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沁怀孕五个月的时候, 衣服已经有点盖不住他的肚子了，走路也开始不方便。
幸好马上要入秋，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没那么薄了, 他可以多穿一点。
加上他本身就瘦, 稍微弓背, 看着倒也不明显。
他做的工作虽然不用高强度社交，但也不可能不和人打交道，最近他的同事看见他, 多嘴问了一句。
“周水，你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姜沁已经快适应了他的新名字, 闻言道：“怎么了？”
同事道：“你平时没事是不是总喜欢喝酒？我看你年纪轻轻就有啤酒肚了, 特别像那个什么……向心性肥胖？是不是叫这个名？”
姜沁下意识捂住肚子。
正常人也不会想到，他鼓起来的肚子里, 并不是什么肥肉，也不是什么脂肪，而是一个孩子。
同事道：“我倒也没恶意，就是你这个胖法不太健康, 有空去医院体个检, 千万别讳疾忌医啊。”
姜沁点了点头, “好, 谢谢。”
……
同事的话倒是提醒了姜沁, 最近马上休息
日, 他打算去一趟医院做产检。
医生已经很熟悉姜沁了——就姜沁身体的特殊性, 哪怕姜沁不经常来，估计也记得很清楚。
耦合剂敷在肚皮上, 能明显看见姜沁的肚子鼓起了个不正常的弧度。
医生在机器上，给姜沁指了指, “你看，这个是他的头……这个是四肢，发育的非常好。”
姜沁盯着看了一会儿。
随着怀孕的周数增加，每来一次医院，他对这个孩子的实感就增加一分。
“注意事项还是那些，”医生道，“孩子还是有些瘦，你平时多吃一点，这个孩子只能剖腹，而且需要早剖，在你的体内越久，对你身体的伤害越大，我们专案组开会讨论过，如果胎儿发育的比较健康，可以考虑一下三十七周以后就剖。”
姜沁算了算日子，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他竟然开始紧张起来。
说不清是紧张自己的身体，还是紧张这个孩子的到来，他总有一种好像还没确认怀孕多久，孩子就要生下来的感觉。
出了医院，姜沁重新用衣服把肚子裹上，避开人流走。
刚刚在医院，医生还给他听了胎心，看着医生在他身上做的一系列检查，那种感觉是很微妙的，身边有个小孩在陪伴着他的感觉也格外强烈。
原本想打车走，姜沁犹豫了片刻，改变了方向，去了附近的一个商场。
以前这种地方他很少来，他身上毕竟全都是顾家的东西，顾家有给他零用钱，但是他基本上不花，因为觉得那不是他自己的。
而他做兼职攒下来的钱，也都不用。
前段时间，他的新工作刚好发了一个月的工资，是一笔还算可观的数目，他头一次生出了想买点什么的冲动。
在商场里走了许久，才找到他想要的母婴店。
来逛这种店铺的，基本上都是女人，偶尔才有几个男人陪在女人的身边，姜沁单独的一个男人，走在里面，还是比较突兀的。
店员的视线时不时落在他的身上，是一种有点防备，还有点好奇的目光。
姜沁才开始觉得不自在。
逛了一会儿，才免疫掉店员打量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
店员终于忍不住，上前来，问道：“这位先生，您是想买点什么吗？”
“嗯……”姜沁想了想，“有没有小孩的衣服？”
他发现，其实他也不知道该给小孩买什么。
功课基本上是崔姨在做，他老觉得这些东西，等孩子生下来再看也不迟，至于一些胎教的内容，他更是看也不看，觉得没什么用。
但到了母婴店里才发现，孩子的东西五花八门，胎教和营养餐之类的，只是最基础的。
每个母亲都有竭尽所能爱自己的孩子，姜沁作为一个不怎么了解相关知识的“准妈妈”，盯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竟然罕见的产生了一点羞愧。
店员发现他确实是来买东西，而不是来捣乱的奇葩后，对待他的态度也热情了许多。
“请问咱们宝宝多大了？我好带您看差不多尺码的衣服。”
“五……”姜沁说出口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五个月。”
“五个月是吧？五个月可以看这一片区域的衣服，您可真是位好爸爸啊，很少有爸爸想起来给孩子买衣服，都是妈妈来呢。”
姜沁：“……”
……
姜沁家的楼下，一辆车早早地等着他，许久没有挪动。
在姜沁回来后，看见熟悉的车子，没等他反应，温嘉泽已经打开车门下来，手上还捧着一大束的花。
两人对着彼此，都是一愣。
