珠灼灼散着温柔的光,狼尾因为受冻钻进了毛绒大氅里贴着池焕苏的后背瑟瑟发抖。

  在狼尾触碰到腰间寻找着更加温暖的地方时,池焕苏低头望了一眼。

  实际上他的身体也冻得僵直,体内的灵力在他特意不反抗禁制时稀薄地附在身体表面,只起一个冻不死人的作用,距离保暖也差了许多。

  狼尾围上来的时候,身体竟也好受了些。

  怪不得民间百姓都爱狼毛大衣。池焕苏心中感叹。

  不知道妖尾掉不掉毛。若是有机会,池焕苏也好奇妖尾是否比普通的狼尾更加保暖。

  屋外的风呼啸而过,池焕苏收起心思低头继续抄写经文。

  无尽峰上,他的师弟师妹们倒头大睡。

  第二日,池焕苏从思过崖里出来的时候手脚冰凉。灵物和阵法对于修士的镇压让他只能凭借着微弱的灵力度过一晚。等到出来的时候,大氅也冷了,冰凉的,感觉不到暖意。

  池焕苏踏上连接着悬崖两岸的索桥,思过崖的另一头,交接的弟子已经换班,今日的弟子也并非昨日那个。

  看起来这位弟子比较尽职尽责。早早来了,坐在屋子里修行。

  池焕苏走过去的时候,修行的弟子睁开眼正准备询问,一见是代掌门,当即吓了一跳。

  “掌门师尊早。”弟子起身行礼。

  池焕苏的目光在弟子身上扫视了一圈,看出对方的境界已经到了第二重了,也算是还不错的修为。

  赞赏地点点头,池焕苏道了句:“早,修为不错,再接再厉。”

  未看屋内弟子的表情,说完这些他便离开了。也不曾见到身后弟子激动的模样。

  思过崖的雪依旧不曾消停,皑皑地面没留下丝毫脚印。

  屋中的弟子望着前辈离开的背影,没一会儿,风雪就彻底吞没了背影。

  思过崖的这一头又只剩下他一人了。

  好在弟子已经习惯了。他坐在蒲团上准备继续修行。

  “簌簌”声朝着此处靠近。

  还未闭上眼睛,守崖的弟子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窸窣声。

  难道是代掌门回来了?

  弟子连忙起身。

  走到窗边一看,原来是江卿濡大掌门。

  “掌门师尊早。”弟子慌忙行礼。心中也纳闷不已,思过崖向来是最荒凉的地方,怎么今日一连迎来两个掌门。

  也不知道掌门师尊们过来这等地方做什么。

  “早。”江卿濡微笑着。

  弟子心中感叹着江掌门的和气。

  “我刚刚仿佛见到了师弟的身影,请问……刚刚我师弟是否来过这里?”

  弟子听见提问愕然,不过虽然纳闷江掌门为何问这个,他还是如实回答了:“是的,掌门,刚刚池掌门从思过崖北端过来的。”

  “那你可知他留了多久了?”

  弟子回忆了下,摇摇头说:“抱歉掌门,我见到池掌门的时候,池掌门已经离开了。我查查看昨晚的记录。”

  通常情况下,思过崖人员进出会登记。

  然而弟子翻开登记册,里面却是空白。

  他暗道糟糕,也不知道是哪个粗心的家伙漏了记录了。但他只能连忙道歉,“大掌门,池掌门过来的时候没有留下记录。”

  “好,那边算了,辛苦了。”眼前的人说完转身离开。

  弟子松了口气,总算送走了两位大佛。

  然而没一会儿,一道温和而清亮的声音飘过来,“请帮我记录下吧,我去思过崖待一会儿。”

  啊?弟子诧异地抬头,然而窗边已经没有人影了。

  他好奇地探出头朝向北面望去。思过室还端正地立在崖上,前面已经没了人影。

  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来思过崖。这便是高阶修士的高阶悟道吗?

  石室内,江卿濡站在石门口,正对着屋里的桌子。

  字帖摆了一桌,满满的,将整张桌子盖得密不透风。

  周围的墙上地面床面也留有纸,这间屋子被浓重的墨香浸染,屋外的风雪从窗子传进来的时候,墨香也染上了冷意。

  江卿濡缓步走过去,捡起放在桌面上的字帖。

  字帖上刚劲有力的字似要穿透薄薄的纸,也不知书写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若我此生,若我前生,从无始生死以来,所做众罪。若自作,若教他作,见作随喜……”[1]

  室内寂静无声,空旷的屋子只余下江卿濡站在原地,盯着纸上的字看了好一会儿。

  良久,他轻叹一口气,将手中的字帖放回到桌面,转身缓缓走出门外。

  【作者有话说】

  【1】《八十八佛大忏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