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峰的弟子们第一次迎来宗门的两大掌门,自打池焕苏走进屋子,原本还热热闹闹互相打招呼介绍自己的弟子们便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坐在首位的是上个月新进来的一位弟子。两大掌门在前面看着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在池焕苏审视的目光下便忍不住低下了头。

  江卿濡坐在面对着弟子侧面的座椅上望向下方。他虽然并不严格,也不会用严厉的目光打量弟子,然而那一双通透的眼睛看过去的时候,总让弟子们觉得无处遁形。

  坐在下方尤其是前排的弟子们忍不住心中哀嚎:看来即便是宗门里流传的脾气最好的江掌门,到底也是高阶修士,即便未出手,只是一个目光便觉得过于逼人了。更不论就在前方要给他们讲学的池掌门了。

  弟子们战战兢兢,收敛起气性,不敢挑衅两位掌门的权威。

  池焕苏唇紧抿,掩了掩袖子。

  今日池掌门的气势格外逼人啊。坐在一旁观学的管事摸摸胡子心中感慨。

  然而此刻池焕苏捏着册子的手都在颤抖了。

  他那总是不听话的尾巴自打他走进悟道堂正堂便在他身后乱晃了起来。惹得他的袖子总时不时凸出一部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若是屋子里有心人观察下,只怕很容易便能发现异常。

  好在弟子们并不敢直视池焕苏,即便是看一会儿,也很快便移开目光。

  这让池焕苏的心总在惊慌与安心之中变换。

  每当有目光投向自己的时候,这尾巴似乎比他自己都还先感觉到,似乎是一点儿也不怕,狼尾翘起来热烈地朝着对方打招呼。

  最后还是池焕苏一点一点把狼尾拽进衣服里面去的。

  那时候他还站在讲堂上正对着新进来的弟子们。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侧头望去,师兄江卿濡用嘴型说:“可以开始了,师弟。别紧张。”

  池焕苏满头黑线。

  明知道定然不是这样的。不过想来也是自己站在前面长时间没开口导致的误会,池焕苏最终也没有反驳。只是捏了捏给他课堂捣乱的狼尾,以示警告。

  抬起头向下望去,坐在下方的弟子们坐姿端正,皆是乖巧地望着他看,细细听他讲课。

  面对着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池焕苏没来由地觉得自己身为师者行为不端。

  带着狼尾讲学,实在太胡闹了些。尽管这并非他所愿。

  待下了课,我便去思过崖再抄写经书五十遍。池焕苏在心里歉疚道。

  好似听见了他的心声,狼尾不满地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小腿。

  下方,师弟秦昱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池焕苏身上。

  池焕苏看过去的时候,总感觉对方的目光似乎带着狐疑。

  他的心一紧,猛然想起摘星楼的书上写着,妖与妖之间总是有些奇妙的感应。难不成师弟也对他有感应?

  可池焕苏对于秦昱却没有任何感觉。

  但他并不能确定这是否因为他原本是人类修士的影响。

  妖的特性与人类修士本身便有诸多差别,即便是时间过去千千年,修士对于妖的生活方式仍然存在着很多不解之处。

  狼尾似乎对于秦师弟的目光更加敏感,以至于当秦昱师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很容易地就能感觉到心中的躁动和隐隐的敌意。

  原先池焕苏以为是自己心中产生的敌意,但很快他又感觉到这并不像。若是以往,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背景,亦或者什么物种,一旦成为了自己的同门,他不应当对对方持有过大的敌视才对。

  这狼尾竟也有自己的喜好?

