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伴星引力【完结】>第119章

  闻到了熟悉的男香,和我哥同居过几年,大概能猜出来是哪一瓶。拥抱他时,他的身体有一瞬僵硬,却没将我推开。

  我埋下头,鼻尖抵在他的肩窝,声音闷闷的:

  “你是真的吗?”

  这不是我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和以往一样,沉默是他对我的温柔。

  于是我得寸进尺,去嗅他喷了香水的后颈,过于熟悉的气息,缠绵时曾亲密地品尝过,有人勾着我的下巴引诱我前进,我闭上眼,吻上他耳后的皮肤。

  比我的唇更热,是因为靠近血管吗?兀自思索的时候,亲吻却被打断了。

  池易暄反手将我推开,回过头来看我,像在让我停下。

  “哥,怎么了?”我不解地问。

  “……”

  他蹙眉,眼前一幕似乎让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那只推开我的手握成了坚硬的拳头,抵在我胸前。

  池易暄犹豫不定地看着我:

  “……你在说什么?”

  我的眼往下垂,落向他压在我身上的拳,胸口隐隐作痛,仿佛在说这不是梦。

  我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迷茫地看向四周。

  这是我们看房时一起选中的公寓,坐南朝北,冬暖夏凉,卧室不再是窄得仅能放下一张床的几平米。

  左手边客厅的电视柜上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相框,不少都是家庭合照,夹杂着几张风景照,我认出来是在意大利拍摄的。

  池易暄不是那种会在家里放很多照片的人,我感到不解,看着看着,呼吸一滞。

  那张我翻箱倒柜都没能找到的、恋爱第一天的合照,被他放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它前面则架起了一只更高的相框,几乎要完全遮住我们的笑脸。

  多么欲盖祢彰。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你是真的。”

  我看到的他,是真的。

  等我是真的、允许我跟过来是真的。

  他一直都知道。

  池易暄好像放弃了理解我话语含义的尝试,他收回压在我胸前的手,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看到自己骨节上沾到的血渍时怔了怔。

  “你怎么流血了?”

  我低下头,这才发现之前垫进去的毛巾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了,血渗透了衣服。

  “这里是……”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他好像猜出来我的伤处在哪儿。

  我两只手拽住衣服,从领口向下撕出一条口来,池易暄立刻别开头,似乎是不想看,他走到餐桌边,抽过一张纸去擦手指上的血点,动作间流露出烦躁的情绪。

  我向前一步,他却突然提高音量:“别进来!”

  语气一顿,又道:

  “别弄脏我的地板。”

  我知道他说的是谎话。

  他才不在意我弄脏他的地板,他是想要气走我。哥,跟我比气人的本事,你多少差点意思。但我很听话。

  我拿手背抹了把胸口,擦到了裤子上。沉默的阴云笼罩了一切,他机械性地重复着擦拭手指关节的动作,后腰靠在桌边。

  “你要去香港了吗?”

  擦拭的动作戛然而止,晦暗的光点在他眼中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为了打起精神面对我。

  “妈妈告诉你的?”

  “已经决定好了吗?”

  “下个月就走。”他的语气轻描淡写。

  我一愣,“下个月?怎么会这么快……”

  “公司的安排。”

  “不能拒绝吗?”

  “不能。”

  “你骗我,怎么可能下个月就走?”

  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我:“你没看家里没什么家具?”

  “……”

  如他所说,电视柜上没有电视,仅供一人坐的小沙发靠墙角摆放,唯一熟悉的家具是他的黑胶唱机。我们曾计划将客厅填满,买设计师茶几、铺手工地毯,可他家却很空,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不会久留,便不浪费精力装饰。

  我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好的?”

  “很早。”

  他好像连多说两个字的心情都没有,那张抽纸被他反复擦拭,用得皱了、破裂了,仍旧没有帮他清理干净,所以他去厨房洗手。

  我追问道:“为什么?”

  “这里待腻了。”

  “妈妈不想让你去。”

  “又不是不回家了。”

  他的语调始终很平,如一根人为打造,拉长没有尽头的钢丝,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他背对着我,头低垂着,肩膀疲惫地压低。水流声没停,我再受不了这拐弯抹角的对话,逼自己张口:

  “你没打算告诉我?”

  “没。”

  池易暄回答得很利落,好像他知道我会先拿三五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迂回,就等着耗尽我的耐心之后给予我致命一击。

  贴着裤缝的手攥紧了,我就快要遏制不住往他脸上甩一拳头的冲动。

  “不准去!”

  池易暄关上了水龙头,偏过头来看我,眼神显得疏离。这回他连嘴都懒得张了。

  心脏像要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我的手腕在抖,却还是绷紧了手臂上的肌肉,把别在腰后的牛皮纸袋拿出来,开口朝下抖动起来。

  亲密无间的照片簌簌飘落到地板上,一层盖过一层。

  “这只是一部分,原本我计划贴到你们公司来着。”

  池易暄的表情变了,两根细长的眉毛拧了起来。

  “剩下的已经在路上了。”我将倒空的牛皮纸袋扔到脚边。

  “……什么?”

  “给爸妈的已经在路上了。”

  池易暄一脸怔忪:“不可能。”

  “寄的是加急,比普通包裹贵八十块。”

  他的鼻息沉重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我,像在努力从我脸上找破绽,他认为我不敢。

  “不可能。”他重复道。

  “加急包裹坐的是飞机,明天就能到。”

  “不可能!”

