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 俞昂失力到走动一步就要腿软跪下,大腿内侧好像也破皮般疼痛,好在他身上穿的是许席林的浴袍, 松垮垮地挂着,不会察觉到他略有些怪异的行走动作。

  他早就该知道,许席林说那种话的目的不会单纯, 吃准俞昂对性的需求比往常大些, 以亲吻勾出潜伏的馋虫, 最后反主为客, 让俞昂成为主动的那个。

  这是第三次了。

  每一次都会持续四个小时以上,即使精疲力竭了,谁也不想结束这场身体上的博弈。

  一旦清醒后, 俞昂开始感到懊恼。

  过去的五年他已经习惯一个人, 连自己纾解的时候都很少,用忙碌的工作抵消某种冲动,结果还是终结于一场两厢情愿的意外。

  像是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锁链,里面的旧物和念想喷涌而出, 一次比一次更难以满足。

  许席林把这样的决堤称为“上瘾”。

  日后,俞昂每当病情发作时, 就会愈加依赖。

  可他们明明还没有确认关系, 现在看来, 只是p友。

  和前夫成为p友, 也真是闻所未闻。

  俞昂擦着头发, 卧室的落地窗前亮着一盏小台灯, 许席林坐在休闲皮椅上, 只有下半身穿了一条真丝睡裤, 上半身不着一物。

  而他所坐的位置的脚下, 就是一小时前,两人跪立交合的地方。

  许席林故意的。

  俞昂还未收回目光,许席林侧过头来,举了举手里的酒杯,“想必你现在很精神,喝一杯?”

  “。”

  俞昂收下头上的毛巾,放在一旁的贵妃椅上,“不在那儿喝。”

  “嗯?”

  许席林挑起一边的眉毛,忽然想到什么,脚尖在脚下的地毯上轻点两下,促狭地笑道:“行,听你的。”

  俞昂背对着台灯的方向坐下,耳尖微红。

  许席林把酒杯放在桌上,也跟着俞昂跪坐在地毯,又从身后的沙发上拿过一个抱枕,递到俞昂的腿边,低声道:“很疼?”

  俞昂看他一眼,倔强地没说话,把抱枕塞到臀下,舒服了许多。

  “要不要擦药?我帮你。”

  许席林作势要起身,被俞昂一手拉住裤腿,“不用了。”

  许席林看着他,“真不用?”

  “嗯。”俞昂道。

  也许是夜晚自带静默气息的缘故,许席林的嗓音听起来柔和许多,“好,给你拿的牛奶和果汁,喝酒肚子会不舒服。”

  他似乎比以前更体贴了一些。

  俞昂拿过水蜜桃味的果汁,给自己倒了一杯,“谢谢。”

  许席林只是把酒倒进杯中,就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酒气。

  俞昂年幼时,父亲俞凯松总是会满身酒气的回家,母亲整夜地照顾他,觉都睡不好,人也越来越憔悴,瘦弱。

  一开始只是单纯的因为狂躁症而对酒精产生了依赖性,渐渐的,事情变得不可控起来。

  在发现俞昂成绩一落千丈时,俞凯松醉酒回家便会大发脾气,母亲拦不住他到处摔东西,骂母亲教不好儿子,以后就是废物一个,谁给他养老看病。

  他的嗓门很大,每一次都会把俞昂吵醒,吓得只有十来岁的他连呼吸都是极轻的。

  在俞昂确诊遗传性狂躁症后,俞凯松白天信誓旦旦说会努力赚钱给他治病,一定不会让他变成自己这个鬼样子,一到晚上,就是一身酒气的回来,说儿子没用,年纪小小就只会压榨父母,让父亲喘不过气来,还扬言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那时的父亲一点即着,很小很小的事就会引来他大发脾气,染上酒瘾后,他发脾气的缘由就更加顺理成章起来。

  好长一段时间,狭小陈旧的家里,各个角落总是弥漫令人作呕的酒味,一到晚上差不多快要消散,俞凯松又重新带着一身的酒气回到家,如此循环往复,俞昂连喝水都反胃。

  他不喜欢酒的气味,会让他回忆起以前的日子。

  但许席林身上的酒味并不难闻。

  那不是属于醉鬼的浓厚黏腻,而是一种适配他这个人的独特气质的醇香。

  许席林对什么都十分克制,喝酒也不例外。除了极少时候,他不会仍由自己沉溺在这些容易上瘾的事物上。

  所以俞昂闻到的,是浅尝辄止后的朦朦胧胧的清冽,是令人着迷的质地。

  这么些年,俞昂每次喝酒前便会先闻一闻,能想到许席林喝到这酒后会是什么表情,又会做出什么样的评价。

  “今天遇到夏侯雪了?”许席林坐近一步,问道。

  俞昂:“嗯,你听说了?”

