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沁被提前猜透心思, 又得到了一句承诺，跟做梦似的喜出望外。
他嘴里塞着点心，小心思在跟着转, 试探道：“你说, 你不要孩子？”
顾言煜已经帮他摆好了筷子。
听见姜沁的话, 他脸上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似乎已经想清楚了。
他默默道：“孩子是你的。”
姜沁脑海中构思好的话，一句都没能说出来。
他都已经想好要怎么试探顾言煜, 又该怎么去确定他的意思，如果顾言煜执意和他争, 他该怎么样劝顾言煜放弃, 甚至这次怎么跑都想好了。
结果这些通通没用上，顾言煜就这么直截了当的放弃了。
姜沁又一次问道：“你认真的？”
还是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
顾言煜抬眸看他, “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姜沁道：“让我放松警惕，把孩子夺回去？”
顾言煜苦笑了一声。
他的一些情绪，已经不再对着姜沁隐藏，所以姜沁看来, 总觉得他变了一个人似的。
“姜沁, ”顾言煜道, “我什么时候在你的身上用过这种手段？”
姜沁想了想, “你之前说不再找我了, 结果还是派人来找到了我的位置。”
顾言煜：“……”
他噎了一下, 仔细想想, 好像还真是。
顾言煜哭笑不得，尽管心中并未轻松半分, 脸上的表情也和缓了不少，缓慢而郑重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姜沁被他这发誓一般的语气, 又弄得一愣。
顾言煜变化大的吓人，在姜沁这边，他晕倒前顾言煜还暴躁到恨不能把医生给杀了，晕倒醒了后，这也没多长时间，顾言煜忽然变得温和讲道理起来。
没人知道坐在走廊里的那段时间，顾言煜想了什么。
他看姜沁还在发呆，以为他还是心里不安定，想了想道：“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立字据。”
姜沁猛地回神。
他也没说好还是不好，顾言煜已经很自觉地起身，找纸和笔，发现病房里没有后，出了病房找值班护士借。
姜沁微微起身，还是处在一个很茫然的状态。
片刻后，顾言煜回来，当着姜沁的面，写了几行字，又签上了名字，摁了手印。
“你确认一眼。”
姜沁低头看了看，这几行字大体的意思是顾言煜承诺放弃和孩子的法律关系，每句话的措辞都很官方。
“今天太晚了，律师都下班了，”顾言煜道，“我明天再咨询一下律师，还需要去办什么手续，怎么样法律能承认。”
他小心翼翼问道：“你现在……相信我了吗？”
姜沁与他对视了片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顾言煜对待他的态度，除了小心之外，还有几分讨好。
但，顾言煜怎么会讨好他呢？
对于含着金汤勺出生的顾言煜，到现在一次厨房都没下过，十指不沾阳春水，自我又高高在上。
哪怕是在今天早晨，顾言煜最注重的，其实也只是他自己的感情。
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像是恨不能把所有好的都塞给姜沁，姜沁有些无所适从。
姜沁的指尖搭在纸面上，思考了片刻。
他道：“你说，明天会去咨询律师？”
顾言煜道：“是。”
姜沁道：“那明天不要忘了。”
不管顾言煜想的是什么，又是为什么忽然间转了性子，他要做的就是抓住这次的机会，尽快让顾言煜和他肚子里的孩子划清界限。
顾言煜也顺从道：“好。”
姜沁心里是松了口气的。
避免了和顾言煜拉扯，免去了许多的心力，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和走在马路边捡钱似的，有种不劳而获的开心。
“那你现在心情好了吗？”顾言煜问，“要不要吃饭？”
刚刚姜沁确实没胃口，经过这一遭，发现顾言煜买回来的食物确实很香。
之前他故意为难顾言煜，说他只吃崔音彤做的饭，其实都是假的。
估计顾言煜早就猜到了，因此，他也没再伪装，该吃吃该喝喝。
姜沁心情好了不少，对待顾言煜的态度也没那么防备了。
他问：“这都是哪里买的？”
这几天住院，少不了要为吃饭发愁，到时候可以让崔姨直接去买。
“地方有点远，”顾言煜好像看出来他想什么，主动道，“要是你喜欢的话，我这几天都给你带，怎么样？”
姜沁一顿。
他其实也没那么想和顾言煜扯上关系……
姜沁再次发挥从前同事那里学到的社交大法，委婉拒绝道：“就不麻烦你了。”
顾言煜倒是没生气。
他打量了姜沁一下，还有闲心道：“跟谁