姜沁是因为温嘉泽手上的花，而温嘉泽是因为看见姜沁手上一堆的孩子用品。
他等了姜沁很长时间，之前还去了姜沁的工作单位，发现他早已下班后，这才来姜沁和崔姨住的地方。
他诧异道：“你买这些……干什么？单位里有同事生孩子了？”
姜沁下意识藏了藏。
不过，温嘉泽又敏锐地发现了他的肚子——很明显和上个月他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聪明如温嘉泽，第一时间也没往姜沁怀孕的方向去猜。
他只是觉得姜沁的行为很奇怪。
姜沁一开始是没打算说的，不过哪怕他不说，等三个月之后他去医院做手术，凭空冒出来的孩子也无法解释。
姜沁道：“先上去吧。”
温嘉泽跟在他的身后，想要帮他拿东西，都被他给拒绝了，等到了家里，他放下东西后，脱去了宽大的外套。
“崔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今天不在家，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
温嘉泽的视线落在了姜沁的肚子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问道：“你最近是……又长胖了？”
但是长胖的话，会只胖肚子吗？
姜沁的四肢依旧纤细，这种瘦弱和他的肚子一对比，显得他身形格外不协调，有些……不伦不类。
“没胖，”姜沁道，“就是怀孕了。”
他的语气过于平淡，平淡到像是在开玩笑。
温嘉泽懵了一下。
“你跟我说，你怀孕了？”温嘉泽的表情充满了不可思议。
姜沁理解他。
一开始他在得知自己怀孕时，比温嘉泽还不相信，医生把证据放在他的面前，一点一点跟他科普，他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温嘉泽解释这件事，解释他身体的特殊性。
于是沉默地把这段时间的检查单放到了温嘉泽的面前。
“都是我的。”他说。
温嘉泽立刻拿过去看。
他不懂医学上的东西，不过单子上都有字，哪怕不怎么明白，也是能看懂的。
温嘉泽的表情变了几变，反应比姜沁想象中要激烈得多——激烈到让姜沁觉得有点困惑。
“谁的孩子？”温嘉泽问。
随后，温嘉泽像是反应过来，嘲讽着笑了笑，“除了顾言煜，还能有谁？”
“所以你是打算生下来？”
温嘉泽嘴唇颤了颤，表情难以言喻，“你给顾言煜生孩子？”
姜沁把检查单收回来，整理了一下，仔仔细细封存到了一个文件夹里。
他觉得温嘉泽可能是像他一样，世界观受到了创击，这才这么难受，还算耐心的跟他解释道：“不是顾言煜的，这孩子只是我的。”
温嘉泽听出来了他的意思，脸色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很难看，“不管你承不承认，生理学上，孩子的父亲就是顾言煜，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顾家那边……”
他的语气越说越激动，意识到这点，他连忙打住。
姜沁毫无波动，似乎没觉得他的选择有多不切实际。
他道：“我不会让顾言煜知道的，顾夫人也会帮我。”
“姜沁，你是不是太……”温嘉泽一顿，“是不是太天真了？想法为什么这么单纯？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是顾夫人的孙子，顾言煜和顾夫人他们是亲母子，你觉得真发生事情了，她是帮自己的儿子，还是帮你？”
温嘉泽想了想，还是觉得不靠谱，“再说了，男人生孩子，我活了这么大，从来没听过有男人能生孩子，是不是医院把你给骗了？还是说这根本就不是个孩子？其实你肚子里长了其他的东西，你这……”
姜沁直勾勾盯着他看，一言不发。
温嘉泽停住，道：“对不起，我整理下情绪。”
两个人之间，在这两个月时间里，所营造出来的一种独特的氛围，经由姜沁怀孕这件事，被戳破了一个大洞。
就好像是阳光下的泡泡
，起初透着一点虚无缥缈的梦幻的光影，炸开之后就剩一点肥皂水。
温嘉泽其实是个很冷静，很现实的人，这段时间为姜沁所做的一切，已经是他在现实之外给予自己的一点小放纵。
他的面前还放着给姜沁买的花。
姜沁问道：“这个是给我的吗？”
温嘉泽下意识把手放在花上，表情看上去有点复杂。在姜沁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温嘉泽道：“是。”
“是给你的，找个地方插起来吧。”
他的语气听着不如刚刚那么愉悦了，似乎还有些低沉。
