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伴星引力【完结】>第36章

  我将老王的名片收回文件夹,重新躺回沙发,没一会儿就做起了白日梦。梦中我与池易暄都是西装革履、风流倜傥,我跑到前台挂水晶吊灯的工作区给他递文件,他坐在镶金边的办公桌前微笑着对我说谢谢。

  再次醒来是下午五点。我病恹恹地躺在沙发上,摸过手机给黄渝发了条消息:

  胃痛,今天请假。

  跨年夜上班我无所谓,元旦我就想在家里待着。

  我不喜欢冬天,日短夜长的季节,人容易抑郁。我看着夕阳悬在脚尖,再被我耸动的脚指头吃掉。暮色四合,天空一半是蓝色,一半是紫色,分割天空的恰巧是飞机飞过的狭长尾迹。

  肚皮上的热水袋没有温度了,搁在身上像块砖。我将它拿走,翻身坐起来缓神。

  池易暄在这时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可能没料到我醒了,看到我时脚步一顿,而后才移开视线,拉开冰箱门翻找起来。

  一般来说,我下午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备饭,备完去CICI上班,这时候他往往还在公司,但是今天元旦放假,他一整天都在家。

  我想起来中午没给他做饭,怕他饿着肚子,赶忙问他:“你中饭吃了什么?”

  “外卖。”

  “我怎么一点没听见动静?”

  “因为你睡得像头猪。”

  我很多年没听池易暄说我睡得像头猪,忍不住笑了两声,“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有力气做?”他斜过眼看我,目光落在我胸口。

  “我好得差不多了。”

  “那你今天还去CICI吗?”

  好感动,我以为他关心我,紧接着就听他说:“想去就去吧,多喝点。”

  他总能用最平静的语气阴阳怪气,今天我却不想还嘴,我不仅不还嘴,我还起身走到他身边,低声说:“好哥哥,我听你的话,今天不去了,行吗?”

  他被我突然靠近的动作吓了一跳,活像只受惊的兔子,眼睛都瞪圆了。我又说:“哥,今天是元旦。”

  “我知道。”

  “加班一整天了,你不休息一下?”

  “不需要。”

  “都忙活一年了,今天不一样,休息一天也不过分吧?”

  明明他清楚我在说什么,却非要我把话挑得这样明了。

  “我已经不庆祝生日了。”他说。

  我与池易暄的生日非常接近:我在12月31号晚上出生,他是1月1号中午。妈妈与池岩刚组建家庭时,曾开玩笑说这是一种奇妙的缘分。这的确是缘分:我是结束,他是开始。昨晚我问他元旦打算做什么,言外之意是想问他生日有什么安排,然而他仅用“加班”两个字就将我搪塞回去。

  每年跨年我都会给他发一条:新年快乐。其实我真正想要说的可能是“生日快乐”。笼统的祝福语总是更容易说出口,也能让我看起来不那么居心叵测。

  我从冰箱冷柜里拿出之前剩下的半袋阳春面,“今天吃面吧?我做长寿面。”

  “我说了,我不庆祝生日。”

  “谁说给你庆祝了,我给我自己庆祝,妈妈昨天还问我生日打算怎么过,我说我们一起过。”

  池易暄没说话。

  我不喜欢沉默,“一会儿做完面条我给妈妈拍个视频发过去,你也配合一点吧。”

  “知道了。”

  因为生日靠得近,在我高中毕业之前,一起过生日一直是我们家的传统。每到十二月,池岩都会提前订购蛋糕,他会先问我想要吃什么口味,问完以后再去问池易暄:弟弟今年想要吃巧克力口味的,你可以吗?

  池易暄总是说:可以。

  我们买一份九寸大蛋糕,吩咐蛋糕师傅挤上丰富的奶油,然后在零点之前点燃蜡烛——我和我哥有年龄差,蜡烛不买数字款式,而是统一形状的细长生日蜡烛。一家四口人围坐在餐桌前,我与池易暄闭上眼,妈妈与继父用手掌打着拍子,为我们唱起生日歌。我们在烛光中双手合十,安静地许愿,而后在歌声结束时一同吹灭蜡烛,对彼此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哥哥。

  生日快乐,白小意。

  同样是寿星,池易暄却总是先为我切蛋糕。我把他对我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以至于看到他将这份好分给别人时,也会觉得蛋糕被其他人抢走了一块,所以我从不邀请朋友来家里过生日。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很早就知道。

  今年虽然没有蛋糕,吃过面也算是庆祝。厨房里忙活半个小时后,我端着两碗面出来,将其中一碗搁到他面前。

  他拿起筷子,“谢了。”

  总觉得心里被人刺了一下,我不喜欢他对我说谢。

  “我给妈妈录个视频,可以吗?”

  他又放下筷子,“可以。”

  我打开录像,池易暄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生动起来,像黑白默片突然被泼上水彩。我也提起精神,冲摄像头招了招手。

  “妈,我和哥在吃晚饭呢,今年没来得及买蛋糕,所以做了面条。”我将手机转向面碗,“加了鸡蛋和青菜,很丰盛。”

  然后将摄像头转向池易暄,他微笑着唤了声“妈”。

  录像暂停的瞬间,他重新压下喜悦的眉梢。我将视频发送到家庭群里,余光向旁边扫去,我哥又变得沉默起来。

  我想找点话题,比如问问他升职加薪的事,但仔细想想这事是我从Cindy嘴里听来的,我提起来显得特别八卦。

  于是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不庆祝生日了?”

  池易暄将一颗青菜送进嘴里,“因为我不喜欢吃蛋糕。”

  我瞪他一眼,以为他又不好好说话,却发现他说的似乎是事实——他说出“我不爱吃蛋糕”时的语气,就像大家说“我不喜欢吃香菜”一样平常。

  我想过许多可能的答案:比如社畜工作繁忙没有时间,或是说他长大了,不再需要像孩子一样大张旗鼓地庆祝,然而他的表情出奇地平静,好像第一次能够将这件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说出口,眼里有释然的情绪,悄悄地弥散。

  没有人问过他喜不喜欢吃蛋糕,池岩只会问他:弟弟想要吃巧克力味的蛋糕,你可以吃巧克力蛋糕吗?

  而他主动为我切蛋糕,从不是因为偏爱,只是因为他不爱吃,仅此而已。

  我一下没了胃口,却又不想扫兴,只能用筷子夹起面条塞进嘴里,自嘲地想:还好今年吃的是面。

  吃完这碗面条,我就二十三了,池易暄也从二十五变成了二十六。我不知道长大到底带给我们什么,它带给池易暄说出“我不喜欢吃蛋糕”的勇气,却没有让他能够在被客户抚摸手背的时候,给予他一拳头将人掀翻的力量。

  我们都大了一岁,时间的齿轮向前滚动,怎么好像只有我们的关系依然停留在原地。

  十八岁时我许下愿望,说希望年年生日都有我哥陪伴,然而十九岁时,因为我的卑劣,这个心愿再没有成真过。

  难以想象三十岁的我们将会在哪里。他往上走,我向下坠,虫洞拉长、破裂,我跌回底层世界。

  我鼓足勇气,尽量不显得严肃,又不想表现得轻浮,斟酌几番,却发现自己无法再表演少年时的模样。

  “生日快乐,哥哥。”

  池易暄看向我,目光却只驻足了一秒。

  “生日快乐。”

  他没有叫我白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