学的？”
姜沁一愣。
顾言煜道：“说话这么官方。”
要是换成几个月之前，姜沁肯定不会这么跟他说话，他的拒绝一般都是沉默的抵抗，能多说一个字都不容易。
姜沁这么容易就被他看破了，有点尴尬。
不过，氛围倒是没之前那么僵硬了。
原本的想象中，两人应该是明刀暗箭你来我往，话题全围绕着孩子来，气氛也应该是剑拔弩张。
但竟然这么风平浪静，连一点小风波都没掀起来。
姜沁一口一口，沉默着吃饭。
白天晕倒时，他脸色苍白的可怕，醒来之后也没好多少，现在饭吃到嘴里，脸色才一点点好转起来。
嘴唇也终于有了点血色。
人永远都是健康的时候最好看，姜沁健康时，嘴唇的颜色艳丽到像花瓣，唇红齿白，咬上去时也是柔软的。
顾言煜想，两人能这么平静，除了他主动对孩子放手外，还要归功于姜沁的好脾气。
只要是他的情绪稳定了，两人的氛围就是平和的。
姜沁的脾气，比他的嘴唇还要柔软，甚至可以说没有脾气，他大部分时候专注于自己的世界中，不会过多的关注外界，除非被人逼急了，才不得不反击。
有些时候，顾言煜觉得他冷漠，就是一个外冷内冷的人。
头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时，他那时候觉得自己被姜沁给喜欢着，想不通为什么姜沁对喜欢的人也能这样。
经过今天的事情，加上他已经明确知道姜沁对他没什么感情，他经过这么多天的抗拒、暴躁、恼羞成怒，倒是又产生了相反的想法。
姜沁并不冷漠，他只是把情绪都藏了起来。
他带给姜沁的那些伤害、那些已经痊愈了或者没痊愈的疤痕，姜沁从来没给他看过。
姜沁只是不说。
但姜沁不是没有感觉。
当他觉得自己不被喜欢，在姜沁的身上受到伤害，试图把所有被伤害的怒火都反击到姜沁身上时，姜沁什么都没有说过。
姜沁甚至都没有报复他。
他所做的最过分的事情，不过是找了个新的城市，默默远离他。
顾言煜的暴躁之中，何尝没有因为知道他对姜沁不够好、觉得被姜沁挑战了掌控欲的恼羞成怒？
他对姜沁的死不放手，除了喜欢之外，何尝没有占有欲作祟？
而顾言煜后知后觉，到了今天，最过分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姜沁，而是他自己。
他的迟钝、他的冥顽不灵，害人害己。
姜沁很快就把饭给吃完了。
孕期之后，他吃饭的情况有所改善，虽然和普通人还是不能比，但起码吃得香了很多。
顾言煜想，明明姜沁看着胖了不少，今天还是晕了。
估计不止是低血糖的原因，肯定是被吓到了。
他的视线从姜沁的嘴唇上挪开，又放到了姜沁的肚子上。
五个月的话，是哪一次怀上的？
两人做的频率不算少，又时隔好几个月，顾言煜记忆力再好，一时间也没办法完全想起来。
他和姜沁不一样，姜沁完全适应了孕期的生活，而他是今天刚知道。
知道之后，经过一系列震惊的反应、懊恼，又思考了孩子的归属问题，思绪还没有落到这个孩子本身上过。
姜沁的肚子里怀着两人的孩子这件事，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又让他欣喜的事情。
而他一天都没顾得上欣喜。
现在那种感觉才渐渐漫延上来。
顾言煜后知后觉，回忆了一下今天他的手放在姜沁肚子上的手感。
怀孕的人的肚子，和单纯胖起来的肚子触感不一样，胖人的肚子是柔软的，底下都是脂肪，而怀孕的人肚皮鼓起来，摸上去是偏硬的。
顾言煜没和孕妇打过交道，也从来没关注过这方面的事情。
只是偶尔在电视上听到过几耳朵，知道一点浅显的东西。
比如孕吐之类的。
后期好像还要听胎心？
很难想象，姜沁这么纤细的身板，要孕育出来一个孩子。
姜沁被他看得发毛，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问道：“怎么了？”
顾言煜回神，道：“没什么。”
姜沁怕他看着看着就反悔了，虽然已经立了字据，不过顾言煜自己也说，不清楚有没有法律效应。
他把碗筷收起来，缓缓道：“崔姨一会儿就回来了，我这里不需要人照顾，你没事的话先回去吧。”
这逐客令下的简单粗暴。
顾言煜帮他把碗筷收走，留恋道：“崔姨什么时候来？我等她来了再走，万一你有什么不方便呢？”
话音未落，他就听见了病房门打开的声音。
崔音彤拿了一堆东西，看见顾言煜也在，愣了一愣，“顾少爷还没走呢？”
顾言煜主动上前，“我帮您。”
刚刚说是崔姨来了就走，现在崔姨来了，他又去帮着收拾东西。
崔音彤连连婉拒，都没抵抗住他的“热情”。
等收拾好东西，顾言煜实在没有待下去的理由，这才和两人道别，离开了病房。
顾言煜一走，崔音彤接着问姜沁：“什么情况？”
姜沁把字据拿给她看。
崔音彤左看右看，过了好一会儿才敢确认这真的是顾言煜写的。
其实顾言煜的字迹还是非常有辨识度的，俊秀端庄之中，有一点泄露出来的飘逸，和他这个人的感觉很像。
