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伴星引力【完结】>第14章

  电台音乐优缓,引擎运作时的白噪音是最好的助眠音。我一不小心睡着,再睁眼时,发现我们还在高架桥上。

  他不是就住在附近吗?这方向倒是越看越偏了,高架桥下全是密匝的树,看不到高楼。

  我打着哈欠,摸出手机,看了眼地图。

  等到我看清现在的位置时,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我真是个傻 逼,现在才发现他在送我去机场!

  “我不回家!”我叫道,说着就要去开车门,紧接着便听到“咔哒”一声,他上了锁,我无法从里面打开车门。

  “掉头!”

  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顶冲,我声嘶力竭,像个燃烧的炸药桶。

  “行啊,池易暄,你牛逼,你觉得你编一个工作的借口,把我骗到机场,我就能如你的愿,上飞机回家?”

  “我没有骗你,我确实给你找了份工作,那家银行在爸妈家附近,客户说你专业匹配,愿意给你一个面试的机会。你如果不想和爸妈住,在附近找个小区都可以。”他皱眉,演起困惑跟真的一样,“你刚刚不是还说新工作挺好么?”

  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好像我才是那个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其实他心虚得很,他知道我会暴怒,否则不至于特意找一个市中心银行的地址,不至于编造出让我住在他家的谎言,还急着让我今晚就把行李捎上。

  而我这个傻 逼还天真地以为他是在替我着想。

  我从胸腔挤出一声怒吼,一拳头砸在车门上。

  “我不回家!”

  而那个欺骗我的始作俑者,这时却表现出无奈。

  “别闹。”

  简单两个字,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场阴谋,是上次我们在CICI门口不欢而散?还是妈妈给他打电话,表达感谢的时候?

  他依然目视前方,手稳稳握在方向盘上,略带疲倦的目光,仿佛是他在迁就,是他在屈尊纡贵。

  “哈哈,哈哈哈!”

  这一刻我并不想笑,可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如同音符般从喉咙里不自觉往外蹦。池易暄微微向我偏头,眼神古怪。

  我转头降下车窗,安全带解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妖风呼啸着涌进车内,我一只腿屈膝踩在车位上,两只手扒住窗沿,就要从窗口翻出去。

  我想象过一头栽下去的结果,大概率会摔个面目全非、头破血流。他一定会后悔。

  车子一个急刹,我失去重心,身体一晃,差点撞到挡风玻璃。池易暄将车猛向右拐,停在应急车道上,暴怒到有些沙哑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白意!你他妈发什么疯啊!”

  我终于松开扒住窗沿的手,回过头望着他。

  关系最好的时候,他会叫我“白小意”。

  他大多是忍俊不禁,再带一点无奈地对我说:

  白小意,你疯啦!

  白小意,怎么又不好好写作业?

  白小意!再不睡觉,我就告诉妈妈!

  这一刻,我无法将眼前的人,和那个笑眼弯弯的男孩重合起来。

  眼前的池易暄气得身体发抖,血丝爬上眼白。我从没见过他如此生气,他简直要被我气疯了。

  他咬牙切齿地朝我扑过来,西装被扯出褶皱,揪住我衣领的拳头贴着我的下颚,紧绷得像块铁钳。

  我情不自禁地大笑,好像终于捅到了他的要害,也把他身上捅出块窟窿。现在我还想往那块窟窿上倒盐。我当着他的面拿出手机,在相册里挑挑拣拣,准备把他来“视察工作”的照片发到亲戚群。我们的亲戚群里有七大姑八大姨、叔叔伯伯、侄子侄女,加上池岩和妈妈,一共三十五人。

  他猛然一把夺过我的手机,看到我选中的照片时,脸色变得煞白。

  第一张照片是包厢里的监控截图,灯球转动时五彩斑斓的光斑打在墙壁上,画面中他坐在沙发上,而我握着酒瓶,正在酒桌上蹦跳,桌下的客人还在给我鼓掌。

  往后滑动,有我和别人摇骰子的瞬间、还有我在制作“小白特色鸡尾酒”时晃动雪克壶时的抓拍。照片里的我打着耳钉,留着断眉,穿着痞里痞气的破洞牛仔外套,脖子上挂着一根银闪闪的蛇骨链,而花枝招展的美女们不是在我旁边比“V”,就是亲昵地挽着我的胳膊。

  池易暄捏着手机,脸色由白转青,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到最后他居然被我气笑了,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时光倒流。可我说不出口,怕他发现我下流,于是只能用义正言辞的借口来掩饰我难以言说的无措。

  他整个人从驾驶座倾倒过来,重量以拳头的形式压在我的肩膀。这一刻他肯定想要掐死我,我不会怀疑。

  我用食指挑起他那根歪了的真丝领带,另一只手捏在三角形领结的末端,向上推紧。

  “我自己找到了工作,本来干得好好的,你非要来掺和一脚。”

  他厌恶我的触碰,猛然松手,身子又弹回驾驶座。

  “你那算个屁的工作啊!”

