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永生香>第69章 乱局24

  唐烬端着水进来,要给程之逸擦脸。时鸣站起身来拿了报纸,退到一旁的沙发上坐罢。

  他刚展开报纸,直接看到了熟悉了名字——苏建盛。标题是「国际侦查研讨会圆满闭幕」,黑白的版面上衬着苏建盛的容颜更加严肃。

  这些年,他和他这位恩师几乎不再联系,而苏建盛几乎一直活跃在国际舞台,对于侦查学的研究和发展呕心沥血。

  思绪不自觉地飘回了课堂,侦查学一直都不算主流学科,甚至学界对这门学科的定位也只是公安学的分支,苏建盛从上世纪研究侦查学以来,让这门学科分散走向了统一,由经验走向了科学。

  苏建盛一直都希望时鸣能留下自己的团队一起搞科研,可时鸣连考研究生的念头都没有。

  当时苏建盛甚至问出:“如果之逸还在,你会不会留下来?”

  时鸣肯定地拒绝了:“我是喜欢程之逸,但对于研究,我也是真没兴趣,我想在一线,想通过自己的经验去探索这门学问。”

  或许,矛盾的根源从那时就留下了,甚至不是因为那篇毕业论文。

  时鸣轻笑一下,把报纸翻到正面,头版的新闻标题瞬间让他惊起身来——「天河市公安局副局长贪污千万后跳楼自杀」,他仔细看新闻时间,是昨晚。

  时鸣又快速浏览了一遍新闻的具体内容,死的人居然是邱承俊,邱浩霖的父亲。

  他回想起刚刚市局的警车,好像就是一个无声的提醒。邱承俊死在养蜂场被捣毁之后,时鸣并不知道邱承俊在这次的案件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可他却隐隐约约猜到了,暴露在明面上的所有环节里,只差一步看守所了。

  邱承俊分管着全市的监管场所,这一点似乎无法绕开。

  “光盘?”时鸣突然想起时青山在分局门口塞给自己的光盘,他还以为是体现什么父子温情的视频。

  想到这里,和唐烬嘱咐几句之后,时鸣直奔回家。那张光盘被自己随手放在茶几上。自从收网计划开始之后,时晨就一直寄养在宋冉家。刚把人接回家不久,希望那张光碟没被时晨拿来当玩具。

  到家时正好上午十点多,一进门客厅里宋冉在给时晨弹着玩具琴,“一闪一闪亮晶晶……”

  时晨看到时鸣回来,连忙跑过来迎接他。时鸣把人抱起逗了一会儿,才和宋冉打招呼。

  “这几天,辛苦你了。”

  “没事,我一个人也是无聊,多个小孩儿陪我,其实是我该谢谢你。”宋冉站起身来,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在我家的时候,晨晨一直念叨你,你多抽些时间陪陪他。”

  时鸣听了这句话,心里的愧疚更深了:“嗯,这段时间忙完,之后会好好陪他的。”看着宋冉从自己身边经过,他忽然问,“你刚刚说你一个人?家里不是还有妹妹吗?”

  说到这里,宋冉停下脚步,柔和的眉眼染了些愁绪:“宋梓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了。”

  “怎么回事?”

  “九月份的时候,交了个男朋友,国庆那几天和人家相约出国旅游,这不一个月了,到处疯跑。”

  “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圣诞节前回来。”宋冉尴尬地笑了笑,“让你笑话了,宋梓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爸妈从来不限制她,这么多年被宠坏了。”

  时鸣摇头:“没事,只是俩人认识才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多注意些自身安全,不管是被骗情感,还是骗钱,都是宋梓吃亏。”

  “我记下了。”宋冉摇着手和时晨再见。

  前脚刚走,时鸣把孩子抱到沙发上,开始在茶几上乱七八糟的杂物里翻找着光碟。

  “爸爸,你找什么?”时晨坐着问。

  “前几天拿回来的光盘,圆的,你有见吗?”