  “填写快递单时我留的是家里的座机号码,你猜猜明天几点能到?”

  池易暄扑过来掐住我的领口,撞得我后退一步:

  “你疯了?!”

  “装得好像你第一天知道?”

  他踩在一地照片中,咬牙切齿:“撤回!把包裹撤回!”

  “那要怎么弄?我不会。”

  他一拳毫不留情打中我的下巴,我被打得偏过头去,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摸了摸发麻的下颌,不由自主地笑了两声。

  我简直就是个恐怖分子,手握定时炸弹,或许他很后悔分手后将那些照片寄给我。

  我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打死我吧,打死我你就能去香港了,没人能再阻拦你。”

  池易暄的脖颈上青筋突起,腮帮子因为牙关使力而微微鼓起,我去看他的眼睛,等待他再次出拳。他眼里的我笑得两排牙齿都露了出来,相较之下他的五官则错了位,恐惧填满了双眼,他的脸被烧红了,嘴唇却没有血色。

  “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这么做才会开心?!”

  他的声线不再能够维持稳定,如起伏的波浪,被不存在的狂风所掀动,他连连向后退去,左腿与右腿打着架,直到碰到身后的餐桌,脚步才猛然止住。

  他的眼钉死在我身上,手往后抓,也不管自己抓到什么,高高扬起手腕就要瞄准我,空中却停顿半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制止,准头紧跟着歪斜。

  两只苹果、一只瓷碗,它们落在我脚边的地板上时发出或沉闷或清脆的撞击声。

  池易暄发了狂,目眦欲裂,撞翻了饮水机,双手又持起一把餐椅。我下意识抬起手臂防御,椅子却只是撞到了我身后的墙上,当即断了条腿。

  瓷碗、花瓶碎了一地,掉出来的水桶滚到了墙角,水在地板上流淌。池易暄几乎就要站不住了,手扶在桌边喘气,呼吸时身体一涨、一缩,光是想象包裹正在天上飞这件事,就足以摧毁他了。

  没再有新的东西飞过来,他手腕一转,动作由扶变为了撑,好像要撑住自己的身体才不至于倒下,空出来的那只手堪堪抬起来,按在腹部下方,五指逐渐蜷起,将衣角抓出一块漩涡。

  我心里一跳,那里是他做腹部手术时的伤口。都过去这么久了,难道还在疼吗?

  他的头垂得很低,脖颈弯曲几乎要对折,从他的呼吸声里都能听出痛苦。

  耳边传来高频的嗡鸣声,我问自己:你开心了吗?

  为什么每回都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们总是要掐住对方的脖子,看到彼此都流出鲜血才会感到满足?到底要成长到多少岁我们才会变得冷静、成熟,我们才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并肩而立,而不是互相伤害。

  “我没寄,刚才是逗你的。”

  池易暄猛然抬头,可能我在他那里已经失去了可信度,他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扑到我身上,冲撞力度之大仿佛要与我同归于尽。

  我们一齐摔倒在地,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骑坐在我身上。

  “目前还没有寄。”

  他攥住我的领口,石头一样紧绷着的拳头抵在我的下颌。

  “哥,你就再等几年吧,再熬两年就没有人会来气你了。”

  我讲故事似的说:“白志强和我爷爷都是三十岁左右发病,可惜我发病比他们早,捱不到他们那个年纪了,所以我想好了,我打算活到三十岁。”

  他一下就忘记了呼吸,几秒之后才回神。

  “你说什么?”

  他瞪大眼,不可思议地说:

  “你在威胁我吗?”

  我没想到,我的消亡对他来说会是一种威胁。

  “没有,我是认真的,我打算活到三十岁。”

  下一秒他的五官又被激活,张大嘴朝我怒喝:

  “闭嘴!——”

  池易暄眼眶通红像要滴血,隔着衣服的布料我都能够感觉到他的双手在打颤。

  “你陪我到三十岁,可以吗?”

  “别说了!”

  “反正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他们那样,但是在那之前,可以让我拥有一点快乐的记忆吗?”

  “闭嘴啊!”

  “哥,你再陪我两年,好吗?”

  他声嘶力竭,再也控制不住,“闭嘴啊!闭嘴!不可以!”手掌失控地挥了过来,想闭上我的嘴,“不行!不行!我让你闭嘴!!”

  否定的到底是陪我两年不行,还是活到三十岁不行?

  耳鸣都被我哥揍了出来,恍惚中回想起医生说过的话,其实我一直对她评价我和我哥的关系有毒而感到不满,有一天我问她什么样的关系才能算得上健康。她告诉我:为了彼此成为更好的人。

  我也是有病,非要自取其辱,我和池易暄是极端反面例子,我一直都知道。

  连续几拳耗尽了我哥的力气,握拳的手悬在空中再挥不出去,触了电一般颤。他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仿佛连灵魂都死去了,很久之后才松开手。

  我躺在地板上无声地望着他,而他垂头无神地盯着我,眼一眨不眨,退化成两只失语的黑洞。

  黑色的瞳内毫无光彩,望不到底的枯井深处突然涌出珠串般的眼泪,他挤出一声气音。

  “不行!……”

  我在我哥身边变成了一头吃人的野兽,而外人面前风度翩翩的他,在家中狂暴地打碎了锅碗,我们扭打在一起,掐着彼此的领子,摔在满地的碎瓷片上,鼻青脸肿,遍体鳞伤,流泪也要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