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伴星引力【完结】>第113章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从玻璃窗上照片与照片之间的缝隙透进来。枕头下的手机震了起来,家庭群发来了视频通话请求。前几天才打过电话,不知道是不是爸妈误触,我还是接通了。

  “房间里这么暗啊,你还在睡觉吗?”妈妈问我。

  “嗯。”

  从地板上起身,走到飘窗前将窗户推开,乍现的热浪与光线打得我猝不及防,不得不又将窗户合上一半。

  推拉间窗户与另一扇重叠,将一张照片掀起来大半,折去了池易暄的半张脸。

  “啧。”

  我关闭手机摄像头,打开免提放到身侧,拿起墙根的胶水桶坐回来,先将掀起来的一面涂上胶水,再用掌心压回玻璃上。

  无奈刚才推窗户时太使劲,照片虽被粘回原位,中央仍旧被折出了一道印子。

  妈妈说了什么我其实没有仔细去听,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指尖沿着印子压了压。

  “白志强说想要见你一面……你想要见他吗?”

  好似有人在我耳边按了声喇叭,我收回按在照片上的手指,发现池易暄不知何时加入了通话。

  他那边显示静音,也没开摄像头。

  “白志强?”

  太多年没有听人提起过我的亲生父亲,他的名字光是念出口都感到陌生。

  妈妈显得很为难:“爸爸让我不要告诉你,其实我本来也不想说……但是我想,还是应该要让你来决定。你不用现在告诉我,你想一想,好吗?”

  她安抚着我,但我看出来其实她很慌张。我不认为她对白志强有留恋,可相爱过是真的,我长得像妈妈,然而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让她想起过他。

  我对亲生父亲的印象不算清晰,印象中他带着我抓过蜻蜓、给我买过汽水。对他的记忆停留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与他离婚时,我可能还没有上小学。

  白志强的犯罪手法不算高明,被抓捕以后判了死缓,缓刑期内积极配合治疗,没有故意犯罪,减为无期徒刑。就这么安静地坐了快二十年的牢,大家都认为他已治愈。

  到现在妈妈都没有明确告诉过我他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可我不傻,她一向用“失心疯”来指代他的精神疾病。

  “今年又犯病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真是无法治愈吧?”——这是她的原话。

  不久前白志强袭击狱警导致对方重伤,因手段恶劣,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过去这么多年,没听他说过想要见我,现在又为什么要见?

  妈妈让我好好想一想,无论见不见她都支持我的决定。我低声说“好”,她让我安静思考,很快退出了通话。

  池易暄很快也退出了,好像从未来过。我捧着手机坐在飘窗上想了一会儿,依然没想起来太多与白志强相关的过往,于是往聊天框内输入了四个字:

  我不想见。

  还未发送,手机震动一下,池易暄发来了一条新消息:

  你要见他吗?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我呛他:你能有空?

  他说:有。

  难得他愿意和我说话,尽管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开口是出于同情。

  我盯着那个“有”字看了一会儿,将那条尚未发送给妈妈的消息改为:那就见一面吧。

  ·

  死刑的执行期限为七日。接到妈妈电话的当日,我就买好了第二天的票。当我向池易暄发去行程截图,询问他想想买几点的高铁时,得到的答复是:你买你自己的就好,我后天再回去。

  他想要与我错开。

  为什么?

  我呆坐在电脑前,内心涌出的情绪叫后悔。

  我突然后悔要去见白志强。池易暄说要陪我,连高铁上几个小时都无法忍耐。哥,对你来说就这么煎熬吗?那你为什么又假惺惺地说要陪我?

  没有观众的场合,他一点都不屑于浪费表情。等回到家里,站到爸妈面前,他又要怎样表演?

  我回了两个字:随你。从衣柜里随手拿了几件衣服装进书包。

  第二日便和黄渝请了假,他听说我家里有事,爽快地批了我的假。

  从高铁站出来,再乘坐地铁回到家中,发现门口的桑树长出了新叶。妈妈已经为我将房间收拾干净,她知道池易暄也会回来,甚至提前为他把气垫床充好了气。

  我将书包放到书桌上,无意间瞥到我和我哥小时候的生日合照,它放在这里好多年,我们从未碰过,每次回来玻璃上都干干净净,是妈妈一直在擦。

  合照早就成了背景中的一块,今天却格外扎眼,仿佛房间里多长出了一双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我。

  我伸手将相框翻到反面,照片向下盖住。

  饭桌上妈妈问起我哥哥的事情,一会儿问他的新工作,一会儿问他住得好不好。我说你这么多问题,怎么不直接去问他?