  池焕苏心中大骇,可在面目上他却不曾有半分的表示。

  在心中思索着,待下了学他还得再去摘星楼一趟。

  池焕苏手紧握着手中的纸张。这纸上写着弟子们的名讳。池焕苏只拿着做个装饰,以免讲学的时候没地方盯着,盯弟子又让弟子害怕,

  只怕若是让弟子们知晓,给他们讲学的夫子身上还带着狼尾,弟子们就要更害怕了。

  站定位置,池焕苏没有继续靠近秦昱。

  秦昱仍然时不时打量着前方。

  不知为何,他总在这位掌门身上感受到同类的气息。

  可这是不可能的,在他眼前的确实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类修士。

  狼尾在秦昱的注视下焦躁地甩动。感受到狼尾的反抗,池焕苏后退了几步,距离秦昱更远了。

  只是,即便他退后些,也仍然能够感受到来自于师弟秦昱的视线。那视线甚至在他换位之后不加任何避讳,更是光明正大地盯着池焕苏看。

  而在他的后方,师兄的目光似乎也每过一会儿就回到他的身上。

  池焕苏心中不由得有些焦灼。

  狼尾总是附在身上,也不知何时会暴露出来。

  “千重门门规第四十九条,当以斩杀妖邪为己任。千重门门规第五十条,不许做伤天害理之事……”,池焕苏一条一条,读到此处。

  “我有疑问。”下方突然有人打断。

  讲堂内传来“窸窣”的衣袖摩擦摆动之声,堂内弟子皆在寻找开口之人。

  他们很快便寻到了目标。

  池焕苏抬眸望去,只见到小师弟秦昱抬起手来看向他。

  “请讲。”池焕苏停下讲学,望着站起来的小师弟。

  “师门既然说不许做伤天害理之事,但又说以斩杀妖邪为己任,邪我知晓,在你们界内,邪是叛变的修士,也是凶恶的妖、精。然而妖,明明不论妖如何行事,却又以除妖为善,这是否同‘不做伤天害理之事’相矛盾?掌门你前面还说在师门中应当友爱同门,可你带着一身妖味前来讲学,这是给我的下马威吗?还是说,这就是师兄你的‘友、爱、同、门’?”

  矮桌后面,秦昱一字一句指责说。

  “你胡说什么?!”眼见着秦昱对代掌门如此无礼,屋中的其他弟子也看不惯了。

  “妖本身就为害人间,千重门斩妖除魔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哪里有问题。况且这也没说除妖是除所有的妖,师门已飞升的祖师不就与妖为友,否则你又怎么进来的千重门?你既进来了,却又不知好歹,承受恩情,又反口咬人,什么狗咬吕洞宾?”

  “你说什么?!”秦昱抬腿,一怒之下,身后的狼尾也冒了出来,控制不好的妖气弥漫在室内。

  “你干嘛?!”屋内的弟子眼见着秦昱眼睛都红了,立即起身拔剑,防备地望着秦昱。

  两方在屋内呈现出对峙的姿态。

  “住手!”池焕苏的呵斥从旁传来,“都坐下!”

  这一声带着震慑的威压,将不服的弟子们逼退,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然而即便是坐下了,弟子们也仍旧不死心地相争。

  “本来就是。门派接纳妖本就是广结善缘了,结果狼妖进来了,却又造次。他明明就是故意的,掌门身上哪里有什么妖味?明明什么都没有,分明是你故意找茬。”

  “哪里没有?这满屋子的狼妖味道,难道不是在冲我而来?笑话!”屋子里秦昱扭头瞪着池焕苏冷笑说,“我原以为师尊门下的弟子也应当是敢作敢当之辈,却原来只会使这等计谋,斩杀狼妖向我示威。掌门你功力高强,无非我欺我打不过你。但即便不服我,我也还是师尊点名要收的弟子。但你若有本事,便待我学成之后同你而战。”

  “等等,师弟。”江卿濡见着屋子的情景有些着急地站起来,他颇为为难地望向屋子里正在对峙的两位师弟,“二师弟并非是这等作威之人,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不若待我了解清楚,让二师弟为你解释。千重门有没有杀过无辜的妖我无法保证,但自从师弟管理宗门事务,却也提过不应滥杀无辜的说法,只是门内议论纷纷,民间的意思也是待到妖怪行凶就来不及了。但无尽峰本门却也少有杀害无辜之妖的行为,尤其是师弟……”

  “辩解这些有何用?你们是一伙儿。”秦昱厌恶说。

  “我接受。”屋子里,池焕苏突然出声。

  一旁,江卿濡愕然地看向他。

  “我接受你的指责,也接受你的挑战。待你学成,或是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可以同我一战了,我随时恭候你来。”池焕苏抿唇,望向秦昱坚毅的眼神说,“我也愿你莫要作半途而废之事,起码,让我看到你有着不输于你父母的本事。”

  “那是自然。”秦昱冷哼一声,“我也希望门内不要耽误我的修行才好。妖怪的修行本就同人类修士不一样。”

  池焕苏轻点头;“当然,你的课业会根据你的修行调整,也会让你过目的,你大可以寻他人为你看看。”

  “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