  “这里。”时晨从沙发上跳下来开始给时鸣找,不一会儿反着光的光盘在一堆零食下露了出来。

  时鸣低头在时晨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真乖!”说完,拿着光盘回到了卧室。

  时晨不一会儿搂着自己的小水壶跟了进来,这次回来时晨格外粘人,爬到时鸣的腿上坐着,软乎乎地喊“爸爸”。

  时鸣一边把人抱紧些,一边操作着鼠标点开了视频。

  是省警校和天河市公安局业务培训会的开幕仪式。之前时鸣还有些诧异,时青山为什么把这个视频刻成盘给自己。

  时长将近三个小时,台上坐着时青山,也坐着邱承俊,时鸣皱了皱眉,镜头拉近之后又看到了石明寿,苏建盛。其余的人,时鸣看着都很脸生。

  这场培训会其实没多少内容,只有一个半小时。时鸣看完之后有些失落,开幕仪式结束之后,镜头还在跟着主席台上的领导,接下来就是些官场作戏的寒暄和退场。

  怀里的孩子已经趴着电脑桌睡着了,时鸣觉得这些虚与委蛇实在无聊,刚想拉进度条,画面上的石明寿和邱承俊走在一起说话。

  时鸣自然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邱承俊身上,都穿着深色的制式警服,邱承俊越过中间的几个人走到石明寿身边,主动伸手去握。

  说握不准确,其实是去“牵”,邱承俊一手搭在石明寿的肩膀,一手去牵对方的右手。

  就这短短一秒的时间,时鸣能看得到一点突兀的白出现在两人中间。镜头晃动很快,他倒回去身子一个凑前,把刚睡着的时晨惊醒,对方受惊,抬手挥扬,一不小心把桌上小水壶碰倒,热水瞬间淌进了电脑坐底。

  时鸣立刻抱着孩子跳起身,去拔掉电源断电。随后着急地问:“没烫着吧!”

  时晨的手背有些红,但还是摇摇头,不敢说话。

  时鸣抱他坐在床边。然后从电脑里退出光盘,光盘还滴着水,他抽纸去一一擦干,还不顾安抚时晨:“没事,没事啊,别怕。”

  时晨低声问:“我闯祸了吗?”

  “没有,是我忘了宝贝儿睡着了。”时鸣温声回答。等他把桌子清理完毕,看着这张光盘拧了拧眉心。

  时鸣叹了口气心想,希望还能用。

  从这天之后,时鸣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邱承俊去主动牵石明寿的手,并且给他递东西的画面。

  印象里,邱承俊比石明寿小很多,没有同学关系和师生关系,这个举动有些格外引人注目。更奇怪的是,石明寿已经退休了,为什么还会出戏省警校的相关活动。

  时鸣站在办公室的窗户边,望着窗外的大雪,一连两天,这场雪没有停的意思,就好像七月天河的雨。

  “头儿,”严宋看他思考得认真,等了半天才喊他,“桑瑞住院了,医生说他的器官也开始……”

  时鸣没回头,一直听着严宋的叙述。

  “他说他想见见董承华。”

  “被拘留期间,不能探视。”时鸣说得很慢,像在说服自己。

  “我和他说了,他没再坚持了。”

  养蜂场一暴露,很多后续都需要处理。韩旭还在被全国通缉,程之逸带回的取样器,技术人员都在努力复原。对于案情的进展,哪怕还在千里沼泽一深一浅地探索,时鸣也很乐观,他并不惆怅。只是每次这些案子里牵扯出声人和事,令他无比烦忧。他不敢面对桑瑞,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董承华。

  这种毒,没有解药。

  董承华困在高墙里,每天放风时间望着天空发呆,他觉得桑瑞痊愈,考上大学,人生一片灿烂就是他的希望。

  坐在耿文玥的办公室,一直等到对方都要下班了,时鸣还是没动。耿文玥笑着说:“坐了一下午了,怎么不开口?”

  时鸣撑着下颌笑:“不知道怎么开口?”

  耿文玥脱着白大褂,也笑了:“那看来是私事?想问程先生的事?”

  时鸣本来是打算问这种毒品怎么戒和解,现在被耿文玥这么一说,他忽然变了口风:“嗯。”

  “程先生找过我很多次。”耿文玥并没有打算隐瞒,“每次都能带来点新的发现,我负责做个鉴定,这些他都不让我告诉你。他说,等他都查清楚了会和你说的,M集团盯人报复的本事他领教过,不希望调查过程中,把你连牵连进去。”说完,不露声色地叹了口气。

  这些话,的确算意外收获。时鸣知道程之逸一直都有自己的团队在调查这个集团,可他第一次知道程之逸的初衷。

  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场大火里,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直到现在,他想起来,胸口还是会隐隐刺痛,那是他怎么样都不敢面对的“悔”。

  耿文玥背着包走到他面前,安抚着:“程先生最后带回的鉴定,省厅很重视,我明天就去省厅报道参与技术合作了,你放心,不会让程先生和你的心血白费的。”

  时鸣和耿文玥一起下楼,临别还是问了句:“玥姐,能拜托你个事吗?”

