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躺在祭台上安眠的祝景灏闻此嚎声也是大惊而起，大口大口呼吸，脑子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道歉道：“师尊我不是、我没有、我错了！”
曼珠：“你等下惨了。”
沙华欲哭无泪，道：“管用就行呜呜呜呜呜。”
余陌一看眼前的景象，再联想到梦中的种种，霎时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即刻放出红线，将围上来的一圈活死尸齐齐打包，丢向正欲从窗户爬进来的同类，薄薄的窗纸经受不住如此大的冲击，登时就四分五裂，数十具活死尸被甩出去，又拥倒后面更大的一片。
红光在黑暗中发了狂，连扫过去的残影都连成了线，顷刻间大堂内绿豆般发光的眼睛越来越少，反而鲜红的鞭线密密麻麻。
每一道灵力溢满的线都精准地避开祝景灏三人，转而将活死尸狠狠勒断。
余陌被惹怒了。
大堂的门早已被劈开倒在地上，门内门外弥漫着尸臭味道。
天边晨光丝丝升起，太阳似乎快要出来了。
祝景灏将龙泉剑收回，自外面走进来，秋日初晨凉意已经有些重了，而刚刚剧烈的打斗使他的脸上泛起红晕，此时衬得更加明显。
“什么东西。”
余陌冷笑一声，拿起那座雕像，手心白光一现，将它瞬间捻为粉末。
“怎么会突然尸变？”祝景灏绕过满地的残肢断臂，走到他身边来。
沙华道：“我和阿姐刚刚趁你们清理的时候感应到了很重的阴气，现在弱了一点。”
余陌拍拍手，问道：“能确定在哪个方位么？”
祝景灏连忙递给师尊一方帕子。
“这就是很奇怪了，整个义庄都有，但是到了外面就变得很淡很淡了。”
沙华使劲嗅着，试图再找出先前她闻到的那股奇怪的味道，可是四下里断肢残骸太多，气味太杂，原本就淡淡的此时更找不到源头了。
曼珠道：“可能在义庄底下。”
此话一出，几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如果是义庄下面埋着什么东西的话，那就有些棘手了。
余陌拿出罗盘，上面的指针旋转不停，也无法辨别出方位。
“曼珠、沙华，你们留在这儿守着，我们去村子里再走访看看还有什么线索。”
目前来说也只能这样了，曼珠和沙华应下。
余陌和祝景灏再次来到村里，此时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垂着头叹着气一步步走向江边。
这几个是昨晚被抢了渔获的人，许是饿了迫不得已才这个时候出来。
余陌抢先他们一步到达江边，红线出手在水里不过两秒，便捞上来三条肥美的江鱼，他抽出祝景灏的剑，将鱼串成一串。
龙泉满腹意见，它堂堂绝世名剑，竟然用来串鱼？！
祝景灏软硬并施，总算它的种种怨言没有被师尊听了去，不然又是一场令人头痛的拉扯。
余陌举着三条鱼的剑，状似无意般在人前转了一圈，那几个人的眼光立刻凝了上来。
对现在的他们来说，给东西吃的人就是救命恩人，别说是打听几件村里的过往，就算是卖老婆卖孩子他们也不会过多犹豫。
于是当日头升上来之前，余陌和祝景灏站在了一户人家门前，龙泉剑串的三条鱼此时变成了更大更肥的六条。
祝景灏生无可恋举着满满一串鱼跟在余陌后面。
龙泉：“老子身上全是鱼腥味！”
祝景灏：“我知道，我会洗干净。”
龙泉：“老子现在就受不了啦！”
祝景灏：“我知道，我会洗干净。”
龙泉：“不！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这是暴殄天物！”
余陌笑笑：“谁暴殄天物？”
龙泉：“……主人你要给我洗干净。”
院子的木门被打开，老妪一如往日挎着篮子走出门来，看到来的两人后，老妪果断退回去准备关门，余陌一把挡住，随后一条长腿跨进了门。
老妪：“……”
祝景灏跟在后面迈步跨进，嘴角拉出笑容，道：“大姐好久不见哈哈哈。”
昨天的同一时辰他们刚被扫地出门，今天就又来上门拜访。
祝景灏二话不说将六条肥鱼撸到老妪的篮子里，不容后者拒绝，道：“昨天是我们冒昧了，大姐见谅、见谅。”
老妪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给两人搬出木凳子坐。
“说吧，找我这个老婆子干什么？”
龙泉得以解脱，立刻出来一把从祝景灏手里夺过自己的本体，抱着剑直奔烟波江边。
老妪被突然蹦出来个一团发着光的东西吓了一跳，指着龙泉离去的背影半晌没说出话来。
祝景灏只得自认倒霉，安抚了半天极力解释那不是个和水十仙子似的妖怪，而是浑身正能量、没有半点坏心眼儿、处于可控范围的小灵物。
老妪顺着气还好是缓了过来。
余陌问道：“听说您的儿子儿媳被水十仙子放了回来，方便跟我们说一下么？”
祝景灏再次安抚差点没喘上来气的老妪，心想你这跟我第一次问的“认不认识师小琴”难道不是同等程度的重大伤害吗？！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余陌朝祝景灏一扬下巴，道：“他，我徒弟，祝景灏，你应该知道。”
“……”
老妪抓着祝景灏的手用的力气格外大，后者强忍着一声不吭。
“你、你、你是……”
“你就是……”
祝景灏手放在背后悄悄地释放些安抚的灵力细流，应道：“是我。我是祝家的后人。”
老妪仰天留下两行泪，“噗通”一声跪倒在祝景灏面前。
“原来是祝公子，是我老眼昏花了竟然没认出来……”
祝景灏一慌，没料到这么多年竟还有人念着祝家，连忙想扶起来，这么大年纪怎么能跪他这种小辈呢？