姜沁勉强找出来个花瓶，拿出来洗了洗，把那一大捧花都放了上去。因为已经回了家，他把外套脱了，身形全部显露出来，肚子格外明显，插花的动作也略显笨拙，但是那种可爱的笨拙。
假如不看他平坦的胸部、脖间的喉结，谁都能看出来，这个人是个孕妇。
温嘉泽见了他好多面，竟然一直没看出来。
也是，谁能想到，男人也能怀孕呢？
而且这种事情还发生在他的身边。
温嘉泽说不出来什么心情，心中那股冉冉升起的火，好像被浇了盆冷水，但他看姜沁插不进去花时，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帮他。
他叹了口气，“我来吧，崔姨什么时候回来？她要是回来太晚，我带着你出去吃饭。”
姜沁冲着他道了声谢，拿起手机低头给崔姨发了条消息。
片刻后，他抬起头，“走吧。”
*
顾言煜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家，今天顾衍东回来，他才勉为其难被叫回来。
顾衍东不知道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情。
餐桌上，顾言煜和邹俏之间的氛围很微妙，除了顾言煜之外，很少有人主动说话。
顾衍东聊了两句，发现顾言煜对这段时间公司里发生的事情一问三不知，而且爱答不理，不怎么想回答。
他皱眉道：“你今天又怎么了？”
他这话问的，颇有一种对着无理取闹的孩子的既视感。
顾言煜觉得挺好笑，“没怎么，就是给自己放了个假，您要是有想问的，去公司里抽查吧。”
自顾言煜接手公司起，他就没休过超过三天的假。
顾衍东懵了，下意识看向妻子——他认为他不在家的日子里，妻子的交流应该比儿子多才是。
邹俏也不清楚什么情况，秀眉微颦。
顾言煜与邹俏对视。
邹俏起了点疑心，一般在餐桌上，她很少开口掺和顾家父子的事，这一次主动问道：“你这段时间也不住在家里，去哪了？”
顾言煜在她身上吃过一次亏，他深知邹俏不好对付。
他并不打算和邹俏吵架，经历过一次教训，身上的锋芒也收敛了许多。
“没去哪，只是想一个人静静，”顾言煜道，“散了散心。”
邹俏隐约觉得不对。
然而这段时间，顾言煜的状态确实很安静，邹俏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一切迹象都表明，顾言煜确实已经死了心。
她身为母亲，不可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也不是没有愧疚。
她觉得顾言煜对她应该是有埋怨的，尽管顾言煜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有空就记得回家吧，”邹俏道，“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虽然有管家他们，但毕竟不是家里人，空落落的，你在这里，这才算是个家。”
顾言煜反问：“是吗？”
他的语气不带嘲讽，似乎只是疑惑。
“当然，”邹俏意有所指，“别为了一个外人，和家里人闹得难看。”
顾言煜沉默不语。
顾衍东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在听到邹俏说“家里人”时，才反应过来，餐桌上好像少了个人。
他疑惑道：“对了，姜沁呢？”
邹俏给他夹了筷子菜，转移了话题，“吃饭吧。”
这时，顾言煜的手机震了震。
他拿起来一看，接着站了起身。
顾氏夫妇同时抬头，对着他忽然间的起身有些诧异，顾衍东问：“吃着饭呢，你干什么？”
顾言煜深吸口气，“我还有事，你们吃吧。”
接着，不等两人回答，他已经转身，匆匆走人。
邹俏看着他急急忙忙的背影，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到达了顶峰——她终于反应了过来，被她忽略掉的事情是什么。
*
姜沁收到邹俏的消息时，正在和温嘉泽吃饭。
温嘉泽艰难地接受了他怀孕这件事，但看上去似乎还没处理好这件事的心情，吃饭时很少说话。
在姜沁吃一些刺激性的食物时，他还会问一句：“这个你能吃？”
姜沁道：“我是怀孕了，不是生病了，忌口的东西没那么多。”
温嘉泽道：“怀孕和生病有什么区别？你几个月后还要因为这个动手术，也差不多了。”
说到手术，温嘉泽又问：“你真的……决定好了？”
姜沁道：“这个月份也不能打了。”
温嘉泽陷入沉默。
他了解姜沁，知道姜沁想要做的事情，是一定会去做的，比如从顾家逃出来，比如调查他父母的事情。