  耿文玥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他。

  “这次去省厅,能不能把研究这种毒品的戒毒或者解毒的方法提上日程,现在虽然市面上没有大规模的流通,但其实也有不少人染上了,你也见过,这种毒一旦染上,不是从内到外得烂,就是从外到内的腐蚀,而且从桑瑞这次的症状来看,这种毒瘾发作,没有毒品后续供给时,会嗜血。”时鸣神情严肃。

  作为警察,查清楚案子即可,但他就是还想为那些不幸的人做些什么。

  耿文玥自然明白,她点头:“可以,我会去和省厅主动提出的。这个器官腐烂,我觉得临床可以先用一些方法抑制,我们尽快出结果。”

  时鸣站在台阶上一直目送着耿文玥消失在漫天白芒里。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着稍微陌生的号码,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时队长吗?王支队醒了。”

  眼前的白慢慢有了色彩,时鸣比他想象中还要激动地难以自持,声音有些不稳:“好。”

  等时鸣赶到的时候,病房外已经站满了人,大多都是市局的同事,听到这个消息都从市里赶了过来。王骁人缘很好,时鸣又一次体会到了。

  时鸣刚到门口,曾江之从病房出来,他是王骁特警支队的分管领导,脸上挂着笑容,和所有人说:“不要打扰他休息,我替他转发一下谢意,都先回吧!”随后看了时鸣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脑子,清楚得很,你快进去吧!”

  时鸣心底压着的那股气,终于舒了出来,他太害怕王骁因为这次车祸留下后遗症了:“谢谢曾局!”

  当时鸣握着门把手的时候,他居然有些紧张。还未见到人,一时间情绪和歉意都涌了上来。

  “再不进来,要我出去接一下吗?”

  王骁的声音很低,带着刚刚苏醒的干涩,但时鸣还是听清楚了。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推门而入。

  病床上人除了脸色比之前苍白以外,眼里透着灵光,一点也不像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的人。

  时鸣走到他身边拉着椅子坐下,一句话也没说。

  “你怎么了?跟见公婆的丑媳妇儿似的?我就怕你和我这样,觉得欠我什么,时鸣,咱俩多少年了,这次就算……”

  时鸣打断他:“别胡说!”

  “怎么这么矫情啊?”王骁逗着他,“兄弟你,是又受刺激了吗?我昏迷了这一个多月,都发生什么了?快给我讲讲。”

  时鸣坐在看他一会儿,忽然出言:“来之前我还在害怕,你要真留下什么后遗症,后半辈子还赖上我了。没想到,嘴比以前更碎了。我天,真受不了。我还以为能见到您王支队羸弱不堪的模样,谁知道生龙活虎,你这恢复得也太快了。”

  王骁见他终于肯和自己开玩笑了,笑着答:“你还真别说,我这一个多月,躺床上晕晕乎乎的时候,耳朵跟前全是自己的声音,想说说不出来,憋的我。诶,快给我说说,这一个月……”

  “王城安,死了。”时鸣收敛了笑容,他今天来本来是打算看看王骁,可现在这个开场白,多少有些收不住的意味,他顺着对方迷惑的眼神,把这一个月的事全部告知。

  王骁比谁都有这个知情权。

  窗外夜幕降临,雪又厚了几分,月色像被锁进冬得结界里,只留下昏暗的光线打在病人雪白的脸上。

  今晚在程之逸身边陪护的是温沁彤,她盖着毯子正在沙发上熟睡,病床上的人拉着心电监护夹在轻轻地点动手指,眼皮开始滑动着,在一片暗淡里逐渐睁开了眼,琉璃色的双瞳微弱地睁合着,努力地适应环境。

  薄唇吐出一声轻哼,沙发上的人立刻清醒过来。温沁彤甚至没顾上穿鞋,跑到病床前察看程之逸的状况。

  “专家!”温沁彤尖锐的叫声明显让程之逸感到不适。

  对方却激动地在他眼前挥动着双手:“您,您真的醒了?”

  程之逸的头一阵颤痛,他皱着眉忍着这股痛感,随后点点头,又一阵刺痛袭来。

  温沁彤连忙按着呼叫铃问:“您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喊医生来。”

  程之逸虚弱极了,他现在连抬眼皮看清这个声音的主人都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