  “吃炸药啦?”她努了努嘴,“只是闲聊嘛……”

  “我对他的话题不感兴趣,我也是你儿子,你怎么都不问一问我?”

  妈妈愣了下,忧心忡忡地问:“你过得不开心吗?”

  我没了胃口,怕搁下筷子又要引得她问东问西,忙不迭往嘴里塞饭,“没有。”

  夏天就要到了,妈妈向我展示了几条长裙,我一律说好看。下午她非要喊我陪她去小区超市买菜,说明天哥哥回来,要给他做一些好吃的。

  我不想去,她委屈地拽我的手臂,“求你啦!——”

  迫不得已陪她出了门,我想她可能只是想要穿着新裙子出门给邻居们炫耀。她在门厅换鞋、戴上口罩,挽着我的手臂一路走到小区门口的超店,在冷鲜柜台前走走停停,询问我哥哥最近喜欢吃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

  “之前你们住一起那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随便买点,他什么都吃。”我有些不耐烦,随手指了几样。

  她便将它们一一放进菜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哥哥工作这么忙,这次还挤出时间陪你回来,你怎么还黑着脸啊?”

  我立即在原地站住,“我求他了吗?是我求他来的?”

  妈妈停下脚步,好像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眼神不知道往哪儿瞟,将脸上的口罩局促地往上拉了拉。

  一股闷气堵在胸口。我暗自调整着呼吸,告诉自己冷静,走到她身边:

  “买完了吗?买完了我们就结账吧。”

  逛了四十分钟的超市,买了整整七、八袋菜。拎出超市时,几根白萝卜将塑料袋底部戳出个大洞,就要整根滑出去。我让她在原地等我,跑回超市又要了两个袋子,出来却发现她已经将萝卜从袋子里掏出来,揽进怀里,脚步蹒跚地往路边走。

  “我不是叫你等我吗?”

  她逞强拎了半天,脸都红了,看见我撑开手里的塑料袋,急着说:“我来装、我来装。”

  “你别动,我来拿……”

  “不用、不用,我会!”

  我说了两次让她别着急,她非要拿够怀里的白萝卜,手臂抬了起来,几个熟透的红番茄一下从她臂弯里滚了出去,摔在地上摔瘪了。

  “我都说了我来,你听不懂吗?!”

  没忍住提高了音量,她一下缩回手,眼神瑟缩,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蔬果扔进塑料袋,再从她怀里拿过剩下的放进去,最后一手各拎着四个大袋子往家的方向走。

  她没再嚷着要拿菜,在我身后小步小步地追,没一会儿就开始喘气。我缓下脚步等她,她却说:“不用等妈,妈跟得上。”

  蝉在鸣叫,好聒噪。远远地瞥了一眼,比拇指还要大。她刚离婚的那段日子,发现我躲在房间里不出去,就从外面抓来知了陪我,我说这玩意儿长得怎么那么像蟑螂,又将它塞回她手心里。

  那时我又矮又瘦,她是高大无比的超人,现在才发现超人被我吼了,也会感到无助。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扯了下我的袖管:

  “对不起。”

  她在为她不知道的事情而道歉。

  我如鲠在喉,脚步不自觉加快,她很快就又追不上了,满头大汗,喘不上气也生怕拖了她儿子的后腿。

  ·

  池易暄在次日下午回来了,家门被敲响时,我的心脏都像要跳出嗓子眼。妈妈小跑着去给他开门,我哥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格外清晰。

  “妈,最近怎么样?”

  “很好呀,一直都很好。”她将池易暄领到卧室,告诉他床都充好气了,衣服和被子也都洗过、晾干了,干净得很。

  池易暄和她有说有笑,我背对着他们在厨房里择菜。

  饭桌上四人坐到一起,我的话少得可怜,难得他们都没有问我为什么,我想他们以为我是因为白志强的事情而心情低沉。

  妈妈似乎察觉到我想要一个人呆着,晚饭过后池岩本来要在客厅看电视,她早早就叫他和自己回主卧休息。

  客厅的灯熄灭了,池易暄先去卫生间洗漱,他出来以后我才进去。

  从他回家到现在,只有爸妈在场时我们才会说话。爸妈一走开,沉默像张网,网住我与他。

  草草冲了个澡就从淋浴间出来,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刷牙时,池易暄忽然问我:“你没带药回来?”