  “不是。”许席林晃着杯子里的酒液,脸上是回忆起什么淡笑,“我亲眼看到听到。”

  “?”

  俞昂心脏漏掉一拍,“你……”

  在走廊上碰到许席林时,他就在离包厢不远处的电梯外,那时候的走廊很安静,说话就算不大声,仔细听也会听见。

  俞昂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从你说——”许席林故意拉长声线,不立马说出来,想看俞昂的反应,等到他眼底终于浮现慌急的神色时,他才笑着继续道:“我们日后也要捆绑在一起开始。”

  “……”

  俞昂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良久。

  俞昂抿了抿唇,道:“我不是这么说的。”

  “是吗?”许席林歪了下头,懒泱泱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俞昂不上他的套,喝了一口果汁,神色恹恹,“抱歉。”

  “抱歉什么?”

  “利用了你。”

  俞昂知道许席林和夏侯雪的关系一直都很僵,以至于后来许席林直接脱离了许家的掌控,彻底放弃家族企业,自立门户。

  这也是一生要强的夏侯雪不愿提起的事,伤及了她作为母亲,作为许家人的自尊。俞昂就是知道这点,才故意拿出许席林,让夏侯雪吃瘪。

  可见,威力不小。

  但冷静后,俞昂想明白,他为了逞一时之快,利用了许席林一直不愿提起的往事,这本就不公平。

  许席林把脸凑近,戏谑道:“那就补偿我?”

  “?”

  许席林半垂眼,看着俞昂的唇,“吻我一下,我就接受你的道歉。”

  俞昂一把将他推开,有些愠色地嗔声,“许席林。”

  “行,不闹了。”许席林见俞昂不露笑意,也很快收起嘴角,道:“你不需要道歉,我反而很高兴你能说那些,证明你一直记得我提过的那些,只是你一直不承认。”

  “以前是我没有给足你安全感,才让她会对你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是我该说抱歉。”

  俞昂的心口泛起酸涩,蔓延到喉处,迫使呼吸一紧,加上空气中的的酒味,太容易让人陷入一种迷幻的情绪。

  他很轻地摇了摇头,道:“感情的事不该分对错,太年轻,命运没有办法朝着想要的方向转动。”

  “那时候我渴求的,不是你的爱。”俞昂道:“我只想过正常的生活,无关任何人,你明白吗?”

  许席林沉声,“我知道。”

  那时的追求也好,恋爱结婚也罢,许席林凭的就是感情上头后的那股冲动劲儿,不是没有感情,而是觉得这份感情已经足够理想,就这么顺理成章下去就好了。

  可他全然没有顾及到俞昂心底的真实,也忽略掉了原生家庭的婚姻不幸带给俞昂巨大的影响却让他如此痛快的答应求婚的缘由是什么。

  可能戴上戒指的那一刻,俞昂就已经有了分手的打算。

  只不过是俞昂太在意许席林付出的感情,不能让其付之东流,太在意对方的幸福,不想让许席林因为俞昂的个人原因而失望。

  因为许席林本该是幸福的。

  一纸离婚协约,许席林几近发疯般的状态持续了数月,在看着第一次遇见俞昂那天让秘书搜寻的他的个人信息中过往病史那一栏时,突然就想通了一些事情。

  从来都缺乏共情能力的许大少爷对俞昂的做法有了一些苗头,他渐渐能够体会俞昂的某种痛苦。

  他生出了想要体会更多的念头。

  着魔似的把俞昂无论出名前还是出名后的影片,剧片翻来覆去地看,一看就是通宵。从不关注娱乐新闻的他养成了每日寻找俞昂相关话题的习惯,也开始涉足娱乐圈投资。

  他想,如果再见到俞昂,一定要他亲口说出离婚的原因。

  可当真正见面时,他又狠不下心来了。

  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不敢越矩,却又不甘心就这样被推开,反反复复,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他亲耳听到俞昂说的话,眉心还是皱了下,心下开始拿不准了。

  “五年是个很合适的时长。”俞昂稍稍抬起下颚,密长的睫毛落下阴影,遮盖住那颗黑痣,“你变了很多,我能看出来。”

  “我在积极配合治疗,按时吃药,也能够大胆地同你的母亲说出那番话,但眼下仍旧不是我想要的时机。”

  许席林摩挲杯壁的拇指顿了下,掌心收紧,像是要把坚硬的玻璃杯捏碎。他咬了咬后擦牙,极力压住情绪,只短短说了一个“好”字。

  下一秒,俞昂声音变轻,有些不确信地说道:“你愿意和我去一趟疗养院吗?”