  “你给我找的工作就高级了?”

  “你以为现在工作很好找吗?你去校招找到了吗?朝九晚五,不用加班,这样的工作你凭自己能找到吗?”

  “我求你给我找工作了吗?”

  池易暄嗤笑一声,“你拎着大箱子来我公司楼下找我,让我给你找工作,你忘了?”

  我一下被戳到痛处,太阳穴发紧,“都他妈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我现在有求过你吗?”

  “你以为我乐意给你找?我腆着脸去找客户,陪人家吃饭、唱KTV,你以为我的脸皮和你一样厚?”

  又来了,说得他有多么委屈,好像做了天大的牺牲。

  “你脸皮薄,我知道,但你别说得自己有多高尚!现在亲戚朋友们以为我跟着你吃香喝辣,你是怕我的工作性质传出去了,丢你的脸、扯你后腿!”

  池易暄的脸越涨越红,“你也知道丢我的脸?你知道什么更丢脸?是你他妈喝死了,还得要我去给你收尸!”

  他说着一拳头锤在方向盘上,奥迪车在空无一人的高架桥上发出一声短促的鸣笛。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生我的亲妈,还是养我的亲哥?我爱待在哪儿工作就待在哪儿,真要是有长舌头的亲戚出来说你,你就回他们:‘本来就不是亲弟弟!白意都不跟我一个姓,他脑袋不好使,没救!’”

  池易暄被我的连珠炮噎了回去,喘息时泛红的脸颊微微鼓动,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想抽,橙色的烟嘴被他的牙关紧咬着,瘪成一条线,他握打火机的手微微颤抖着,拇指几次用力搓过火石,却只搓出来几点火星子。

  他没能点着火,最后将打火机扔进放罚单的水槽里,被他咬平烟嘴的香烟则被他用手弹到挡风玻璃下。

  我自知话说重了,却同样在气头上,我们俩同时降下车窗,将脸面向相反的方向,希望风能带走一点热量,让上火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

  我不是个容易被激怒的人,唯独碰上池易暄时,这一规律却总被打破。

  他应该是真帮我找了工作,陪人家吃饭、唱KTV是真的,不想被亲戚朋友发现他弟在夜店里出卖青春是真的。怕我喝死,应该也是真的。

  尽管那可能只是出于责任、义务,我能想象到池岩和他打电话时,训他的口吻。

  池易暄是个高傲的人,他承担过许多不属于他的责任,却从未在我面前抱怨过一次。池岩把我在学校里拿脑袋撞人的事怪到他头上,他没有反驳过;我成绩退步了,池岩也要训他一嘴。

  这些责任放在亲哥身上或许不会让人感到意外,可我们只是两个被迫分到上下铺的小孩。

  他容易因为我这个不够聪明、不够懂事的弟弟,而被架到一个尴尬的处境,所以在过去十多年的共同生活里,我总是承担着给他铺台阶的角色。

  晚风没能让我冷静下来,可今晚的月亮细成了弯钩,明媚、且明亮,让我想起了厦门的月亮,鱼钩一样高悬在空中。这些画面在我眼前交错,最后定格在他冲我咧嘴笑时,稍稍眯起的眼睛。

  我转向驾驶座,看着他的后脑勺,说:

  “我不会回家,但我会在这里找份正经工作,在那之前,我会继续留在CICI上班,这样能有点收入。”我顿了顿,“我不会喝死,你不用担心,我也不会让家里任何人发现这件事。但我有一个要求。”

  池易暄转过头来,脸色冷若冰霜。

  “什么要求?”

  “在我找到工作之前,我要住在你家。”

  池易暄皱眉,“为什么要住我家?”

  “我不想再睡下铺了,我室友放屁可臭。”

  “……”

  我正色道:“你也看到了,我住的地方太偏,你这儿近,找工作面试起来方便。”

  池易暄看向挡风玻璃,捡起那支先前被他弹走的香烟,半晌不吭声。

  “还在想什么阴谋诡计?”我将车窗升上,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今天是高速公路,下次我就去你们公司楼顶。”

  他掐着烟嘴的指尖颤了颤,眼睛微微瞪大,如两颗圆杏仁。

  “逗你玩的,紧张什么。”我将安全带系好,双手并排搁在大腿上,“所以我可以住到你家吗,哥?”

  他抿紧嘴唇,片刻后将烟揉进掌心,拳头耸动,我想那根香烟已经被他揉成了碎块。

  “住到你找到工作为止。”

  我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要是换做别人,肯定会将我和我的行李箱踹下车,骂我脑袋不清醒,找工作是为了我自己好,我倒还提起要求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只有他总会在我铺平台阶时,适时垂下高傲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