早期被安排练字，练的是很体面端庄的字体，但再端庄，也还是会有张狂的一部分。
在这副字据中，他明显收敛了不少，确保每个字都能被人看清，都是一笔一划写的。
崔音彤不敢置信，“真就这么……放弃了？”
姜沁点了点头，“明天联系律师再补其他的手续。”
“也是，”崔音彤道，“在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想给顾家生孩子的女人。”
姜沁闻言，低头看了看肚子。
崔音彤问：“现在安心了吧？”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姜沁倒也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他道：“等明天律师来了再说。”
顾言煜自然说话算话。
第二天医生查完房，顾言煜就带着律师来了姜沁的病房。
确保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做到位后，还重新打了一份协议书，姜沁的心才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律师估计也是觉得神奇。
顾家那么大笔的财产，姜沁不想着挣来一点，反倒和顾家划清了界限，得到了一个孩子，却失去了那么多的钱。
但姜沁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等律师走了之后，连饭都多吃了几口。
今天的饭，还是顾言煜起了一大早去买的——与其说是起得早，不如说他根本就没睡。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根本就睡不着。
看着姜沁把饭吃完，他的唇角也上扬了几分。
崔音彤昨天已经和姜沁商量过，趁着顾言煜还在这里，连忙道：“顾少爷，这两天辛苦您带饭了，不如您把地址告诉我，以后还是我去买吧。”
顾言煜笑容未变，和崔音彤打太极，“不用，我买就行。”
怕崔音彤还要追问，他解释道：“地方比较难找，我也是找了好几家才发现的，你在医院里照顾姜沁，这些交给我来负责就好。”
姜沁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顾言煜甚至还笑了笑。
他的笑容，是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倒也没有说真的很高兴，只是想尽可能对姜沁表达友善。
之前他已经表现的够糟糕了。
他不想再给姜沁带来一丝一毫的压迫感。
然而下一秒，崔音彤的话，就把他打入谷底。
“顾少爷，”崔音彤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顾言煜闻言，跟着她出去。
病房门关上，崔音彤接着就道：“顾少爷，现在协议也都弄完了，手续也都办了，有话我也不妨直说。”
顾言煜脸上的笑容已经消散了，“你说。”
“之前
小沁一直躲着您，除了孩子之外……”崔音彤委婉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不是很想见您？”
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崔音彤也不怕继续说。
从她打算跟着姜沁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就没害怕得罪顾家人，尤其是顾言煜。
说实在话，之前她跟姜沁说，照顾姜沁到生完孩子就走，也都是为了让姜沁安心。
等姜沁真的把孩子生下来，她还是会选择继续陪着姜沁。
崔音彤道：“就算是分手的男女，在已经决定分开之后，也会保持一定的距离，尤其是您现在已经自愿放弃孩子的抚养权，和姜沁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顾言煜在她说话时，抬头看向病房里的姜沁。
姜沁的视线时不时往他们的方向瞥，有一点防备的意思。
而那个防备的对象，很明显不可能是崔音彤。
崔音彤说完后，已经做好顾言煜可能会发脾气的准备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顾言煜什么暴躁的情绪都没有，他一反常态的平静。
“好。”他说。
崔音彤意外抬头。
顾言煜没什么挣扎，极快地速度接受了他不能靠近姜沁的事实。
“虽然我可能没什么立场说这种话，”顾言煜缓缓道，“不过，还是谢谢您……替我照顾姜沁，还有我的孩子。”
