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土地上都是斑驳的碎痕, 焦烈将土地分割成一处处大大小小的碎块,破碎的天空处有烈火从各处空隙中喷薄而出。

  恶劣的环境,人烟稀少的土地, 无处不昭示着这里实在不适合生存。

  就像刚刚经历过战争后,寸草不生的未来。

  “殿下。”

  怪人早早收起了手中的弯刀, 看到停在前面的金发少年,赶紧迎上去。

  “去哪了?”少年背对着他, 没有回身。

  这里没有风, 他身后的辫子,和耳朵上垂下来的耳坠都纹丝不动。

  知道自己回来晚了片刻, 怪人依旧淡定, 他早就想好措辞去应对少年的责问。

  “回来的时候被那个夜叉拦了一下, 才晚了点。”

  金发少年回眸,浅金色的眸子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

  “嗯。”

  怪人以为自己成功瞒过,欣喜地上前,似乎想更靠近少年一点。

  可没想到少年迅速转身,手中的剑刃毫不留情地划破了他的喉咙。

  “额……殿下……”

  怪人捂着喉咙,血顺着已经变形的手指缝隙流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年,不明白怎么就遭到了自家殿下的杀心。

  少年一击没能把人毙命, 轻微蹙着眉,手中的剑挽了一个剑花, 反手一剑,身后的怪人再也没办法发出一道声音。

  看着眼前灰飞烟灭的属下, 少年眉目清冷。

  本该是年轻的容颜, 眼底却布满时光的痕迹。

  “你不该动他。”

  少年的手无意识放在了胸口,刚刚那一瞬间, 心脏骤然的疼痛,让他明了迟迟不从裂隙中出现的手下干了什么。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狠心放下过去,可是当蛙蛙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起,他还是感受到了,那种牵扯和羁绊,始终是他们彼此的联系。

  “对不起,你最好,不要再见到我。”

  少年望着濒临破碎的世界,这个虚假的天空好像要被不断涌入的外力撕裂。

  他在逃避。

  谁能想到,最恰当形容他刚刚离去的背影的一个词,应该是……

  落荒而逃。

  被投入到水中的那一刻,蛙蛙从疼痛中苏醒。

  冰冷的池塘水包裹在身上,后背处火辣辣的疼痛减轻了不少,但是随着水流不断地从伤口处渗入,有种刺骨的阴寒在他身边环绕。

  好疼……

  主人,是不要他了吗?

  这种绝望的感觉快要把蛙蛙淹没。

  他真的,很不喜欢水。

  这种无孔不入的东西,就这样把他和他的记忆全部变得冷冰冰。

  而且,随着蛙蛙的身体缓缓下降,水压开始变得巨大,压迫的蛙蛙无法呼吸。

  窒息感充斥全身。

  朦胧中,他好像听到纯水精灵卡莉露的吟唱。

  舒缓的歌声让他忘记痛苦,忘记被抛弃的伤心绝望。

  但很快,随着水元素的涌入,蛙蛙体内原本安静的火元素开始躁动起来。

  水与火本来就是不相容的两级,水元素和火元素之间的碰撞只会比风更加激烈。

  主人……

  救救我……

  蛙蛙在梦中呓语。

  “哗啦”

  魈从水中冒出头,他的掌心虚握,从水中抬起。

  摊开后,里面是奄奄一息的蛙蛙。

  蛙蛙背上的那道刀伤还在向外面渗着血,和水珠混合,从身体处滚落。

  而且之前被压制住的元素力在水元素的加入之后,彼此之间又开始互相打架,把蛙蛙的身体弄得千疮百孔。

  魈看着蛙蛙身体一会冷一会热,背上的花纹,一会是风元素的模样,一会又变成了水元素的纹路,再过一会,火元素又亮起不详的光。

  这种情况简直前所未见。

  那小小的身躯就这样缩在他的掌心,已经不止一次。

  这只小青蛙,自从来到璃月,就不断地在受伤,徘徊在生死边缘。

  不过魈试探了蛙蛙的呼吸,万幸没像上次那样直接停止。

  还来得及。

  魈又把手指合上,不顾自己身上顺着衣角流淌的水,在夜色中驭风赶路。

  这种时候,大概只有帝君能够有办法吧。

  魈第一次离开自己职守的地方,不管不顾地去往璃月港。

  璃月港,提瓦特大陆上最大的海港,也是璃月最繁华的地方。

  就在这灯火通明的璃月港的一处,坐落着一栋古朴的建筑,上面挂着的牌匾上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往生堂。

  而比起周围的热闹,这里可以说是门可罗雀。

  不过这样安静的地方却也正好方便了某位退休的老爷子。

  魈赶到的时候,对方正坐在院子外面的石桌旁喝茶,慢条斯理的模样和魈焦急的神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什么事那么匆忙?”

