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煜醒了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不出半天时间，所有人都过来探望，他病房里一瞬间变得忙碌起来, 基本没有空着的时候。
就连顾衍东, 自从得知顾言煜出了事, 也从家里大老远跑过来，这段时间和邹俏一直住的酒店。
甚至王助理都来了。
顾言煜估计就没想过他还能有“人缘”这种东西，大病初愈, 他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好歹挤出来几个笑脸, 不至于让自己看上去太凄惨。
至于其他人, 比如以前商业上的合作伙伴，应酬时的表面朋友, 都不知道他受伤的事情。
顾氏夫妇把他受伤昏迷的事情捂得很严实。
他受伤这种事可大可小，严重点还会影响他们公司的股市，传出去弊大于利。
顾言煜倒也感谢他们打掩护，否则现在这些人他都已经吃不消了, 再来更多的人, 恐怕恨不能当场闭门谢客。
在这么多人来看望他时, 姜沁就坐在旁边, 始终没走。
倒也不是他不想走, 而是他一旦露出要走的苗头, 顾言煜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假如姜沁走到了门口, 顾言煜还会做出要下床的样子。
大有姜沁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的架势。
为了让顾言煜安心, 姜沁索性就在旁边一直坐着了，毕竟他在自己病房里也没什么事情做。
把该招待的人招待完, 就剩下了顾氏夫妇。
顾衍东和顾言煜一向无话可说，能聊几句的，永远都是工作上的事情和顾家的事。
但偏偏，现在顾言煜最不想听的，就是顾家的事。
干巴巴聊了几句，最终顾衍东以一句“你好好养伤”结束了话题。
也许是顾忌着顾言煜受伤了，伤势还挺严重，昏迷的这几天他也在担心，否则换成平时，他少不得要再说教一番。
不叨唠顾言煜不想听的，这也是当父母的一点另类的关心。
两人这就打算走了。
姜沁在旁边充当透明人，始终没有说话，在顾氏夫妇即将出门时，邹俏忽然侧身对着顾衍东耳语了几句，转身看向姜沁。
在顾言煜昏迷期间，姜沁和邹俏一直没有过交流。
顾言煜受伤是因为他，姜沁能理解邹俏的心情，假如要是他的孩子为别人挡枪受了重伤，恐怕他也很难不迁怒别人。
邹俏开口道：“小沁，方便出来一下吗？”
这是有话想和姜沁说。
现阶段顾言煜恨不能挂在姜沁的身上当挂件，更不想让姜沁离开他的视线一分一秒，立刻道：“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邹俏皱眉看着她这个儿子，眼神复杂。
其实在顾家时，顾言煜对姜沁就是护短的，但那时候他对姜沁的关心很隐晦，也很粗暴。
早知道有这一天，何苦折腾到今天这种地步？
不过，邹俏把这些归根于她的教育没到位，算来算去，每个人都是有责任的。
姜沁主动道：“方便，我们走吧。”
在他路过顾言煜的病床时，顾言煜恨不能起身拉住他的手，被他一个眼神给摁了回去，这才不情不愿地重新躺下。
病房门关上，顾衍东已经提前走了，给他们两个人留出来了谈话的空间。
姜沁已经做好了被邹俏训一顿的准备。
邹俏看着他道：“你现在对言煜，是已经完全原谅了吗？”
她的话很直接。
事到如今，姜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他点了点头。
邹俏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她的视线望向病房里，顾言煜坐在病床上，还在往他们的方向看，一副很明显的、关心要溢出来的样子。
“说实在话，这一次的事情，把我的心都给弄乱了，”邹俏苦笑了一声，“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我这段时间总是想，如果他这一次为了你豁出去命，结果等他醒来之后，发现你还是老样子，该怎么办呢？”
邹俏道：“我这段时间一直没来看你，心里还是担心你的，不过我总是怕，怕我见到你之后，情不自禁拿他的付出来绑架你，帮他把你摁住他的身边。”
姜沁没想到她是这个想法。
说实话，人有亲疏远近，故人的孩子和自己的亲儿子到底是不一样的，哪怕是从小一起成长起来，肯定也还是比不上亲儿子。
他以为邹俏是迁怒，没想到邹俏是克制。
邹俏苦笑了一下，有些释然，“好在这种事情不用发生了。”
姜沁抿唇，“您……”
邹俏继续道：“姜沁，我替他谢谢你。”
*
和邹俏告别之后，姜沁再回到病房中，顾言煜正一脸期盼地盯着他看。
姜沁脚步停顿了一下，费解道：“……你怎么从醒了之后，就一直这么看着我？”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床上躺了七天，顾言煜等了他七天。