  “哗——”

  什么东西骤然散开。

  或许是阴雨前成团的厚云,又或许是河流里的积石。

  许席林迟疑片刻,“什么?”

  “我的母亲,这些年一直住在疗养院。”

  俞昂一直记得,曾经每一次去探望母亲,他都会极力地瞒着许席林,倒不是觉得多不堪,而是怕会想安玉所说的那样,“就你这种家庭,父亲狂躁症就算了,还出车祸死了,母亲又是个不挣钱还花钱如流水的抑郁症,你再看看你,真的好意思嫁给许席林吗?他的生活一帆风顺,未来还有大好前途,有你一个就够了,难不成还要拉上你妈这个累赘?别哭丧着脸,谁叫你没本事呢……”

  俞昂现在有能力了,存够了治疗母亲一辈子的钱,他完全不需要倚靠任何人,也绝不是谁的累赘。

  “我父亲死后,她就得了抑郁症。”俞昂顿了一下,又改口道:“不,是在得知我遗传了父亲的狂躁症之后,她的状态就已经不对了,应该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别人提起母亲,就连经纪人周姐,也只是知道他有亲人在疗养院。

  可俞昂太过平静的态度,昭示着他早已对此感到麻木。

  俞昂不是怕许席林对此事感到介意,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低了低头,看着杯中的果汁,淡粉色的细小果肉沉在杯底,给单调的果汁添了几分生气和真实。

  “好。”

  许席林靠近,抬手盖住俞昂的,像是在安抚,“和你一起去。不过,你得给我一些准备的时间。”

  俞昂从心底还是送了一口气,有种终于说出口的释然。他蜷了蜷手指,问:“准备什么?”

  许许席林笑道:“第一次见你的家人,我可不想留下不好的印象。”

  俞昂心跳微微加速,这份心情无疑是喜悦的,有种被重视的怡然。偶尔他还是会想,是不是低估了自己在许席林心中的位置。

  -

  夏日越来越近,气温上升,连续几日都是艳阳高照,逐渐从长袖外套变为短袖。

  俞昂怕热,夜晚便没有关窗,在闹钟响之前,竟被冷醒了。

  雨是从凌晨开始下的,不大,但持续时间很长,颇有要把前些日子升起来的温度全都掩下。

  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热得突然,降温也突然。

  窗下的地板被淋湿,俞昂起床光脚关上窗户,没一会儿,透明玻璃上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雨珠,往下滑,模糊了窗外的风景。

  俞昂也没再回床,洗漱,换衣服,喝水时发现喉咙有些痛,被潮湿的风吹出了感冒的预兆,实在不舒服,他把凉水换成了热水。

  一切收拾完,他发现时间还早。

  空出了今天上午的档期,俞昂打算去疗养院。

  自上次和许席林提过之后,两人也见过面,不过他们之间的见面不过就是做一些成年人的事,次数一多,那股怪异的感觉已经彻底消失。

  难怪说,养成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可每一次见面,许席林也不提疗养院的事,不催也不问,俞昂自然也没有再说。

  只是昨天在剧组,俞昂和导演确定了之后的排戏安排,就给许席林发了一条消息,询问他上午有没有空。

  可能是他们常常在晚上见面,许席林看到上午这个字眼便明白了,直接省略掉了回消息打电话的步骤,消息发出不过一个小时,许席林就来探班了。

  他嘴上不说,俞昂也能看出他的紧张。

  这么想着,俞昂还是打算咋出发前做一顿便携式的早餐,他猜许席林一定不会吃。

  但若不是和许席林一起,俞昂也懒得再下厨。

  许席林第一次来过这里之后,俞昂就让郑勋隔一段时间买些食材放在冰箱里,下一次买来的时候,看到不新鲜,直接丢掉就是。

  那时郑勋还以为俞昂打算改掉吃速食的恶习,要按时吃饭了。直到今天,俞昂才是第一次用到里面的食材。

  他做了两个三明治,装进纸袋里,收拾好后就下楼了。

  比约定好的时间还提前了半小时,提前等待是俞昂多年来的习惯。

  没想到的是,他刚下楼,许席林就在楼下等他了,手里撑一把黑伞,倚着一辆黑色的奔驰,款式简约,看起来比平视低调许多。

  俞昂顿了一下,走近,“你什么时候来的?”