最初的震惊过后，温嘉泽发现，姜沁很强大的一点就是，对于一些异于常理的事情，他接受的很快，也不会反复犹豫不决，正常人很难做到像姜沁这样。
不过他也知道，姜沁坚定归坚定，这并不代表他不难受。
姜沁同样会受伤，同样会在意。
以前他青春期长不高，为了能在人群中没那么显眼，拼命逼自己喝牛奶，就是表现之一。
姜沁感觉到手机震动，低头看了看。
邹俏问他最近在干什么。
一般来说，邹俏不会关心这些问题，姜沁心中觉得奇怪，还是如实回答了。
邹俏问：[你最近感觉有什么奇怪的人盯着你吗？]
姜沁下意识抬头，视线在四周扫描：[没有。]
周围都是正常人，也没人对他表现的特别的关注，或者显得很心虚。
邹俏又问了一些问题，在姜沁这边得到回答后，起来的疑心又渐渐被打消，觉得她可能是多虑了。
姜沁问：[怎么了吗？]
邹俏道：[没什么事情，你最近还好吗？]
这次是问的宝宝。
姜沁之前也有和她分享过检查照片，毕竟是邹俏的孙子，她还是会关心的。
尽管今天听温嘉泽讲过那些话，姜沁还是如实跟邹俏说，没有隐瞒。
聊了几句，邹俏算是安心了。
回去的路上，温嘉泽一路照顾着姜沁，把他安全送回了家。
姜沁在他的眼里，可能变成了一只瓷娃娃，稍微磕碰就会碎掉的那种，毕竟温嘉泽还年轻，也没接触过孕妇，看电视上稍微摔一跤就会流产的戏份多了，总觉得怀孕这件事很危险。
在姜沁下车时，他还帮姜沁开车门，甚至扶着他。
在被温嘉泽扶住时，姜沁忽然生出一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
他下意识往四周看，周围一片寂静，也没多少路人。
姜沁收回手，对着温嘉泽道：“我自己上去就行，你回去吧。”
温嘉泽道：“好，我看着你上楼就走。”
两人挥手道别。
*
崔音彤已经回家了，在姜沁进门时，正在收拾姜沁买回来的婴儿衣服。
她听见开门声，连忙道：“哎呦，你衣服怎么买这么大的，小孩才生下来穿不了。”
姜沁盯着只有一丢丢布料的小衣服，困惑道：“大……吗？”
“大啊！”崔音彤道，“才生下来的小孩可比这小，你这衣服穿上去，都能给孩子当被子了。”
姜沁觉得她应该有夸张的成分在。
他虚心问：“那怎么办？”
崔音彤道：“你明天去找店员，把衣服换一换，而且不应该买衣服，应该买纸尿裤之类的，然后再买衣服，衣服也要从最小的开始买，买大的是省钱，但孩子穿不上也不行……”
姜沁听着她说得头头是道，一边点头，一边记了下来。
崔音彤又和他说了很多养小孩的知识，姜沁最后听得晕晕乎乎，就记得要把衣服换掉，剩下的全忘了。
算了，明天到店里再说。
姜沁选择性咸鱼。
*
店员再次看见姜沁时，笑容比之前热情了许多。
主要是姜沁耳根子软好说话
，给他推荐什么东西都买，这样的客人到哪都是被宰……被喜欢的命，比起那些难缠的客人，谁不想要这样的客人？
于是在姜沁提出要换货时，店员的笑容耷拉了下去。
“也不是不给您换，只不过……这些衣服是有什么问题吗？”
姜沁长得乖，不像是会闹事的样。有时候太乖也不是件好事，别人已经下意识认定了他好欺负。
“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衣服买大了。”
店员道：“买大了？不是您说孩子五个月了吗？怎么会大呢？”
姜沁道：“宝宝没有五个月。”
“这样啊，其实要是买大了还好，以后宝宝总有一天会长大的，衣服也都穿得着，要不这样，您再买几件小的回去，先给宝宝穿，这些衣服就预备着，反正衣服也坏不了，多屯几件也没关系，怎么样？”
姜沁今天没昨天那么好说话了，闻言摇了摇头，“你还是给我换了吧。”
店员发现他不如昨天那么好说话，“啧”了一声，“呀，那您不早说，还得折腾这一趟。”
姜沁听出来了她语气不对。
有些人就是这样，买东西的时候叫得亲热，等到需要售后时，态度比谁都阴阳怪气。
姜沁忍了忍，没再说什么。
店员把衣服拿回去换，在等待的过程中，姜沁去打量店里其他的商品，思考片刻，还是决定不在他们家继续买东西了。
正在姜沁慢悠悠走神时，他似乎听见了有人叫他的名字。
姜沁回神，接着又听见了一声呼唤，发现不是他的错觉。
他缓缓回头——瞳孔一缩。
顾言煜正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死死地盯着他。
“姜沁。”他一步步上前，“你还真的是……让我好找。”
两个人的状态看上去截然相反，姜沁胖了不少，而顾言煜瘦了一圈，气势可怖，盯着姜沁的眼神，恨不能把姜沁给吃了。
姜沁停顿了片刻。
接着，不等店员把小孩的衣服拿出来，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