两人的反应完全颠倒了过来。
但是，对于顾言煜来说，这七天不应该是很快吗？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可顾言煜的表现，就像是和他分开了很久很久，失而复得后恨不能时时刻刻看守着。
顾言煜道：“我做了很多不太好的梦。”
姜沁不解风情，“那也只是梦而已。”
顾言煜：“……”
有时候顾言煜总觉得姜沁的感性细胞似乎被谁给杀死了。
不过这样冷静的姜沁，倒是让顾言煜的恐惧消除了一点。
在他中弹被抬上车之前，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姜沁扶着肚子跪在地上，那个画面是顾言煜昏迷时所有恐惧感的来源。
顾言煜闭上了嘴，倒是姜沁不适应了。
片刻后，姜沁似乎觉得他话堵得太快，顾言煜似乎有些低落，还是主动问道：“什么梦？”
顾言煜小心问道：“你不是不想知道吗？”
姜沁道：“你说吧。”
儿子还没怎么正式碰面，他先体会了一把哄孩子的感觉。
“就是一些……”顾言煜阻止措辞，“不太好……非常不好的梦。”
他跟姜沁简单提了几个。
梦的中心内容，大部分都
是围绕着姜沁展开，有时候是梦见姜沁还没上手术台时，就已经大出血，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
有时候则是姜沁到了手术台上，医生拿着手术刀给他剖腹，中途姜沁血压下降，所有的鲜血都顺着他的伤口涌出来，医生都没来得及抢救，姜沁就失去了呼吸。
还有做手术时，麻药中途失效，姜沁被疼得大哭。
还有姜沁已经生下来了孩子，孩子活了下来，姜沁却再也没能从手术室里出去。
姜沁听完之后：“……”
他非常好奇道：“你就不能想点好事？”
顾言煜道：“我醒了，看见你没事，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这句话瞬间把姜沁哄好了。
不得不说，追姜沁的这几个月，他口才也锻炼了出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他没和姜沁解释。
梦是一个人心态的具象化，当一个人担忧什么时，梦里就很有可能出现什么。
同时，也因为这些梦，让顾言煜对他们的孩子，都产生了一点微妙的抵触。
姜沁身上的伤，姜沁所遭受的苦难，都是因为那个孩子而来。
这也是顾言煜从醒来开始，都没怎么问孩子的原因之一。
当然，他知道，罪魁祸首还是他自己。
剩下的原因，他知道姜沁很在乎这个孩子，只把孩子当成他自己的孩子……顾言煜这个生理学上的父亲，就差被姜沁物理上断绝关系了。
和他聊孩子，也不知道姜沁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结果这次，反倒是姜沁主动提了出来。
“医生说，宝宝还得从保温箱里再待一段时间，你想看的话，只能早点康复，自己去新生儿室看。”
到底是他和姜沁的亲生儿子。
顾言煜喜出望外，“真的？”
姜沁疑惑：“什么真的假的？”
顾言煜试探道：“你……让我看他？”
姜沁沉默了一下，似乎也想到了他之前对顾言煜的百般抵触。
他道：“看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顾言煜的态度，很明显是不会和他抢孩子的，这让姜沁感到了安全感。
*
又过了几天，医生判定了姜沁的恢复情况良好，给他办理了出院。
顾言煜差不多也恢复了，不过他的伤比姜沁要重，医生暂时还是让他住院多观察几天。
他可以自如的行走时，姜沁带着他去了新生儿室。
每个小孩在还小的时候，在外人眼里长得都差不多，也就是母亲比较伟大，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孩子。
姜沁在外人那里很迟钝，但是对着孩子时，非常的敏锐。
顾言煜还在一个一个的找，姜沁已经给他指了出来，“就是那个。”
婴儿真的很小，躺在保温箱里睡得很香甜。
顾言煜原本对孩子那种微妙的抵触，在看见他时，替换成了另外的一种心情。
这个孩子是从姜沁的身体里出来的。
是他们两个的孩子，结合了他和姜沁两个人的基因，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羁绊，也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有联系的证明。
姜沁很爱他，顾言煜爱屋及乌，也觉得小孩似乎没那么讨厌了。
这时，孩子睁开了眼。
“宝宝，”姜沁朝着婴儿挥了挥手，“叔叔来看你了，看爸爸这边。”
“……”顾言煜忽地扭过头，“你让他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