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风平浪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余陌带着张临安和莫惊春刻意避开鬼多的时辰回来，一路上藏头藏尾，直到看着两人各自进了罪罚司才松出一口气。
然而返回途中还是遇到了冥王。
他和沙华一个站着一个垂头耷拉在奈何桥栏杆上，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和孟婆聊着天。
“婆婆，你的本名叫什么呀？”沙华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低落，脸颊埋在胳膊里，声音闷闷的。
“泰媪。”孟婆答道，勺子依旧不停，“沙华姑娘今天不高兴吗？”
“嗯。”
“这黄泉一安静下来倒有几分冷清。”孟婆和蔼笑着，似乎永远不会生气。
沙华是黄泉里话最多的，整日吵在耳边也习惯了，她正欲抱怨几句，一瞅余陌眼色，话到嘴边硬是憋了回去。
祝景灏去哪了？
余陌依旧在想。人间时想，冥界也想，他在箕尾之山蹲了好几天都不见对方踪影，无奈只能回冥界问近期死了的人。
可是谁都没见过，无论是人主还是少年。
莫惊春无比肯定地说就是祝景灏暗中帮助她，土地公会听人主的话，被收买不足为奇。他跑去李府，发现李川脸上不知叫谁画了个大王八，看起来滑稽至极，这是祝景灏干的余陌有几分信。
他在人间跑来跑去，只调查出人主从不露面，即便出现在他人面前也会带个狐狸面具，顺手抹掉记忆也是出自他手。
龙泉被晾在忘川河头，打死不吐出一个字，蛟龙也装死不与他联络，甚至他以冥界的名义向人主疯狂邀约几十次，次次发出的信函也都石沉大海。
这个人消失得干干净净。余陌找不到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心烦过，被自己最亲的人欺瞒背叛，心比虎魄刀一刀穿过还要痛，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多年前拼命救的小婴儿，长大后竟然背着自己踏上人主之位，这其中艰辛，他想象不到，也不敢去想。他怕看到祝景灏一身鲜血的样子，怕看到熟悉的徒弟眼中却没了光，也怕某一天他会和自己一样，被一刀穿心，而凶手连个影子都没留下，无处寻仇。
他以为小徒弟是一个幼年不幸内心自卑的普通小青年，他其实一点都不嫌弃，甚至答允要帮他夺回祝家，没想到啊，人家早就是万人之上，根本看不上他这点能力。
“真是见鬼了。”余陌越想越气，祝景灏做的这些，他居然分毫不知，之前还有模有样教他各种剑式修炼之法，现在想来，颇有些关公面前耍大刀的架势。
这时冥王悠悠走过来，有些散漫地问道：“在这干嘛呢？”
余陌掀起眼皮打量他一眼，没搭话。
对了！他不知道，冥王竟也一丝不知吗？！堂堂冥界之主，不可能和人主没有联络！
于是余陌开口道：“祝……呃、人主在哪？”
“什么？”冥王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要找人主，他在哪？”余陌重复一遍。
沙华支棱起来，也跑过来扒在冥王身前，问道：“我阿姐呢？你快帮我找找阿姐去哪了。”
冥王：“…………”
沙华说完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一举动有多荒唐，她真是一时着急糊涂了，竟然做出这种僭越行为。
好在冥王看她接着行礼道歉，后低头慢慢退至余陌身边闭了嘴也没说什么。
“我如何知道人主位置？”
冷冷的声音从青铜面具下传来，余陌不知是受到那些梦的影响，再次直面这面具时有些不舒服。
“曼珠的位置你总该能找到。”
青铜面具微不可查动了动，冥王答非所问：“人间出事了？”
“没有。”
“曼珠和人主怎会扯到一起？”
“调查时让曼珠跟着人，丢了。”
“那和人主有什么关系？”
“……”
“你见过人主了？”
“……”
余陌不得不承认，冥王这个人狡猾得很，明明是他在问，结果反被将住了。
“不说便罢，我自己去寻。”
说完他转身要走，冥王这才笑了一声，答：“不是我不帮，人主长什么样子我真没见过。”
“哦。”余陌一脸不信，堂堂两界之主连面都没见过，平时牵连到边界事务都是怎么解决的？意识交流？联系还挺密切。
冥王猜到他大概是不信的，解释道：“每次人冥有摩擦时，人主那边的态度倒总是退一步，派个小灵物来通报一声，我若觉得合理便了了，我若有意见便写信传回去。”
余陌又转回来，等他下文，沙华趁他说话的机会悄然藏进玉佩里。
“这新任人主说来也怪，往年历任虽然生死册上也会保密隐去生平事迹，但不像他一样，完全查无此人，就连上一任那个叫尤言超的退职这件事还尚未查清楚。”冥王对当年余陌若有若无给他加罪的事情闭口不提，他本身就罪行累累，多点少点无伤大雅。
而后他话锋一转，“曼珠倒是有点线索，正好也与我今天来找你这件事有关，需要你去处理。”
“蒿里山那边困着不少魂魄，导致冥界轮回司一直空着一块名额，这次要你去，是要在其中找回一个魂魄。”
余陌想了想道：“蒿里山是人冥相接地界，长久以来也不太平，我没记错的话，那边是泰山府殿？”
“不错，我打过招呼了，你去了便知。”
余陌应下来，手垂在腰间食指轻点玉佩，制止了沙华的骚动。
“曼珠的位置一直在移动，从紫陵一带向东，你们此行也是，兴许会遇见。”冥王瞥了一眼余陌抖动的衣角，补充道。
临走时，孟婆叫住了余陌，她罕见地停顿了一两秒搅拌汤锅的动作，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他，而后拿出了一个小勺子——“空濛之身，万事莫清。”
“世事如棋局局新。”
*****
沙华垂头丧气跟在余陌后面，像之前祝景灏那样，她一抬头，发现周围小巷纵横交错，余陌在前面一声不吭，自从出冥界之后她不主动开口余陌也不搭话了，一路上只有脚步声轻踏青石板，她清清嗓子问道：“嗯？这是哪儿，有点熟悉。”
“岱镇，祝家祖祠。”
月色倾泻染了满身，余陌抬手顿了几秒，然后推开一道门。
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余陌眼睛亮了一瞬，立即薅出一团光来照明。
“什么东西？”沙华一脸警戒凑过来。
“汪汪汪！”
“狗……？”
一只黑黢黢的小奶狗躲在祭台后面，浑身上下只有爪子前端和胸脯有一点白毛，乌黑的眼珠子瞪圆了，见有人进来凶巴巴朝他们叫。余陌一把将它拎起来，它就四只爪子一齐扑腾，边挣扎边嗷嗷叫。
许是周边人家丢的狗吧，余陌想，正嫌它吵欲丢到一边时，他却怔住了。
这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像极了某人。
“找点东西喂。”
沙华和狗大眼对小眼，一时猜不透余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揪住小奶狗后颈的皮，想了想还是将它抱在了怀里。
“这里有阿姐的味道。”沙华吸吸鼻子嗅了半天，得出结论。
余陌看着干干净净的牌位，道：“在这儿。”
红线飞出，从众多里面勾出一个，而后他拉过沙华，割破指尖滴落鲜血。
牌位红光乍盛，一道身影沐光而出。
“快去蒿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