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不乖, 我就把你送孤儿院去。”

  “我爱江初,至死无休。”

  “谢谢......你不要再等我。”

  ......

  无序的画面交错,混在一起, 没有逻辑, 只有可怖的血和恐慌。

  江初猛地睁开眼帘, 头抽搐着疼,喉咙也像火烧般发肿, 仿佛做了场漫长的噩梦, 将他此生的所有厄运又体验一遍。

  周围未开灯,等眼睛适应了, 江初坐起身,拿起床头柜上已经修好的手机, 慢慢爬下床。

  他在病房里。

  鼻尖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江初摸索着往门口走, 右手臂有种不明显的痛感, 但他顾不上在意。

  咔嗒——

  病房门打开, 走廊的灯光照进来, 江初半阖着眼, 听见一声呼喊。

  池北晖站在走廊里, “江初。”

  “哥,池南暮在哪?”眼睛适应灯光, 池北晖的神情再无隐藏。

  些许悲悯,掩饰不住的同情, 池北晖很少有这种表情,而走廊的白灯, 让这种同情感无处可遁。

  “没有大的伤,他的车做过防撞防弹处理, 只有左手轻微骨裂,外加一点皮外伤......”

  池北晖欲言又止,难再继续开口。

  没有严重的伤,但池北晖却露出这种神色。

  “他又忘记了,而且被遗忘的还是只有我,是吗?”江初问。

  沉默给了江初答案,默认这个残忍的结果。

  “为什么......?”江初直直盯住惨白的墙面,自言自语,“凭什么只有我要被忘记?”

  “不是因为外伤,可能出于某种心理原因。”池北晖说。

  “什么原因?”

  “我不清楚。”

  死寂般沉默。

  这一回,池南暮又要花多久时间,才能想起他?

  江初半倚在墙边,无话可说,没什么表情,因为无论哭嚎还是歇斯底里,借烟消愁还是烂醉,都于事无补。

  他经历过的,这些行为没有一点用处。

  “这次你可以先离开,不用再等他恢复记忆,”池北晖有些不忍,“南暮希望你这样做,他嘱咐过我,一定要这样同你说。”

  江初反应有些迟钝,怔怔地问:“......他什么时候跟您说过这些?”

  “你们和好之后。”

  他离开能有什么用?

  离开了就能停止喜欢?忘掉一切?

  江初轻嗤,而后无言,不走,也不回病房,就这么站在走廊里,待在不作选择的中间地界。

  寂静片刻。

  池北晖先开口,“这次车祸,我不打算低调处理。盛霖旗认为他只是开个玩笑,但盛家必须付出代价,希望到时候不会让你感到困扰。”

  这次车祸......

  这四个字的特意着重,让江初心头猛地一跳,抬眸望向池北晖。

  池北晖还有话要说,话中有话,而且在故意等着他问。

  那上次车祸为什么低调处理?

  如果这次是因为积怨已久的盛家,不是意外,那上次呢?又和谁有关?

  相对应的,他有很多问题可问,但蓦然间,那时的画面涌入脑海,池南暮急着出来找他的模样......

  一个从未想过的猜测乍现。

  “上次车祸......”江初艰难地问,“是不是和我有关?”

  “是,”池北晖就是在等江初这么问,“那辆货车里,开车的司机是你的男性粉丝,身上负债,先被公司逼着裁员,又忽然得知你要结婚,情感障碍发作。”

  上次车祸,不是意外,而是谋杀,有超过一半的责任,在他身上。

  怪不得池南暮的车要做防撞防弹处理。

  江初移开视线,忽然不敢看池北晖。

  冲动结婚,幼稚逃避的代价,不止是伤害他自己,甚至在厄运降临前,早已殃及池南暮。

  池北晖继续道:“他选择和公众人物结婚,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没有处理好舆论,自然要付出代价。我现在告诉你这些事,无意怪罪你,只想请求你另一件事。”

  “......什么事?”

  “留下来陪着南暮。”

  按正常情况,池北晖早该赶走他,最好再也别来打扰池南暮的生活。

  “您希望我留下?”江初不确定地问,“为什么?”

  “我不想看见,等南暮恢复记忆,你已经另寻新欢,而后他继续偷窥你几十年,直到老,直到死,最后再带着你的照片进坟墓。”

  阴暗而悲情的假设,出格到渗人,但放在池南暮身上,又显得稀松平常。

  江初只是稍稍想象这场面,就觉得难以承受,心口挤得发疼。池南暮这蠢蛋,总把自己活得那么可怜,一点也不聪明。

  江初在愧疚,这正符合池北晖的预想。

  目的达到,池北晖不再作逗留,忙着去处理堆积的太多琐事。

  “你不用急着答复,先回病房休息,南暮的病房就在隔壁,你思考好了,走或留都随你。”语毕,池北晖微微颔首,形色匆匆离开,步履很快。

  江初怔怔站着,没有回病房,更不可能离开。

  不太明显的暗示,清晰简短的回答,就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池南暮的请求,池北晖清楚传达过,其自己的目的,也轻易达到了。