崔音彤道：“我不是替你照顾的，我看着姜沁长大，不可能不帮他。”
顾言煜道：“是，我知道。”
崔音彤难得以一个长辈的视角对着顾言煜说话。
大部分时候，像顾言煜这种富家少爷，根本不需要他们这种“长辈”的教训，毕竟他们只是在顾家打工的佣人而已。
不过顾言煜现在好像已经放下了所有的身段，连崔音彤的教训也能好好听进去。
崔音彤正狐疑时，顾言煜递给她一样东西。
“天气渐渐冷了，我听说到孕后期，孕妇容易水肿，给姜沁买了按摩的东西。”
崔音彤接了过去。
顾言煜又道：“就一晚上的时间，没来得及做太多功课。”
他顿了顿，“还是谢谢您。”
崔音彤还没回答他，顾言煜朝她点了点头，身体也微微躬了躬，接着转身慢慢走了。
崔音彤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揉了揉眉心，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内，顾言煜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崔音彤转身回病房。
姜沁的视线本来打量着外面，发现崔音彤回来，立刻掩饰般把头转去另一边。
直到崔音彤叫他，他才重新转回来。
崔音彤道：“人走了，这是他给你的。”
姜沁接过去，有点疑惑，“这是干什么的？”
“说是按摩的。”
姜沁顿了顿，“他……真走了？”
“走了，”崔音彤以为他担心顾言煜纠缠不休，安抚道，“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我都跟他说清楚了。”
姜沁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他的视线扫向刚吃完的饭，片刻后，才挪开。
*
王助理接到可以回家的指令后，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本以为是顾言煜终于想通了，他们一起回去。
结果顾言煜只让他订单人的飞机票。
王助理有些傻眼，“啊？您不走？”
顾言煜道：“不走。”
他已经在这个城市待了不少时间了，再算上找姜沁的那些时间，已经一个多月都没有正儿八经工作过。
这在顾言煜的人生中，是从来都没发生过的情况。
以前公司里的员工都觉得，哪怕天塌下来，都有顾言煜在前边给他们顶着，现在发现顶梁柱跑了，可别提有多慌了。
王助理以为顾言煜是打算死耗到底了，差点没忍住飙泪，“顾总……您真的不至于啊。”
顾言煜心情也算不上多好。
听见他这么说，脸黑了一下，皱眉道：“什么至于不至于？”
“该处理的工作我都会处理的，”顾言煜很快恢复了平静，“我不回去这件事，能瞒就瞒，瞒不住就算了。”
“瞒谁？”
顾言煜想了想，觉得应该也瞒不了多久。
邹俏的消息比他想象中灵通，但是消息再灵通，也掌控不了他的行为，所以也无所谓了。
果不其然，在他把王助理派回去不久，邹俏就打来了电话。
邹俏道：“我跟你说的，你一点也没往心里去是吧？”
顾言煜道：“听进去了。”
“所以现在是你听进去的结果？”邹俏道，“顾言煜，你不是小孩子了，早就过了随心所欲的年纪……”
顾言煜把电话放在耳边，耐心听她说完。
其实还是老生常谈的那些话，以及姜沁对他的态度。
等邹俏说完后，顾言煜平和道：“我没有在闹，妈。”
邹俏听他的语气，心里一沉。
顾言煜道：“我确实非常、非常喜欢姜沁。”
人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因为得不到而痛苦，他对姜沁求之不得，近乎魔怔。
“我知道他有了我的孩子，”顾言煜低声道，“我现在只想好好照顾他。”
但那种求之不得的痛苦，很大一部分，也都是来源于“自我”。
注重自我，想要享受两情相悦的快乐，无法承认对方不喜欢自己，把自己的感情投射到对方的头上，以此自欺欺人，创造出来一种“你看，他那么喜欢我”的假象。
如果放下自我，也不会有痛苦了。
邹俏震惊道：“你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等等，你应该知道，他不希望你和他抢孩子吧？”
“我知道。”顾言煜道，“孩子是他的。”
邹俏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顾言煜看了一眼时间，道：“我要去给他买饭了，您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
邹俏脑子一片空白。
等反应过来时，电话已经断了很长时间。
——顾言煜这是想通了？
还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