  钟离看到魈,放下手中的茶杯。

  接着他便注意到年轻的夜叉头发凌乱,顺着发丝还有水珠滴落的狼狈,轻轻地“唔”了一声,接着蹙起双眉。

  “帝君……请原谅,魈擅离职守,但事出有因,不得不来。”

  魈很着急,但还是恪守礼仪,先向钟离告罪。

  “是为了之前那只青蛙吧。”

  钟离的表情也只是最开始的时候讶异了一瞬,接着便是了然的样子。

  “嗯。”

  魈将保护蛙蛙的手指张开,露出里面还有一息尚存的蛙蛙。

  他背上的伤口已经被魈在来的路上简单处理过,后背上绑着绷带,隐隐有血迹从绷带上透出来。

  “这伤痕……有种不太好的气息,像是深渊的力量。”

  钟离看到蛙蛙的第一眼就如此判断道。

  见到钟离如此敏锐,魈如实把两人昨夜的经历告知对方。

  “原来如此。”

  钟离从魈手中接过蛙蛙,手指微搭在蛙蛙后背上的伤口处,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拨了拨蛙蛙胸前毫无动静的小羽毛。

  这次的羽毛丝毫反应都没有,一点不像之前,活泼的好像里面住着一个实实在在的灵魂。

  “这样啊。”

  钟离好像注意到什么,拨开了一点绷带。

  果然在蛙蛙的青色皮肤下面,除了一开始的风元素和火元素痕迹外,又多了一道水元素的痕迹。

  “这才是你不敢动的原因吧,老友。”

  钟离此话说的有些莫名,不过魈一贯以帝君为尊,不会轻易质疑对方。

  而且,虽然魈不知道钟离在对谁说话,但对方口中的老友,他有几分猜测。

  可能就是这根羽毛的原主人,曾经在荻花州吹笛子的那位,蒙德的风神。

  果不其然,原本毫无动静的羽毛微微地亮了一圈光,但为了不影响力量的流失,并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

  钟离平静地叹了口气。

  接着他转头对魈道:

  “我能帮他解决元素碰撞的问题,只是他身上的伤口,我无法医治,还需要你跑一趟,去把不卜庐请一位医师过来。”

  魈听到帝君如此笃定的话,心中安定了七八分。

  立刻接了任务离开。

  走之前,他回头看了眼蛙蛙。

  对方在帝君的掌心躺着,两只漆黑的大眼睛紧紧闭合,只有嘴角微张,在噩梦中呓语。

  “主人,别离开我……”

  魈握紧了拳头。

  蛙蛙口中的主人……

  魈一向不爱惹这些尘世中的繁杂琐事,但对于蛙蛙,他沉默了许久,也看了许久。

  他看到了蛙蛙的执着,也看到了那个所谓蛙蛙主人的无情。

  也许经过这一次的拒绝,蛙蛙不会再追着那位金发少年的身影,历经千辛万苦。

  但……也或许会给蛙蛙留下一个很不愉快的回忆,以至于多年以后,也会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做噩梦的人,有一个就足够了。

  被过去纠缠不清的人,有一个也足够了。

  钟离望着魈离开的背影,再次默然叹息。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蛙蛙这一次能保命多亏了温迪给的羽毛,羽毛上附着有温迪的力量,借由蛙蛙体内自身拥有的风元素力,勉强让水与火不再交融。

  不过这样下去并不是长久之计,钟离思虑半分后,便有了主意。

  用他所持的岩元素力,在蛙蛙体内,给每一个元素筑起一道高墙,这种阻隔可以作为最坚固的壁垒,让元素之间不至于产生反应。

  钟离目光幽邃。

  他对于眼前的青蛙不过两面之缘,而他身边,无论是老友温迪,还是共事许久,他熟知秉性的魈都好像被蛙蛙吸引了一样,为他奔走。

  他现在倒是有些好奇,这只青蛙究竟有何魅力,被人如此看护。

  沉睡的蛙蛙耳边的声音变了声线,纯水精灵卡莉露那轻盈的歌声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曾经听过很多遍的琴音。

  温迪……

  蛙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温迪站在猫尾酒馆上弹琴的模样,然后眼前场景转换,他又好像看见温迪站在风起地的树下,依旧是弹着琴。

  还记得临走的时候,对方给他的忠告。

  对不起。

  你说的是对的,我好像被我的记忆欺骗了。

  和主人形影不离的日子,不过是曾经梦中的幻想。

  如今梦醒了,他也该清醒了。

  可是……

  可是还是有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被抛弃,不甘心来这里一遭,却一无所获。

  蛙蛙闭合的双眼流下一滴泪水。

  那就醒过来吧,前方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在一团迷雾中,蛙蛙久违地听到温迪的声音。

  痛苦的回忆随着泪水的落下逐渐远去,蛙蛙的面容也恢复平静。

  醒来吧。

  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面对现实,总好过于逃避。

  钟离低头,注视着蛙蛙。

  他掌心微微泛着光,是岩元素力在运转的标志,那种温和沉稳的力量很好地成为了所有元素力之间的壁垒,将蛙蛙体内存储力量的地方分割成六块。

  接着他又继续引导着不同的元素力进入他们所在的区间,最后是风元素力。

  风的力量在他的掌心晃了一圈,像是个好奇宝宝,却又很让人安心地自觉回到该去的地方,并没有在外面多加游荡。

  日升日落,等到夜晚再次降临,钟离掌心中的元素力终于消隐。

  现在,浑身破破烂烂的蛙蛙终于被缝缝补补,有了新的模样。

  除了背上的刀伤外,没有别的能够伤害到他。

  也是时候,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