  我含着牙刷,暗自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琢磨清楚时嗤笑一声:“你翻我包了?”

  “没有。”他保持着平静的语气,“你有在继续吃药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

  急促的脚步声朝我靠近。我斜过眼,他跑进了卫生间,捏住我胳膊的手指骨节发白。

  “你没有在吃吗?”

  他将音量压得很低,像是很怕被爸妈听见。

  我甩开他的手,面向镜子继续刷牙。

  “你给我操,我就吃。”

  池易暄愣了愣,大抵没想到我这么跟他说话,五官线条僵化了,半晌后才从牙缝间挤出一句不痛不痒的威胁:

  “我管不了你,我让妈来管你。”

  “好啊,你想把她急得复发你就去告诉她,我这儿还有很多我们亲嘴的照片,到时候一起给她看好了——你猜她是先管我,还是先管你?”

  池易暄的脸色由白转青,如果我们还是恋人的话,他肯定毫不犹豫给我一拳头,但我们不是,所以他打我的话我一定会还手。他没有资格对我说教,敢对我动手的话,我就在这里把他操了。

  哥,别管我了。

  早知如此,何必答应要陪我回来?

  是你自讨苦吃。

  你活该。

  池易暄憋了半天没憋出半个屁,转身离去了,脚步声沉重得像要把地板踩出窟窿。

  门被甩上,震得我面前的镜子都颤了颤。

  我回过头,看到地板上的气垫床被他拖走了。

  ·

  池易暄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好比说他会特意在爸妈起床之前将气垫床还原。他没有敲门,推门而入,我本来也没有睡,看着他拖着气垫床走到床边,放下以后才出去。

  他虽然爱演,妈妈仍然偷偷跑过来问我:“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

  她不相信,“兄弟哪有隔夜仇呀,你去和哥哥道个歉……”

  “为什么要我道歉?你怎么就认定是我的错?”

  她好像被我问到,一下答不上来。

  “他永远是好,我永远是坏,是不是?”

  “妈妈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哎呀,是我多嘴啦,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她轻拍着我的胸口,两下居然就将我的无名火拍了回去。

  “嗯?乖儿子,别生气了好吗?”

  “……我没有生气。”

  “哎哟、哎哟。”她将头靠过来,贴在我的肩头,“没生气就好。”

  今天是去见白志强的日子,昨晚妈妈帮我预约了今早的出租车,她催我起床,说她已经买好了早餐,离开之前把卧房门带上了。

  隔着一堵墙,我听见她在客厅和池易暄说话,具体说的什么听不清楚,但是池易暄很快就过来敲开了我的门。

  “白意,车就要到了。”

  我正在穿衣服,将短袖从头上套下,“是妈妈叫你来的吗?”

  “不是。”他顿了一下,“我答应过会陪你。”

  “我不强迫你,你不想来可以不来。”

  他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从半掩的门外看我,“我来。”

  那眼神不像在骗我。

  我在短袖外穿了件外套,拉上拉链,池易暄在我绕过他,走出房间的时候,伸出了手,递过来一只装油条的塑料袋。

  “妈妈买的早餐。”

  我瞥了一眼,接过来,塞进外套口袋。

  我们一起下楼,站在写有门栋号的一侧等车。万里无云,阳光很明媚,池易暄双手揣在外套口袋,我们都没提昨夜的事。

  出租车准点在面前停下,我将后座车门拉开,习惯性地站在门后,先让他进去。

  “谢谢。”他说。

  “去这个地址?”司机问我。

  “嗯。”

  “这是看守所吧……”他喃喃道,从内后视镜打量了我们一眼。

  池易暄看到我把妈妈给我的油条放进了扶手箱上,问我:“没胃口吗?”

  简直像没话找话。

  我没胃口,但更不想接他的茬,拿起油条啃了两口,味同嚼蜡地咽下去。

  他读懂了我的动作,没再自讨没趣地找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