  许席林作势看了看手表,上前把雨伞遮住俞昂,护送到车门前,又主动打开车门,抬手遮住俞昂的头顶,以免碰撞,“没等多久,在下雨,上车说。”

  俞昂把手里的袋子放在腿上,旁边车门关上,看着许席林绕过车头,坐进驾驶位。

  俞昂道:“现在还早,我和护士说的十点钟,现在去的话,我妈可能在晨练。”

  许席林去拉安全带的手松开,“嗯,那就再等等。”

  俞昂把三明治分许席林一个,道:“先吃早饭,这里还有牛奶。”

  “好。”

  许席林撕开三明治外包裹的油纸,试了几次,每一次都还是扯坏一片。俞昂把手里正确打开的三明治换过去,两下就把变得零碎的外包装拆开了。

  “你不用紧张。”俞昂咬了一小口,道:“只是见面,算不上正式。”

  许席林道:“毕竟是第一次。”

  “你是怕她不喜欢你?”

  俞昂看着挡风玻璃外,雨水砸在斜面上,不停地下/流,雨刮器留下的半圆痕迹也已经被完全盖住,仿若能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雨声和风声,车内异常安静,不入一丝嘈杂。

  不知过去多久,许席林“嗯”了一声。

  短短一个音节,俞昂却听出了万般芜杂的情绪。许席林没有完完全全享受过真正的母爱,有的只有苛责和控制,他的紧张意味着俞昂的家人对他来说,和在俞昂心里的意义相同,是十分重要的。

  一股暖流涌上。

  “其实我结婚的时候,通知了她。”俞昂沉默半响,道:“但因为生病,她无法到场,也怕让我被人说闲话。后来护士和我说,她把我们的结婚视频看了无数遍,每一次都会热泪盈眶。”

  “她说。”

  “她觉得婚礼上的我看起来好幸福。”

  “是喜极而泣。”

  俞昂含笑着又道:“比起某些虚无的偏见,我妈妈更尊重我的决定和喜好。”

  只要他喜欢的,他的妈妈就不会讨厌。

  俞昂把牛奶插好吸管,送到许席林的手中,道:“还担心吗?”

  许席林偏头,看向俞昂的眼睛,是坦白,是推心置腹地纯粹,不再有重逢时的尖锐和冷漠,这是有温度的俞昂。

  三明治咬了一口,早已咽下,他的喉结还是没忍住滚蠕两下,哑声道:“牙牙,我能吻你吗?”

  俞昂睫毛轻抬,胸口被挠得痒痒的,前几天在唇上留下的刺痛和红肿好似还没消退,再次反馈给神经。

  他别开头,专心吃着三明治,淡声道:“不能。”

  许席林不但没有失望,反而还低低地笑了一声,“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俞昂轻咳一声。

  他当然没有忘记十五天的期限,算下来还有不到四天的时间。可许席林的话听起来好像已经胜券在握,知道了俞昂要给他的答案一般。

  “我会遵守约定,”俞昂有些傲然,不想让许席林这么得意,便泼冷水道:“但结果可能并不会如你愿。”

  “你都说可能,”许席林继续笑着,“那岂不是还有另外一半的可能会是我想要的结果?”

  “……”

  俞昂不再跟他继续掰扯这个话题,咬下最后一口三明治,车子也启动了。

  到疗养院还需要一点时间,许席林时不时地询问确认俞昂母亲邓湘的喜好,还有十分钟的路程时,他突然话就变少了。

  俞昂心说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紧张,主动起了一个话题,“许席林,你什么时候染上酒瘾的?”

  话音一落,车身忽的顿了一下,惯性使人往前扑又回落,许席林分心没有注意到路口突然冲出来的车,才紧急踩了一下刹车。

  只是轻踩,车身的幅度不大,俞昂的心跳还是快了两下。

  许席林似乎是注意到俞昂的表情变化,放慢了速度,逐渐与前车拉开距离。

  他道:“你很在乎卓年说的话?”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俞昂听出他想要转移话题的意图,又道:“什么时候?”

  沉默半晌。

  许席林侧目看了一眼俞昂的脸色,“你明明猜到了。”

  “我想听你亲口说。”俞昂道。

  许席林吐出一口浊气,哑声道:“离婚后的一年。”

  “。”

  俞昂的眉心很快地皱了一下又松开,“你之前说过,官言这个角色是我所有电影里最不喜欢的角色。”

  许席林掌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左手手肘靠在车门上,指腹摩挲着下颚。俞昂好像在确认着什么,在即将到达疗养院的时候。

  “是。”

  俞昂又问:“你把我所有的剧都看完了?”

  “是。”

  许席林毫不掩瞒,补充道:“不止一遍。”

  “除了电影,任何渠道,我都会看你的消息。”

  俞昂敛容,呼吸绵长,心底的疑问一个个的串联起来,得出最终的结果。

  “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