老妪摇摇头不肯起来，道：“如今这世道豺狼弄权啊！祝家倒了，我们这些小村落的就别说了，能活下来都是个难题啊，这几年村子里人心惶惶，都跑没了，就剩下我们这些老骨头了啊，跑都跑不了啊……”
她几乎是瘫在地上，昨日张家强盗将她一天的成果洗劫一空，她早就没了力气，站都站不住。
祝景灏道：“您别怕，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您的儿子还在家里吗？”
老妪擦擦干皱的脸，道：“在，都在，我去叫他们出来。”
“不用，我们看一眼就行，免得惊了他们。放心，我们没有恶意，绝不会做什么。”
老妪浑浊的眼珠盯着他，似乎不太相信。
“以祝家后人的名义担保。”余陌笑道。轻轻按住她想起身的肩膀，让她先吃了饭补充好体力，他和祝景灏走进屋子。
屋内的窗户都被封了起来，看不太清楚。
明黄的烛光于掌心亮起，余陌循着光晕走向缩在床上的两人。
两人见到光格外畏惧，男人紧紧抱着女人，一边往里缩一边喃喃念着什么，祝景灏慢慢凑上前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清楚了。
他一直在重复同一句话——“放过我妻子，让我做什么都行，求你放过她……”
而女人的手攥着男人的衣角，一言不发，眼睛含泪眸子无光无采。
余陌手腕一翻变出朵彼岸花来。
祝景灏见状道：“回溯？”
“嗯。”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疯了的人本就是三魂七魄受到损害，不能轻易提到他们所敏感的事情，不然魂魄受惊离开体外就麻烦了。
红线连接两端，又分出去一条，飘着出了院子，在义庄的曼珠和沙华看到之后明白了这边的情况，于是凝力发起了回溯。
熟悉的眩晕失重感传来，两人的手紧紧相握。
祝景灏总觉得这次握手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但是说不上来，心底痒痒的，很奇怪。
良久之后，白光乍盛，他的眼睛被一只手温柔遮住。
“怪了。”余陌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怎么了？”祝景灏睁开眼睛，拉下他的手。
眼前还是明黄的烛光与昏暗的小屋，夫妻俩还坐在床上。
沙华的声音传来：“奇怪奇怪。我和阿姐驱动不了彼岸花了，试了好几次，出来义庄也不行，中途莫名其妙被打断了。”
余陌淡淡应下，让她们继续守着。
看来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了。
他们走出屋子，老妪正烤着鱼。
余陌坐在她对面，问道：“关于这件事，您能仔细讲一讲么？”
老妪看了祝景灏一眼，她还是不相信余陌。
祝景灏没说什么，只是将一条烤好的鱼递给余陌。
老妪惊呆，曾经的堂堂祝家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集山上山下所有人宠爱于一身的小公子，竟然给别人烤鱼？！
“我儿子那天本来是要迎亲的，”老妪压下心里的震惊，缓缓道来，“原先也听说过上山的迎亲队伍出了事的，但是那毕竟是一次，所以大家也就没当回事，以为是意外。而且山上再不济也有张家门派，我们平时孝敬他们可不少。”
“可还是疏忽了，谁也没想到在大家门派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发生这种事，我们在家门口足足等了三天，才等回来，但是我儿和儿媳妇不见了，派了好几拨人去找，都没有消息。”
“亲家两口子受不住，也走了。”
祝景灏翻着烤鱼，拿下一个来递给老妪，老妪连连道谢。
“本来我也不指望了，但是谁知道一个月之后，俩人自己回来了。回来就这样，看了好几个大夫，都不管用，有个算命的说是吓没了魂了。”
“后来又有好几对，哎呦……他们可就惨了，新娘没回来，新郎倒是回来了，白天一打开门，父母一见，当时就不行了！那新郎的胸膛好大一个窟窿，心都被掏了去啦！”
老妪心有余悸拍拍自己的胸脯，定了定神，“我反而庆幸了，起码我儿我儿媳还活着回来了。”
余陌若有所思，“专挑成亲的新人下手？”
“是啊。这几年村子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都跑出去了。”
他莫名一笑，看了眼祝景灏。
后者被他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直觉师尊一定想出了一些馊点子。
“师小琴，这个人您知道多少？”
老妪吃鱼肉的动作一顿，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起来，拿了几串鱼嘴里嘟囔着要拿给儿子吃。
余陌堵在门口，不让她进去。
他素来对人间的年女老少一视同仁，在他看来，不论一个人高矮胖丑、高尚低贱、贫穷或是富贵，死后都是要成为魂魄的，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冥使，以冥界的律条为最高准则，生来就没有仁慈心，也正因为没有牵绊、足够狠，才能在杀伐处决时做到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
老妪尝试再三，最终还是坐回了火堆前。
“小琴姑娘……她不该有这样的命啊，那么好看那么善良一个姑娘，偏偏命运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