  池北晖才是真正做事永远挑不出错,天生就能够掌控局面的人,而池南暮,不过是个困在规则阴影里的可怜虫。

  蠢蛋。

  等记忆恢复,他一定要先臭骂池南暮一顿。

  江初长呼一口气,调整好心绪,主动联系祝婉均,拿到池南暮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

  得知池南暮又失忆了,心理医生长叹一声,“我认为他上次失忆,也是因为心理原因。他在你面前的形象与他本身相悖,痛苦累积过界限,正好遭遇外伤,大脑开启了自我保护的本能。”

  “可是我明确告诉过他,我喜欢原本的他,为什么这次依然只忘掉我?”江初仍不清楚哪里出了问题。

  对面安静片刻,回说:“或许,他不是不信你,而是不信他自己。在我和他的谈话里,他非常排斥提到失忆的那段日子,态度很消极。”

  池南暮信他的表白,却不信自己,并笃定怀疑,如果再失掉记忆,一定会再伤害到他?

  是因为......失掉记忆的那两年?

  怪不得要对池北晖做那种奇怪的嘱咐。

  怪不得要在最后一刻让他这次别再等。

  江初以为,他们这回没有高墙阻挡,却险些忽略,池南暮也是这场灾祸的受害者,心理与生理上都受到折磨。

  池南暮一直在苦痛,从未安心过,就算他们和好,也是没有治到根本的止痛药。

  “江先生,您也不用过于紧张,这次池总没有严重的外伤,情况肯定比上一次好。”见他不出声,心理医生安慰道。

  “我没事,谢谢您,情况有变时,我会再联系。”

  电话挂断时,难过和疲惫感消散许多,一股莫名的气出现在胸口,愈演愈烈。

  江初想,池南暮这胆小鬼,偷偷怕这怕那,还喜欢当哑巴,现在好了,真憋出事了。

  但他早已不是三年前的江初。

  深呼吸一口气,江初回房间洗了把脸,调整好脸色,便气势汹汹往池南暮的病房去。

  笃笃笃——

  “请进。”

  池南暮半躺在病床上,视线扫过来,时光倒流一般,与那时的冷淡如出一辙。

  但江初已经不再恐慌,轻轻关上门,走到病床边,双手抱臂,有些拽气地站着,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池南暮。

  两人眼瞪着眼,病房里寂静无声。

  半晌之后,池南暮像是耐心尽失,没忍住先开口问:“......你是?”

  “我是你前夫,”江初冷笑着说,“前不久刚复合,现在是你男朋友。”

  池南暮的眼睛有一瞬瞪大,很快恢复冷漠的常态,眉头紧紧蹙着,心情不好似的,若不是江初观察得仔细,差点看不出来池南暮是在震惊。

  “你叫江初,哥已经同我介绍过。”池南暮冷淡地说。

  明明就很吃惊,装什么冷静?

  失忆了也还是个面瘫。

  江初翻个白眼,很潇洒地问:“你明天是什么计划?日程表做完了吗?”

  “......没有......”池南暮似是摸不清状况,迟疑地答。

  “那你赶紧做,”江初打开手机看看时间,不容置喙地说,“现在是下午四点,六点时把做好的日程表发给我,我们每三个小时发十分钟消息,记住了吗?”

  “......”池南暮没答话,估计是被江初震惊得不轻。

  江初等了等,没等到回话,眉头皱得比池南暮还深,“你听不懂我说话?你的语言处理中枢也被车撞坏了?”

  “我能听懂。”

  “能听懂就行,别忘记把日程表发给我。”

  说完,江初抱着臂,就这么风风火火地走了,不过关门时,力度依旧很轻,是让池南暮舒适的安静。

  门关上的一刹,心口没来由地猛跳,池南暮愣愣望着门口,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非常奇怪。

  江初......

  池南暮默念这名字,心率莫名有些快,而最普通不过的日程计划,在今天制作时,竟然变得踌躇。

  六点时,池南暮准时将日程计划发过去,没想到几分钟后,江初很快发回两个文档。

  【江初7.11日程计划】

  【池南暮7.11日程计划(已修改)】

  【江初:稍微改了一下,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池南暮先点开江初的日程,很平常,忙归航传媒的事,以及接受两个杂志采访。

  再点开江初改过的那份文档,白天在医院远程办公的日程不变,但是越往下拉,越不对劲。

  ......

  19:30-20:00——与江初吃一起晚餐,菜式为白灼虾,玉米鸡汤汆鱼丸,芙蓉鸡蛋羹。

  20:00-20:30——与江初在医院草坪上牵手散步。

  20:30-21:00——回病房,与江初接吻半小时。

  21:00-22:30——与江初做.爱。(鉴于池南暮左臂骨裂,这次性.爱由江初主导)

  22:30-23:00——事后与江初一同洗澡。

  23:00——睡觉。

  牵手接吻以及......?!!

  头皮触电般发麻,池南暮越是往下看,耳朵就越烫,连双颊都在发热,呼吸仿佛在冒烟,热乎乎的。

  手机震了两声,是江初发来的消息,池南暮觉得烫手,惊弓之鸟似的。

  【江初:看完了?没问题吧?】

  【池南暮:有问题。】

  【江初:什么问题?】

  【池南暮:我觉得这样安排不合适。】

  这次对面没有及时回复,好似消停了,池南暮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六点零九分时,手机又震了震。

  【江初:我觉得合适。】

  【江初: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