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人到底是谁先存在于世间的？
这个问题太久远了，或许只有远古的人类和古老的神才知道答案，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很久远的一段时期内，是神教人类如何耕种、如何生火、如何壮大自己的族群，在神的带领下，人类在艰难的自然环境中的以生存，并且书写属于自己的辉煌文明。
一直以来，神都是处于领导者的地位，他允许人类进步，向自己一步步靠近，甚至出现了一些无限接近于神的人，他们有着和神一样的能力，只是缺少永恒的寿命。
斗转星移，最早的一批神逐渐陨落，人类愈发贪心，他们想要神的能力、神的寿命、神的一切……
最后一个远古神明陨落时，人类欢呼，至此以后人类便是世间最强的主宰，直到某一天余陌降临。
“你是哪个氏族的？”
余陌隐约感觉有人在碰他，他模模糊糊地想，神的怨念居然已经这么具象化了么？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有些不对，身体触感是温热的，而神是没有体温的。
他缓缓睁开眼睛，声音伴随着再次响起：“喂，你还活着吗？”
是个小孩。
视线终于清明起来，余陌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小孩半蹲着在他旁边，眉眼弯弯却兼并着稚嫩与英气，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来回打量他，似乎是在找某些能够确认身份的标志，手里拿着陶瓷罐子，见他醒来便立即将罐子递上来，里面是清澈透明的水，而他……居然成了形。
“……”
余陌将罐子接过来仰头毫不留情将水喝了个精光，然后一抹嘴就要站起来走人。
“喂，你去哪？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小孩依依不饶跟在他后面。
余陌不想跟小孩子解释，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不过今日既然都到了这里，从此处开始也没什么两样。
反正要杀的都是人。
他是神明遗留下来的怨念，久而久之化成形，在他记忆中，人类恩将仇报，为了一己私欲将神逼到绝境无法再生，而他的诞生，凝聚了神的恨，他是世间最后一个神，也是世间唯一一个堕神。
他生来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灏，我爹说天地空旷，宇宙浩瀚，是为灏，怎么样还不错吧？”
“你从哪里来走了多久呀？累不累，我看你不像是我们这边的诶，要加入我们吗？我可以罩着你！你只要喊我一声大哥！”
小孩跟在他后面喋喋不休，誓要追问到根本。
余陌猛地回头，一把掐住小孩的脖子将他提起来，目光无波无澜。
“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弄死你。”
灏扑腾着掰他的手，但他手劲哪有成年人的大，不一会儿就满脸通红，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弱。
“你……你这样会被堕神抓去冥界的！放开我……”
“哦？”余陌有些惊奇地看着他，缓缓松了手上的力气：“你还知道堕神和冥界呢？”
灏瞅准机会低头狠劲一咬，余陌吃痛猛地撒手，他就一下墩到地上，痛得他用手紧紧捂着屁股，嘴里哎哟哎哟叫了半天。
“我叫余陌。”
余陌蹲下来与灏平视，不太在乎地抹掉手上被他用力咬出的血，问道：“你怎么知道堕神和冥界的？”
灏一把推开他，显然对于刚刚余陌的所作所为极为不满，他伸出舌尖将残存的一点血迹舔去，在看到后者手上那么大一个牙印子时又有点愧疚，但明明是他先动手的，自己如果不反击的话估计就要栽在这人手里了。
“我们都知道啊，堕神很可怕的，杀人不眨眼，我见过全是流着血的河，还有堆成山的尸体，不过最近听说堕神的手段又厉害了呢，他专等着人死了之后吃人的魂魄，还造了一个冥界来储存食物，被他抓住只有死路一条！”
“你听谁说的？”
“我爹娘。”
余陌看小孩一脸正经又严肃，心里居然有些好笑，没想到人类的警觉性还是这么高，他笑道：“你知道的很多，不过有一点不太准确。”
“什么？”
“堕神是不吃魂魄的，冥界也不是粮仓，那是魂魄等待轮回暂时栖居的地方。”
灏半信半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他。
余陌接过来一看，是个青铜面具。
“你没有归属其他氏族吧？”
余陌摇摇头。
“带上这个，从此以后跟着我混！”
“噗嗤——”
“你笑什么？现在没有家族罩着你你活不下去的，我好心收留你……”
“我错了我错了，我加入你们。”
余陌拱手讨饶，这小孩实在难缠，不如就跟着他去，或许能找到人类更大的藏身窝处。
偌大的树林弯弯绕绕，小孩却很熟练地穿梭其中，余陌心中暗想，人类小孩其实还是很好玩的，只是长大了就变坏了。
久远的记忆被重新挖了出来，余陌依稀记得这好像就是一切的始端，从小孩开始，又从小孩结束。
他记得他那时是利用了这个小孩的，他杀了藏身与此的所有人，包括小孩，然后在小孩还剩最后一口气时他又后悔了。
“人类……不全是坏的……”
他记得小孩最后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哦，还有一朵奇怪的花，沾了血就开了，那小孩死死不放手，他只能从中间折断带回冥界，又施法埋在土里，他给这花起了个名字，叫“彼岸花”，冥界于是有了第一丝生机。
自那以后，他将自己彻底封在冥界，他突然意识到，人类是杀不完的，杀完这一批还有下一批，杀完山上的还有山下的，他们奇异地从一个个小小的东西长成他摧毁不了的壁垒，无论是山洪还是地震，都无法完全毁掉人类，神的能力在他们面前好像全部失效了。
冥界成为人类重生的中转之地，余陌本以为这就是结局了，毕竟两界慢慢地达成了一种平衡，在世间奇异地存续下来。但他万万没想到，那株没了根的彼岸花，居然活下来了，还长成了可观的一大片，血色一样的红在冥界成了唯一的颜色。
不仅如此，某一天他站在奈何桥上出神时，惊讶地发现，彼岸花丛中有无数道灵流在慢慢汇聚，最终凝练收缩，结成精魄，化成一个少年模样。
“我感受到神有点孤单，所以我就来了。”
“真正的神早已陨落，我不过是个堕神。”
“可堕神也救了一个人类，他赐予这个人类心与感情。”
墨色的瞳孔一错不错地盯着余陌，渴求一个答复。
余陌与这黑溜溜的眸子对视几秒就败下阵来，此时此刻，他亲身体会到了自己创造的因果轮回是什么滋味。
孩子的血，竟然如此纯净。
“那你……愿不愿意留在冥界？”
“您创造了我，我任您差遣。”
余陌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最终他慢慢走向前，抬手触碰少年的左胸口，隔着皮肤，下面有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是整个冥界最鲜活的东西。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他说道。
“灏。”
“灏？有什么意思吗？”少年附上他的手掌，转而带着余陌摸向自己的左胸口，“你看，堕神也有心，不是吗？”
余陌狠狠一怔，他居然也长出了一颗心脏！
两道目光交叠在一起，炽热而抗衡，余陌浑身僵硬，意识却像困兽被烈火焚烧而濒死挣扎，连呼吸都忘了。
“灏的意思是……宇宙浩瀚，如水永生，如我不灭。”
一个崭新的生命重新出现在余陌身边，像是可怜他永生孤独而降下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